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先生是不是梦游呀?你走错地方了。”再不回去楼下的美人等急了。
没有回音,长时间的沉默,楼道内的声控灯灭了。他应该是走了,我的背心抵着门,有些冷,却没有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牧神之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你了。”低醇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像秋季夜空里盘旋的、幽幽落下的枫叶。温柔,又蛊惑人心。
我有一瞬的恍惚,竟觉得那样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开门的时候,声控灯无声地亮起,白色的光线单薄地在一片空茫中铺散,灰色的大理石地面折射着清冷的光,看得久了,眼睛都开始疲惫。
门口并没有人。或许我真是恍惚,出现了错觉。
深红的落地窗帘拉开的时候,拖出长长的轻响,十六楼的高度,可以看到楼下的停车场。万籁俱寂,一排排的车整齐停靠。无论是什么颜色,在夜里看起来都是黑色的一个个小点,像无数熟睡的蚂蚁。
只有一部车,还亮着车灯,我望了许久,拉拢窗帘的时候,它都没有开走。
第二天是周日,中午我才睡醒,刚把手机电池装好开机,电话就响了起来。
“午安。”神清气爽又简洁的两个字,都能被他说得很干净,似水洗的阳光。
“嗯。”
“傅小姐,上次允诺我的礼物什么时候送?”
第七章 脑残癌患者(11)
昨晚肯定是梦游!
这人搂着个女人在我面前接吻,大半夜又站我家门口说想我,转脸就生疏地喊我“傅小姐”,不是我梦游,就是他脑子抽筋。
“牧先生想要什么礼物?”早知道那天不和他客套,他还真追着我要礼物。
“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吗?”
“力所能及。”
“唔,那把你给我吧。“牧神之似乎在微笑,语言却不轻佻。
我的心跳漏掉一拍,脸也红了,即使隔着电话他看不见,我还是不安地摸了摸面颊,用手背降温。
“不好意思,物品已售出。”
牧神之又笑了,淡淡的嗓音很好听,“唔,怎么办呢?别的我都不要。”
我对你来说,算是什么?一下冷一下热,逗我玩很有意思啊!
“好了,不逗你了。静安路一六九号,‘吾爱’甜品屋的甜甜圈,给我买两个,送到我公司来。”
“呃?”礼物就这么简单?“两个甜甜圈?耍我?”
“好吧,我承认,我是想你了,想见你。”蛊惑的嗓音,像一束光线直射到心里,不耀眼,可即使不耀眼,也足以让人有一瞬间的痴迷。这种光线很致命,冷的时候让人死无全尸,热的时候又能让人像膨胀的氢气球,飘飘然地飞向天幕。
这一秒很美好,可下雪了怎么办?没人知道,牧神之给的天空什么时候放晴,什么时候下雪。我心脏不好,受不了,所以我会去,和他的最后一面,送完就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一年最炎热的季节,午后地面的暑气像热浪一样翻滚,路边法国梧桐又宽又绿的叶子也丝毫阻挡不了阳光的穿透。我捧着小小的礼物盒站在路边,耳边初夏的蝉鸣起伏,心情就忽然烦躁起来。
抬眼的瞬间,我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走在对面街道的石子路上,风吹过,他的衣角随风飘了起来,和他身边那个女人的衣角重叠。
有那么一个人,即使隐于千万人之中,无论时间如何变迁,你还是能一眼就分辨出他的身影。
因为你的心,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个——秦念。
第七章 脑残癌患者(12)
手指不自觉地去揉太阳穴,头痛得更加厉害。面前车流穿梭不息,真似一条河,河的对岸很近,我能看到他,却总是隔着的。我明明知道危险,还是傻乎乎地冲过去,或许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耳畔的蝉鸣声似乎更响亮急促,我才隐约觉得有些异样。可是已经晚了,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捧着精致的盒子,无措地站在马路中央,连绿灯变成了红灯都没看到。
盒子里的甜甜圈还是热的,带着香气的温度烘着手心,很温暖,可这样炎热的夏季,是不需要这样温暖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轮胎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就觉得阳光打在对面的白色围栏上,异常刺眼,眯起眼,汗水已经湿透了我的T恤。
深深的痛楚从心脏中央蔓延开来。手里粉色的盒子抛向空中,在蓝色的天幕里变成一个小点。甜甜圈在光线里一闪就掉了下来,我伸手去抓,天空却忽然暗了,什么也看不到、抓不到。
清醒过来,我已经躺在医院了,挂着盐水。幸亏那辆车及时转弯我才捡回一条命,但是骨折了,还有擦伤。
病房里都是人,同学们紧张地问这问那,苏娜娜最热心,她几乎天天陪着我,性命攸关的时刻,连邵秉函和萧寒意都来了,唯独没有我的家人,也没有牧神之。家里人我从不指望,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随便扔在哪儿,任由自生自灭的草籽。生或者死,都不会有人在乎。
连烧饼都来医院看我,牧神之怎么会不知道我出车祸了?
他吻过我,说想我,那么温柔。是他让我去买礼物,我出事了,整整一个月,病房里的人来了又去,他却一次也没来,连个电话都没打过。我真是很难过,难过这样的自己,总是被人耍着玩。难过人和人的关系,表面可以有一千种暧昧和美好的样子,可实质暴露出来的,总是让人心寒的东西,那么脆弱和虚假。或许这世上,的确是没有人会真心相待了。
住院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牧神之来要礼物,如果我没有答应他,那个下午我应该在家里睡大觉,也不会看见秦念。我真是傻,不过是一个背影,明明知道是死路,还要冲过去。这世上,相信还有什么值得相信和执著的人,都是大傻瓜。
《桃花朵朵向蜜开》第三部分
第八章 噩梦袭来(1)
第八章 噩梦袭来
以为会过去的、会淡忘的,
终究还是等在原地。
面对着过往,
我又要如何一笑而过,
伤害那么深,请让我悄悄停歇。
出院的第一天,邵秉函说去庆祝。
餐厅是江南水乡的装修风格,屋檐上一排排的红纱灯喜气洋洋。坐在包厢里,隔着落地的弧形玻璃墙,就能望见池塘里的荷叶漂漂浮浮,经不起任何重量。
进屋的时候楚西承和明千耀正领着女伴唱歌,两人见我就和老熟人一样异口同声喊妹妹。
“这分明就是我妹妹,已经打上标签了,谁再乱喊,男的宫刑,女的沉江!”邵秉函挑着眉毛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申。
一顿饭四平八稳地吃完,我正和邵秉函在抢遥控器,半个身子挂在他的身上,还大咧咧举着两条胳膊,怎么看怎么像被吊起来严刑拷打的犯人。
此时,门开了。
牧神之一身GIANFRANCOFERRE的男装,复古的银蓝色领带,风流倜傥地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沉鱼落雁的美人,不是我家楼下那一个,不过她红色的皮鞋刺眼的鲜艳。
真是逍遥,我差点死掉,他倒是快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冲牧神之礼貌地点点头。四目相对,只短短的一秒,牧神之的视线便移开,看不出任何情绪。确切地说,他根本就没再瞅我一眼,而是和身边的美人有说有笑,好像根本不认识我这个人。
楚西承放下腿上的美人,凑过来挤眉弄眼,“你和二哥到几垒了?”
“胡说什么,刚进场。”邵秉函说完瞅了我一眼。
“二哥,这不是你的风格呀!”楚西承离我又近了一分,“妹妹,我们家小二子可从来没为哪个妹妹天天往医院跑,他实习都没这么积极。”
“喂,你离她那么近干什么。”邵秉函揪着楚西承的领子把他提溜到一边。
“就是,你那绿油油的狼眼别把人小姑娘吓着。”明千耀看了一眼牧神之,他坐在较远的位置,美人就坐在他腿上,不时传出娇嗲的笑声。
我坐在一边抱着一袋现炒的奶油味瓜子,嗑得舌尖发痛。早知道牧神之会来,我就不来了。
“爱妃哟,来这边坐嘛!”邵秉函拿腔拿调地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
我切了一声,“圣上是想骗我瓜子吃吧!”
第八章 噩梦袭来(2)
“那还用骗么?直接——”说着他凑过来抓起我嗑好的一把瓜子往嘴里一塞,“抢不就成了。”
“如果说吃人家嘴软,你这张嘴早就溪水流了。”
邵秉函也不气,一边陪我嗑瓜子,一边笑眯眯地问:“唉,兔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我啊,喜欢闷骚的。”和你的形象完全不符合。
“哎呀,完了完了,朕只骚,不闷咋办。主啊,告诉我,怎么把骚,闷成闷骚了?”
明千耀把脑袋凑到我们中间,眼睛含情脉脉地眨动着,“爷闷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和邵秉函异口同声吼道:“你去死!”
“五哥,人家两口子打情骂俏你跟着凑什么热闹,看看,被人站在统一战线给灭了吧!”楚西承笑呵呵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牧神之身边的沉鱼落雁一声惊呼,“哎呀!痛不痛?”
“好久没削,手生了。”牧神之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的血,又拿过一个圆圆的红苹果,笑着说,“重削一个。”
大家还是有说有笑,但气氛明显不对劲,楚西承和明千耀也坐到远处,屋子里歌声响亮,隐约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小六,你说话怎么和喝了半斤二踢脚似的!”
“二哥穷追猛打都光明正大,我怎么就不能说了?他俩不是已经好上了么?”
我咬了咬唇,心里恍恍惚惚仿佛长了杂草,一丛丛地不停疯长。此时邵秉函挂了电话走过来,紧绷的面孔怒气未消,“哪个浑蛋告的密啊,老头怎么就知道了,召我立刻回去写检讨?”
他们几个交头接耳,隔得远,包厢里音乐声又大,我隐约只听到一点。
“老头从来不干涉我交女朋友的事,这回抽什么风?”
“你认真了,老爷子当然也认真。”
“二哥,你惨了。老爷子绝对不会同意你找这样的女朋友。”
……
我这样的人怎么了?好朋友都不配吗?有钱了不起啊,少恶心人!
我抓起手袋就要跟邵秉函一起走,却被他按到沙发上。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出租车我不放心,等会儿我让司机来接你,等不及就让……”邵秉函看了一圈,眼神从牧神之身上跳过去,指指明千耀,“老五送你回去。”
第八章 噩梦袭来(3)
邵秉函走后我那个别扭,一个人都不熟,半生不熟的那一只大神就顾着抱妹妹,好在包厢里的电脑可以上网,可坐在椅子上我也是如坐针毡。
点开学院的BBS,一眼就看见头一贴后闪着大大的“HOT”,题目是“A大有史以来最不要脸的女生”。
本来是抱着八卦的心思点开,但我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主楼并没有字,第一张图片上身材高挑的女生浓妆艳抹,性感的渔网袜,暴露的透视装,正站在高台上扭动身姿。
第三张图片上的女生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被人捆在高脚椅上,身边穿漆皮衣的金发男人正……
类似的照片足足有十几张,所有照片上都是同一个女生,脸被人用PS做了模糊效果,认不出本来面目,但她手腕上宽大的银镯分外明显。
我飞速把页面往下拉,跟帖的人很多,大家兴致勃勃地猜测这个女生是谁,有人眼尖,很快就知道从这银镯入手找寻蛛丝马迹,甚至有人提到“好像见戏剧学院有个女生就戴这种银镯”。
不知道是第几楼,白底上特意用了大号的红色字体,一个个字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刺进我的眼睛里。
“A大某系女生,名字三个字,爸爸坐过牢。她以前是摇滚乐队主唱,在酒吧跳过钢管舞,吸过毒,堕过胎,私生活极其混乱,现在被有钱人包养……”
许是手抖得不受控制,我右手腕的银镯碰在鼠标上发出一声闷响,声音不大,脑袋却跟着嗡的一声,似飘雪从暗黑的天际铺天盖地而来,一片片幻化成亡灵曼舞着飘移,将我包围,微笑着扼住我的脖子。明明冷到不寒而栗,我吸进的空气却热得发干。那股血腥味窜进口腔,还是不断地往上涌,我用手去擦,原来是鼻血。血液混合着手心的冷汗变淡,却越擦越多。
手机忽然响起来,苏娜娜那头音乐声很大,她头一句话就问:“你和烧饼在一起呢?”
“嗯。”
“BBS上的帖子你看了吗?”
“嗯。”
“这种行为不良的女生就该被沉江,自甘堕落,还被人包养……”
她的话我越听越模糊,就听那头音乐刺耳地响个不停。一首诡异的电音摇滚乐《狐狸精》,胡玮琪一遍遍唱着诅咒的句子,“找人做了她,找人灭了她,恶心不要脸的东西……”
恶心不要脸,恶心不要脸……
那声音催魂一般在我耳边一遍遍回荡,我脱口否认,“不是我!
第八章 噩梦袭来(4)
“我就知道不会是你。你手上那镯子随便哪儿都能买到。”苏娜娜好像松了口气,继续说,“你翻最后一页,那帖子主人又发了个音频。是你跑不掉,不是你怎么也赖不到你头上。我挂电话了啊,你好好睡一觉。”
我手心早已冷汗涔涔,小小的按钮,按了几次才找对位置,“我爸是黑社会的,我妈是挥砍刀的,姐姐我就是道上混的!”
黎俏珊!
我一起身就碰翻了服务生刚端来的茶水,滚烫的热茶泼在手背上,瞬间就红肿得像个猪蹄。
牧神之他们围过来我都不知道抖掉手背上沾着的茶叶,也不知道疼,仓皇地用鼠标去点页面上的红色小叉,试了几次都点歪位置,只好去按关机键。
他们一定看到了那些丑陋的图片,不然不会用那种眼光瞧我。或许他们没看见,是我做贼心虚。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就在耳边响起,沉重地一下一下,击得我粉身碎骨。
本以为牧神之会问出了什么事,因为我现在的表情太狰狞可怕,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可出乎意料,他并没有追问,只是抓着我的手,语气从没这么温柔,“烫得要不要紧?”
他的手心像一座火山,喷出源源不断的热力,将我身边阴冷的气息一寸寸驱除。
“没事!”
我不知道后来自己说了什么,脑袋里像装着一只烫红的钟摆,摇摇晃晃,怎么也停不下来,以至于我的步子都走不稳,却急匆匆地往外迈,一步步根本就是在逃。
我该怎么解释?那照片上的人确实是我,年少时无知犯下的错,我连喊冤的资格都没有,可那些不全是真的。我胸腔堵着的不是气,是血,像附骨之毒纠结在那里,如果不是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我一定会歇斯底里地见人就抓着解释,“我没有堕过胎,我没有吸毒,我没有乱性,我没有被人包养!”
可是谁能相信我?连我最好的朋友都说我这种人恶心不要脸,应该浸猪笼,连妈妈都不信,还有谁能相信我?谁肯听我解释?
街道上迷离的光线飘飘忽忽,像五彩的流沙不断涌过来。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车来车往,我想,我不是被流沙活埋,就是被车河吞没。无论溺水还是活埋,越挣扎陷得越深,我没有挣扎,却还是被无止尽的黑暗吞噬。我没有哭,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