桩素接过,不明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什么?”
“一味偏方。”塞华佗虽然笑着,不过眼里却有几分担忧,“五年前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他瞥见桩素忽然一僵的身影,顿了顿方继续道:“那人身上原本就中了一种毒,是一种很难解的毒。我不确定这里的方法是否可以替他将毒完全解了,原本让他康复已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或许你能做到。”
“这是……给轻尘的解药?”桩素握着书函的手不由一紧,落下有些细碎的折痕,正要去拆,却被塞华佗一把按住。她对他的举动不解,问:“怎么了?”
“先不要拆开,在你决心救他之前。”塞华佗别开了眼,转身拎起一直坐在身下的布包,晃悠悠地走了,声音荡来,也是渐行渐远,“但如果不是那人到了生死边缘,也不许你私自去用这书函里的方法……素素,这是我最后的要求……”
他的话语有些飘忽,桩素隐约觉察到其间的玄妙,顿时感到手中的书函似乎重了几分。这时才留意到塞华佗竟然乘打发她去山下采办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回想五年的相处,这人居然走得这样利落……桩素感到心里有几分空落,站在那遥遥地看了会,也转身默默回了屋子。
住了五年,对这里的一切也已熟悉。平日里私下种点农粮,还有塞华佗每日无事钓上的一些鱼类,拿去卖了些,渐渐也已经有了一些私蓄。其实要她一个人住下去也并不是难事……桩素看着那些散碎的银两微微出神,但一咬呀,还是转身走向了角落处的那个医箱。
医箱有些破旧,但被擦拭地很干净。她几年来没事在扬州附近行走,有时会替穷人看上一些病。扬州郊外的一些贫民村里的百姓看不起大夫,时常找来这里请她帮忙,塞华佗本身不替人看病但也不阻拦她行医,这样一来二往,渐渐地在附近一代也薄有了名气,不乏会有人慕名而来。
医者父母心……桩素抿唇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她才没那么好心,只是方才扬州城里听到的谈话让她不由想起了一些故人。五年的如水生活,如果真有什么让她无法心静的,恐怕就是那么几个人了吧……既然塞华佗走地那么利落,那么她也不妨出门走动走动,知道他们的情况后再回来就是。反正她现在可以以行医谋生,倒不至于会饿死。
桩素打好主意,收拾起医箱正作着行走江湖的打算,这时门外一阵马蹄嘶哑,她诧异地抬头看去,却见门外一个锦衣男子骑在一匹青骢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背着阳光,隐约只看到身影的轮廓。高大、修长、英姿勃发,似乎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可以感觉到他通明的视线,灼灼地落在她的身上。
“是桩素姑娘吗?”声音沉沉的,很有磁性。
桩素留意到他身后紧随而来的马车,不知这人的来意,清明的眼里勾起一抹静静的浅笑,问:“是我,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看那身锦绣绸缎制成的外衣,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她一时摸不清来人的意图,只能耐着性子暗暗留意着。
第十八章 白驹过隙间(下)
“在下姓陌。不知姑娘能否和我走上一趟?”男子从马上翻身下来,走近了,渐渐把阳光隔在了背后。桩素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第一眼只看到那浓密的眉目间微微蹙着的眉,衬着一双深邃的瞳。桩素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对他有些孟浪的要求觉得诧异:“我同陌公子认识吗?”
“府上有几个病人,想请姑娘前去看看。”男子举止谦谦,言语间虽然有些自我,但叫人讨厌不起。桩素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雕阑红木,一眼就看出很是名贵。她有些诧异眼前这个人分明不是那种请不起大夫的人,不知为何竟然找到了她这里。稍一迟疑,她也有些好奇,点了点头,就带上医箱上了马车。
“驾——”车夫一扬缰绳,马车辘辘绝尘驶去。桩素将医箱放在身边,余光落过在风间微扬起的帘幕,眸色空灵。隐约看到男子一身锦衣,在阳光下显得几次刺眼。他驰马行在前面,神色间似乎有些焦急。
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病人……桩素看着他的神情默默揣测,只见马车没有驶入扬州城,反而遥遥地行向郊外。周围渐渐有了些泥土的气息,混着草叶的味道,和山林间却又不尽相同。层层叠叠的树影,渐渐深入,不料这里竟然落有一座院子。
桩素从马车上走下时留意到这里似乎颇有一些年月,墙上的漆有些退了,显得隐约斑驳,但从花纹讲究的雕瓦处看出主人不菲的身份。她跟着陌公子走入,也不多问什么。里面的院子很宽敞,但这时却是零星地躺着不少伤员,衬着原本古雅的格调隐约古怪。
桩素一路走来,本以为是要为这些伤员处理伤口,不料陌公子一言不发,带着她直接往院子深处走去。这时才感到这家别院颇大,曲折蜿蜒的游廊间不知走了多久,陌公子终于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下,推门走入。
里面的人见他进来,都纷纷让到一边,桩素走进去时闻到淡淡的茶香,不由舒适地多吸了几口气,然后留意到屋内的床上躺着一人。里面有几个丫鬟,那人之前应该都是由她们照看着的。从门口看去并不见那人的样貌,只是隐约觉察是一个女人。桩素抬头瞥了眼陌公子的神色,一时几分了然。这个人之所以这样焦急,恐怕正是因为这个女子。
痴痴地在床边看了半晌,陌公子这才移回视线,对桩素勉起了一抹笑:“桩素姑娘,在下的一位故友受了重伤,还请姑娘救治。”
看这里的情形,桩素已经知道这些人恐怕来历不妥。她并不是声名遐尔的名医,而这个陌姓公子也绝非是什么请不起大夫的穷人,这样大规模的伤员可不是常见的事。她的眉心微微一蹙,有些犹豫。
陌公子留意到她的神色,又道:“如果姑娘是担心诊金问题……”他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在桌上一摆。
桩素的神色淡淡瞥过,依稀看到上面昂贵的数额。这是全国通用的票据,她过几天如果真要出门走动,似乎的确需要这样一笔钱财。但她的眉心又不由拧地更紧了。其实她刚才根本不是在犹豫这个问题,抬头看一眼男子,他的眼里隐约有几分嘲讽。
桩素的眉心霍然疏下,走近桌子取起那叠银两,放在手里随意地几下摆弄,转身见候在旁边的丫鬟,走去将银票塞进她们手里,声色淡淡:“你们找个人拿这些钱去买点上好的补品,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吧,外面那些个人都是需要的。”
“啊,这……”那丫鬟手里霍然多了那么多钱,心下踟躇,偷眼瞥着她身后那人的神色。
陌公子不料桩素这样举动,接话道:“如果姑娘要药材,在下这要多少有多少,不需要再去采购。这钱是请姑娘……”
“那就当我向公子买了吧。”桩素淡淡地一笑,轻轻掸了几下衣袖,似是想散走方才沾染的一些铜臭。她陌公子的视线落在身上,却并不见他再有什么言语,唇角不由一抿。
桩素从陌公子身边擦身而过,步到床边。原本是想看看那名女子的情形,不料一眼之下自己竟然愣住。陌公子本凝眸看着她的举止诺有所思,见她忽然停顿的动作,不由问:“怎么了?”
“……”桩素的眼睫稍稍一垂,须臾的沉默后,才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中不见喜怒,“陌公子,既然要我救人,你可否先出去下?这位姑娘的伤口有点深,需要处理一下。我不喜欢被人看着。”
陌公子闻言,抬手一摆。几个丫鬟在他的示意下默声退了出去,他深深地看了眼桩素,虽然有些担心,但也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桩素轻轻地解开了女子被做过小处理的伤口,看到她胸前那道狰狞的刀痕,感到眼里似乎被刺了一下。打开药箱,她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女子的身上因伤口而引发的热度让她的全身包裹着一种烫意,桩素看着她受这样的重伤不免心疼,蹙着眉极轻地替她处理着伤口,一时也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
因她弄地细心,因此原本简单的过程此时显得格外繁琐。因前期伤口的处理妥当,叫原本颇重的伤势此时并未恶化几分,桩素将特制的伤药替她上了,看那人虽然依旧昏迷不醒,却也没什么性命之忧,心下也是安定。
待将女子的伤势一切处理妥当,桩素坐在床头看着她的面容发呆,一时也没动静。
如果将这里的事同一叶盟联系起来,那么一切也自然是说得通的。眼前是脑海中依稀熟悉的面容,却让她感到有些恍惚。乍眼见这苍白的面容时,她感到心上霍然一紧,但说不好是因为这人的伤还是仅仅因为这个人的出现。
桩素有些叹惋,总觉得见到了她之后,五年前的种种突然就被拉近了很多。她一直没有去刻意探听一叶盟的事,或许是不愿去探听。有时人似乎就是这样,一直故意告诉着自己是潇洒的,因此将一切都表现地云淡风轻,然而只是刻意蒙蔽着眼,待某时某刻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片段,记忆便会瞬间翻涌而出,将人吞没……
桩素的嘴角落了一声低低的叹息。似乎,一叶盟中当真出了什么事;又似乎——她想回去看看那些认识的人了……但桩素感到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白衣翩然的人,每次想起时总会不禁猜测他成了什么样子,可是又告诫自己不该去想起他。
“早点醒吧,我有很多的事——想问你……”桩素的声音落起,空空地,有些飘渺,在静谧的房间中虚无地漂浮着。
第十九章 暗涌微波澜(上)
陌公子派人来问,桩素告诉他们情况安好,让他们放了心。渐渐到了傍晚,丫鬟送了晚膳到房里,搁在了桌子上又退了出去。桩素隐约看到房外落在门上的身影,来回地几次徘徊,也不推门进来,在外面来去地几番番踟躇,然后又走了开去。
桩素靠着床檐,一时没什么心思吃饭。出神间不由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女子,不料恰好见她缓缓地睁开了眼。桩素一愣,却见女子隐约眼种一片恍惚,清了清之后呆呆地看了她半晌,然后又霍然将眼闭上。
桩素哑然,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之后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地啧道:“小乔,你不是在做梦。”
桩素隔了被子感觉到苏乔的身子略略一僵,便又见她睁开了眼来。她初醒的神色间显得有些迷离,痴痴地看了她,眼里的神色间微微亮着,各种情绪聚在一处,煞是缤纷。
桩素伸手轻轻地探了探她额前的热度,笑道:“看来烧是退了不少。”她要收回手时却被苏乔一把抓住,看着她这副神色,桩素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瞅着她。
苏乔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唇角稍一颤,依旧有些不敢置信:“素素?”
“恩。是我。”桩素温声应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五年来你上哪去了?”苏乔的面色间还有些苍白,她原本应该已经是冷清的性情,但几年来一直失踪不见的桩素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莫名也难耐了激动。
“你是不是应该一件一件地问?”桩素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取笑,替她掖了掖被角,“不过说我之前我倒要先问你了,你和外面的那些人怎么会弄成了这个样子?”说到这,她的眉心也不由微蹙。
苏乔的视线在她身上一番逡巡,有些不甘地先咽下了满口的话,道:“前几天,我本是接到慕容姑娘的书函让我带着人马前往漳州的盟会的,但不想路上竟然遭到了袭击。”
“袭击?”桩素的眉心一挑,“什么人会袭击你们?”
“什么人?”苏乔冷冷一哼,“除了楚国这样伟大的朝廷,现在还有哪方的势力敢对一叶盟下手?只是不知道朝廷到底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看来得告诉姑娘他们要万事小心了。”
桩素留意到她的神色,微微垂了垂眼睫,抿唇不语。现在的苏乔让人感到冰冷,果然,多年不见了,会叫人改变很多。但她知道这是进入银堂后必然的结果,也便不多说什么。不想再过多涉入一叶盟的事,她勉起一抹笑,问:“说起来……那个陌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苏乔被她一问,冷清的神色一散,转作诧异:“什么‘陌公子’?”她一时不解,霍然想起来,神色变得几分古怪。桩素在她上下打量的注视下渐渐觉得不自然,却听苏乔语气怪异地道:“素素……你是说陌念吗?”
“陌念?陌……念……”桩素对这个名字一番咀嚼,霍然醒悟,“大师兄?”
苏乔对这个后知后觉的人感到无力:“你不知道?难道,你都没见过他的么?”
还真是没见过。桩素干声笑笑,有些歉然。不过——“陌”这个姓倒真让她感到有些在意。她不由想起另一个男人,扬州是那人的势力范围,不知道苏乔一行来了这里是不是也在他的眼界之中。
“小乔,他似乎也不认识我,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我的身份?”桩素一番斟酌后如是说,对苏乔不解的视线恍若未视。她也大约猜想到了。陌念或许同她一样,对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妹”也并无太大的印象。以前在笙箫谷的时候大家都直称她“素素”,恐怕这个人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全名吧……
苏乔稍稍动了动身子,感到牵扯到伤口时一真剧烈的疼,但也只是皱了下眉,问:“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桩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五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才会离开了一叶盟,一直留在扬州。这次被找来,也是看到你后才明白是和一叶盟有关的事,我们姐妹一场所以不好袖手旁观,但是……我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我的下落。”
“怎么,你不是和沉简在一起的吗?”苏乔不由脱口而出。她这一说,桩素的眼不由微微张大:“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和他在一起?难道他一直都没有回一叶盟?”她手上不由一紧,衣襟在她的掌心拽出几条皱痕。
“他同你一样,五年间我再没有在银堂见过他。”苏乔担心地看着桩素的神色,安抚道,“不过,酒使说了他只是在执行任务,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吧。”
曾经有人跟她说,说他那次一旦离开,再回来不知是何时的事……桩素感到心间一片空空落落,而苏乔话中的一声“酒使”又让她的心一沉,眼前似乎飘过一个白衣的身影,如此清晰,却又遥远。她强让自己静下,正要说什么,只听门外有人叩门。
“进来吧。”苏乔泠泠地道了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陌念走进时见苏乔微微红润的面色,神色间显然松了口气。桩素估摸着他在外面徘徊是否要进来,已是犹豫了将近几个时辰,不由意味调侃地打量着两人。
苏乔知她心思,暗中掐了她一把,装作不知地对陌念道:“我已经没事了,你让他们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起程去漳州吧。”
“明天一早?”陌念的眉心蹙起,“你伤才刚得到治疗,这么急着去做什么?”
苏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盟会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这次遭到埋伏恐怕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得快点回去告诉姑娘。”
这里尚有一个“外人”。陌念看了眼桩素,不解苏乔怎会这样“口无遮拦”。这时桩素却没有留意到他的探究,听苏乔这样说,眉心也是一拧:“以你现在的身子,怎么撑得了长途跋涉?”
苏乔微微笑了眨了眨眼,似乎一直就在等着她这么一句话:“那么就有劳桩素姑娘随我一同去漳州走上一趟了。”她的声色腻腻的,虽然面上依旧落有病容,但举手投足之间道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