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生?”被后面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睡眼惺忪的陈勇站在那儿打呵欠:“怎么起来了?”
眯着眼睛,他动作夸张的伸懒腰,幅度大到不合理。这举动让人不舒服,就象三流演员拍出的四流电影,怎么看怎么假。扭身往厨房走,男主角演技太糟糕,观众要求退场。“饿,我想煮点儿面。”“饿了?去,躺着去,我来做。”“不用,我自己弄。”“别介,还是我做。”“不用。”“我来。”“你这人烦不烦,我都说了不用!”声音一大,吼得男人愣住,几秒时间内,惶惑、不安、痛苦、歉疚......多种表情几不可察的于面上滑过,又静悄悄隐去,一如船过水无痕。他这是......没等分析完,人已走近抱住我,嘴唇凑在我耳边:“要不,咱谁也别吃,老婆,再来,再来。”
本就紧密贴合的下半身猛然一顶,清楚感觉晨间男人那勃发的欲望正坚硬如铁。
再来!开什么玩笑,一晚上“妖兽都市”不够,白天还要接着唱“披着羊皮的狼”?
陈勇你忘了,太阳升起,我们从兽还原成人,而且,一个比一个,更道貌岸然,更虚假伪装。
傻子,想补救、想转移视线,却用错方法的傻子!多种情绪涌上来,堵得胸口一阵酸,用力推开他,低头回卧室:“说什么呢,饿死了,快点去做饭。”听着他在那边兴高采烈的叫:“老婆大人,遵命!”我想哭。新婚第一餐:泡面。从前怀有的浪漫梦想全部落空,窝在沙发上摸着饱涨的肚皮苦笑,不用烛光大餐,原来人一饿,吃什么都香。他还是不让我劳动,抢了碗去刷,一个人在厨房干活,哼着小曲儿,自得其乐。
聪明人,知道曾经亏欠,正在尽力弥补,给不了爱,那就宠,宠到无法无天,宠到天昏地暗。
“挺好,挺好。”谁在说话?略微发愣,随既明白,那个嘟囔的家伙,是我自己。既然爱情这东西我们谁都没有,那么退而求其次,也挺好。站起来,比比划划做柔软体操,阴天的心开始透出一点亮,自怨自哀逐渐被对现实的认命所取代,没错,就是认命。“老婆。”干完活的陈勇拿着红包和一大堆礼单冲我笑:“数钱啰!”啊,还有这么高兴的事儿?昨天怎么没想起来?赶快走过去,一人拆礼包数钱,一人记名字:张小剑八百,季祥滨八百,郭刚二百,赵新鹏五百,黄明一千......婆家帐数完,整三万。哇,发达啦!看我眼睛发亮的贪财样,陈勇笑得岔气:“一瞅就是穷人家出来的苦娃,咋的,王老五没见过这么多钱?恩生啊,看看也就算了,这钱是过路财神,低息贷款,早晚要变样还回去。”
道理我懂,可是,白花花银子放在哪儿,还不是公款,谁能不兴奋?撇撇嘴,维持清高姿态,装出不屑一顾。“稀罕!就你人缘好,来,接着数,俺们娘家帐肯定比你们婆家的多。”
拿起捆好的钱,边说边往包里放:“一会上店里拿验钞机验验,还指不定有几沓假币呢,七七八八打个折扣,你这钱,撑死也就两万多。”他不反驳,挤挤眼睛冲我做怪样:“行,这就数娘家帐,我可不象某人,娘家婆家,还不都是咱俩的,钱越多我越高兴。”笑眉笑眼拿过礼包,拆开大声念:“记好了啊,李海飞,三千......”
笔尖狠狠扎进指头,哎哟一下叫出声,真痛啊,痛得人眼泪汪汪。
平衡不平衡
“我们都是好孩子,天真善良的孩子,相信爱,所以永远爱......”
午后阳光慵懒,轻快小调悠扬。结婚第二天,男主人去饭店照顾生意,尚在休婚假的新娘子无事可做,学不进去习,看不下去书,干脆,闲闲歪在床上,发呆、听音乐。削了个苹果当零食,慢吞吞啃、慢吞吞笑。昨天受伤一幕不时浮现,象小剧场演的话剧,因为挨得近,所以看得清。“手脏,快别乱碰!”高声大叫的是陈勇,虽说表情还是有点假,但这关口,假也假的让人舒坦。“疼,疼!”皱眉咬唇牙缝蹦字儿的是我自己,别管脑袋里在想什么,眼神动作一配合,已经唬得男人团团转。就这样,我流血,他流汗,边嚷着疼吗疼吗十指连心疼死了吧,边翻出创可贴紫药水医用酒精云南白药。钱也不数了,乱七八糟散放在地,陈勇劲头十足的跑来跑去,似乎我是重症监护室的病号,而他,就是那负责抢救的主治医。这样的态度让我想不到,虽然旧疤依然泛出血丝,但眼前男人的殷勤就象上好吗啡,一针下去,止痛效果立竿见影。 海飞对不起,你的行动,我不可能回应,你,是想祝福?还是想证明?逝去的无法挽回,早知如此结果,又何必当初绝情。三千怎么样,大不了结婚发个贴子,我也去随礼,就用陈勇的钱,随六千!
真的,看他乱跑,看他跳脚,沸水一样的心思当时就静了下来,初初震憾散尽,心中情绪愈发微妙。有点酸涩,有点得意,有点因为男人的无比呵护而沾沾自喜,以为被打破的平衡原来一直存在,没想到李海飞的三千块钱让我和陈勇在感情的天平上,再度半斤对八两。你有你的梦中情人,我有我的白马王子,别管上秒各自躲在什么地方舔伤口,下秒,藏好心中情绪,抬头拉手,我们还得一齐往前走。深深恋慕是夫妻,相敬如宾也是夫妻,得不到唇齿相依的爱情,起码,靠着陈勇这个老实人的愧疚感,我已得到万千疼宠。够了,这样,足够了。互相疼宠,互相歉疚,真平衡。真,平衡!“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陀佛保佑你......”一听这曲子直皱眉,万千思绪散得干干净净,早知我不喜欢这歌陈勇还把它放到机器里,什么阿弥陀佛,大哥拜托,我信教。咽下最后一口苹果,关机,起床,下地去洗手,看看表,四点十五,陈勇说他今天回来吃饭,现在准备,时间刚刚好。上午逛了趟超市,鸡蛋白菜的填满整个冰箱,虽说陈勇再三叮嘱,饭店进货比自个儿买便宜,菜还是等他往回带。可都是结婚的人了,不去超市,不近厨房,未免太说不过去。
我是传统好媳妇,才不给人借口挑理。洗菜,切菜,案板跺得咚咚响,从前和李海飞也是这样,他炒菜比我好,我切菜比他快,干脆分工合作,同心协力创造美食新天地......咣的一下,菜刀扎进案板,停住手势发愣,半晌,撇撇嘴,继续开工。几百年前的老皇历,想他干啥?他随钱那是因为他钱多到没处花,礼单上写万事顺意而不是百年好合那是因为他不好好上学没文化,他不是特意看我,他不是心存惆怅,他......早发过誓不做回应,怎么可能陈勇一走我就变挂?不想不想坚决不想,聂恩生不再费心琢磨李海飞,一句话,一个字也不想!点火烧油,准备炸茄子做地三鲜,可哗啦一下茄子入锅,才发现,带水的茄子,让我没擦干就扔进了热油锅。结果怎能不凄惨。茄子到是炸的油光锃亮,我的手背连同胳膊却让飞溅出的热油烫起一溜水灵灵的大泡。
这可比扎坏指头痛多了。第一反应当然是关火,赶快跑到水龙头底下冲凉水,可偏赶这时电话响,一声一声烦死个人,没奈何,只得张着两只湿淋淋的胳膊哆里哆嗦的接,一开口,动静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谁!”“你是......老婆?”陈勇的声音有点发怯,好象不敢确定,又问了一遍:“老婆?”
“是我,有事?。”“这怎么跟吃枪药似的,恩生啊,口气这么重。”“嗯?”自己一愣,才发现语调的确不太好,紧忙调整:“啊,没事儿,没事儿。”
“真没事儿?”“真的,我正做饭呢。”说不清为什么,我没提烫伤的事,甚至下意识的,排斥这个想法。“没事就好。”男人被我骗过去,轻轻嘘口气:“老婆你先吃,接了个盒饭活儿,六十多份,忙不过来,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不回来?也好,我这狼狈样,他能不见就不见吧。心里这么想,行动这么做。三言两语答应完,摞下电话,急匆匆再去冲凉水。
哎呀,真是疼死人了。冲了一会儿见点儿好,没心思吃饭,一想反正陈勇也不回来,干脆,继续上床睡大觉。迷糊糊糊间跟本没听到门响,结果等我转身,正对上陈勇那张放大的俊脸。“咦?你不是.......”后面的话被男人打断,搁下手里的口袋,他微笑:“就知道我不回来你自己一定是对付,吃泡面还是啃馒头来着?乖,快起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喔。”人还没完全清醒,傻乎乎坐起来,伸手去接快餐盒,两只胳膊却在半空中被人一把拦下。我的老公,他盯着我,神情严肃:“恩生,这是怎么回事?”“没事儿,刚才做饭不小心让油崩的。”再次研究一遍我的伤,猛抬头,眼睛里象有火在烧:“搞成这样都不告诉我!”
他的声音有点抖,恨恨看着我,那么灵牙俐齿的一个人竟然说不出话,你啊你的憋了半天,终化一声长叹,摔门,跑得不见踪影。完了完了,陈勇同志让我气得离家出走了。出去找,找不着。抱着他点已经回来的希望转到家门口,向上望,熟悉的窗畔没露一丝儿亮。
脚前脚后出门,怎么我就是追不上?陈勇不发威,硬当他是HELLO KITTY,韬光养晦被看成老实淡薄,孰不知人家若真想动怒,光瞪瞪眼睛,我这软脚小虾,就已经趴倒在地。浑身脱力,心头烦乱,一屁股坐上楼门口的台阶,看着旁边停放的小越野发怔:昨天某人也是这样姿态,没想风水轮流转,只一个晚上,就轮到我。所谓自作孽,果然不可活。茫然呆愣,抱着膀子哆嗦,发现没了那人的夜,实在很冷。这是个奇怪现象,明明不信任,走掉却想念,边纳闷天底下还有没有比我更别扭的人,边大摇其头,自己搞不懂自己的想法行动。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出走,我错了?他错了?似乎他的生气是好事一件,似乎他的出走是理所当然,似乎谁对谁错的答案已在嘴边呼之欲出,可若较起真儿来寻求详解,我又说不出所以然。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个毛病,只要一考试,我总会放着得分小题不做,专弄最后大题,结果小题没做,大题做错,考完了,拿着低分卷子回家,父亲就教训我:该细的不细,该粗的不粗,不会统筹,难成大器!如今毕业许多年,社会打混,忙碌上班,还以为这恶习早已改正,可现在看来,却是本性难移。
连摇头都免了,我直接抱着脑袋苦笑。“你?”有人站到我面前,巨大影子挡住光,黑乎乎的象尊雕像:“怎么在这儿坐着?”
勇哥?呼的一下站起,真是他!紧拽住男人袖子不放,想说的太多,出口,却成了最简单的四个字:“你回来了。”
感动吧感动吧,我穿这么少在楼下等你回家,陈勇老公你就别生气了吧。
“嗯。”讨好没用,人家大爷眼都没眨一下,跟本不甩我。“走。”声音还是冰凉,粗鲁抓住我手臂,却巧妙错过所有伤处,领着我,一步一步,回家。
“手伸出来。”到家头件事,治伤。乖乖伸手,看男人从口袋里掏出药膏,一言不发替我上药。动作,轻得不能再轻;脸色,臭得不能再臭。撇撇嘴,想着得寻个台阶儿给自己下,谄媚呲牙,我开始没话找话:“你,你刚才去买药了哈。” “......”“上的哪家药房啊,我怎么没找见?”“......”“那个,那个,盒饭都做完了?”“......”“这个,这个,你吃饭没有?”“......”搜肠刮肚老半天,一点儿回应没换来,陈勇正全神贯注在那油状药剂上,一边轻手轻脚抹,一边小口小口吹,如果不是态度其差无比,到是象极慈祥老娘亲。我有些生气,压住的脾气重新抬头:三分颜色开染房,既然想冷战,那就有个冷战的样儿,这不咸不淡的,算怎么回事?没及时告诉他我受伤,又算多大毛病,哪怕掺夹猜忌,捎带敏感,总体说起来,我这还叫善解人意,顺坡儿下得了,犯什么倔!抽手甩开他,自顾自下地,拿了水杯喝水。“你要干什么?”手还没碰到杯沿,我被拦腰抱起,那个久不作声的人终于咬牙切齿,张嘴,声音粗嘎、喑哑,恶狠狠。 “喝水,怎么着,不行啊?”四下扭动,使劲挣扎,软脚虾有软脚虾的尊严,输我也要全力做到输人不输架儿。
“放手,放手啦!”“别动!”铁臂箍住的我腰,干脆将不老实的人儿放到腿上牢牢固定,一手取过水杯递到我嘴边:“喝!”
“啊?”愣头愣脑哼哼,一瞬间我没听懂他的话。不让我喝水是他,拿水给我还是他,这水里不会是下了毒吧?谁也没动。我瞧着他,他瞧着我,那黑黑眸子墨玉一般,亮则亮,却不通透,让人看不明。好一阵过去,才搁下杯子,慢慢说:“你的手伤了,不方便拿东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聂恩生,看看你刚才都想了些什么,小人之心!一时羞愧,耸拉脑袋,陈勇似乎有所察觉,却默不作声,只更紧抱住我,用劲让我的背贴上他胸膛:“什么事都瞒着我,难过了受伤了全都不告诉我,恩生啊,你还当我是你老公不是?”
他在我耳后说话,热乎气息喷上我的颈项。那疲惫,带点不甘心哀怨的声音,象解咒灵符,利落封住我的周身大穴,一招之间,止住我所有挣扎。老公,老公,怎么忘记,我们领了证,陈勇他是,我的老公。心如遇热奶油,一寸一寸,变软。见我不再乱动,男人拿过药膏,一边继续上药,一边轻声慢语:“你当自己是无敌铁金刚啊,就不知道疼?还睡的呼呼的,不是我说你,你这人是没心没肺还是喜欢受虐,心怎么能粗成这样,也真服了你,烫成这样居然能睡着!”话还是数落加教训,调却变成温柔带缠绵,微微细细,象他抚过伤处的指,一点不痛,唯有融融暖。“恩生,再有事,一定要和我说,伤成这样,怎么不想想,我得多心疼。”
“原想臭骂你一顿,可看看带着满胳膊水泡,还一脸无辜的你,我又不知道是该揍你屁股,还是该搂进怀里疼。所以只能出去买药,外带平复心情,可一回来,就看你坐在门口,可怜巴巴象个弃婴。” 扳正我的脸,他沾了油的手按在我的皮肤,有种油油的温柔:“恩生,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眼神能醉人,我醉晕一百次;话语能醉人,我醉死一千回。心中天平重重沉向一边,什么都不说了,使劲埋首进他怀里:“老公,对不起。”心满意足的笑,他手指沿着我的头发移动:“知道自己不对了?本来嘛,咱家老实孩子怎么能学外面那些乱七八糟。什么独立,什么大女人,结婚前我不管,结婚后,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不开心、不舒服,统统说出来,记住,夫妻本一体,别说分忧解难,哪怕天塌了,也有我这个高个儿替你顶着呢。”顿一顿,感觉他挑起我的头发:“哎呀糟糕,药油弄到头发上去了,等着啊,我去放水,待会儿给你洗头。”陈勇站起身,我却不想让他走,拉拉他的衣角:“老公,我们再也不要吵。”
听了这话他猛然回头,望向我的眼神盈满欣喜,半天,爽朗笑起来,一字一字,极慢的说:“好,我们,不吵架。”......我没回,因为在笑,男人没回应,因为在笑,贴着红喜字的房间内,我们两个,都在笑。
平衡?不平衡?所嫁良人如此,谁还管那许多,这个问题不是问题,它,已是过期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