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住无奈,调转视线看向佣人怀里那哭得正欢的小家伙,实在是忍不住质问道:“你们是怎么一回事?孩子哭成这样,都站在这儿看热闹吗?”
何淑娴“啊”的一声醒过神来,连忙吩咐佣人换过奶瓶、清扫垃圾、给小宝宝重新冲奶……郑婉愉却是第一次见到周家的这位大家长。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商业巨人,她本就心怀敬畏,更何况是眼下此种情形?她战战兢兢地从何淑娴的怀里把明珠接了过来,战战兢兢地喂她喝奶,半天没敢抬头。
周永祥有些好笑。他周永祥虽称不上是平易近人,但也不会无故对下人发火。这周世礼请来的育婴师也未免太胆小了些。这么想着,他把视线调向那育婴师怀里的小婴儿,那好笑的感觉就更甚了。他想:这孩子的身上莫不是装了开关不成,前一秒还哭得周家的整座山头都摇晃起来,这一秒又立即偃旗息鼓,埋头苦吃起来,真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一旁的裘为德将他的神色收进眼底,不住地冲郑婉愉使眼色,希冀她能够突然福至心灵,主动将自己怀里的小婴儿送至她的祖父手上。
可惜郑婉愉心有余悸,垂着脑袋什么也没看见……
裘为德抬头望了一回天。
周永祥也看了看楼上,板着脸问:“大少爷同大少奶奶呢?”怎么孩子哭成这样都不见人?周永祥有些生气。
裘为德脸上的表情一肃,立即回道:“大少爷同大少奶奶一大早就出门了,我想,应当是去拜祭太太了吧……”
周永祥半晌无言。
不提起还好,一提起故去的妻子,他就心如刀绞,痛苦无告。
他沉默地进了书房。
清晨六时三十分,林国富照例至家中接他出门。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他总是七时至附近山下的茶楼用早餐,然后驱车至高尔夫球场,打一个钟头的高尔夫,最后才回公司上班。
欧韵致的父亲翟九重也有这个爱好。
他整理好衣物出门,抬头远望,却见那草坪尽头的两株橡树之间拉了条绳子,上面挂满了小婴儿的衣衫、包被、围嘴等等形形□□的闲杂物品。
周永祥一呆。
身后的裘为德也已经看见了,立即奔至台阶下,扬声唤人。
周永祥摆了摆手。
罢了,是她自己的亲孙女,她只怕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意呢?
他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此时此刻,在周家大浪湾豪宅的后山上,何海乔的坟前,周世礼和欧韵致并肩而立,深深鞠躬,三拜之后又奉上鲜花,这才直起身体,注目凝望。
尽管家中雇有佣人按时打扫墓园,并奉以鲜花果品,但周世礼却仍有些不满意,他俯下身去,认真地整理着母亲墓前的祭品。
欧韵致很自然地俯身帮忙,待一同整理好墓前的祭品后,她又自兜里掏出手帕,体贴地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
早间山上的风大,露水也重,那长在坟前的野草上还清晰地挂着大颗大颗的水珠。但是她毫不介意,单膝跪在母亲墓前的石板上,神情专注,正一丝不苟地擦着母亲的画像。
周世礼的心中荡满了柔情。
与以往每一次的祭拜都不同,这一次的周世礼不再是满心的愤恨凄凉,他的内心是温暖而明亮的。因他的身边已有了她在。
尽管她还没有完全认同自己“周世礼妻子”的身份,但,对他,对明珠身边的每一个人,她都是尊重且爱护有加的。
周世礼把她从冰凉的石板上拉起来,自己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擦净母亲的墓碑,怜惜地看着她说:“我们下山去吧!”
欧韵致点了点头。
两人相携着下山。都会的早晨难有这样清新怡人的空气,不过片刻的工夫欧韵致就高兴起来,一马当先地冲在了前头。
周世礼大声叫她“小心点”。
宁静的山间的早晨,有鸟语,有花香,明亮的朝阳透过绿树梢头照进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生机勃勃。周世礼驻足,看到眼前蜿蜒的山间小道上,欧韵致的笑容如那照亮山间的第一线曙光般明亮,叫他的整颗心都晃动了起来。
他们下山回到家中,周永祥已经出了门,不过,何淑娴汇报,家中竟有客人在。
“老爷刚出门二太太就来了,说什么要带明睿和妹妹玩……真是的……硬是叫郑嫂把大小姐抱了起来,连拦都拦不住……”
周世礼的脸色铁青。他带着欧韵致进了门,刚踏入玄关,就听得客厅里有个妇人夸张地叫道:“哎哟明睿,你快看妹妹,妹妹可不可爱呀……”这声音尖利高亢,令欧韵致忍不住皱眉,她怎么也没想到周家的二太太竟这么沉不住气,他们不过刚刚回港,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带着孙子赶来炫耀了。
欧韵致回头看了看周世礼。却见他脸色沉得可怕,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她不禁心疼起来。知道周世礼对周世杰母子是极为痛恨的,于是温柔地握了握他的手说:“世礼,别生气,咱们没必要跟这种人生气……”
温柔的语气,疼惜的话语,都令周世礼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他仿佛是头狮子一样,抖落满身的戾气,温和地看着欧韵致说:“是,我的确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计较……”
他们手牵手走进客厅,战琼姿已经站了起来,夸张地奔过来说:“哎哟,这就是大嫂吧,长得可真漂亮,怪不得咱们世礼说什么也要娶到手呢…”一面说,一面就要来牵欧韵致的手。
周世礼的脸色又难看起来。然而欧韵致却笑容满面,一双美目在偌大的客厅里一扫,就看见沙发上还坐了一个男人,这男人五官端正,长得倒还不差,只是眼神锐利,显得精明外露。欧韵致不必想也知道这是周家的二少爷周世杰。毕竟,周世杰也算是娱乐圈中的辅助明星了。而周世杰怀里的小男孩,当然就是外室生的儿子周明睿了。
欧韵致语气娇柔,一副“我真不知道”的模样缓缓开口:“哦,您好您好。只是,请恕我眼拙,还未请教您是……”开玩笑,逢场作戏谁不会?她战琼姿要是有脸说她是她二妈,她照样有本事打得她脸“啪啪”响!
战琼姿的确是说不出口。现今是什么年代?男女平等,独立自主,至少,道德法律上早不流行三妻四妾的那一套了!虽说周永祥的确是对外承认了她和世杰的身份,但也只是默认而已,法律上始终欠缺一重保障了。说穿了,她连旧时大家族的妾都不如,毕竟人家妾是有名分的,可她却没有!
她有些尴尬地笑道:“哦……大嫂这是第一次归家,自然不认得我。我同世杰和你弟妹住在铜锣湾。”到底是交际场上浸染过的人,瞬间的工夫就恢复了平静,笑眯眯地说,“说起来也是笑话,我们这样的人家,婚姻是头等大事,哪能连结婚仪式都不办,只登个声明就了事?像你弟妹,当初结婚的时候可是包了航班到印尼举行的婚礼;别的不说,光衣裳首饰就花了好几千万呢……”说着神色就有些得意洋洋。
周世礼再怎么得父亲疼爱,可一朝踩了父亲的逆鳞,还不是照样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可反观周世杰呢?一场婚礼花掉好几亿,周永祥怎样?哼都没有哼一声!
欧韵致微微笑。自然明白这是战琼姿讽刺她因不得周家大家长的欢心,以致连个婚礼都没有。只是她何等通透?以她对周永祥周世礼包括她父亲翟九重在内的这类人的了解,有钱人之所以会越有钱,正是因为他们讲究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务必物有所值,欧韵致可不认为周家的二少奶奶在周永祥的心里值这个价。
因此她笑眯眯地同战琼姿吹捧:“弟妹是咱们家的功臣。别的不说,光是她五年就给周家生了三位千金,就太值得这样的善待了……”她一面说着,眼睛在对面周世杰的怀里微微一停,立即就笑得如春花一般,问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家伙呀,长得可真是可爱……”
战琼姿脸上的笑容一顿。
周世杰的神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心下就有些懊恼不该放纵母亲跑到周家的大宅里胡搅蛮缠。
只是这新入门的大嫂声名在外,才名之外,亦艳名远播,他若不来会会,实在放不下心来。更何况,他也有炫耀示威的意思。
他的这大哥不惜舍了华贸的半壁江山才抱得美人归,谁知十月怀胎却生下个女儿,不知道暗地里会不会恨得咬牙!
周世杰心里头冷笑。
然而周世礼却暗地里笑到肚痛,他想起古时圣贤曾说过的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古人诚不欺我!
本来他还在担心欧韵致吃亏,可谁想这小女人一旦见了“敌军”,就立即精神百倍,磨刀霍霍,披挂上阵不过几个回合,就将对方气得无语凝噎。
不过,周世礼想起欧韵致同他说过的话,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没有和周世杰母子计较的必要。他是周家的嫡长子,托母亲的恩泽庇佑,再兼自己坚强争气,不必父亲偏宠提携,手下自有精兵良将,雄兵过万,大可坐拥海乔的半壁江山。
周世礼站了起来,眼睛扫到对面抱着明珠的育婴师郑婉愉,口气不觉就有些凌厉:“快把大小姐抱回房去。以后给我记住了,但凡闲杂人等,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轻易将大小姐交托出去……”那不假辞色的模样,连欧韵致都有些呆住。
周世杰强烈地抗议起来,愤怒地说道:“大哥,我们再怎么说也是亲兄弟……”
周世礼微微冷笑。他带着妻子女儿上了楼,直至坐到了沙发上,脸色仍十分难看。
欧韵致觉得有些不妥,不安地说道:“世礼,你这样是不是有些过火……”
周世礼明白她的意思。她担心周世杰母子跑到父亲的面前告状。
只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看着欧韵致:“循循,你不要害怕,从我母亲含恨而终的那一天,我和周世杰就注定了互相敌对,不死不休!只要有我在,他们母子俩就别想染指海乔的一分一毫!”
欧韵致怎么可能害怕呢?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她咬牙切齿地同周世礼开玩笑:“嗯,你放心,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周世礼微微笑。心上是温暖而熨帖,但他胡言乱语地与她开着玩笑:“哦,如果我要去杀人呢?”
”我给你扛枪!“欧韵致说。
“我要去抢劫呢?”
“我给你递刀!”
“我要去上阵杀敌呢?”
“我与你披战袍……”
“哈哈哈哈……”周世礼放声大笑!他几个转身将欧韵致拢进怀里,含笑看着她说:“小东西,你怎么这么可爱?!”
☆、第四十九章
得与心上人日夜厮守,周世礼的日子的确是可爱的。用一句话来形容,那简直是“快乐不知时日过”。
但,裘为德大管家的日子就不轻松了。
只因周家的大少爷早在爱女出生时就已颁下谕旨,要在府中大排筵席为女儿庆贺百日。
掌管周家内务几近半个世纪,裘为德自然不是头一次操办此类豪门夜宴。但,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豪门生活穷奢极侈,日日宴饮,夜夜笙歌,实属稀松平常。但周家的几位正经主子,周永祥、周世礼,还包括已然去世多年的女主人何海乔都从不是张扬奢靡之人。因此,除却关系的确亲密外,轻易不愿在家中款客。举凡商务场合的应酬,也俱选在酒店或俱乐部的宴会厅里头解决,很少滋扰家人,搅乱正常的家庭生活。
周家的女主人去世后,就更是如此了。随妻子的离世,周永祥几乎从上流社会的宴席中绝迹。当然,除非至为紧要的大人物,等闲的商务场合也绝请不到他的出席。相较而言,作为周家年轻一代的周世礼自然要好很多,但,也仅限于社交场上的一些必要应酬。
因此,这几十年来,周府别说是在府中大宴宾客了,就连小宴都屈指可数。现如今太子爷一声令下,怎能不令已然年过古稀且习惯了养尊处优的老管家跑细了腿、忙断了肠!
豪门夜宴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须考虑周全、准备得当,以免招呼不周失了作主人的颜面,同时也使客人不能尽兴。旁的不说,单就宾客名单这一项而言,就绝不能够出任何差错。周永祥宴客,能在席上获一席之地的,除了自家亲朋外,那绝对是城内城外如假包换的天潢贵胄。换而言之,周主席的这张邀请卡即是身份的象征和确认,若有人未能获得邀请,那即表明他还未能入得周永祥的眼,最低限度,他与周家这个顶级豪门的关系还够不上亲密。也因此,那印有“海乔集团主席专用”字样的邀请卡无论送至哪一家,哪一家都不会等闲视之!
岂止是不会轻视呀?几十年来深居简出、生活低调简朴的周永祥要宴客,消息一经流出,简直引爆全城热议。不论普罗大众还是报刊媒体,俱都兴致盎然、翘首以待。且先不说周永祥了,只谈另一对当事人——周家的大少爷周世礼和新进门的大少奶奶欧韵致,那话题真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要说从前的周世礼,那是什么人呢?香江顶级豪门世家的大少爷,海乔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本城内最有实权势力的财阀贵胄,英俊潇洒,才华出众,难得又勤恳务实。人们每一提起他,无不对他当年大举收购东南亚某国卫星电视及重组凌云集团的壮举赞赏有加,更别提去年,他甚至一度成功狙击“华贸”股票并问鼎“华贸”集团主席的大位。然,此一时彼一时,“英雄难过美人关”,或者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周世礼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为了个女人舍弃华贸的半壁河山,置父亲母亲毕生的心血于不顾,实在是色令智昏,可谓不孝至极。——这还是往小了说。往大了去说,周世礼既已为华贸十几万名员工之头脑领袖,理应为子民臣下谋福祉,哪能如此罔顾大义,只顾私情?实在是毫无社会道德责任感!——总而言之,在普罗大众的眼中,现如今的周世礼已彻底从天庭跌落凡尘,由英明神武、高高在上的神仙真君变成了好色如命、荒淫无道的凡人。
至于这故事的女主角呢?那简直堪比唐玄宗时期的杨贵妃了。本来嘛,李隆基也是个英明神武、励精图治的有道明君,不然的话也不会创造了人人称颂的“开元盛世”。只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了个祸国殃民的杨玉环,以致好好一个明君“芙蓉帐暖度*,从此君王不早朝”,荒疏朝政,宠信奸吝,最终酿出了史上闻名的“安史之乱”——对这样的红颜祸水,自当人人唾弃,绝不姑息,只差一根白绫吊死在马嵬坡上,方足以平民愤!
时移世易哦,现今是什么世道?琼瑶阿姨的那套爱情观早不流行了,对于整日里辗转沙场、忙于争斗的现代人士来说,“情深深雨蒙蒙”这出戏岂止是内容可怖,只听剧名已让人汗毛倒立!
不过,话又说回来,史书上载这位贵妃可是容色倾城,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位周少奶奶,听闻因出身不怎么体面的,因此从小就“养在深闺人不识”,不知究竟是怎样的花容月貌?这么一想又怎能不去瞧瞧?因此,不管是真心道贺也好,或纯为看热闹也罢,不管是为了拉近与周家的关系,还是纯属社交场上的应酬,这周家要宴客的消息一出,绝对是全城轰动,引人热议——君不见近日城内那几间顶级名品店的营业额都比往日翻了番吗?
这还只是宾客名单一项,说到宴席座次,就又是桩麻烦事。周家的这一头还好说,实在麻烦的是翟家。这大少奶奶吧,虽说的是翟家的千金,可偏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