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兰英皱了下眉,不耐道:“咳,我管他什么姥姥,缅崂的,反正,都是些母彘的低俗人,那个什么城守居然还以为什么宝贝似的献给骁哥哥,方清,你还在这里睡觉,不担心骁哥哥给那什么狐妖媚子迷糊了去!”
我听卓骁讲过,戎麓六郡聚居着各色少数民族大约百万之众,被统称为戎夷。这些小到几千,大到十数万的民族大多蛮横善战,不服教化,是自古位于大陆中心的王朝最大的边疆隐患之一。
这些民族风俗各异,不通中原,本来自立自顾,但自一千五百年之前名将宇文嘉六进六出,屠戮收服了绵图山脉以南这块土地后,一直附属于中原王朝。朝廷总有派王,或一地节度使节总揽此地,统逾一干民族。
这些派来的人,又往往会凭借此地的形胜优势据地独裁。
但无论如何,作为中原王朝的人到此地,总会有高人一等的姿态,迁移来此的中原人,他们称呼本地人为母彘,带着浓浓的侮辱味。
我不喜欢这种侮辱人的称呼,冷淡地道:“单小姐,这些人也是人,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别这么称呼人家。”
单兰英不以为然地哼了下,她大概自小就习惯了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很不在意:“这些个蛮夷的民族,就是不安分些,你看都要爬到你头上了,走走走,我们去看看那个狐媚子,就不能让她把骁哥哥害了!”
说着,不由分说拖着我就往外走。
如氲上前道:“英姑娘,侯爷可是吩咐过,让你好好待在房间,你可不要再闹事,坏了侯爷的大事!”
我也去掰她的手:“兰英姑娘,别,侯爷自有分寸,我们女人就不要去添乱了,天晚了,该睡觉了!”
单兰英拽着我的手不放,直跺脚:“什么天晚了,咱们睡觉,可那些人还在花天酒地呢,我说公主,你怎么这么没骨气,再怎么地,也不能让个蛮夷子给比下去啦!”
“兰英姑娘,你不是讨厌我缠着你家骁哥哥么,干吗还拉我去?有人破坏我和侯爷,你该高兴啊?”
“哼,我才不能让个蛮夷的人把骁哥哥给迷了,至于你嘛,我发觉你人还行,勉强同意你可以暂时待在骁哥哥身边,哎呀,罗嗦什么,快走快走,晚了骁哥哥被那蛮夷狐狸吞了可不好了!”
单兰英拖着我,推开如氲的阻挠,一路向驿馆正堂走去。
走近正堂,就听见里面丝竹声声,不绝于耳,间杂着女人的娇笑,靡乱放浪。
“侯爷,小女子仰慕侯爷天颜多时,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来,小女子敬侯爷一杯!”
有一个娇糯甜腻的声音传了出来。
单兰英柳眉一竖,推了门,就拉着我进去了。
屋子里,正是一派宴乐丝靡的景象,卓骁丰姿绰约的身躯半依在一方红木透雕祥云纹大方榻上,一边各有两个乐伎在吹奏着横笛,弹着古筝,左面下手,阿莱城城守端着酒爵,满面堆笑地向卓骁举殇敬酒。
最醒目的,还是趴在卓骁身侧的一名女子,她正举着精巧的方爵将一爵清酒送至卓骁樱红的唇边。
听见单兰英大力的开门声,不仅丝竹之声断绝,那名女子也转过了头来。
这可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绝色佳人。
我看过的美女,在这一世,那可真是不胜枚举,皎洁若芙蕖婉约的绝代倾城单兰环,动容华彩,高贵不可言表。艳丽如柔夷,丰姿绰约,妖艳潋滟,风情万种奢靡绝顶。
就是卓骁那一府的环肥燕瘦,俱都是倾城佳丽,各有风采。
可是,你把这个女人放到任何人堆里,都是明珠难掩,皎皎淬彩,灼灼妖娆。
她一身大红的民族服饰,裸 露着半胸,手臂,大腿上布满黑色妖娆诡诈的文身,满身的秀媚绚烂的戎绣披挂色彩斑斓,如同一片翩迁的彩蝶,吻在血色长河里。赤 裸的足踝上,领项间,耳后,双手腕,俱都是雕工细美,花色粗旷野性的金银饰和骨饰,动摇间,嚓嚓做响。衬得整个人如同一个惊心动魄的艺术品。
那一回眸的撇看,一双妖娆细眼如同雀目,细长而懒魅,琼鼻丹唇,如玉如珠。
最是惊心的,是那双流水长眉间如血如梅的痣记,如同雪地里怒放的血梅,樱红刺心,衬得她即妖且魅,却又不胜清贵昂然。
一撇似笑非笑的意味,在她唇边还未褪去,凝滞在一角,眼里掠过荼蘼烟丝,却又划过洌洌光泽。如同一只野猫,又如同一个妖灵。
单兰英一眼看去,似乎被这个如此妖娆的女人镇到愣住了。
丝竹静止,所有人都看过来。
卓骁略带迷离的美目在看到单兰英时动了动,再看到我,却瞬间山青水研,波光流丽,再一瞬,却又恢复迷离之色。
他眄看单兰英,微微坐声了身子,语调却有些柔和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待在房里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单兰英本来有些呆愣,还有些愤懑,却在听到他语调后一喜:“骁,大师兄,我睡不着,可不可以让我也来陪陪你?”
卓骁的语调出奇的柔和,但又很坚决:“不行,路上行了那么久了,你乖乖去休息,不然明日爬不起来可又要抱怨了。”
他又眼神一转,冲着我道:“师弟怎么也跟着他胡闹,还不带他回房去?”
他的眼神深沉如海,又如同黑夜的浩瀚,我无法探究到它的真实,只能点点头,去拉单兰英。
单兰英有些不高兴,奋力要挣开我的手,卓骁的磁音再次传来:“你乖乖听方清的话,回去待着,我一会去看你!”
单兰英听到这话,喜上眉梢,道:“真的?”
“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卓骁懒懒道:“但你要听话,别闹事。”
单兰英停止了挣扎,任由我拉着出了门。
延着驿馆的回廊我们往回走,一路上单兰英絮絮叨叨如同一只麻雀,欢快的和我说道:“嘿嘿,我说骁哥哥才不会被个蛮夷的人迷了心窍的,原来他还是那个疼我的骁哥哥。”
“那个狐媚子长得还真好看,除了我姐姐,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人,不过,还是我姐姐好看,她有股子狐骚味。”
“不过,我相信骁哥哥绝不会被她迷住的,骁哥哥是什么人啊,岂能被这些个母彘迷到了?你说是不是,方清?”
单兰英叽叽喳喳在我耳边絮叨,我无意识地应着,脑海里,却是刚刚离开时的惊鸿一瞥。
那个美艳的如同火焰的女人刚刚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有着一抹毁天灭地的绝望,搀杂着冷蔑和漠然,却又映照着她绯红的衣衫,透射出一片妖红。
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吧,为什么,我却感到不安呢?
我带着忐忑的心情辗转着,直到后半夜,方才迷迷糊糊的入了睡。
半夜里,我突然感到一阵寒凉的颤栗,然后突然惊醒,就听到嘶嘶做响,一个吐着信子的硕大蛇头摇摆在我的床头。
我一动都不敢动,黑暗里,就觉得蛇头两侧上湿冷的眼森森瞪着我,长长的信子如同半空中游动的小蛇,时吞时吐。
我知道,蛇看不到不动的物体,它是靠吞吐蛇信感知冷热,如同一个红外线探测仪侦侧物体。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蛇,但是三角形的蛇头告诉我,这绝对是条巨毒的蛇,它随时可以攻击我,而它的攻击如同子弹,我根本无法避开。
蛇黏腻的身体滑动着靠过来,那布满斑纹的竹节般的身躯弯曲盘绕,渐渐靠近我的脖子,它的头,也越来越近。
我的心,跳动的如同打鼓,我知道我现在的肾上腺素在急剧分泌,体温也在急剧升高,这对我来说,是致命的,它会告诉蛇它的攻击目标在哪里。
我闭上了眼,等待那一口的到来,我毫无办法!
就在我闭上眼的时候,听见刷的一声,我感到湿腻的热流溅到我的脸上。
然后,一声轻喝,屋内有人交上了手。
我睁开了眼,便看到两个黑影在不大的屋子里拳来掌往,刹那间已经过了数招。
我看了好半天,才分辨出一个正是如氲,与她对役的,黑幽幽看不真切,只是闷声不言,觉得劲风横扫,我的床帐被激得轻纱飞扬,铜勾晃动,我的眼都被激得连连闭目。
黑影人招式凌厉,拳摧掌劈,步步紧逼,但看见如氲却在节节后退。
只一晃眼,我看到如氲一脚勾起屋内一方膨肚方凳揣了出去,挡住对方拍到胸口的一掌,对方撤掌回防横臂当胸,将方凳撞飞出去,左臂一伸,袖风激射,嗖的一声飞出数道白色劲气。
如氲闷哼了一声,身形急退,砰地撞到花架,哗啦啦一声连人带架倒在地上。
黑影看都未看,却又朝我这扑来,左臂长展,又是数道白气嗖地朝我急射过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个身影撞破窗牍,如离弦长箭,闯进屋内,手中黑影迅飚而至,嗤的一声将射向我的白气钉住,余劲未消,夺地一声钉在了床柱之上。
我一看,居然是一块碎木屑,尖长如刀,钉住的,竟然是数条小蛇样的生物。
再回头,那个撞进来的白影已然和黑影打到一处,掌风霍霍,身形隽永,不正是卓骁么?
他身手矫捷刚健,长拳如猿,腾挪自如,黑影似乎很快被压制住了,却见到黑影大开大阖,突然前门暴露,在卓骁欺身近攻时身形诡异扭曲,肩背弓起,嗖地,又有数道白光直扑卓骁面门。
我骇极惊呼:“小心!”
却见到卓骁迅疾扭身白光插身而过,而就在他闪避之时,黑影却再次抬手,直指我这方向,暴射出袖中白光。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一花,人已经被抱起,滴溜溜转了个360度翻身,躲过了这一生死关。
五十三 圣姑
黑影眼见得数次都不成,却站直了身子,不动了,然后,轻轻一笑,道:“侯爷,你果然还是更重视这位姑娘!”
这笑声,在黑夜里,软糯香甜,却又毛骨悚然,不正是晚上听到过的声音么?
我这才看清,黑影并不是真黑,她身上是一色深红裸 露四肢的粗布劲装,黑夜里,就显出黑沉来。四肢上满布的黑色文身如同蔓草,妖娆萦绕,身子晃动间,只留黑色如蛇般的身形。
她一拉面上的蒙面巾,露出晚上看到过的那张让我记忆深刻的妖媚面庞,那脸上,荡漾着媚态横呈的笑,却又透着凉薄,额头一点朱砂痣,樱红如血。
她那一身如同蛮荒的粗旷装饰,摇曳晃动,给人复杂妖惑的感觉,她身上,有与中原王朝不一样的气势。
“小女子优无娜见过侯爷!”她轻飘飘笑着,却风情无限。
卓骁抱我站稳身体,黑幽幽的眼在夜里依然熠熠光华,他轻轻对我道:“想想没事吧!”他的口吻已没有了白天的淡然,也没有了晚上的疏离。
我点点头。
卓骁这才正视对方,哧地一弹手,一豆烛火亮起,照亮了堂屋,映照着屋内这两个绝美的男女,他冷冷道:“圣姑有何见教?”
被称为圣姑,对方眼里一愣,随即眯上了眼,如同一头妖猫,细长的雀目中,燃烧起两捧火焰,艳唇轻僚:“夜君侯不愧是夜君侯,阁下怎猜到我是圣姑?”
卓骁淡淡一笑,拉我坐下,又去看如氲的伤势,将她扶起,出指如风点了数点,如氲呻吟了一声,有些半睡半醒。
我赶紧上去一块扶住如氲,帮她在我的床上躺下,卓骁任由我照顾如氲,才又面对优无娜道:“绵阑香,非缅崂族圣姑及土司才可使用,何况,姑娘这袖里乾坤,乃是缅崂不传之秘‘崂山雪龙’,除了圣姑,还会有谁能拥有此种绝技?”
缅崂圣姑闻言再次展露出她绝美的近乎毁灭感的笑容:“人道卓君侯学富五车,见多识广,果然名不虚传那!”
卓骁对她香糯的恭维并不在意,只是道:“圣姑根本无意隐瞒,如此明白的告知,本侯又如何能辜负姑娘?就是不知道,圣姑如此做,是所为何事?”
优无娜微微一笑:“侯爷屡次三番派人探我们缅崂,又所谓何事呢?”
卓骁黑眸之中精光闪动,这时候听到动静的驿馆人员和夜魈骑一干人纷纷赶来,卓骁一挥手,将众人都赶了下去,朝优无娜一伸手:“既然大家都有意愿,你我不如到堂上细谈!”
优无娜雀目瞄了我一眼,却在屋里的凳上坐了下来:“既然大家见了面,开诚布公了,那在哪谈,不都一样?还是侯爷怕优无娜伤了这位侯爷心心念念的人?”
卓骁眼中光芒一闪,淡淡道:“圣姑说笑了,我这位小师弟乃是门中小幺,师叔最宠,若在此受了罪,骁不好向师叔交代!”
“呵呵呵!”优无娜掩口娇笑,灵动悦耳香甜如糯的笑里,带上了点讽刺:“侯爷,若是无心之人,你骗的过也就罢了,我优无娜若连个男女阴阳都分不清,还练什么魑术?”
她看看我,那抹好奇掩盖了她眼里闪耀的如同红莲的火焰:“今晚上,侯爷百般掩饰,可是,优无娜倒是知道,以侯爷这样心思深沉的男人,如何会在一群外人面前如此明显关怀一个扮成男人的女人,而又对另一个同样的女人熟视无睹?”
卓骁沉默不语。
优无娜继续道:“就是可怜西厢房那位小姐,自以为侯爷温柔待她,便是重视她,诸不知,侯爷在拿她当挡箭牌。不过,无娜也只是猜猜,今晚上一试,两厢都有杀手,侯爷到底还是出现在东厢这,难道还不说明问题么?”
咚的一声,屋外传来一声响,一个人影飞奔而走,我看得清楚,是小丫头单兰英。
我站起身要追,卓骁却一挥手,“别追,随她去!”
他的语调虽然轻淡,却不容置疑,他也没让我回避,我只好坐下,继续旁听。
卓骁眼神闪烁了一下,将手一背,巍巍直立如渊停岳峙,冷冷道:“圣姑如此费尽心机,不惜伤害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女子,不知道,又为了什么呢?”
优无娜对于卓骁晶树冰挂的凛冽寒气不以为意,笑容如风过清波,却带上丝腊月的寒霜,妖艳里,透着残忍:“侯爷若是肯将围在我缅崂圣山下的一万铁骑撤去,无娜将不胜感激!”
“若我不撤呢?”卓骁坐了下来,微微一笑。
“这位小妹妹年轻貌美,相必侯爷不想她出个什么意外吧!”优无娜懒懒一扫坐在一角的我,语带轻虐:“侯爷不知道么,我的雪龙可是天下一品,侯爷即便杀了它们,也已经晚了。”
优无娜的话刚说完,只一刹那,一豆烛火无风自摇,我感到屋子里如同到了数九寒天,那暗淡的昏黄摇曳欲灭,卓骁白玉的脸好似森罗地狱的战鬼,黑玉双眸激射着冰冷的刀箭,尽数扎向优无娜。
他的声音如同夜中修罗:“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要挟我卓骁,圣姑若是敢动这姑娘一根毫毛,我保证夜魈骑一万铁骑一夜可以踏平缅崂八洞十三寨子,姑娘要不要试试?”
优无娜此时的脸,也在瞬间变得透明如雪,额间樱红滴血欲出,她眼里的那两簇红莲火焰带着肆虐的绝望直直看着卓骁,不避不闪,任由那森罗的冰雪剐着她的身躯。
这两个人的气场,还真不是一般的吓人。
床上的如氲哼了一声,本来紧皱的眉头更是颦紧,我望了望屋里的两个人,突然轻轻一叹:“侯爷,您要不要先看看如氲,她不是很舒服!”
这屋子里鼓胀爆满的气场突然一泄,卓骁看看我,脸色稍霁,再转回头,淡淡道:“圣姑要我撤兵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又何需劳动圣姑用别人的性命相挟?”
优无娜冷淡道:“侯爷数万铁骑布陈我缅崂圣山,难道只是为了赏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