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桩素在冲击下此时跌坐在地,身边原本粗壮的竹已裂作两半,她依稀间感觉到自己依旧惊魂未定的心跳在胸前跳地迅速。然而抬头的一霎那,只看到男子一袭的白衣,月色落下,清清地覆在他的身上,仿若镀了一层光边,隐约不似凡人。她看着那张覆着面具却难掩绝世的脸,不由有些出神。
他的气息很近,虽然是冰凉的语调,却莫名让她觉得熟悉。
“啊,你是……”记忆中有什么忽然破壳而出,桩素忆起七岁那年初被抓时的情形,才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男人,那时她的直觉让她感到应该远离他……
“素素。”陌离渊对方才的一幕也不免薄出了分冷汗,此时也是不解,“你怎么来了?”
桩素这时才留意到站在不远处的陌离渊,也是诧异:“不是庄主派人叫我来的吗?”
“我何时叫过你?”陌离渊眉心微微蹙起,“这里是流云山庄的禁地,处我外任何人不得进入。这……”
“应该是有人设的局吧。”轻尘话中含话,说完却是一笑,“庄主,既然我已经如你所愿地来了这里,是不是可以将素素带走了?”
桩素闻言才想起眼前的面具男子也当是一叶盟的人,不由也暗暗打量陌离渊的神色。
陌离渊却是默然不语,他沉沉地看着轻尘,深邃的神色,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这时空中响起一声鸟鸣,有只白鸽从空中忽而落下。
陌离渊在它掠过的一瞬伸手一取抓下了鸽子脚上的信笺,打开一看。昏暗的夜,没人留意到他的神色。只觉得周围一片静谧,看完信后许久无言,他的声音霍尔沙沙地传来:“素素,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明日一早离开流云山庄。”
这一说,却是应了轻尘的要求。
“我不是为了你。”
陌离渊低沉的话语飘过耳边,轻尘随手接过迎面丢来的信函,看到上面的内容后神色间也隐约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动荡。
桩素诧异陌离渊突变的态度,不由遥遥看了眼轻尘手中被紧紧握住的信函。这时听陌离渊招呼了声“走吧”,她并不多问什么,跟在陌离渊的身后也随他走去。离开时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白衣的身影一时间落在一片的林木之间略显惆怅。隐约间,竟然莫名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桩素不由想起自己那个同样喜欢穿白衣举止随性的父亲,也不知他现今如何,不免也微微有些感怀。
感觉喜欢白衣的人似乎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很空灵。
这一眼的回望,让她脑海中的人影同眼前的人渐渐重合,一时有些分不清明。
刚刚那人接近她时,有一种凉薄淡漠的气息。桩素想起方才的一刻,面上莫名竟然一热。的确是那人险险收手才保下了她的性命,他问她话时直视着她的眼,连落在她脸上的气息都有几分冰凉。感觉这个人,似很是无情……
桩素依稀记得好多年前自己在他的注视下觉察了那人的危险,如今一见,她不免几分好奇此人是否还记得她。一叶盟来的人,想是轻尘找来将她带回去的吧。桩素稍稍有些松口气的感觉。在燕北那习毒的几年间,她隐约觉察到,轻尘体弱的原因或许本就不是病,而是——一种毒,好在不是他自己一路颠簸来找她,不然当真是叫人不放心的……
“‘酒使’亲自来迎你回去,我果然没猜错呢,素素……”陌离渊留下一句莫名的话后转身离开,桩素却听地不由一愣。酒使?莫不就是银堂的堂主,那个给沉简下了这此任务的人?
她的唇角微微一抿,脑海中却隐约有了心思。
这时夜空间的圆月却显得有写的黯淡。风过枝叶带起几分躁动。
两人看了信件后都略略改变的神色,似乎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十五章 落红无情物(上)
清早的晨曦已经落下,园子里一人闲适地独自下着棋。黑子落下,随后是一枚白子。
从拱门外走入一人,见他这样,不由含笑道:“庄主不去送送素素姑娘吗?”
陌离渊落子的动作微微一滞,抬头看着云清,摇头道:“不去了。”
云清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见这人又开始独自对弈,面上也略有无奈:“庄主,半梅姑娘那边……”
“我没有杀了素素,她很失望么?”陌离渊冷哼一声,漠然道,“云清,叫人转告她,她下次再自作聪明,就给我滚出流云山庄。”
云清略感头疼。半梅姑娘对陌离渊的情谊,恐怕只有他本人不以为意了,太过冷情的一人。轻轻叹了口气,云清声色一婉:“庄主,半梅姑娘毕竟是客人,这样待她不会——太伤人心了么?”
陌离渊落子的动作稍稍一顿,神色也稍缓,声音柔了几分:“那也要她懂得分寸……既然想要留在流云山庄,就要遵照庄中的规矩。我陌离渊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云清见他态度已软,不由取笑:“倒是说起素素姑娘,庄主你这样放她离开难道就放心吗。”
“你把护卫都调集起来吧。”陌离渊随手将手中的棋子丢入棋盘,也没了下棋的兴致,“那个老头不知怎么竟然开始留意素素,乘他现在还不知道素素的身世,得先将他们护送离开。轻尘至少不会害了素素。”
“你是说朝廷那边已经知道了素素姑娘的事?”云清诧异,“岂不是危险了。”
“所以我才让他们离开流云山庄。”陌离渊恨恨道,“不然我怎么可能放任那个轻尘将素素带走?”
两代的恩怨,云清稍稍知道些许,却也不便插嘴。他想起早上见到半梅时那份怨毒的眼神,眉心不免一蹙。深深看了眼陌离渊,也不多说什么。
风很清,微微荡过。
陌离渊躺上躺椅,闭目养神。云清缓步离开,待他的背影远去,陌离渊才微微睁开了眼。一时有些出神。
“昨天……竟然叫那人对我道了谢,呵……”他想起昨晚的情形,不由自嘲地摇了摇头。他说他会毁了一叶盟,真的会吗?又或者只是在提醒那人要小心……
“我果然……还是放不下那里吗?”迷迷糊糊地一问,含糊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晰。陌离渊沉默地看着眼前空蒙蒙的天空。流云山庄内依旧是沉静,只是透过围墙隐约可以听到车轮滚滚的声音。
流云山庄下山的车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着。
车厢中坐了两人,却没人说话。
桩素坐在一边,留心着眼前闭目养神的人,感到嗓子干干的,只是始终不知该怎么搭话。她以前听很多人讲起过酒使,银堂的主人,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她偷偷咽了口口水,眼见马车就要驶出山脚面临岔路,只得大着胆子道:“那个……我们是去哪?”
轻尘闻言睁眼,瞥了眼外面的风景,应道:“接上流苏回一叶盟。”
是预料中的答案,桩素神色一苦,虽知这样的大人物估计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却也尝试地说道:“我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轻尘面具之下的眼稍稍一眯,看地桩素感到全身一凉,“这由不得你。”他的语调平而无波,面具下的神色间却隐约有几分担忧。
“我……”桩素感到背脊已有了薄汗,但依旧准备再作争取,却见轻尘又闭上了眸,对她视而不见。她的嘴角略略一涩,隐隐压下了心里的不甘。也罢,反正自己即便去了恐怕也是个麻烦,好在这次流苏已经没事,不然她恐怕一生无法原谅自己。
马车一路行到客栈门口,桩素下车后诧异地发觉竟然不是一叶盟的店面。轻尘丢了一锭银打发了车夫,瞥眼见桩素出神,嘴角不自觉地一抿。桩素留意到他看着她,感到脸上不由几分晕热,慌忙走了进去。轻尘尾随其后。
这家店面较桩素和流苏当初住的那家难免显得有些寒酸了,看两人走入,来去的人不由投来几分视线,一眼后又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桩素问过房号后一路奔上楼,想着又要见到流苏,心难免跳地略快。
二楼此时人烟稀少,并没有什么人来去。桩素默念着门号,看过一间间房门口的门牌,找到了“人字二号”的房,伸手敲了敲门。没有路人,敲门声显得有些空灵,但却没人回应。桩素感到诧异,轻轻地碰了碰门,只听“吱”地一声,房门竟是没锁,隐约露出一条门缝,有光线隐约透了出来,落在桩素的眼里有点刺眼。
这时轻尘已走上了二楼,看到桩素站在门口发呆一时诧异,但转瞬隐约感到周围的氛围有些怪异,见桩素就要推门而入,他的神色霍然一凛,呵道:“素素,别去!”桩素闻声一时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回眸看去,只见一袭白衣飘过眼前,一阵风,她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靠上了另一边的围墙。
这时房门在风间大开,从屋□出几枚银针,钉上了对面的墙,顷刻间,墙上透出几抹黯淡的黑色。
有毒!桩素的瞳孔略略一张。
“走!”轻尘眉心一蹙,带着桩素从二楼的楼梯口直接跳下。他的足下不知怎地一点,高度浑然不觉,轻盈落地。楼下的人被这突然落下的两人弄地一惊,却从旁边忽然冲来几个举剑的人。
怎看不出这不过是个瓮中捉鳖之局。轻尘却是轻轻地一笑,随意地扬脚踢翻了几张桌椅,将那些人悉数撞到了角落。桩素被他直接夹在了腋下,几下旋转间感到几分的晕头转向,待回神时轻尘已不知从哪处抢来一匹马,将她一把丢上后自己也骑了上去。
“驾——!”轻尘举起缰绳猛然一甩,马一声长嘶,猛然撒腿跑去。路上行人很多,遥遥一路过去,顿时一片人仰马翻的景象。扬州繁华的街道内一时鸡飞狗跳,两人一马呼啸而去,随后又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一队骑兵,紧随其后。
猛烈的颠簸让桩素感到骨子架都要疏了,但是此时她窝在那人的怀里,他的前胸紧紧地铁着她的背,肌肤紧贴,感觉到他的体温也透过衣衫隐约传来。桩素的心蹿作一团,周围纷杂的景象却也看不清明。
“嗖——!”有几支箭从背后射过,紧紧擦过衣襟落了空,纷纷落在旁边的地上,溅起几点尘迹。一路驰去,已出了扬州郊区外,周围一片木叶萧萧,迎面而来的凛风刮地面上微微生疼。
“不用担心。”
桩素听到背后传来的话语,感觉不似先前一直给人的那种冰凉,惹地心莫名一跳,正准备说什么,却感到背后有几分湿湿的。她疑惑地转头看去,只看到那身白衣上触目惊心的红,这才发觉轻尘不知何时也种了箭,流出的血隐隐有着几分不自然的暗色。她全身霍然一凉。
身后的追兵已经渐渐临近,桩素感到那些飞扬的尘都落在了眼中,一时恍惚。
轻尘的呼吸落在耳边渐渐显得沉重。
她只是不知为何会这样,若说当日陌离渊并不是有心伤人,那么这些人仿佛只一早就准备置他们于死地。他们的目标是酒使,还是她?而且——流苏呢?流苏哪去了?
脑海中顿时一片混乱。
这时有一支流箭射中了马身,马顿时一声凄烈的长嘶,将两人皆摔下了马去。尘土飞扬,旁边是一处断坡,这一坠之下桩素感到眼前一片眩目,天旋地转之之间她被一人拉了过去。周围嶙峋的石仿佛减少了些,他将她护在怀中,恍惚间,桩素只见他有些失了血色的嘴角隐约间竟含了一丝的笑意。
苍白的笑意。一时间她却觉得是自己毕身见过最美的。
这个人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去了所有的伤害……
桩素感到心里仿佛涌动着一份格外古怪的感觉,他胸前流出的血将她的衣也渐渐染红了。
看着两人滚下坡,追兵将缰绳一拉,居高临下地一看,下马正准备继续追缉。然而周围忽然起了一片的马蹄声,一片尘土飞扬间,霍然又遥遥追来了一支队伍。云清立在马前,看到周围的情况不由面色一沉:“赵统领,这里是流云山庄的地方,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语冰凉,稍稍一示意,他身后的人马络绎散开,正好将那些人的追路给牢牢挡住。
“流云山庄和朝廷不是同盟么?该当是我问你们是何用意才对。”赵李眼见两人的身影渐渐没了去向,脸色也不好看。
云清冷笑:“这是我家庄主的意思,赵统领若要为难两位鄙庄的客人,恐怕要先过了我这关。”
“看来流云山庄是决意要插手这事了?”赵李瞥了眼云清的神色,冷哼一声,令道,“撤!”
“统领,这……”他旁边的一个小兵闻令面有难色。
“没事。”赵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云清,轻笑道,“即使我们不追去,结果也是一样的……”他仰天几声大笑,带上一队人放肆地扬长而去。
他这样的神色让云清略感忐忑,待赵李走后,吩咐道:“辰南,你带一队人马素素下山去搜查,务必要将两人带回。”他看着匆匆离去的小队人马,望向陡峭的山坡,心下不安。
这一处的山坡很陡,此时空旷地含上几分萧瑟荒芜之意。
那两人的身影,已经再没看到。
第十五章 落红无情物(下)
山坡下遍布着嶙峋的山石,遥遥的,有些草叶经过刚才一时的挤压,微微有些松垮。几种植物上落有刺,上面隐约沾染了点血色,幽绿上配一点猩红,狼狈而诡异。
上面两边争执的时候,滚下山坡的两人重重地一震间终于停了下来。桩素昏昏沉沉地有些不知身在何处,模糊间感到自己依旧躺在那人的怀里,耳边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桩素渐渐回过身,感到全身一片酸疼却也顾不上太多,慌忙爬到陷入昏迷的轻尘身边,对着那处箭伤有些忧心。
桩素一时犹豫,终于将唇一咬,用力一把扯开了轻尘伤口处的衣衫。轻尘轻轻一声闷哼,昏迷间似乎感到了疼。桩素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感到面上略有热意,但是看到他的伤口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血渐渐渗出,夹杂了一抹不寻常的黑。但是轻尘“睡”地很安静,阳光透过头上的高崖隐约透入,落在他的身上。
桩素的眼里有几分复杂,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保护她,但她看着那个伤口,只知道需要马上进行处理。她摸了下腰间,神色这才稍稍缓和。好在那个药囊她始终带在身边。将轻尘拖到一个较平摊的地方,她伸手轻轻地解开了他的衣带,小心翼翼地将上衣脱下,露出了他的上身。
成年男子的身体露出,衣服如脂,但不似平时看去的那样瘦弱,格外魅惑。
桩素不由轻轻“呀”了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再喊出来,慌忙叫脸别到一边,为自己方才大胆的举动脸红不已。胸腔里的那颗心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噗通、噗通”地似装了只花鼓。
风吹上她温热的脸颊,是一片冰凉。桩素渐渐定下了心,又不由看了轻尘一眼。那张面具下的眼安静地闭着。她其实很好奇“酒使”的长相。
暗暗地咽了口口水,桩素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地伸过手去……离那张面具越来越近,手落在面具的上空,忽然顿住。这一时很静,周围只有风声,桩素的眸色似乎有些空灵,却不知在想什么。一阵沉默后,那只手却又悄无声息地稍稍一收,握上了他胸前的那根箭矢。
她没有学过医,不懂得如何取箭。桩素知道这已经是放手一搏的时候,神色间渐渐地坚毅了起来。微微颤抖的手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猛地一用力,箭矢从轻尘的胸口脱出,同时溅开几滴黑血。
桩素一拔之下向后一仰也险些摔去,血迹在她的衣上落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