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看看,公主那柔软的,如同记忆里那熟悉的身体,还能让我发现什么意外。
可是,终究,她还是趁我睡觉时离开了么?她这么对我百依百顺,是不是只是为了对寒羽的爱屋及乌?只是不敢忤逆我的威严?当知道我终于如此落魄的时候,终还是要离开我,和所有趋炎附势的人一样?
我静静地坐着,甚至忘了要招暗卫来问一问,我觉得内心有一股无名之火,烧的莫名其妙,烧得烦躁不安。
吱呀的门声,好象擂动的巨鼓,竟可以令我的心砰然一跃,那抹在梦境里熟悉又陌生的纤细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心头的火,突然灭了。
这个公主,总能给我一些意外,我没想到,不过是顺手给了她些碎钱,她居然去当了首饰,还很镇定的胸有成竹样子,似乎,她对如此的困境,很有经验。
这真的是一个公主么?如此从容不迫的计划,如此从容不迫的行事,对于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的浑不在意,她服侍我的手脚利落娴熟,似乎天生就会做这事,甚至不避讳的与我同室,睡着地铺理所当然。堂堂隆清王,会让一个郡主王女服侍他人么?
我静静地坐着,听暗夜里暗卫絮絮回报公主白天的行为,结合着我亲眼所见,那包袱里奇奇怪怪的一堆东西,不由得我不怀疑,这人,真的是公主?
挥手让暗卫退下,我任由寒夜的风潜入窗棂,刺入肌肤,任由烛火熄灭,寂静无声,任由天色,由黑暗转向黎明。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熟睡的脸。
有多久,我没有如此注视过一个女人的脸了?
在如此坚硬的地板上,她安睡如怡,只是,偶尔,皱起的眉头,又告诉我,她心思重重。
理智,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我,这个女人太多的不可捉摸,按以往的经验,她有巨大的威胁,在还没有成形前扼杀掉,是最明智的。
可是,我感觉到了我的犹豫。犹豫,是我从未体味过的感觉,为什么?这一次,我不能够爽快的,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是公主平淡无争的笑容?是她柔软温和的语调?是她含蓄淡定的问候,还是她不可捉摸的深沉?
“殿下!”晨曦,不可阻挡的到来,我再犹豫也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就如同事实,摆在面前,这个女人,不能和我同行,也不能再放她回去。
我必须作出决定,而与生俱来的本能,还是让我做出选择,此人,留不得。
站在驿站的门口等待,晨日的凛冽,晌午的微暖,我在等待中感受着冬日的变化。
腹上的伤口,如同刀割般疼痛,我是在等待什么?
不,我只是要确定公主买了马车回来,只是不能给公主和自己后悔的余地。
“典州下缶翩然居张启!”我听到自己恨恨地吐出这几个字,居然感觉到残忍。
纤弱的身影慢慢蹬上马车,有一瞬间,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差点击挎了我的决心,可是,我还是没有阻拦,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我却第一次有了遗憾,为自己的决定而产生的遗憾。
马车消失在天与地的交界处,如同那天边的墨云一般,吸走了天地间的最后一点暖意。
我让公主送去的信里只有五个字“杀了送信人!”
殷楚雷番外三
“殿下!”是幻觉么,我居然在被人追杀的时候又看到公主了!
我真无法形容在那样的场合下,我再次看到那张纤弱的脸是怎样一种感觉!
如同天边翻滚的云层,我觉得胸膛里,也有什么翻滚了起来,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我吞噬,有什么东西,是我所不熟悉和无法掌控的,在脱离我的控制,咆哮而出。
我一定是疯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抱住那个小小的身躯,明知道有多么危险,我依然没有让暗卫出面,那些刀,和那些剑,砍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可是,抱着的人,却让我热血沸腾!
“跳水,可能还有活路!”公主即便是这样的时候,依然能够从容,这就是我最欣赏她的地方,这本来,就是我要做的,只是现在,多了一个公主。
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化险为夷么?
冰冷的河水如同冰刀,剐得人生疼,我果然是太冲动了,暗卫没有赶到,这个女人,真是我的克星。
……
“雷儿,我的雷儿,疼么,来母妃给你呼呼!好乖,不疼了!”
我又做梦了,好久了,真是好久了,好久都没有在梦里,看到母妃了。
母妃,孩儿很疼,真的很疼,孩儿累了,好累,好累!
您能再抱抱孩儿么,你好久没抱孩儿了!
身体在飘忽中,沉淀,终于,一阵钻心的疼痛,将我从迷幻的梦境中刺醒!
细细密密的光线如同一张金色的大网,疏疏密密的披挂在眼前这个不是很美的,可以说是狼狈的身体上,如同织锦的霞帔,苍白污秽的脸,居然让我感到了魅力,一种从没在女人身上感受到的魅力。
公主,果然是个能让人永远意外的女人,这么一觉间,她就能弄起一个能让人活下去的地方,这么强的生存能力,即便是个男人都未必做得到,我确实还是小看了这个公主。
“公主为何不自己先走?”我听见自己问,全身都是伤口,可是,公主给包扎的很好,这份能耐,连个战场老兵都未必会做,我记得昏迷前她对我做的,似乎我从没见过,一个闺阁里的丫头,她哪学的这一手,又如何不避讳?她绝对不是个简单如表面那么孱弱的女人,如果她抛开我,那会容易生存的多。
她回答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是我记得,她的语气里,多了份自信,少了份拘谨,这,是我从没看到过的,这才是她的本性?
越来越多的相处,让我越来越多的看到,这个叫千静的女人,纤弱的身躯里,不为人知的力量,我从没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有如此强大的生存能力,强大到,连我,也自愧不如。
我殷楚雷,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敬佩起来。
我终于知道她那装着杂乱东西的包袱是干什么的了,她似乎有着先见之明,包袱里的东西可以说是救命不可或缺的。如果一个士兵能装备上这些,单兵之时岂不是也可长远奔袭?
而这个野林在她来说,如同一个丰富的宝库,她每天都可以为我弄来可口美味,捣鼓出千奇百怪的东西,在不耽误行程之下居然能让我的伤口恢复神速,并不比暗卫给的药差。
这样一个女子,居然会是一个公主?不可思议!
每一天,我都可以从那张可以说是脏乱不堪的脸上,看到对生命的持着,她的笑,如同山野里的野花般,烂漫而绚彩,她的手,编织着的,是生命延续的奇迹。
她的每一颦,每一笑,每一个动作,越来越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吸引着我,企图更深的了解她,打开她神秘的内在,探索这个充满迷团的女人。
为了这,我甚至拒绝了尾随而来的暗卫的帮助,我就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在这个荒野里,展现的迷人的风采,它如迷药,令我越来越沉迷。
我突然有些嫉妒寒羽了,为什么他总能得到如此特殊的女人,肯为他做任何事?
她明明就对我照顾有加,如果没有对我有意思,为什么能如此不避讳的,即便是我的手下,都没有这么尽心尽力过,我身边的那些女人,除了会争风吃醋外,几曾如此关心过我?
而且这时候,即便会有心,也没这份能耐了。
“人的生命其实很脆弱,如果不能学会点保护自己的手段,可能,活不长久。”
公主的语调里,有一点点沧桑和悲伤,是什么,令一个养在深闺的公主会有如此沧桑的口吻,那年轻的脸上透出的忧伤,和她的年岁如此不符,却又理所当然。
她那深深掩藏的脆弱,似乎只在夜深人静时才露出一点,有时候静静的看着她不经意流露出的悲伤,如同冬日里的老梅,迎着寒冽劲挺,却无人知道它的艰难,面对冬雪霜寒,傲然的风骨里,一样需要识人的鉴赏。
看着她憔悴苍凉的睡颜,有时侯真令我有一瞬间的迷惑,她一身娇弱的身躯满布与我不相上下的累累伤痕,衣衫褴褛,本就没有多少姿色的她越来越落魄,为何,却越来越吸引我注视的目光?
我也为她拒绝对我的称呼而感到越来越不满,原本叫她静儿只是一时兴起,可是我喜欢称呼她静儿,似乎那样更显得亲密。为什么,她却依然恭敬,我讨厌她见鬼的恭敬!
我越发对她那明显疏离的恭敬感到厌恶,那就像是一层深深的伪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在寒羽面前会这样么?还是能看到她不设防的一面?
有时候,我看着似乎沉溺在梦魇里的公主,想要去抹平她紧簇的眉头,手到半空,却又缩了回来,我告诫自己,不能太过沉迷,毕竟,她是寒羽的妻子,我们两个,如同利益的两端,如果太过接近,于我于她,都不利。
我开始在两种矛盾心情中煎熬,我第一次体会到进退两难的心境,公主是那么吸引人,可是,我却必须时刻提醒,我不能险得太深!
这种感觉在公主胆大到敢去猎虎时达到了顶点!
我从没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女人,连男人,不是艺高胆大的,都不敢轻易去招惹山里的大虫,这丫头哪来的胆子敢这么做?!
没能拦住这个丫头,我急得招来暗卫让他们一起去找,可是,我依然等得坐立难安,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女人竟令我如此挂心,我如果看到她,一定把她的皮拨下来,看她到底长了一副怎样的骨肉!
我无法在山洞里待下去,暗卫给的药让我的断骨其实已经恢复的很快了,可是,我不想好的太快,只是想看着公主,看她为我做的一切,虽然看她拖着我走如此艰难,可是,我却很想继续这段旅程。
断骨因为我强站起来而疼痛不已,全身可以想见伤口又有流血的迹象,可是我内心却感觉不安,烦躁,愤怒,担忧,这种种情绪排山倒海地侵蚀着我的内心,令我坐立不安。
强撑到山洞外,一步一摸地往坡下走,所有的情绪,在看到那个细细的身影时,全都化成满腔的激动,让我差点扑了过去。
那个细小的身影倒先扑到面前,等我看清了,我差点就背过气去,这满身的血污是她的?她受伤了?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我用所有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当场发作。
那种没来由的担忧和害怕,居然可以如此强烈,强烈到,如同脱缰的猛兽,叫嚣着,妄图脱离我的控制。
我为什么要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如此担心,什么时候,她已经可以让我如此失态了,我不喜欢这种我无法掌控的情绪左右我的心绪,这太不正常了!
太傅说过,为人王者,忧心不显,杀机不动,无畏无为,不可揣度,才是为上者。
可是,我却让一个小丫头,控制了我全部的情绪,这是极其危险的,我不由得开始警觉和担心,我不能再被她控制我的情绪了,我要克制!
“殿下,前面就快到了,林大人让小的来问,是否要来接您?林大人说时间耽搁太久于国内之事不妥!”
是啊,这已经是第几次林渊来催了?我在林子里,已经磨蹭太久了!
“公子!”公主迎着风,走来,如同一个繁华锦衣的翩跹女子,丝毫没有被满身的血污掩盖住那抹风华!破落和污秽遮挡不住她绽放的绚彩。
“走吧,翻过这座山,就是目的地了。”我扶住她的手臂站起来!看向远方,也许,很快,我就可以结束这段错误的同行了。
娄村,处于绵图山麓里已经很久了,这个种族的村民有个奇怪的风俗,崇拜湖煞,如果遇到通奸的男女,都喜欢用前朝的定杀刑法祭祀给湖煞,以为可以保一村平安。
当他们用下了药的饭菜招待我们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会是他们的猎物,这不正是我要的?
公主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老人家,求你,杀我便罢,请放过我的同伴,他没有任何过失!求您了!”为什么,死到临头了,公主依然想到我?
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该放开她,这天下,哪里还有这样一个如此有情有义死生不惧的女人?
林渊派来的人及时的出现了,我根本没空去看他们的杀戮,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在水里了!
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遗憾,终于让我找到那个细弱的几乎没有生命迹象的身躯,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消失,想到她可能会死,我居然比看到殷觞差点灭亡还要心寒!
“千静,醒来,醒来!”我死死抱住她,用全力给她输送内力,我要她活,我是真命天子,我不信我救不活她!
那双明亮的眼,在火光映衬下,是那么具有生命力,是那么让我激动,穷这一生,我都无法忘记,这双眼的睁开,带给我多少心灵的震动和喜悦!
我抱紧怀里瑟瑟颤抖的细弱身躯,紧紧的,如果可以,我想把她揉进我的血肉,我不会再放开这个身体,这个女人,我绝不再松手了,我不相信,我一个真命天子,还能被个女人击垮?
“现在开始,我来守护你!”我紧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
红颜祸水,那是怯懦的君王自找的借口,我绝不会让她和我陷入那种境地的,我会给她最好,最强的天下,我要与她共享这个天下!
“殿下,这个虎皮扔了吧,也不是什么好皮!”莲姨为我洗漱整理,举起静儿为我制的那张虎皮道。
“不!”我脱口而出:“把它垫上,以后都用它。让人好好保养,坏了一角,小心脑袋!”
“是!”莲姨将虎皮铺在床塌上,看我坐下,开始为我整理衣衫,轻声道:“殿下,那个公主,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看了眼莲姨姨,她还是那么稳如山岗的表情,从小到大,她算是我最亲近的一个人,比起母妃来还要亲近的多,尤其是我还不具备自我保护能力的时候,她给了我唯一的依赖。
她也是我唯一敬重的女人。
对于她,我不太隐瞒,而且我知道,莲姨可不是好糊弄的,她的心智,和她的功夫一样不可小觑!
“莲姨,你说,我将她收了如何?”
莲姨整衣的手顿了一下,只一会,又继续起来,“公主毕竟是汗爻的人,您能肯定她不会背叛我们么?而且,她还是卓骁的妻子,告过宗庙,祭过祖先的,恐怕会难堵天下之口。殿下的臣子,尤其,我看林尚书就不会同意!”
我闷哼了一声,虽然我知道莲姨的话没错,可是,一听到林渊的名字我就不舒服。
这个林匹夫,绝对是个扮猪吃虎的高手,连我,都曾经被他耍弄过。
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以为他一身腐儒酸气,当初在徐渠县看到他一派读书过头的呆样,作为县丞文书,在那里晃着脑袋与告诉人念文书时的样子酸得让人掉牙,差点以为推荐他的太傅老眼昏花了才会给我举荐了这么一个人。
出于对老太傅的尊敬,我依然问了他有什么本事,他回了句:“殿下若有吞云之志,吾可为骞翮,若有揽海擎鲸之心,我当为舟头,只若有浅泽戏水之意,那吾不过尽一小鱼饵是也!”
口气不小,但酸的掉牙。
“那若让你灭了这徐渠县为害数年的流寇,你三天之内可以办到么?”看他如此自信,我想为难下他。
“若殿下委我生杀全权,吾半天可以解决此事!”口气狂妄!
我不信,但我还是同意了他,与他决断全权。
没想到我头刚点下,他就拔出我的宝剑斩了县令的脑袋,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