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终于恍然,但是有更深的迷惑泛上眼底,有些不知所措的摸着脸上的大胡子:“方,方,嘿嘿!”
我扯扯嘴角:“你还是叫我方清好了,你的飞镖玩得不错,我也来玩玩行不?”
许汉粗糙的脸皮刹那有些微红,鬼使神差般递上手中的镖,“方军医喜欢,当然可以!”
七十七 对峙(下)
我笑了,接过飞镖,掂量了下,这比我原来粗制烂造的飞镖好上数十倍,几乎可以媲美现代的,所以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看远处的镖靶,也细致了不少,而且居然有了扇区,这可是我没有教过的。
我心里不由涌上丝激动,好熟悉的东西,我虽不曾迷恋过这东西,却是我前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了,想不到,我还能在这里看到它!
卷起袖子,将费事的长帛扔在一边,撩起碍事的裙角掖进腰里,我迈步前跨,持起一支镖,就要投去!
“夫人!”司徒引在一边小声呼唤,看我扭头,他一脸不可思义却又眼神飘忽:“那个,夫人,这是军校场,您千金之躯,还是不要摆弄这种利器了吧。”
我眯眼:“怎么,我不能玩么?这可是我想出来的!”
司徒引有些语塞,讷讷道:“一会侯爷要是知道了,怕……”
我不怒反笑:“怎么,侯爷连这事都要管?我若一定要玩呢?”
司徒引瑟缩了下,无奈看向曹品,曹品却在那里低头看自己的脚趾头。他只好自言自语:“又不知道谁要倒霉了!”
我懒得去管这些人的花花肠子,我今天就要玩飞镖怎么了?
举起一支镖,恶狠狠向镖靶投去,直扎进镖盘九环的圈内,没入数寸!我很恶意的想象了下镖盘如同某人俊美冷酷的脸。
“哈哈,方军医医术好,飞镖玩的也好啊!”许汉倒是一脸欣喜,他上来,拍拍我的肩,另外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人也露出佩服的表情来,对着我笑。
“许大哥似乎高升了?”我看这位原来的小小两洲府司曹,如今却穿着夜魈骑的军服,此人在飞镖比赛中显露出来的心理素质告诉我,他确实是个人才,果然,夜魈骑的人善于发掘和应用人才啊。
“嘿嘿,在下现在是夜魈骑战鸠营的都尉,说起来,还多亏了方军医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方军医可是我的大恩人呢!”许汉似乎想起了什么,很高兴的打开了话匣子。
“哦,那恭喜了,今日我们比试一下如何?你若输了你请客,我若输了我请客,恭喜许大哥高升!”我也一时高兴起来,总算还有人没有某些人的势利眼。
许汉憨厚的一笑,犹豫了下,要答应,却在看到司徒引眼色后一愣,没开腔。
我早看到司徒引歪眼咧嘴地做着鬼脸,不由喝道:“司徒,你想说什么直说,少在哪里耍猴!”我今天这个没妇德的,就要彻底到家!
大概是我从没有过的急言厉色吓到人了,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我,然后,却突然望向前方,俱是低下了头,没了声息。
校场之上,突然响起松涛翻浪的声音,飒飒的响萧瑟肃杀,带着一种永恒的空灵深邃,在这亘古的交响乐里,卓骁华而不群的孤绝身影款步而来,带着昆仑巍巍的沉重,桂魄高寒的独响,万众瞩目的绝唱和凝重宏肆的幽深。
站到我面前几步远,他黑磁石的眼里波澜不兴,却暗流涌动:“跟我回去!”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回荡在校场四周。
许汉疑惑的唤了声:“侯爷!”却在他清粼粼晃过来的寒眸中戛然止住了话头。
我侧过身,避开他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眼神,拉住许汉的手:“来来来,我们比试比试,我就不信我今天赢不了你!”
许汉突然显现出一种不安,望望卓骁,魁梧的身躯却有些颤抖,犹疑着道:“那个,我!”
“裴千静!过来!”一声断喝将许汉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飞镖落了一地。
满场突然刮起一阵热浪,如同席卷天地的滔滔热意裹着风动火势的烈烟,滚滚而来,灼得人站不住脚,炽烈的火舌张扬着森森的羽翼,一啸九天,将在场的几个将士骇的一弯膝,跪了下来:“侯爷!”
我也生生倒退了数步,我终于见识到传说中杀人魅的真实面貌了,我以为我了解这个男人的全貌,可惜,我终究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大将军,我可以想象,这付样貌在沙场上,该是何等的吓人。
可是,他用这种对付敌人的样子对我是什么意思?我是他的敌人么?
我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虽然我惧怕这滔天的怒火,可是,我终究更无法漠视我内心的愤怒,这算什么,向我示威么?在他说了我没有妇德没有妇容后,你凭什么还向我示威?
我就这样和怒意滔天的卓骁对峙了半天,突然拾起地上的飞镖,我向场中走去。
我站定在镖靶前,持起飞镖,朝靶前扔去,我怕了那烧灼天地的怒火,我不看总可以吧,用力投掷飞镖,我恶狠狠不甘心的想。
眼前人影一晃,卓骁隽美的身形直挺挺立在镖盘前,依然山般高远,松般郁挺。
“不准再掷了,跟我回去!”他伸出修长坚毅的手臂,眼中带上点赤红。
我举起手中的飞镖对准了他,可是他依然苍劲挺拔的立着,稳稳当当,不摇不移,就是用一种曼红的眼翻滚着滚烫的沸水扑腾着怒视着我。
我俩再次对峙!
最终,我颓然放弃举着的手,我可以把镖靶想成他的脸,可是正对上了那张脸,我可下不去手!
愤愤然将手中那点飞镖抓起,胡乱地往前一抛,扭身便走!
我一路黯然地往回走,抬头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馨湘堂。
我默然抬头看着花团锦簇的中庭,看风卷花蕊,沙沙的声音摇落一地的青叶红瓣,没来由感到一阵心酸。
昨日看来,暄风熏暖草色青,婀娜多姿华翠摇。
今日却觉,芙蓉憔悴绿叶残,丁香结裹秋风愁。
一样的园色,看得心情不同了,居然有那么大的差别。
步入院子中堂,就见戎风欢快的扑到我的怀里,蹭头:“娘,娘,你怎么都不去看我,风儿想死你了!”
嗷嗷嗷,他身后那个小跟屁虫那吉特也跟着蹭我的脚背,肉肉的身子下,颤动着的小尾巴甩来甩去。
我这才意识到我好象确实把这小子给忘记了,一把抱住他小小的身子,在他精致的小脸蛋上香了口:“风儿,对不起,我一时忙,忽略你了!”捞起脚边的那吉特,也啄了口:“还有你,小家伙!”
戎风咯咯笑着,小手臂圈住我的腰,道:“娘,娘,我们去街上玩好不好?”
“恩?待不住了?”我刮了下他小巧的鼻头,逗趣:“好,我们出去看看!”
“公主!”我抬头看去,如氲立于堂下,带着一种不安的神色看着我。
我挑了挑眉,看看她身后闪出脑袋的单兰英,一脸淡然:“什么事?”
如氲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终没能说出口。
我等了半天,戎风已经在扯我的衣袖:“娘,快走啦!”
“好!走走走,如氲,你要不要一起去?”
见如氲摇头,“那兰英呢?”
单兰英也摇头,从昨日被我留下起,她看着我就如同惊恐的小鹿,不大说话,只张望。
我也不强求,拉起戎风,抱住小那吉特往外走。
“公主!”如氲再次喊我,看我不耐地看她,忙不迭道:“师兄吩咐了公主出行要带随行人员,您的护卫队先行开道,一个人不能随意外出以防不测,您要出去,我先去向师兄报备一下吧!”
我冷冷道:“怎么地,我还成了犯人了?出门都要别人批准?”
如氲乖觉地闭了口。
我转身再次往外走,只走两步,却在繁花疏密下,看到站在那里的隽永身姿。
真是奇了怪了,一晚上我盼呀想的,愣没看到个人影,今儿个都吵到这份上了,怎么反而阴魂不散了?
我忽视这个秀美绝伦的身影,侧身想要绕过去。
“去哪里?”声音清冷如同天边的雪山,没有校场的怒火朝天,却依然淡漠疏离。
我抬头,花木扶疏间的透出的光影缀在他苍挺的身躯上以及莹百如玉的脸上,仿佛一副工笔细描走笔精准。
一簇光点,晕在他光洁的额头,如同金砂神印,衬得他仿若天人,四周摇曳生动的花木,只是为这位仙人装点的饰品。
他好美,可惜,却又好冷漠,虚幻神秘,漠视人间。
“不敢打搅侯爷,侯爷自便!”我学着用一种冷漠的口吻,无视他骤然发白的指节道。
“咦?大家都在啊,正好正好,今儿个是古阳庙会,热闹着呢,一起去看看!”谢悠然爽洁明朗的声音突然从一边冒出来,打破了一庭的寂静。
他走到戎风面前,一把抱起他:“小家伙跑的倒快,不是叫你等我?”
戎风张牙舞爪在他怀里扭动:“不要你抱啦,我要娘抱!”
“别动,小祖宗,一会街上人多,你娘会累的,而且庙会上有戏台子杂耍唱戏,谢叔叔扛着你好看戏!”
戎风歪着他精致的小脑袋想了下,额头的朱砂痣在阳光下灿烂万分:“那好吧!”他停止了挣扎。
谢悠然招呼我们:“走吧走吧,一起去,兰英,如氲,都跟上跟上。”
在一大一下两个咋咋乎乎的活宝指挥下,节制府走出一大群人,和一只狗。
七十八 庙会
一行人从占据一条街的官衙府宅出了街口,进入临风大街。
贯穿城南北主干的大街临风街宽八丈,长有十几里,虽无京畿繁华,但此地各族人混居,大街上行人服饰各异,争奇斗艳,却令人目不瑕接,各种族人老少,穿着各自特色服饰,配着环佩叮当,讲着俚语,仿佛置身一个民族熔炉。
各色小吃,饰品,糕点摊,带着浓浓的少数民族气息,吸引八方来客,一时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戎麓常有战事,被孙汤定又压制了很久,如今得以解脱,竟至万人空巷,这么个小小的庙会,因为卓君侯行辕驻扎,老百姓觉得太平无事,纷纷赶着出来,感受久违的平和热闹。
及至年关,本就是家家户户置办年货的时节,各自商贩也抓住了机会,极尽买力的吆喝,整条街直至庙会堂内,人山人海。
我们一行人,最前面的,是谢悠然和骑在他肩上的戎风,两个人在前面大呼小叫,后面,是如氲和单兰英,略显沉默地走着,时不时看看四周的货品,如氲个性沉稳不足为奇,奇的是单兰英,居然也如此,以她平日里咋呼的个性现在却只是看,真是奇怪。
更多的,是两个人瞅着中间的我和卓骁,不作声。
我默然行走在街上,怀中抱着小那吉特,四周的喧嚣在我看来,如同隔着个冰墙。
这是因为我侧身几步不远处的卓骁。
他含英咀华的身姿,行云流水地漫步在街头,虽不复杀人魅的炽烈,但冰冻三尺的凛冽,排冰破土的气势却让他身边的人,生生畏惧,自发的离他三尺距离,硬是扩出一条宽敞的路来。
而他旷世绝俗的风采,虽一介简袍也掩不住的俾睨使他永远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街头的大姑娘小媳妇无不为之侧目。
真正是个祸害,我冷冷的撇了眼,转头看向热闹的街市。
银饰摊前聚集着不少女子,这地方的女人身上有大到胸佩,小到耳坠都是纯银的,这摊上的,都是自家打造,虽无宫庭样式的繁复精美,却独有一份粗朴野性的美。
我也试着想举起块坠满铃铛的胸佩看看,可是小那吉特正是个奶崽子,吃了睡睡了吃,这会子正流着哈喇子睡着了。
小肉团长势迅猛,沉重的很,我困难地举了举胸饰,放下了。
一只修长玉质的手将那个肉团从我怀里抽走,交给如氲,“要什么?”他清伦的声音绝响低吟,听着倒很顺耳。
“哎哟这位大爷,你家夫人真会挑,这可是上好的锁佩,可是咱祖传的手艺花了三个月才雕成的,您看这做工,带回去,不佩摆着也好看哪!”
小贩直直看着卓骁,殷勤地招呼。
四周的大姑娘们都放下手中的首饰,开始注视这个绝世的身影,交头接耳,面带桃花。
卓骁神情漠然,他早习惯了这种场面,视而不见是他的强项。
可是我不习惯,放下胸佩抬步就走。
人群,突然又更加热闹起来,前方走来一群载歌载舞的人群,身着当地极富特色的黑底绣五彩斑斓纹的短褂短裤,大襟半敞,露出魁伟的胸膛,面上均带着古怪峥嵘的面具,一路夸张地手舞足蹈慢腾腾跳将过来。
这是当地特有的游街舞蹈,叫奈袒舞,是趋鬼趋吉的舞蹈,在当地的庙会里常有的节目。
我快步的往前冲,一下子被热闹的人群挤进了嘈杂的洪流中,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冲的七昏八素,找不着方向来,我茫然四顾,却发现四周都是陌生的人,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没有。
我想站直身体伸头张望,可是人群实在是太拥挤了,我站都站不稳,突然,一张巨大的鬼脸出现在我面前,一个跳着奈袒舞的大汉窜到我面前,我赫了一跳,一个不稳,向后倒去。
一双有力的手将我牢牢抓住,明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想想,你没事吧!”
我站稳了回头,原来是谢悠然,他身边的戎风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娘,你怎么没影了,吓死我了!”
谢悠然用一双透射着明媚阳光的大眼看着我,浑身透着午后的和煦:“你怎么一下子跑没影了?可把大家吓到了,如果不是小风身怀魑术,能和你身上余留的魑呼应,还真没那么快找到你呢!”
我扯了下嘴角,勉强笑了下。
谢悠然看看我,突然呵呵一笑:“走,寒羽大概急坏了,不过他找错方向了!”
我被谢悠然拉着往人群逆流的方向走,他坚实地拨开前方的人群,为我和戎风开辟出一条可以通行的路来,远远的,我已经可以看到卓骁永不会湮灭的挺拔身躯正颦着眉,四下张望,在他一边,还有抱着小那吉特的如氲和单兰英,也是探头四顾。
即便街上人流如注,那个如同山岳般屹立,亘古永恒的身影,在熙熙攘攘里,依然无法崔嵬,他冰冷清贵的气势,在拥挤嘈嚷的街市里,依然如此醒目。
他似乎感到什么,往这边看来,当看到我们时,眼里冰结如数九寒天的冷意透出了一抹温煦,坚毅的脸部线条有了丝松懈,迈步就要过来。
然而人太多了,那不远的距离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涌动的人群好似咆哮的怪兽,不受控制地往前涌动,这种巨大的推力连谢悠然也无法再阻挡,我们成了汪洋里的扁舟,在巨大的洪流前不进反退。
我意识到这样子,对身小的戎风很危险,我对谢悠然道:“把戎风抱起来吧,别给挤到了!”
谢悠然点头,弯身去抱戎风,突然一阵有力的拥挤,将我们往一个方向挤兑,我本能扯住了谢的衣袍,耳边却听到前面传来尖叫声。
我被谢悠然一臂抱紧在怀里,然后扯起了身子腾越了起来,在空中腾挪数步,落地站定。
等我站直了身子,才看到前方一团混乱的人群,推推搡搡地歪倒了一片,卓骁如同长虹贯日的身形在人群里箭般闪过,之后,怀中抱着个人,也落到了这边的角落里。
我一看,他怀里的,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穿着节日的正装,巨大的被称为那扎旺则的头巾上缀满了银饰,身上也挂着足足有十来斤重的硕大的银胸佩,印得娇若桃花的面庞银光熠熠。
此时她的脸上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