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的时日内,二人合力替苏阕儿修了曲谱,也只是尽量避开她手指伤口的碰触。至于最终是否夺魁,就各凭修为了。
在城南驿站叫了辆马车,二人带上早已备好的行囊准备继续南下。因不想扰乱苏阕儿比试时的心绪,他们走时并未同任何人提及,只是交代给了客栈老板一封信,让他在花魁斗之后代交到芙蓉手中。
马车出了南门,离闹市渐渐远去,也就逐显荒芜。背后落下两道车痕,不是磕到几颗碎石,撞开后沿途蹦了几下,也便安静地落在了一边。
风吹动着稀疏的草叶,渐渐入了山林,道路两天都是匆匆的树木,遥遥望去也不见什么人家,只留下车轮“咯嚓、咯嚓”相互磨损的声音。
车厢内,桩素依偎着流苏取暖,因他依旧一身女装,昏昏欲睡间她仍不忘出神地打量。
流苏被她“垂涎三尺”的神色看地心里发麻,不由苦笑:“素素,你就不能不这样看我?”
“是你不能不让我不这样看你。”桩素绕着舌颇是认真地强调,不安分地伸指将他的下颌轻轻地一托,神态几分轻狂道,“小娘子,还不快给爷笑一个?”
流苏被她弄地哭笑不得,只得由了她摆弄,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眸假寐。
桩素见他不搭理,也觉无趣,一时间无人言语。
“咯嚓,咯嚓……”车轮依旧翻滚着向前。
“二师兄……”不知过了多久,桩素的声音响起,在寂静间显得有些低沉。
流苏闻言睁开了眸,却见她缩在一边,叫人看不清神色,不由问:“怎么了?”
“你说——沉简不会有事吧?”
此时却是一静。
仿佛过了许久,那人才轻轻地“恩”了声:“应该吧……”
桩素听他这样答,也没有再言语。
氛围有些沉闷了。
流苏稍稍瞥了瞥视线,透过车帘看出,隐约入目一些葱郁的景色,浓郁的墨绿仿佛坠入他的眸中,顷刻间填满一片深邃。
马车依旧在继续。之后是叫人难耐的沉默。
此时只听一声“驭——”,马叫嘶哑地一阵杂乱,经过猛然地一下颠簸,整辆马车陡然间停了下来。桩素霍然睁开眼,却见同是诧异的流苏面色陡地一沉。她一时也察觉不好,凝神间只感觉周围一片寂静。
桩素缓缓地过去捋起车帘,视野一时开阔。方才仍在驾车的车夫此时靠在车柱上一动不动,她感到自己的手上似有粘稠,一看竟然是车帘上的红色液体沾染到了手上,慌忙一探车夫鼻息,竟然已是断了气。
“看来阕儿姑娘的担心并没有错。”流苏的声音自身后淡淡响起,桩素不由苦笑。
马车的周围团团围了一圈人,个个手执刀刃、摩拳擦掌,为首的一人笑地奸邪,正是沈三思。
小人得志?虎落平阳?桩素的脑海中闪过几个词,一时也想不出该当如何。
沈三思揉了揉自己的下颌,冷笑道:“这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他的眼神稍稍一带,旁人会意,上前粗鲁地将两人从马车上拽下,丢到了沈三思面前。沈三思的视线一番逡巡,看到流苏时不由惊艳:“原本只是找姑娘叙叙旧,不想到竟然还有美人在侧?”
“咳。”纵使身处险境,这番话语仍叫桩素险些呛到。
流苏站在一旁,暗暗估算着来的人数,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沈三思此时却突然一挑他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啧啧啧,要是早知道有这样的美人,根本就不需要对苏阕儿那么费心思。”他将流苏一番细看,笑道:“反正主人要的人只有一个,到时就问他讨了你吧……”
流苏一瞬捕捉到信息,身子一颤:“主人?你口中的‘主人’是谁?”
“这个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沈三思的猥琐的视线在流苏身上一番逡巡,笑地不怀好意,“那是同你无关的事,以后你只要跟着我就对了。”他的手一松,转而看向桩素,神色一时冷冽:“臭丫头,如果不是主人事先有交代,那两巴掌的账,本少爷是时候该跟你算算。”
“你是说——你现在只是没办法同我‘算’,对吗?”桩素乌亮的眸一闪,嘴角霍尔一扬。沈三思一时未反应,只请她一声“呸”,面上顿时多了一口唾沫。他的脸色霎时难看,眼见扬手欲打。青筋微微暴起,最终强忍下才没有下手。
桩素笑地惬意,眉梢微微一挑。方才沈三思对流苏动手叫她几分不愉快,这一下权当是回报。
沈三思怒火中烧偏是动不得她,视线瞟过流苏,奸险地一笑。命人将流苏架住,他返身霍然狠狠两下巴掌。
沈三思这次下手极重,尖锐的响声显得格外刺耳。
流苏没有吭声,只是嘴角渐渐透出几抹血色,面颊微红。
桩素双眸一睁,显然没料到沈三思竟会这样做,愤怒间很是懊悔自己方才的举动。
沈三思视线在二人之间一番逡巡,讥讽地一笑:“怎么了,姐妹情深吗?”他向旁边一示意,有人恭敬地取了件东西送上。
待桩素看清了,她的面色不由一白。
一条极粗的鞭子。
流苏安静地看着沈三思取了鞭子站在面前,神色始终未变。
桩素慌忙想跑来阻止,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拦住。
流苏被压在地面,寒风落上他略白的肌肤,唯独嘴角的一抹红几分耀眼。
沈三思立在他的面前,影子黑压压地将他覆住,嘴角的笑隐约狰狞:“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其实我真不舍得动手,只可惜——似乎只有这个法子可以让我消气呀。你要怨,就怨她吧……”
轻轻巧巧的一句,此时显得格外残忍。
第十二章 轻衣背后事(下)
“噼啪——!”一片安静。鞭子划过地面时原本凝固的尘土被霍然的冲击震地顷刻坠落开去,一时溢到空中,随风稍稍一扬,又点点四散到周围的地上,化作点点尘沙。
原本显新的轻衣上,霍然多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肌肤细致的肩,荧荧的血色衬着伊人略白的面色,病态间独有几分美。
剧烈的疼痛让流苏感到眼前一暗,紧咬的的下唇间沾到几抹腥味,不自觉竟是自己将下唇咬破,微微泛出血色。
沈三思看他煞白的面色间衬了几分红液竟然更显娇媚,心中不由痒痒,听桩素在背后嘶哑地怒吼,不由心中更是得意。
手中的鞭子扬起,狠狠地打在了流苏的身上,他的衣衫渐渐被溢出的血染红,眼前的景象在剧烈的痛楚间略有模糊,体内的力气仿佛被生生地抽离。然而两边各有一人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整个身子提着悬在空中。萧瑟的风间微微也泛上了红色的血意,轻衣微微地翩曳着,依稀间仿佛断翅垂死的蝴蝶。
鞭子如雨点般砸上他的身。他的气息有些微弱。
“沈三思!放了他!我叫你放了他——!”桩素在两个大汉之间疯狂地扭动着试图挣脱,一时间感到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心里有一处被怒意侵蚀,强烈地绞痛着,“快放开他!要对付就对付我!放开他听到没有!”
一声又一声,凛冽间透着绝望。
她的声音已经带着嘶哑,声腺疼痛。
桩素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沉简为了不让她出头而替她挨了鞭子的那一天。今天仿佛将那天没有喊出的话悉数发泄,一时有些怒,怒的是自己为何每每都让别人替她承担暴虐。
七岁那年,如果不是她曾想出面,沉简就不会落上一身的鞭伤。
如今,如果不是她喜逞英雄,流苏也不会处在这样的险境。
她感到被人抓住的两只手臂因抓地紧,已经依稀可听骨骼摩挲的声音。但是神经仿佛麻木了,似乎感觉不到疼,感觉不到痛,只是看着眼前血迹斑斑的流苏,下意识间她冲着沈三思吼着,眼里隐约有着几分的杀意。
脑海中一片空白间,仿佛看到流苏一瞬间投来的一眼视线。很平静的一眼,一现昙花般,转眼也没了去向。她感到他仿佛有什么要同自己说,不由停了挣扎,呆呆地看着那人,霍然一静。
“怎么,知道怕了?”沈三思听她不再呵斥,嘲笑地看着她,“如果会知道怕,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本少爷。”他痞痞地扬了扬手中的鞭子,看着流苏啧啧道:“你看看你,都是你的错,不然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儿,又怎么需要受这样的罪。”
流苏发线轻垂,掩下的面容微微一扬,嘴角似笑非笑。他留意到桩素担忧的视线,吃力地摇了摇头,表示他没事。
沈三思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衣衫残破的“女子”,眼里渐渐起了几分歹意。他走到流苏身边看着那纤细的身子一番打量。旁边来了个人接走了他的鞭子。沈三思手一扬,忽而扯过流苏的衣服一撕。
原本冰凉的天让血液已经微微干涸,同身体牢牢地粘在一处,这一撕,将伤口也一并给撕地一裂。流苏终于每忍住,面前的景象一时昏暗,沉沉地闷哼了一声。刚凝固的伤口又开始淌血。
桩素看到流苏原本白净的膛前步满了狰狞的伤口,不忍地微微瞥开视线,紧咬的唇间也有了几分涩意。
然而,沈三思在这一扯之后显然一愣。平平如野的胸,显然是个男人。他的手一扬,原本抓着流苏的人慌忙松开,流苏此时已痛地几分麻木,一踉跄之下险些跌坐地上。但他感到头皮一痛,竟是被沈三思硬拉着发给生生地提了起来。
“你是男的?”沈三思言语冰冷地问。
“我……似乎……从没说过……我是……女的……吧……”流苏强忍着铺天盖地袭来的黑影,从嘴中挤出了话语。
“敢玩我!”沈三思捏住了他的下颌,力道极大,隐隐间可听到骨骼的声音。
流苏被他一把甩到了桩素的脚下,桩素死命挣扎,抓了她的人终于手一松,由了她扑过去死死地将流苏护住。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搀起,指尖轻轻地划过他的伤口,禁不住的颤抖着,生怕弄疼他。
流苏看着她凄然的神色不由微微蹙眉,嘴角勉起一抹笑,气若游丝:“不要……这样。我没事……”
桩素已经静下,轻轻地“恩”了声,看着流苏此时的狼狈,心里极苦。
沈三思看二人的情形,怒极反笑:“啧啧啧,真是情深啊。但恐怕,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让你们再相见了。”
流苏强撑起几分的神智,问道:“你口中的‘主人’,是陌离渊么?”
沈三思的神色顿时僵持,感到周围手下们也因惊讶投来视线,他的脸色一时难看:“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他的话却是没有说完,惊恐地长大了眼,他回头看去,但还没看清背后的人,就已轰然倒地了。
沈三思的身体在地上稍稍抽搐,随即气息一弱,就再也没了声息。
旁人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围的林木间一片寂静,忽然有什么东西飞出,顿时一片银光闪过,原本立满人的场地间霍然一阵尘土飞扬,只留了一片狼藉的尸骸。
“这是……”桩素看着沈三思的死状,知是中毒而死,不由诧异。这时见倚着他的流苏竟挣扎着要站起,慌忙间搀住他,责道:“二师兄你现在这样的身子,还想做什么?”
然而流苏没有听她的,可是失血过多,他勉强才站起,却有几分摇摇欲坠。
沈三思的人马已经全军覆没,这时只有风声,却不见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现身。
这时东面的草丛间仿佛起呼啸的风,有一人缓步走出。青年男子,独有几分沉默冷峻,神色淡淡的。他瞥了眼流苏,嘴角略扬:“哟,原本以为这么点小事交代沈三思就够处理了,没想到竟然又节外生枝。要是让人知道我们流云山庄绑了一叶盟的人,恐怕不大好。”
流苏看到此人时面色不由又白了几分:“陌——离——渊……”
男子挑了挑眉,略困扰:“虽没想到这里竟会有人认识我,但即使你认识,也不当说出来。说出后,便是你的错了。”他的话语间带着股风的气息,流苏竟也觉得耳边似乎起了微妙的风。他略浑浊的神智间忽而意识到什么。
“素素,小心!”下意识地出言,却也已经慢了,他转身间感到迎面来一阵强风,有一个人影临近到桩素身边,伸手在她的颈边一下。虽然看似轻描淡写,却是极重的手法,桩素被打晕之际已被那人顺手拉过去,一带带到了陌离渊身边。
“放开……她……”流苏几步上前欲抢,终于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尘土染上他的身,刺入伤口里是撕心裂肺的疼。他迷离间抬头,紧咬牙关:“流云山庄……同一叶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即使……不如当年……关系……亲密,却……也不该……互找麻烦……”
陌离渊几分诧异这个伤势不轻的女装少年竟然会知道那么多事,不由将流苏一番上下打量。看着他的面容忽而想起什么,陌离渊的眉目间露了一抹笑:“难怪会这样了解。我当是谁了,你不就是那老头家的公子么?”
流苏不料会被人认出,胸膛略起伏地微微喘息,面色古怪。
陌离渊看着他轻笑,几分意味深长:“好歹说,老头跟我流云山庄是合作关系,以你的立场——来阻止我没有关系么?”
流苏艰难地抬起头,万年温存的眼中难得地深邃而冷漠,但眼里仿佛有个无底的漩涡,黑影疯狂地乱斗着。他有些目眩,即使紧绷神经,眼前的景象却依旧在一分分地模糊着。
“你们……的事……同……她无关……放……开……她……”他的话语随着他的昏迷一点点地轻下。虚无缥缈,却是抉择过后的决定。
陌离渊冷眼看着流苏终于不支倒地,淡淡看了眼旁边已然断气的沈三思,冷哼道:“我本已交代过不许伤人,就知道给我找麻烦的垃圾。”
旁边挟了桩素的男子略忧虑地看了眼流苏,迟疑道:“主人,这位公子怎么办?”
“如果他死了,老头肯定找我算帐,会很麻烦。”陌离渊的视线落在远处茂密的林道间,却是笑,“但是,如果没有人给那家伙报信,我也会很头疼……云清,走吧。”
看着转眼已走出几远的主人,云清担忧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流苏,终究没多说什么,带着桩素慌忙追上。
尘道上经风吹过,扬了几分微尘。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原本的嘈杂吵闹随着两人的离开静下,只是一地的尸骸。
不知过了几久。
一个白衣的身影渐渐出现在道上。只身一人,牵了一匹白马,漫步走着。
他面具后透出的视线淡淡地略过乱尸堆,落在流苏身上时才稍稍一顿。足下一动,也不见他怎样动,却已落在了流苏的身边。他的眸色始终淡漠,将流苏放上马背,继续缓缓地上了路。
夕阳的余晖落下,将他的身影扯地狭长。
第十三章 流云蔽白日(上)
桩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精致的大床上。雕栏木纹,檀木镌丝。旁边一看,却是藤椅萝桌,边上一只妙手独制的香鼎,正袅袅冉着轻烟。她警觉地上前嗅了嗅,不是迷香。
此时她身上的衣裳已换,轻薄华丽。桩素皱了下眉,正准备下床,门恰好“吱呀”一声推开了。丫鬟乍眼见她醒了,不由一愣,回神慌忙将端进的一盆水放在桌上,上前扶她,喃喃道:“姑娘可算醒了。”
桩素将她一番打量,问:“这里是哪?”
丫鬟扶她回床,闻言不由诧异:“姑娘不是庄主的客人吗?这里是流云山庄啊。”
桩素想起昏迷前的情形,嘴唇几分干涩,急急问:“就只有我一个人吗?还有一人呢?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