田七思索一下,深表赞同。
“女人活命要靠自己,没几个男人靠得住。就说你这个蠢问题,女人都爱问,明知道不现实,还非要一较高下,存心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秦青青哼一声。
“你说以后他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他妈?我和他妈吵架,他帮谁?”田七沮丧,今天早上她都无所谓,觉得傅令家里和她十万八千里,八竿子到不到一起,谁知道下午就和苗秀芬正面交锋了,没过几招,她就招架不住了,最后还以惨败告终。
“干什么非要吵呢?”秦青青一句话塞得田七哑口无言。母亲想要独霸儿媳的丈夫,妻子试图独占婆婆的儿子,可怜的是夹在中间的男人。两个女人拉抢一个男人,试图使他情感和行动上偏向自己。母亲只占有男人作为儿子的部分,妻子只享有男人作为丈夫的部分,落水不落水这类的白痴问题就不会经久不衰。
田七详细地将她和苗秀芬撞到的情形描述给秦青青,秦青青分析:“知道你为什么现在灰头土脸地坐在这里吗?关键是你脑子太死,没有见机行事。他妈一晕,你也跟着倒啊,到时候就看傅令的了。”
田七用枪托撞秦青青:“你这叫什么招?这不是为难榨菜?”
秦青青翻个白眼:“哟哟,看看,你现在就一典型已婚妇女,张嘴就护着老公,那你还问什么掉水先救谁?”
田七被堵得说不出话,对着屏幕卖力扫射。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以为结婚就是你和傅令两个人的事?做梦!就凭他妈这个态度,你等着吧,下面有得你受的。”
“我怎么都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我没说我不在幸灾乐祸。”
“老秦,你可不能不管我,看在这几年你蹭我多少烤猪蹄的份儿上。”田七扔掉手上的电玩冲锋枪,整个人威猛地抱臂杵在秦青青面前,不像请求,到像要债。该是多少猪蹄才能助长她此刻理所应当的士气。
秦青青到很享受,她向来自诩爱情小母鸡,以她阅公鸡无数的晶晶鸡眼,听了那么多国内国际客户爱情家庭烦恼,稍稍总结一下,不难解读个把爱情问题,解决个把家庭纠纷,她很乐意,“那好,我先问你,你是为什么结婚?”
“这哪来什么原因?”
“好好,跟你个脑抽的说不明白,就说你结婚是想改变什么?”
“有什么可变的,还不是住学校吃食堂。”田七结婚可没功夫想到这么多,一趟杀到民政局,前后就两个小时,就决定了人生大事。
“别人结婚是为了爱,怕寂寞,要么找个伴,要么找个依靠,再不济也是尽孝心圆父母一桩心事,都要改变现状,像你这样什么也不变的还真少见。”秦青青噗笑,翘起二郎腿,小指细的金属鞋跟摩擦地面。
“非要改变什么的话,我和傅令可以合法□了,算一个吧。”田七想不出别的理由,就这一点是最直接的。
“我要是傅令他妈,我也晕倒,摊上你这样的女流氓,还不如让她儿子一辈子打光棍儿。”秦青青又问:“你是想一婚昏到底,就和傅令蹉跎出子孙满堂呢?还是预备再昏个两三次?”
田七没有惯常地给秦青青一脚,表情凝重,深情严肃,瞳仁定定的,秀眉微皱,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电玩室里灯光错乱,她一头黄发光彩迷离。秦青青也不催她,过了好几分钟,田七才说:“你们都说我们太冲动,结婚是大事,别打岔,我知道,可我真没想过和榨菜之外的人结婚。”
“那就是要一辈子咯?”秦青青不做评论。
田七郑重地点头。
“光你和傅令过一辈子,就你现在这个状态也不是不可能,关键还有傅令他妈,他奶奶,他一大家子,你招架得了?”
“那有什么难的。”田七明显底气不足。她和傅令是邻居,傅令他妈她早就领教过,非一般二般,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看到苗秀芬都要绕道走,不是苗秀芬多骇人,而是田七怕麻烦,恰恰苗秀芬是个不是一般麻烦的女人。
“哼,你就装吧,就今天这出,没得说,你以后的婆媳关系堪忧啊。”秦青青意味深长地叹息。
“婆媳”二字瞬间在田七脑海里无限放大,她的心肝肾抖了三抖,一阵恶寒。婆婆?这样的名词从未出现在她的意识里,她完全没有概念。田七从小跟着她妈,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爸,甚至她爸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田七更是没有见过她奶奶了,所以婆媳纠纷在她家里没有条件上演,客观基础不允许。
田七有点心慌,拿出手机就拨了傅令的电话,一直等到机械的女声响起,那边都没有人接通,委屈的神色在她清澈的瞳孔里一闪而过,贴满蓝黑水钻的手机看在眼里讨厌无比,她蔫巴巴地把手机塞进屁股兜里。大人都教小孩有事找警察,田七是有事找傅令,没有第一时间把心中的苦水倒给傅令,她更烦躁。这么长时间了,傅令也没有给她打个电话,虽然田七觉得自己的安全问题不用操心,可是她自己不操心和傅令不上心,在她心里这两个是不一样的。在她身上,是没有报平安的,只有等着别人贴上来问,被别人捧在手上的感觉既温暖,又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她特别享受这个过程。傅令就是这个贴着捧着她的人。以前都是傅令一个个电话催着问她到没到宿舍,现在倒好,这么晚了,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田七很不爽,索性愤愤地关机,心想,他不找她,她还就不让他找着,双唇轻抿,勾出挑衅的弧度。
傅令很冤。他是想打电话给田七,还没有行动,就被他家老娘镇压了。
苗秀芬一路上憋着火,成千上万的词句在她脑袋里咕咕直冒泡,像一壶放在炉火上的开水,不断加热,不断沸腾。公车上两个补习回来的小学生你推我攘地笑闹,时不时撞到苗秀芬的后背,苗秀芬头脑发胀,厉声吼了两个小学生,又理直气壮地找旁边坐着的小朋友让座给她。傅令很尴尬,本来想安慰两个吓到的祖国花朵,不料花朵们从他破烂风的穿衣风格犀利地识别出他小混混的身份,更是吓得倒退两步。
傅令和田七两家住在同住一栋教工楼,四层的老房子,傅令家在二楼,田七家在三楼。要说苗秀芬最看不惯的人,绝对是田七她妈田心。改革开放后没多久建的楼房,四面都是胡同小巷,和苗秀芬不过张的人很多,当街对骂的也不在少数,让她心里最憋气的就是田心。田心长得瓜子脸,有几分范冰冰的风韵,眼角鱼尾纹浅得几乎看不见,脸上干净得一粒暗斑都没有,四十几岁了还是二十几岁的身材,一直都是胡同里的美人。田心年轻的时候是个地方舞蹈演员,没有什么名气,但在巷子里却是明星的待遇,有点家底的男同志都爱把她挂在嘴边上。苗秀芬尤其讨厌田心也是因为老几十年的旧恩怨,不提也罢,真正让苗秀芬窝火的是,田心就是个不浓不寡的性子,同她根本吵不起来,没得吵,这长年累月的邪火拱在心里,又发不出来,苗秀芬快爆炸了。
进了巷子,黑漆漆的没盏路灯,各家各户橙黄的灯光勉强照亮路面。麻将馆生意兴隆,哗啦啦砌长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巷里格外热烈。几个中年大婶从麻将馆热热闹闹地出来,激烈地争论着九饼幺鸡什么的,看见苗秀芬,几个人嚷开了又来了兴致,要拉着苗秀芬进去凑角子,苗秀芬好麻将,中午晚上都要搓上四圈八圈,今天却闷着脑袋只管往巷子深处,大婶们都当她又发什么疯,苗秀芬神神叨叨的脾性,邻居几十年,她们清楚着呢。再看苗秀芬后面跟着她儿傅令,也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冤枉她儿生了一副好皮相,却是个混球,这次又不知道干了什么歪事惹毛了她。
傅令从小就不老实,老师三天两头找上门来,他小学中学的班主任,苗秀芬至今都记得她们的模样,见面的次数比同城的亲戚还要频繁。傅令惹祸归惹祸,大多数都能自己解决,除了让家里人费些口水,丢点面子,极少让家里人帮忙擦屁股,这次进局子也是闹大了,才让他妈知道。苗秀芬现在已经完全忘记傅令进派出所的事儿了,她满心思尽是她儿子娶了太妹田七的信息,这个打击太突然,几乎让她犯了高血压,越想她就越不敢接受,就走得越快,宽松的棉质裤管快速地扇动,像是要把噩耗甩在身后。
快到楼门口,傅令放慢步子,掏出手机想给田七打个电话,田七的疯劲儿他再清楚不过,能老实回宿舍那就怪了。苗秀芬像长了后视眼,转身扑过来就夺走他的手机,瞪着红眼,像要吃人。她举着手机,像举着武器,重重地敲在傅令头上,看着狠,最终还是收了力道。傅令闪都没闪,吃准他妈舍不得打他。
大门还没关上,苗秀芬就撑不住叫唤开了,“傅令,你作死啊!”使劲将手里皱得像腌菜的围裙掼在地上,却轻飘飘地软软落地,响都没有一声。
傅令他爸在外地交流学习不在家,傅家奶奶爷爷担心孙子,听见门响就赶紧出来。什么都没弄明白,傅奶奶就护在孙子前面。
傅奶奶去年刚过八十大寿,到了这个岁数,她的身体还算硬朗,只是佝偻的后背,缩着的脖子影响气势,“没的你个大嗓门,要让左左右右的都听见!你不要脸,我乖孙还要脸!”
苗秀芬被吼得哽了气,又不敢发,委屈地抱怨:“妈,你是不知道……”
“知道什么也得让我乖孙先洗澡,来来,令儿啊,奶奶给你泡了艾草叶子,快点洗出来,再下碗面条不?”
傅令不信这些,还是进了洗手间,一是躲着他妈,二是关乎牛鬼蛇神的事情,他拧不过他奶奶。
苗秀芬气得快要哭出来:“洗什么洗,他这次真触了个大霉头,洗也洗不掉!”
傅令冲澡冲到一半,震天的哀号似要破门而入,“哎哟,我的小祖宗哟,你怎么招惹她呀!”逆着水流他将湿发一把抹向后脑。
三堂会审也不过如此。傅奶奶和苗秀芬一边嚎一边骂,像上膛的机关枪,傅爷爷跟傅令很难找到插话的机会。
“那姑娘叫什么?田七?田七好啊,祛瘀止血,消炎镇痛,和茯苓配得很啊!”傅爷爷企图缓和气氛,却挨了傅奶奶一记眼刀。
“傅令,你和谁混不好,你非沾田七?她妈是个骚狐狸,她也跑不了。”田秀芬横眉鼓眼,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
“妈,田阿姨现在是我岳母,也是我妈了,你别开口闭口就诋毁她。”凌晨一点过钟了,上下眼皮打得不可开交,听他妈和奶奶轮番轰炸,傅令早就不耐烦了。
“你认她作妈,就不要认我,啊,还说田七不是狐狸精,给你灌了迷魂药了!你这是要气死我!”苗秀芬干瘦的身子向前倾,脸快要贴到傅令脸上。
“现在生米成了熟饭,说不定您孙子都开始组装了,你说怎么办吧?”傅令一不做二不休。
“傅令,你说你长这么大,怎么就不让妈省心,还孙子呢,怕没抱成,就被你们气死。”听到“孙子”儿子,苗秀芬稍稍柔软一点,口气也有松动。
“瞧,我真是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个!”傅奶奶扶着座椅站起来,霎时兴奋起来,浑黄的双眼精光熠熠,“肯定是被脏东西餍住了,我乖孙怎么会看上田七。乖孙,等着奶奶!”傅奶奶隔着苗秀芬,煞有介事地搓搓傅令的脑门。
“你又要倒腾什么,老太婆,大半夜了,让傅令睡觉行不行?!”傅爷爷很了解他家老婆子,很快明白傅奶奶的意图,跺着脚无奈道。
“秀芬,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苗秀芬本来要跟着婆婆打下手的,被公公一吼收住步子。苗秀芬被她婆婆挑刺就是家常便饭,她公公倒是慈祥和蔼,很少说她不是,恰恰她不怕她婆婆,倒是最怵她公公,她公公一发话,她是不敢对着干的。
“妈,奶奶,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婚我是结了,说什么也没用!我这辈子还就只娶田七!”不是一时的义气之语,傅令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二十几年,同他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女人,除了他妈,就是田七,两个人说的话比他们母子还多,总之都要跟她过一辈子,早结晚结还不都一样。
傅奶奶双手捧着一个碗沿外翻的土色大碗,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脚步很轻,生怕荡出碗里的东西,捧的不像是乡下二十几年前带来的土碗,更像是一尊易损的玉佛。傅奶奶神情专注,嘴唇快速张合,声音不大,只有嗡嗡的闷声,调子不像在说话,又不像唱歌,倒是很像周董,不过傅奶奶可定不知道什么是说唱。傅奶奶出手很快,不等傅令反应过来,几滴液体就弹到了他额前。
“奶奶!”傅令跳起来。
“老婆子!”傅爷爷压低声音吼道。
苗秀芬接到婆婆的眼色,下了死劲儿押着傅令的肩膀,迫使他老实坐下。傅奶奶接着又是一小捧碗里的液体洒到傅令肩上,仍然怪声怪气地念叨着。她走近了一些,傅令终于听清,“大鬼小鬼,大妖小妖,莫要造次,佛祖在上,还不快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傅令挣开他妈的双手,擦掉脸上的水渍,留在手背上的都是灰黑色的液体,他跳起来喊:“这是干什么,奶奶,脏不脏啊!”
苗秀芬揪傅令的大腿,傅奶奶横了傅令一眼,又战战兢兢地对着右手边的屋子点头哈腰:“佛祖恕罪,佛祖莫怪。”
“臭小子,脏什么脏,这是佛祖的恩赐,喝都喝得,只你小子乱诳!”傅奶奶刚还虔诚小心无比,马上就变脸,巴掌呼在傅令头上。苗秀芬扯着傅令耳朵,小声提醒:“好东西,香灰。”
“胡闹!”不等傅令发飙,傅爷爷拽过傅奶奶手里的土碗,狠狠地搁在老木茶几上,香灰水蹦出来,红棕色的木头颜色更深了。
傅奶奶吓了一跳,但也不服软:“死老头子,你懂个屁!孙子被妖精缠上了!”
“妖精,哪来的妖精,我看就是你个老婆子在作怪!”傅爷爷头上的白发随着声音抖动。
傅令的爷爷和父亲都是知识分子,爷爷是中医学院教师,干了几十年中医,父亲是大学教师,绝对的无神主义者,娶的老婆竟都是信鬼神的。供奉佛祖菩萨,心存善念,也不失为信仰,然而这婆媳两个,已经远远超过信仰的程度,彻底将神佛看做精神寄托。家里供着佛龛,每天香火不断,屋里浓浓的檀香味儿终年不散。傅奶奶晨昏定点定时诵经打坐,缝初一十五还要上武仙山的天福寺斋戒,遇上释迦摩尼的诞辰,观世音菩萨的生日,也肯定要到庙上去拜拜的,长年累月,风雨无阻。苗秀芬受婆婆影响,也是日日不离经文,自称菩萨的弟子,焚香、贡果毫不懈怠。
傅令野得很,总不着家,奶奶和母亲每天的活动不大影响他的生活,这次朝他洒香灰驱妖鬼,是真让他开了见识。她们一口一个田七是狐狸精小骚货小太妹,换做外面人这么说田七,他早就扑上去擂人了,憋到现在已经是不乐意到极限,他恨得一脚踢在茶几上,矮脚茶几划拉开一米远,上面的土碗摔到地上,满地的香灰水,像打翻的芝麻糊,灰浆浆一滩。
“扯个球!看不顺眼田七,就不要看,我老婆我看就成,操个屁的心,狐狸精蜘蛛精,随你们说!我还就爱住在盘丝洞,这个家我还就不回了!”傅令耍混,桀骜的目光犹如锐利的刀锋,身上挂着的银链子铁挂饰撞在一起哗啦乱响。
傅令莫名其妙进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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