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感慨这世上有如此精妙的武打功夫,就见其中一个左拳回抱,雷霆摧出,右剑回旋,借着对方回闪,右手剑横扫千钧,剑尖如毒蛇之信,堪堪扫到了对方的胸襟。
那人闷哼了声,提刀便走,几个兔跃鹘落间,已远不见影。
剩下的,脚踩连环,一眨眼,就到了我的面前。
不是刚才那个高大的黑衣人,我吁了口气,眼前这位,微胖,紧身黑衣勾勒出一个女子之躯,只面着了方黑巾,梳着自然的妇人头,一双温润却精芒四溢的眼紧盯着我。
这身形,这眼睛,无不熟悉万分。
“宋嫂?”我不由出声,这位根本没有刻意隐瞒身份。
对方眼里光芒一闪,伸手扯了面巾,眉如刀裁,淡雅坚毅,不是宋嫂是谁?
宋嫂看着我,眼里掠过一似犹豫,但语调仍不温不火:“公主受惊了!”
我赶紧站起身,朝她曲了曲膝,在这个虽看着亲和力十足的女人面前,有一种隐而不露,含而不透的压力,不愧是殷楚雷身边的人,我看连殷楚雷对她都很敬重。
“千静多些宋嫂救命之恩!”我对她敛衽行礼,再瞅了眼宋嫂:“那个,宋嫂,您怎么会来的?”
宋嫂看着我,若有所指道:“殿下让我来的!”
我一惊,难道我终究走不了?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她后面,没有人啊?
宋嫂看着我,突然微微一笑道:“殿下没有来,公主是要随我回去呢,还是继续去卓侯爷那里?”
我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宋嫂说什么?”
宋嫂看着我,眼里有如同山林茂密的松柏般的坚毅神采,语调平和而有些深沉:“公主可是要回殿下那里?”
“不不不,我去侯爷那里,谢谢!麻烦宋嫂了。”我赶紧道。
宋嫂咧嘴一笑,“公主可以称我莲姨,你的侯爷也是这么称呼我的!”
看我笑笑,她也没等我搭理,转过身:“公主你身子弱,骑马大概吃不消,我赶车送你去君侯在的地方吧!”
宋嫂驾着来时马车夫赶的马车,稳妥地经过两日的行程,终于,远远地,看到前方旌旗招展,戈矛林立的营地了。
此处地处绵图山北麓,山势开始陡峭起来,植被也绵密了不少。举目望去,崇山高峻,突兀峥嵘,远远眺去,在一片刀劈斧削的山势下,有一条蜿蜒游移如小蛇的建筑,远远的城墙上,好象有战旗飘扬,隐在山林间,看不清楚。
稍近处,巨大的辕门下,如蒙古包般有大大小小数处战包营地,林深掩映下,如同大小不等的林间蘑菇,接天连碧,散落其间,极目看去,有炊烟袅袅从营地逸出,还能隐见,行行列列,持戈武甲,巡逻往复。战马嘶鸣,寒光金柝,森严威吓。
宋嫂在离那处军营几百米处停了下来,望望远处,对我道:“公主,老身不方便在军营出现,就送你到这里了。车里有几件男装,公主身在军营还是先换了男装方便些。”
我点点头:“多谢莲姨多日来的照顾!”取了衣服在车上换了,还挺合身。
宋嫂看我利落的换了装,眼里有丝迷惑:“公主行事利落大方,老身见过这么多官家小姐,真是第一次遇到公主这样不拘小节的女子!”
我将头发拢紧束好,高襟立领很好的将我没有喉结的脖子掩好,千静虽瘦弱,个头却有一米七几,这么一扮,倒像个南方瘦杆小子。
我无所谓地咧嘴一笑:“莲姨,千静本就不是什么公主,不过是个野丫头,你家太子殿下难道不曾和莲姨说起过么?”
宋嫂眼里光芒闪了闪,张口欲言,却终未出口,替我整了整装,将一个包裹递给我:“公主自己多保重,老身告辞了!”
殷楚雷番外一
“殿下,殿下!”轻轻的呼唤,好象幻惑的轻羽,划过一鸿春水,荡开浅浅的涟纹,深深浅浅地撩拨着我的思绪,一种久违的思绪,仿佛遗忘了很久,却渐渐涌上心头。
热,好象肉体在火焰中煎熬,不受控制地搅动着我,辗转难安。那是地狱的烈火么,可是在灼烤我的灵魂?因为我毁灭太多人的血肉了?
“殿下,”那个声音依然不屈不挠地呼唤着,意图拉回我沉浸在虚无彷徨的深邃间的意识,有一双凉凉的手,按在火烧火燎的头顶,一股清凉,让我不由自主的去贴近这种极其渴望的凉爽,凉得,心神俱舒。
混混厄厄间,我好象看到一抹纤细,柔弱的身体在眼前晃动,一张看得不是很真切的脸,就在眼前。
苍白,娇弱,仿若记忆里,某个相似的回忆。
“殿下,你醒了么?要不要喝水?”眼前的脸,洋溢着生动的笑,柔柔的问。
我在什么地方?一时恍惚。
对了,驿站,我发烧了,肚子上的那一刀,终还是引起了沉疴。
“啊!”张嘴,却觉得火烧火燎的痛,是不是发烧,烧到脑子了?这点小小的肉体痛楚,居然让我觉得眼前,这位汗爻的公主,仿佛是我记忆里的什么人?
母妃,那个记忆里总是孱弱的近乎卑微的女人,皇宫里曾经最得宠的女人,能歌善舞,纤细娇柔,巧笑婀娜,凭水萦絮,她曾经香舞影动起歌尘,细腰时鸣金夭袅!
多少夜,父皇与她把盏言欢,想娆宫夜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母妃,用她清脆婉转如黄鹂的歌喉,灵动轻巧如摘花沾叶的曼妙舞步,在一次宫廷聚会上,一鸣惊人,名动京城。
作为一个四品京官的女儿,她就这么被父皇看中,送入宫廷,因为她的纤柔婉美,以及与众不同的舞姿歌喉,她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一时令多少人羡慕。
可是,这么个椒房独宠,带来的,不仅仅是荣光,也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皇后,一个多年无宠的女人,性格狠烈,作为将门虎女的她,有足够的胆识和谋略,唯一不足的,就是温柔!所以,父皇从来不喜欢她,却因为她父亲的兵权不能动她。
母妃于她,是心头之刺,眼中之沙,埂在心头,不除不快,尤其,是在她生下了我,幼时我的张扬外露,父皇明显的偏爱,都是这个女人容忍的极限。
母妃如纤弱的花,根本不适合在这个污水横布的阴沟里生存,她根本就不懂如何生存在诡诈的深宫里。
“贵妃姚氏,祸乱宫廷,淫 乱宫帷!带走!”
我的手,被从母妃手里狠狠捭开,母亲纤弱的,尽乎渺小的身影,就这么隐没在巨大的宫墙里!如同一束柔弱的娇花,凋零残颓,一抹残香,于手萦回。
当如狼似虎的皇后近卫要来抓我的时候。母妃,唯一此生做的于我有利的事,便是她曾在还是姑娘时救过一名民间女子,宋莲,及时救了我。
她是武林世家的独女,当时遭人灭门却因缘际会被母亲所救,这样的武人,最记恩仇,她报了家仇,便来报母亲的救命之恩,她的夫君,大概在恩仇中死去,连带着她的襁褓中的孩子。一无所有的她正好赶来成为我的奶娘,一待,就是十数年。
莲姨带着六岁的我提前离开想娆宫,她想带我离开这个皇宫,以图父皇回来再计较。
可我知道,如果我逃了,只有过颠沛流离的日子,皇后会不遗余力的追杀我们,等父皇回来,那要付出太久的等待。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母亲可等待不了太久。
“莲姨,带我去东宫!我要见太子!”
我这位兄长,有一个强势的母亲,却是个柔弱善良的性子,父皇不喜,正缘于他的过于平和,可是,现在,他却是我唯一的筹码!
“太子哥哥,求求您,救救母妃,求求您!”我看着眼前的纤长的男子,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只有表现的足够弱势,才是我最大的胜算!
“雷儿怎么了?快起来!”
“太子哥哥,雷儿不会和你争太子的位子,雷儿就想要母妃陪着,求求您,让母后把母妃放了吧,求您了!”
如果太子知道他母亲的恶行,会是如何的表现呢?哥哥很好,可是,他的母亲却很坏,我不想牵连太子,可是,如果他的母亲没有犯到我,也许, 就不会牵连到她的儿子了。
“母后,你到底干了什么!别碰我,你还是不是人!!!”当太子看到被他的母后折磨的只有一个不成形体的躯干的我的母亲的时候,他的表现,彻底催垮了两个人,他自己,和他的母亲,皇后!
太子疯狂的指责使皇后惨白了脸色,所有的算计,在她唯一的支柱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记得,我的母妃,再也没有了可以啼唱的歌喉,没有了温柔娇美的脸庞,没有了灵动的眼睛,没有了温柔的双臂,臭烘烘的血污和秽物布满她的躯干,她还是我的母妃么!
不,我记忆里的母妃,不是这样的,绝不是!
可是,那个发出不知道什么声音,往我怀里蹭着头,血泪直流的,软软的身躯,曾经的熟悉,是那么的强烈,强烈到,我还是抱住了她,抱住了那个只能称为躯壳的生命!
“二殿下,莲姨在这里,你难过,就哭出来吧,别憋着啊!”
我看着抱着我的莲姨,我知道我的脸是干的。为什么要哭,我没有觉得难过,这世界上,只有懦弱的人,才会用哭表达他的无能,母亲是这样,所以她才会有这样任人欺负的下场,我殷楚雷,绝对不哭!
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可以利用的,和不可以利用的,男人如此,女人更是如此,莲姨是前一种,母亲,则只能是后一种,她给了我足够的繁华荣宠,却无能为我守侯生命,她连自己的命,都守不住,她丢下幼小的我自己面对深宫的险恶,她就这样什么话也没留的走了,她还记得我这个儿子么?
为什么,她不能为了我,哪怕是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哪怕是反抗一下?
我不哭,因为,我恨她!
“殿下,喝点粥吧!”那个细细的身影柔柔的扶起我,给我灌下热热的薄粥,小心的擦去嘴角的残渣,那么温柔,却为什么,总让我想起,我以为已经遗忘的那个曾经温柔的身影呢?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这屋子里一片黑暗,寂静,刚才的,似乎是我的幻觉,公主,已经不在屋里了,她去哪了?终究害怕和我相处,逃了么?
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她几乎给不了我任何的印象,如果不是她语出惊人,我几乎看过就会忘了这样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年轻,苍白,柔弱,那晚,在狩猎场的别馆里,她外表一如所有的女人一样甚至模样比起大多数我的女人来说,都太柔弱,太普通,太引不起我的兴趣。
她却让我见识到我的疏漏,我自认为和寒羽天衣无缝的关系,在她娇小柔软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我无法形容我的震惊,震惊到一时冲动,几乎想立刻杀了她灭口。
她的从容不迫让我意识到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没有再和她纠缠的时间,可是,她确实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打击,我记住了这个应该说很小的丫头!
人可以犯一次错误,但不可能重复犯错,既然君墨没有杀死这个意外偷听到我秘密的小丫头,我就自己解决,我不会让这个过错延续下去的。
不过,眼前的寒羽,更让我担心。
从我在殷觞看到寒羽写的邙山赋,我就知道这个人,会是我得到这个天下的最好助力,人都道他轻狂不羁,旷达妄言。谁也没看出他不羁下的雄雄壮志,如果只是生性倜傥,又如何写得出古今难留英雄迹,昆仑郁郁,叛散五经,论今朝,鲲鹏展翮,鹰击长空,莽莽巍巍,心恬旷达!这般豪迈的壮语?
这个人的心里,也有纵横捭阖的大丈夫气,这巍巍邙山,掩不住他逸翮苍穹的野心。
要找他,不难,要让他下山,也不难,他的师傅与莲姨乃是家世渊源颇深的世交,莲姨的要求,天丰子绝不会拒绝,而寒羽,某些方面,我和他是同一种人。
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想要做的事,绝不退缩,别人的看法,史家的言论,都是假的,做,才是实际的。
与寒羽杯酒论道的日子,惬意而酣畅,他对天下精妙的论析与我大多不谋而和,所以,我们都清楚,彼此都有心怀天下的志趣,是真正的志趣相投。
所以,寒羽下山,理所当然。
可是,这世上,总有事,是你所无法预料的!
父皇,越老越没有主见了,母亲的去世只换来他个把月的难过,贬了精神错乱的太子,杀了疯了的皇后,解了气,他终还是忘却了死去的人,宫中,继续演绎着新人旧人的游戏。
父皇给了我太子的尊位,可是自己却日日耽于以往的成就,他的雄心,消磨于岁月的流逝,消磨于女人的膝下,他曾经的雄风,也许,只能追忆往昔,回首往事了。
我告诫过自己,我要在这块曾经一统的土地上,建立前所未有的功业,要让后人,追忆千秋万世之时,记得我,是这块巍巍炫璜大地的主宰者。绝不会如父皇这样耽于安乐。
可是,父皇终究老了,老到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朝中全是些慵慵无能之辈,有宫里一个新得宠的蠢女人为了她的儿子觊觎着我的位子,竟然在我不在之时,撺掇父皇穷殷觞一国之力,给汗爻当了垫脚石头。
愚蠢,找死!当我知道这消息时,只有这一个念头。
小巷崖所处的哭岭八百里血路烧了我的血肉,烧了我的心,我与寒羽死守着最后的防线,看着老弱病残,我真想仰天长啸,难道天要亡我?
老天,终还是开眼的,在寒羽一句天不亡我汗爻的预言里,提前的大雪,给了我们生路,寒羽的出使,给了我生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能不亡国,图他日东山再起,就有时机,一点点的屈服,有何不可?
寒羽和我都清楚,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我们能得以苟延而恢复的最佳办法,我们一致的认为,要撼动汗爻,只有从内部挖掘。
以我为质,大概正和着宫里那些个想要我死的人的心意,怀恤的圣旨在我出发去汗爻时就到了,我昏了头的父皇,只是给了一点点同情和哀伤,就迫切要我无论如何保住殷觞。
我对此无甚了了,只是我要的,是父皇圣旨的承诺,承诺我在汗爻期间我的太子之位的保全,大概这是令宫里某些人最咬牙切齿的了,可惜圣旨已出,断无更改。
保全了后方,我可以一心对付汗爻。
“殷觞的小子诶,来来来,给爷舔舔靴子,爷高兴了赏你口饭吃!”
“去去去,把爷赏的黄汤喝了,那可是爷攒了一夜的宝贝,特地来孝敬太子爷您的,啊,哈哈哈!”
风餐露宿可以忍,粗布烂衫也可以忍,枷锁铐镣忍着也罢了,这样的自尊扫地,我还要忍么!
“殿下!”寒羽看着我,死死拽住我的手,“忍,你忍不住也要忍,古来多少成大事者,莫不动心忍性,磨砺成锋,方能成事。大晋尹耳,鸣公九子,兄所不容,颠沛流离,何苦不吃,到头来,成就大晋霸业的,唯其而。东淮穆真,陪妾之子,人下之人,宦家之奴,若无忍心坚性,安能称雄东淮?”
“殿下若要想重整寰宇,收复河山,断不能就这样屈服,安不知,这是魏寥使的奸计,裴氏虽据有天下第一关龙齿关和哭岭百里之要道,但他退了鸿河之要津,失了进图天下的先机,鸿河四镇还在我控制之下,关内险要仍在殷觞,伏首称臣不过是权宜之计。此于我乃最好的时机,殿下若能忍得一时之争,何愁山河不复?”
我懂,这些在我与寒羽论天下形势之时,都反复论道过,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