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残留着沐浴露香甜的蜜桃味儿,也没能冲淡她鼻尖飘荡着的一缕香水味,醉人的,蛊惑的,刚才经过姜晔云身边时留下的,一直似有若无的萦绕着她,也许窗外进来的清风早就吹散了这一星半点的迷醉,只是这气味根深蒂固地徘徊在她脑海里。一个同她完全不同的女人,成熟的,迷人的,秦青青说的没错,不一般的女人。
“啪嗒”的落锁声,傅令这才回来,田七把头埋进枕头里。
他没有开灯,直接摸进卧室里,月光洒下,模糊辨出床上弓起的人形,轻手轻脚行至床边,试探一声:“睡着了?”床上的人动也没动,只能看见她散在背上床上的湿发。
“懒得你,又湿着头发睡觉,病了我可不管。”他温柔轻斥,撩起她一束湿发搓吧搓吧又放下,正要进浴室拿吹风,便听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不要你管。”
拿着吹风走回卧室,他才说:“装睡呢吧?”打开床头灯,见她还保持刚才的姿势蜷着,展臂将她搂起来:“起来,吹干了再睡。”
“不吹。”她又缩回床上,背对着他,没有看他一眼。
傅令坐在床边上,一只手松动她密密的头发,另一只手摇晃吹风机,烘烘的热空气掀开她的发丝。
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自他身上钻进她鼻子里,暴躁地翻身坐起,她大吼一声:“说了不吹就不吹,你烦不烦!”
傅令先一愣,然后拉她坐好,笑着说:“闹什么呀,侍候你还不乐意了?”
田七挥掉他的手,跳至床尾,微肿的大眼睛怒瞪着他:“你就不能不烦我吗?”
傅令关掉吹风机,瞬间恢复午夜的静谧,躁动的空气分子仍未停歇。他紧抿薄唇,黑眸里现出一丝不耐的神色,皱着眉头看着她。她盘坐着,倔强地仰视站着的他,瞪圆的双眼里毫无掩饰的厌恶。
他莫名紧张,她恼恨厌恶的目光让他一惊,注意到她红肿的双眼,他心软下来,刚有的一点脾气也压下去,嘴角咧成讨好的弧度:“撒金豆子了?这可稀奇啊!”整个抱她放在腿上,他箍住她乱动的双手。
田七挣不开,也就不理他,摊手伸脚地任他搂着,阴魂不散的香水味让她皱了皱鼻子。
“今天吓到了?伤到哪儿了?”他四处摸摸她光溜溜的胳膊和腿,确认没哪儿擦破才又说:“不说话就是吓到了,诶,不像你大姐大的作风啊,这么点阵仗就哭了?”在楼下送走姜晔云,肖自明跟他简单说了被跟踪的事儿。
“你才受惊了呢!这点小娄娄我会怕!”她满不在乎地嘟哝两声。她嘴硬的功夫他再了解不过,也不再逗她,拾起一旁的吹风机接着给她吹头发,这次她倒是老实了,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腿上任他摆弄。一时间只有机器嗡嗡的运作声。
“她是谁?”田七别扭地问,她一向鄙视疑神疑鬼的女人,盘查男人女性朋友的事情最是不屑,这句话却哽在她嗓子里,憋在她心里,不说出来她能睡不着。肯定是被秦青青和林阿妹大惊小怪给感染了。
“她?谁啊?”他明知故问,却不清楚是出于何种目的,掩饰或是心虚?他有什么可心虚的,女人误会起来解释会很麻烦,他只是不想让田七误会罢了,他心里这样想着。
“刚才那个。”田七翻他一个白眼。
“你说云姐啊,合作伙伴而已。”傅令轻轻戳戳她桃子似的眼皮,她从他身上翻下来躲开。
靠坐在床头,她挑眉问:“给你粘创可贴的那个?”女人在情感危机上总有可怕的敏锐力,千丝万缕的信息中也能找出最匹配的联系。
“啊?嗯。”他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到这么远,含含糊糊两个单音显得做贼心虚,果然田七别开脸。
“呀呀呀,吃醋了?”他嬉皮笑脸地贴上去。
“美得你,管你云姐雾姐的。”田七嘟起嘴,不自然地撇清,却不知醋味更浓。
“虽说你老公我很受用,但是这醋可真吃得没道理。”他贱贱地朝她挤了挤眼睛。
“我才不吃醋,要是你真有别的姐姐妹妹了,我也会找别人的。”她一脸认真,表决心一样直看进他的眼里,深刻的,揣度的,不像她。
“你老公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他本还笑嘻嘻地说,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肖自明,抓起她使劲亲了一口,恶狠狠地说:“你敢!”
田七不再理他,心上蒙着的淡淡阴霾挥之不去,并没有因为傅令几句打哈哈的笑语而化开。还是来自于姜晔云,在田七的圈子里,都还是二十郎当的小姐妹,妖精如秦青青,叽喳如林阿妹,没有一个似姜晔云有一种沉稳的令人折服的气质,与田七迥然相异。其实只是生物本能,异种生物侵犯自己的领地,总会亮出防备的盔甲防备恶意。
“为这个哭了?”他扳过她的脸与她鼻尖相碰,这一刻的田七太过沉静,脱缰似的遥远的沉静,让他生出一种无法把握的心慌。
“真生气啦?要不打我一顿消消气?”说着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胸前砸。
她又红了眼圈:“我不生气,只是别让我找不到你……”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哭哭啼啼的不像她,哼哼唧唧的是小女人事儿,她大姐大才不屑。
他心里一瞬闷痛,像重锤狠击在胸口。穿过客厅时他踩到了掉在地上的手机,知道她给他打了上百个电话,心疼与内疚混合着,他柔声道歉:“对不起,七,以后不会了。”
“以后”“将来”这些赋予无限憧憬的美丽字眼,延伸至永恒的未来,有时候只为证明誓言只是食言的通假字,诺言只是戏言的委婉语。
“榨菜,我妈,我妈她……”她压抑一天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
事发
第二天一早,田七和傅令回了教工区,好说歹说算是把田心带去了医院,又做了次全面检查,办了住院手续,先做透析,等待肾源。
田心起先不愿意,进医院就等于跌进了无底洞,多少家底都经不起折腾,别说她还没有家底,唯一一套旧房子,她想留给田七。傅令跟她说,对田七而言,她健康地活着比什么都强。
生命的终点突然近在咫尺,饶是千篇一律的生活变得生动难舍,死亡面前,再混沌的尘世也值得留恋,急切地渴望抓住最后的温情,她舍不得田七一个人。纵使她们仍如以前一般,个自飘荡鲜少来往,只要还有这么个血肉相亲的人,就是安慰,就有家。
当天晚上回家,傅令交给田七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二十万,田七问他哪儿来的,他让她放心用,钱的问题他来解决,叫她安心照看田心治病。
前前后后忙了两天,傅令和夏光辉又去了趟云南,他和姜晔云说好,拿下云南这条线,以后他负责拿货,经她手找下家,利润对半开。才从云南回来,本不着急走这一趟,田心一病,急着用钱,他不得不抓紧弄钱,和夏光辉大体计划一下,就动身了。他还是老借口,只告诉田七是跟导师实习去了。
送田心住院那天,他回家找他妈要买房子的钱,苗秀芬说房子她和他爸商量,不用他操心。苗秀芬多精明,田心没有给田七掏钱之前,她坚决捂紧腰包,她儿子娶了田七就吃了大亏,买房子上面田心出多少她就出多少,一毛钱的便宜也别指望占她的。她之所以按兵不动,其实还有另一想头蠢蠢欲动,指不定哪儿天她搅散了傅令和田七,还能找个她称心的儿媳妇,虽说钱都得一样花,但也得她花得舒坦。这几天她在亲戚朋友中间走动起来,大致无非嘱咐七大姑八大姨的帮她留意着,赶上好姑娘先介绍给她家傅令。毕竟有些亲戚太久没有联络了,光等着这一头她不放心,花了八十块在婚介所给傅令挂了号。
傅令了解他老妈,没指望她痛快给钱,趁苗秀芬欢欢喜喜给他腌凤爪的功夫,他把那对青花瓷杯顺了出来,找平时相熟的古董贩子押了二十万,全部给了田七。他只想赶紧做成一笔,神不知鬼不觉把杯子再还回去,他妈要是发现了……保不准会把他一双爪子和着泡椒一起腌了。
田心的病情比田七想的严重。一个周田心要做三次血透,白天夜里输液,护士每顿送来的药片胶囊大大小小拢在一起能装满四五个可乐瓶盖。
田七看着田心迅速衰弱下去,药物的刺激下,田心脸色蜡黄,两个胳膊上尽是青紫的针眼,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都像缩小了一号,松垮垮的病号服下再也找不到从前的风姿。
田七一下子接受不了,一星期前还丰润美丽的女人,怎么突然就像折了根的花一样迅速枯萎,她甚至想,田心并非被身体里看不见的病痛折磨,而是医院尖锐的针头冰冷的器具把她抽干了,也许透析时那些透明导管里流经的血液并没有回到田心的身体里。这种可怕的想法困扰着她,她没敢再看着田心做血透,她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数着来往医生护士匆忙的脚步和一张张面无表情困顿无望的脸孔。
电话响了,她抬头看看透析室紧闭的大门,她看不到门内的田心,田心也不可能接到她示意的眼神,这个动作显得多此一举,她却不觉得多余。
“田七,这么多天你干什么去了,一点影儿都没有,昨天院里安排实习,你也没来。”罗非雨不满地嚷道,带着一丝道不清的哀怨。田七觉得学校已经是半世纪以前遥远的记忆了。
“啊,学校里有事儿?”田七心不在焉地说,连着几天晚上陪床,睡眠不足,有些恍惚。
“你记得上次交了幅作品参加‘象牙杯’美术大赛吗?你的作品入围决赛了,昨天你没去,打你电话也不接,老班特别叮嘱我通知你,今天下午主办单位有个见面会,就在院里学生会活动中心,你别忘了。”
“我不去了,决赛不参加了。”田七平时闲着就不定性,现在更没有精力应付比赛。
“你傻啊,多少人盼不来的机会,说不去就不去!一等奖十五万,二三等奖也有个八万五万的!”罗非雨咆哮,她也参加了比赛,竞争多激烈她比田七清楚,田七吊儿郎当说放弃就放弃,她苦笑,天赋是她花再多时间练习也难以弥补的。
“你说什么?有奖金?多少,十五万?”田七眼睛一亮,肾上腺素一下子飙了上去。田心住院一个星期花了六千块,她突然觉得手上的二十万就像那张银行卡一样单薄。透析只能暂缓田心的病,换肾才是根本,而换肾的费用无疑更是个天文数字。
罗非雨好笑,这年头还真是要真金白银才能以资鼓励。
下午参加了见面会,除了十五万的奖金鞭策着她,田七实在提不起兴头,估计是赞助单位的什么朱总色迷迷的胖脸太倒胃口。
回教工区收拾了点衣服,炖了一锅鲫鱼汤,傍晚她又往医院赶。巷子口聚了几拨饭后出来闲磕牙的大妈,见到她就神情古怪地指指点点,兴奋地咬着耳朵。
医院无孔不入的消毒水味她还没有适应,走进住院部就一直打喷嚏,也不知道有没有消毒水过敏的病症。
田心的病房是三人间,另外住了两个中年妇女,田七远远便见两人杵在门外探着身子朝病房里看,还有两三个眼熟的隔壁病房的也聚在门外探头探脑,两个护士绷着脸从病房里快步走出来,显而易见瞧热闹的人群里并没有田心。田七心里还打着鼓,便听见苗秀芬连哭带嚎的破骂声:“养儿防老,不是养来给你防老的!”
田七脸色巨变,顷刻间心里拱起一把火,这几天的沉闷压抑都化作燃料。
田七挤开看热闹的人群,入目便是苗秀芬指着病床上的田心吼道:“不是田七怂恿,傅令能干这吃里爬外的事儿!”田心精神不济地半靠在床头,冷静地看着苗秀芬。
“干什么你!”田七猛地甩上房门,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被挡在外。
“来得正好!你们母女两个联合起来我也不怕你们,我有理走哪儿都不怕!”苗秀芬用力把手里的围裙扔在角落的高脚椅上,得到消息时她正在做晚饭,出门前忘了摘下来。
“要不是小秋她妈告诉我,我还真被你们母女两个骗了!和着你们还拉着我儿子一起骗我!”苗秀芬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咬上田七。小秋是这家医院的护士,前两天遇见田七知道田心住院了,下午小秋她妈告诉了苗秀芬,苗秀芬第一反应就是查看家里的存折,再就发现她的宝贝嫁妆没了,打了电话给傅令,傅令无奈前前后后告诉了她,发誓赌咒两星期就给她拿回来。落到田心母女手里她还拿得回来!
“嚷嚷什么,这里是医院,吃斋念佛的苗阿姨!”田七冷笑一声,越过苗秀芬杀人的眼神,把保鲜桶放到床头柜上,倒出一碗鲫鱼汤递给田心。
田七小心伺候的样子刺激了苗秀芬,她跨前一步打翻田七手里的汤碗,塑料碗落到地上哧溜溜打着转,奶白色的鱼汤洒到田心身上脸上,溅到纯白的被面上印做深深的暗痕。
“神经病啊,老妖婆!”田七将手里的汤勺使劲儿砸到地上,又是一声脆响,她瞪着一双酷似田心的美目怒吼道。田心眼底仍是平静,她扯了一把田七,止住田七说:“把钱还给她。”
田七先是困惑,立刻跳开,暴躁地喊一声:“凭什么给她!那是傅令给我的!”
“你的!不要X脸,臭小子偷了老娘的嫁妆换来的,说话要凭良心!”
嘴唇几度开合,田七说不出话,她想过这钱的来源,却没想到是傅令偷他妈的。任何一句话都无法有力撕碎苗秀芬愤怒、鄙视又得意的脸孔。
涨红了脸,田七愤愤地从口袋里掏出绿色的小卡片扔到苗秀芬怀里,动作却是羞耻的。
苗秀芬像打了胜仗一样,先前的着急窝火一扫而空,嘴角深深的纹路挤出兴奋的恶语:“你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妈的老了靠不了男人了,指着小的靠男人救命!”
田心当即变了脸,却没有还嘴的余地,苗秀芬说得恶毒,却正正戳在她的脊梁上。她活了大半辈子才闹明白了,她一直企图依靠的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最后还要拖累她的女儿。
“还菩萨的弟子,菩萨能收你嘴巴这么臭的弟子!”就算落了下风田七也是憋不了气的。
一句话犯了苗秀芬的忌讳,只看她倒竖眉毛,一只指头险些戳到田七鼻子,“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丫头,我让傅令跟你离!”想起什么,她两步转到屋角,油腻腻的红格布鞋啪嗒啪嗒打在地砖上,倾身捞过刚才甩下的围裙,从胸前的荷包里翻腾出她的武器,一叠照片扫到田七面前:“这里头的姑娘个个比你有教养,个个比你学历高,傅令跟你离了,随便挑一个都比你强!”
田七格开苗秀芬在她面前晃悠的手,刚碰到苗秀芬的手腕,就听苗秀芬扯着嗓子嚎起来:“哎哟!你要打我!我儿啊,她要打我……”
两个男医生出面终止了这出闹剧,田心晚饭也没吃就睡了。
一地散落的相片,凳子底下的汤碗,碎掉的瓷勺,冷掉的鱼汤。护士的白眼,病房里外其他人的探究。田七红了眼眶。
“田七,这什么破比赛不参加也罢,那个朱总就是头色猪,他秘书打电话到宿舍,你不在他竟然明明白白让我转告你,陪色猪一晚上,一等奖就是你的!什么玩意儿,明目张胆了还……”罗非雨打来电话噼里啪啦开腔。
“他电话多少?我去。”田七一口应下。
挥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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