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姚天霖及同伴赶到灵堂见到周世礼的时候,周世礼已熬了几个昼夜,双颊下陷,满眼血丝,姚天霖看着他憔悴的模样道:“逝者已矣,还请周兄节哀。”
周世礼神情悲痛,眼角微垂,半晌才道:“我还好。只是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内子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姚天霖垂头默哀,回头看向欧韵致,由周世礼陪着,去到灵前祭拜。欧韵致浑身素缟,几乎不能跪稳,由一个老家人陪着,跪在灵案西侧还礼。姚天霖躬身行礼,抬头的间隙,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儿由她苍白美丽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欧峥嵘的出殡仪式也是相当隆重的,扶灵者虽不若当年何海乔那样俱是城内顶级的官商人士,但也尽是城内年轻一辈中的顶尖人物。其中又以陆东宁、李俊荣、裴胜昔、姚天霖等人尤为引人瞩目。
这是“亲者痛而仇者快”的时刻。旁人且不说,翟家的大小姐翟从智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出了葬礼现场——她怕自己如果再待下去,会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能够看到欧韵致这么生不如死的模样,实实在在是太痛快了!
好不容易等到欧峥嵘落葬,欧韵致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却彻夜不眠,只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房顶。周世礼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体内的那根弦一定会崩断——彻底崩断!
周世礼跟她说话,求她吃东西,求她休息,欧韵致理也不理,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便吩咐医生给她用了点药,她实在顽抗不过,才终于睡了,但整个人无声无息,若不是胸口还有那点儿起伏,他几乎以为她要就此昏睡过去。
周世礼也很累,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事发突然,欧韵致是没有时间看明白,但他从旁看得一清二楚,那面包车分明是冲着欧韵致而去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儿,死去的那个人就是他周世礼的妻子——有人想要欧韵致的命,他每想到这里,心底的惊惧后怕就翻涌上来,占据全身,令他感到胆战心惊!
周世礼出了卧室,欧震东几兄弟并欧家的年轻一辈、现在英伦政法界执业的欧克勤及港府高级警务长官曾健通早已在书房里等候多时,他走进去,曾健通和他根本相当熟稔,见了他,并不多作客套,直截了当地断言道:“我们已经反复查看过现场及监控录像,可以肯定是蓄意谋杀无疑。”
周世礼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朋友很多,仇家不少,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就是欧家诸人,也无一是什么泛泛之辈,怎么可能让欧峥嵘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但这件事也颇为棘手。因肇事的面包车司机在被捕后,竟然被证实本身是位间歇性精神病患者。
也就是说,他可能根本连坐牢都不必。
整件事根本早有预谋。
书房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周世礼才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找机会告诉韵致。”
欧克勤便关切道:“韵致怎么样了?情况还好吗?”
周世礼就又沉默了下去。
半晌才道:“不太好。她和岳母的感情实在太好了……”
夫妻俩根本是同病相怜,周世礼遥想当年母亲去世时的惨况,完全能够明白妻子的心情。
他送走客人回到卧室,欧韵致还在沉睡,整间卧室里静悄悄的,仿佛明天的太阳不会再升起了一样。
他走过去查看妻子。
不过几夕的工夫,欧韵致完完全全的憔悴了下去。整张脸惨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整个人仿佛只剩了一副躯壳。
周世礼凝视着她的睡颜,坐在床边久久无言,他身体倦极,抱着她和衣睡去,闭眼之前,他不禁在心里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忍耐得太久了,有些人居然敢把手伸到了他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少了,但我思绪有些乱,手头还有事,周六补上。
☆、第67章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欧韵致自小在翟九重及欧峥嵘的悉心栽培下长大,自是看惯了弱肉强食、你争我夺,更明白这世界残酷的生存之道。但当周世礼及欧家诸人将整件事的调查结果告知她的时候,她还是整个儿的呆掉了,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之人竟是自己的异母兄弟!
而导致这一场悲剧的原因,或许就只不过是父亲翟九重在盛怒之下的一句戏言,甚或是微乎其微的一个暗示而已。
欧韵致无比的愤怒和震惊!在获悉事情的真相以后,她摔坐在周世礼书房的沙发上,久久地无言!
要获悉整桩阴谋的来龙去脉其实并不难。还是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欧韵致根本就久不在香港,与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能出手置她于死地的人左不过就那么几个。周世礼买通了翟九重身边的保镖,再打电话给自己安插在华贸高层内的钉子,紧接着再将最近所发生的事情抽丝剥茧,一一串联起来,就不难猜到自己的妻子这到底是挡了谁的道儿。
讲真,翟九重的这个儿子真真是狠毒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提欧韵致,就是周世礼,也感到难以置信!
今时今日的翟家还真是彻彻底底的堕落了!为了一个“利”字,搞到兄弟相争,骨肉相残,夫妻离心,父子反目……简直不择手段,,叫人侧目也叫人实在是不齿!
自欧峥嵘落葬,至今已然半月有余,可是因有司法部门出具的精神鉴定报告,再加上肇事司机在事发后一直情绪激动,拒绝接受审讯,甚而多次试图自残,欧峥嵘一案竟意外地陷入了僵持。
也就是说,欧峥嵘可能根本要含恨而死,冤屈难伸!
她是为了保护女儿才牺牲掉自己的。
周世礼满眼担忧地望住妻子。
不过短短半月的工夫,她瘦得整个儿脱了形,下巴尖尖的,一双美丽而精灵的大眼睛深陷进去,脸色苍白,整个人身上都蒙上了一层难以形容的悲怆。
那个曾经神采飞扬、扬言说“你们谁也打不垮我”的女孩子,到底还是被打击到了——一切的坚强,都只不过是未到伤心处而已。
他走过去想要紧紧地拥抱住她,想要给她以温暖和力量,令她可以继续坚强,然而这一次,欧韵致没有再哭泣。
自从欧峥嵘出事以来,她几乎整日以泪洗面,快要把这一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光了。
周世礼看见她转过身来,苍白而美丽的容颜有一半掩藏在昏黄的灯光里,他听见她语气镇定地说:“既然不想坐牢,那还是让他去该去的地方吧!”
欧震东等人从她几乎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丝丝的寒意。
欧克勤甚而一脸惊惧地瞪住她。
周世礼却不动声色。
一条人命,换几年甚而是几个月的牢狱生活,未免也太便宜那凶手了!
所谓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周世礼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信奉的素来都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什么“以直报曲”、“以德报怨”的那一套,他连听都不屑听!
古往今来,上位者最忌心慈手软,这道理欧峥嵘曾经对她说过,而身为父亲的翟九重则更是耳提面命,欧韵致自小牢记于心,始终未曾有一日或忘!
抑或者根本上,她原本就有一颗杀伐决断的心。
有道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哦不,应当是“亲痛仇快”才对,欧峥嵘的猝逝,令岑叶爱及翟从智母女着实开心了好一阵子。在岑叶爱的那帮贵妇朋友曾经看戏不怕台高地向她“痛惜”欧峥嵘的英年早逝时,岑叶爱是畅快而放肆的,她毫不留情地痛斥:
“呸!什么‘英年早逝’?依我看,应当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翟从智深以为然!在胞弟翟从嘉面前,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拍手欢庆:“真真是老天有眼……”
而翟从嘉呢?
身为这一场阴谋的主使者、策划人,他的心底其实是不屑的,是畅快的,是洋洋自得的。
“什么‘老天有眼’?”他在心里头嗤之以鼻地想道,“老天爷可没空管他们翟家的这档破事!根本上,‘求人不如求己’!”
带着这样一种无法宣诸于世的“胜利”的喜悦及优越感,翟从嘉的心情是轻快的,他的马照跑、股照炒、舞照跳,一条鲜活的珍贵的生命逝去了,对他的生活未曾有丝毫的影响——当然了,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不要讲根本就不会有人抓到他的什么把柄,即便抓到了,又能怎样呢?
莫非翟九重还会让他的亲生儿子去坐监不成?
翟从嘉根本是有恃无恐!
然而,太多人低估了“欧韵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翟家女的心性手段。过多的谣言毁谤使得普罗大众对她的关注长久地集中在了绯色新闻上,就连身为兄弟的翟从嘉对她也是猖狂及蔑视的。
可是这一夜,当翟从嘉又一次从酒吧里尽兴而归,醉醺醺出来的时候,他正打算钻进他那酷炫奢华的兰博基尼跑车,突然地,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呼啦”一下钻进他的车里,扯着嗓子疯狂大叫:“救命啊!翟少救命,有人在跟踪我,有人要杀我啊!”
那男人的一双粗糙的大手就那么血淋淋地摁在他矜贵的跑车方向盘上,在月夜灯光的映照下,一只手上的白骨森然可怖。翟从嘉直吓得魂飞魄散,匆忙惊问:“你是怎么出来的?是谁要杀你?”
回答他的是一阵咆哮刺耳的机车轰鸣。
下一秒,白光闪耀间,一辆庞大的越野车轰鸣而来,毫不迟疑地撞击在他的兰博基尼上!翟从嘉惊慌失措,寻到机会驾着跑车疯狂逃窜,但那庞大的越野车却始终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翟从嘉三魂飞了七魄!要知太子爷自小养尊处忧,可惜命得紧!仓皇逃窜间,他竟异想天开地提出要报警!而他身边的男人一听,立时就用他那鲜血淋漓的一只手抓牢他那雪白的衣衫袖子,厉声大叫:“不行啊翟少,我还在你车上呢!”
翟从嘉如梦初醒,一时间,简直恨不能将身边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给一脚踹下去!他驾着跑车在黑漆漆的山道上没头苍蝇般的逃窜,可那越野车却比他还要灵活还要疯狂,且那驾车的男人明显技术娴熟,不要命般狂野地冲击着他的车身,有好几次都差点儿将他的车子掀下山去。
翟从嘉吓得失声尖叫起来!仓皇逃窜之间,将车子驶入浅水湾的翟家大宅,不等停稳,已如过街老鼠一般地跳下车子,抱头窜入屋中,仓皇大叫:“爸爸救命啊!”
翟九重近日正待在祖宅休养。
欧峥嵘的猝然离世使得他深受打击,自出院以来,他不怎么愿意回到九龙睹物思人,亦或是根本就心中有愧,于是便搬回祖宅休养。他的私人秘书吴应钧陪同在侧。
说来也真是可怜又可笑。翟九重分明地坐拥天下、妻妾成群。可是事到临头,竟只得一个下属陪伴,不是不可悲的。
吴应钧听到动静,披衣而出。抬头却见翟家的大少爷满脸是血地窜进屋中,冷不防惊了一跳!他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楼上向翟九重报告:“老……老爷……”
翟九重两手支在榻上,颇有些费力地爬了起来。
他此次昏厥入院,虽然侥幸得以脱厄,但身体却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用主治医师的话说,恐怕从此就要与手杖为伍了!
可笑独子翟从嘉,自父亲入院以来竟连一丝悲怆也无,更未在床前尽孝,依旧歌舞升平,对酒当歌!而今更空有一颗狼子野心,却实在色厉内荏,半点担当也无,实在是叫人耻笑!
翟九重对这个儿子已经是失望已极。
他披衣坐在床头,借着床头的灯光冷眼打量着自己面前这个衣衫不整、头脸俱是斑斑血迹的儿子,其实内心里已没有多少爱护之情,冷眼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翟从嘉目光闪烁,在坦白及隐瞒之间游移,翟九重见状,厉声大喝:“还不快说!”
凌晨三点,守在翟家楼下的值班秘书吴应钧模糊地听到自主席翟九重的房里传来不断的叱骂声、疯狂的责打声及依稀的哭叫声,然而,一个钟头以后,一辆黑色的丰田轿车却无声无息地驶底翟家祖宅,将同样已偃旗息鼓的翟从嘉悄悄带了出去。
说到底,那都是他的儿子!
翟九重怎么可能让翟家的子弟坐牢呢?
远远地望着那辆丰田轿车缓缓驶离,翟九重心上是愤怒而悲怆的,他悔不当初地跌坐在自己的书房沙发上,放声大哭,哭完了,忽又狂笑起来,呜咽着道:“冤孽啊!这真是冤孽啊!”
然而,这冤孽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翌日早晨,当翟九重好不容易挣扎着起床,用完早餐,即听管家来报:“老爷,韵致小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翟九重还是护着儿子啊
☆、第68章
对于欧韵致这个女儿,翟九重的心上无疑是愧疚的。他在吴应钧的搀扶下穿过回廊,走进书房,在那面临海的大幅的落地窗前,欧韵致凭窗而立,一身肃穆的黑衣,只不过短短月余的工夫,已是整个儿形销骨立,再没有了以往意气奋发的气势。
翟九重怎么会不心疼呢?一直以来,欧韵致都是他最为得意的孩子。许多年前,当他知悉她的母亲有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欢欣雀跃的。这许多年来,他与她的母亲对她悉心教导、精心栽培,而她自己亦十足争气,自小到大都聪明刻苦、勤勤恳恳,从未叫他同她的母亲失望。
想起逝去的欧峥嵘,翟九重心上是震惊而沉痛的。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掌舵人、这财经重镇如假包换的天潢贵胄,他有足够的理由去相信所谓的“龙生龙凤生凤”这回事,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翟九重一向自诩英明盖世,所养下的两个孩子却个个心狠手辣,阴狠歹毒呢?
尤其翟从嘉,竟然会做出如此天理难容的事情来!
翟九重悲愤欲绝!一整个晚上都恨不能将那逆子就地正法,一棒打死作数,只是——那到底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兹事体大,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牢,更不能放任他与自己的亲妹妹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血浓于水”之外,毕竟逝者已矣。
——瞧瞧,这就是他们这帮财经巨擘口口声声所称的“爱情”,欧峥嵘与他相识于微时,与他同甘共苦,陪他征战南北,给他养育孩子,到头来竟只得一句“逝者已矣”?!
实在是太可笑了!
翟九重走进书房,欧韵致听到脚步声从落地窗外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收回目光,转过身,因一夜无眠,整张脸苍白如纸。翟九重一见,立即就心疼道:“怎么来得这么早?用了早餐没有?我让佣人给你做点吃的吧?”
欧韵致目光冷淡地打量着自己的父亲。
他还能吃得下吗?他怎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面对自己?
“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她说,“只要一想到我母亲含恨而死,我就夜不成眠、食不下咽,真恨不能将那真凶除之而后快!怎么,爸爸您还能吃得下吗?”
翟九重一下子语塞。
此时的欧韵致是如此的凌厉尖锐,叫他根本就无法在她面前装疯卖傻。
他沉默了良久才说:“循循,那毕竟是你的亲兄弟……”
欧韵致“哈哈”大笑!
“亲兄弟?”她悲愤欲绝地道,“如果他真是我的亲兄弟的话,那现今岂不是等同于弑母?如此的大逆不道,真真罪该万死!爸爸怎么还可以包庇他呢?”
“什么亲兄弟?”她不屑地翘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