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的血,把我的心生生揪痛!
我赫然望向卓骁,却只能看到他坚毅的脸面对着我,眼里的痛和惧死死撰住我:“想想,不要松开,把那只手给我,听话!”
“哈哈哈,小子,把那个病恹恹的女人丢开,咱再来拼个百来十回,你要再抓着她,老子可就不客气了!”
卓骁对那张狂如同恶魔的声音闻所未闻,只将煞白了的脸垂了垂,努力再向下:“想想,抓紧,我会拉你上来的!”
又是一声破空利啸,我只觉得那浓稠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浓,越来越刺痛我的心。
我被雨水打的几乎无法开眼,我只有努力张口,终于在努力了很久后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寒,寒羽,放开我!放开我吧!”
我不知道是泪还是雨水,和着那血流进我的嗓子,灼热我的胃,我再次感觉到孤图草原里那一幕永远无法忘却的记忆,我终究,还是一个只会拖累别人,只会带来死亡的人。
死亡,会是我最好的解脱,我不想再看到有什么人为了我,付出生命代价。
我的手臂,一寸寸,在往下滑!
寒羽,放开我吧!
“想想,不要松手,听到没有,你记住,我卓骁,要和你生同衾,死同穴,你敢放手,我就陪跳你下去,听到没有!”
嚓拉一声,半空里披沥而过一道通彻云霄的紫电,将整个云层划开一道天裂,映照到卓骁惨白的脸上,那狼狈不堪的脸上,那双最璀璨的星辰黑亮如电,划破我深深的阴霾。
也不知道是那道霹雳惊到了我,还是他震天寰地的朗朗誓言威胁到了我,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咬紧了牙将另一只手甩了上去,狠狠搭在了他的手上。
我再一次听到破空锐器的声音,那血更多的渲染了我们两个全身,可是,卓骁的手,稳而有力的将我一寸寸拉近自己,然后,一把抱住我,牢牢控在怀里,然后一翻身,靠在主帆上。
“想想,想想,你还在,太好了,你还在!”他如同一个孩子一样念叨,完全不顾身上透湿和粘腻,
我的泪已经无法止住,喉咙刚刚有些声音,可是却被哽咽住了,只能回抱住这个火热的身躯,将我的激动,惧怕,劫后余生的喜悦交织成瑟瑟发抖的战栗,无言拥抱。
就在这时,下面又传来那个张扬狂放的家伙大嗓门:“格老子的娘,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小子,再来打,不打我戳死你那个娘们!”
哗啦啦,那铁链再次带着头前寒光犀利的铁钩向这边砸来,我大惊,抱紧了卓骁死抵着不动,妄图替他挡住这攻击。
就在这时,大船再次发出巨响,浪头猛烈涌动,我们在上方,可以看到前方汹涌而来如同江河倒灌的大水,一波波将这不大的船颠上颠下,如同积木。
在浑浊而汹涌的水里,有无数的倒塌房屋,尸体,还有数不尽的碎木桩等杂物挟带着冲击大浪急撞而来,这简直是人间地狱。
那个疯狂的过江蛟依然不肯罢手的将手里的铁爪飞舞而来,追命夺魄,就在这时,卓骁已经抱着我硬生生打了个转,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射程之内,而我正好看到下面不可思义的一幕。
有人拿着一支长刀,将那个还在哈哈狂笑的过江蛟捅了个透心凉!
就只那么一刹那,那个还保留着一丝嚣张狂笑的疯狂大汉被人一脚踹下了河面。
然后,那个人冲上面大喊:“这位兄弟,请带夫人下来吧,风大浪急,这地方不可久待,咱们还是齐心协力离开这里的好!”
卓骁无声的抱住我,略略沉吟一下,然后纵身而下。
稳稳踏立在颠簸的船首甲板,他离在数步之遥的那个人道:“多些兄台援手!”
雨幕下,这个人和所有上来的过江蛟手下一样黑衣短打,可是奇怪的是,他出手杀了老大,却没有引起手下人的不满,依然默默无声,只有天象雷霆不歇。
“刚刚那位死有余辜,累这位兄台和夫人受惊了,在下替他给二位道歉,咱上水寨大小是南边大寨,自有原则,只抢东西不伤人,实在是那过江蛟自作主张,还望海涵!”
在这颠簸之处,这个人依然泰然自若,出语文质,显然和那个满口张狂的过江蛟完全两样。
他的下盘极稳的扎在甲板,显然也是个高手。
“阁下身手天下罕有,在下佩服,机缘巧合,能相逢于此,大家不打不相识,不如一起同舟共济,渡过此地,前方不远,就是寒舍,如蒙不弃,可否携夫人一起到舍下去坐坐?我看夫人和兄台都需要休息,寒舍虽陋,但是招待的东西可也齐全,不知道阁下意下如何?
这个在雨里看上去有些文质彬彬的人语调如同在和风细雨里,全没有感觉到此时是如此的危险,只一会儿,这船上就不剩多少人了,大家全顾着抓住生命的依靠,哪几个有眼前这人的从容?
卓骁拥紧了我,只淡淡应道:“那就打搅阁下了!”
“哪里哪里,是在下的荣幸!”
这两个在风浪里客套起来,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剑拔弩张,我完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可是那刚刚的一惊一乍耗光了我不多的精力,很快昏沉过去。
一百一十九 重生
我是在一阵细微的痒痒中被闹醒的,睁开眼,入眼的是一双明亮,澄净,乌溜溜的大眼睛,配在一双小巧的,甚至是瘦弱的脸上,分外的突出。
一张只有巴掌大的脸在一个小小的脑袋上显得格外惹人疼爱,消瘦的脸庞上,还有一丝丝的好奇和纯真,直直看着我,正用一只小手轻柔的抚摸我的脸,非常可爱。
我躺在一张草席床上,头顶是一张棉纱帐,格式简单而陈旧,那小脑袋只到床沿一半,趴着床头眼看我醒了,虽然惊了下,手缩了回去,但是很高兴地奶声奶气笑了。
面对这么个小小的娃娃,面对这么个纯真无暇的笑,虽然她没有出声,但是我的心有一份柔软被触动了,也配合着笑了。
那个小丫头晃动了下脑袋,头顶两丫鬟动了动,随即格格再笑:“姨姨醒了么?要吃饭饭么?”
我没有出声,很好奇的看着小丫头噌地窜离了床头,然后瘦弱小小的身子努力爬上屋子正北方的一方大桌,笨拙地拿下一个大海碗来,又颤颤巍巍的拿着比她脸还大的碗颠颠地走近我的床。
“姨姨吃饭,嬷嬷说,姨姨醒来一定会饿的哇!要丫丫守着姨姨醒了吃饭饭!”
我眼看着这只有三四岁的小丫头那么危危险险地拿着个碗,吓得一下支起了上身接过碗来:“你叫丫丫,小心!”
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说话而有些沙哑,但是却格外有了力气,也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我睡久了有些力气了。
小丫头看我接过碗,大大的杏眼就盯着我手里的碗,用一种非常馋羡的眼神奶声道:“姨姨快吃饭饭,嬷嬷说饭饭凉了就不好吃的!”
我看看手里的碗,那里面透亮的薄粥稀的可以映照出人影来,可是却是丫丫口里的饭饭,我看那个瘦的皮肉贴骨的脸蛋和那眼里的馋劲不由道:“丫丫饿么?”
小丫头下意识的点点头,却又赶紧摇摇头,那份可爱和腼腆让人心软,却又无限心碎。
到底是什么,让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对一碗平日里都没有在意的薄粥露出如此艳羡的眼神。
她还是一个该是在父母怀抱撒娇的小孩子啊。
我将手里的碗递过去:“丫丫你吃!”
丫丫露出一种非常无法拒绝的希望,可是,却依然摇头:“嬷嬷说,姨姨饿了很久了,所以才会那么虚弱,姨姨需要吃饭,不然,就会像丫丫的爹娘一样不在的!”
我心一抖,“丫丫,姨姨不饿,你可以先吃,真的!”
丫丫终究是个孩子,她对我的保证和对这碗稀汤的渴望开始战胜了对自己原则的坚持,终是接过那碗粥,一大口喝了起来。
我拉了她坐在床沿,靠在枕上,头晕晕的,但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有些对她好奇起来。
“丫丫多大了?”
“五岁了!”小丫头头也不抬,只管喝粥。
我一愣,这么小的只有三四岁的身躯是五岁?发育严重不良。
“这里是哪里?丫丫为什么在这里啊?”
“丫丫的爹娘没有了,是这里的陈嬷嬷收养了丫丫,嬷嬷说,这里是上水寨!”
“丫丫的爹娘都怎么了?”
“饿死了,村里很多人都饿死了,还有被水冲没的,好多人!”丫丫抬起头,小小的脸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哀戚,遂又低头喝粥。
她眼前的粥似乎有着天下最美的味道,有着最幸福的意义,那种专注和渴望突然让我想起前世看到的难民们,他们对于天下谁是王者,为啥生存并不在意,而是一种本能,本能的想要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吃什么,并无所谓。
这个世界,有些人在为那件衣服漂亮而烦恼,有些人,在为地位的不满意而烦心,有些人,在为了尔虞我诈而执着。
所有的所有,其实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
父亲告诫过我,生命脆弱,要懂得珍惜,我以为,只要努力活着,就是珍惜,可是,我忘记了,生命的本初,只是活着,这是本能。
当还有很多人,在为生存而努力的时候,在为了一碗薄薄的粥而幸喜的时候,我却徘徊在我所谓的磨难里进退维谷,让一条生命,活活被自己的自期自艾所放弃。
我曾经看过非洲难民凄惨的情景,可是,终究,那只是一个印象,它震撼的,只是我的心灵,却没有刻进我的灵魂。
如今,我终于明白了,活着,是如此艰难,却又如此想要活下去的迫切。
我也许真的是经历过人生的磨难,真的是悲惨,可是,这世界上,又有谁,不是在为活着而努力?
斯拓雅虽然可恶,可是他懂得活下去的艰辛,他懂得活下去的执着,他曾经那么努力活着,无非也是不想轻易放弃。
可是他放弃自己的命,不是为了让我活在自责和自艾里,而是给我活下去的机会,也许这方法骇人听闻,可是,他的愿望,确实是美好的。
他原来可以拖着我一起去死,可是他给我活下去的路,无非,就是他比我更懂得,这个世界,再残忍,再黑暗,总也有,我要活下去的理由!
我凭什么,如此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
在这个为活下去而渴望一碗粥的小丫丫面前,在她口里那些无法活下去的亲人和无辜生命里,我觉得我有些无地自容。
那碗粥的香气突然让我的胃有些抽动,好久好久,我都没有感受到过,一碗粥,可以如此香,香的我馋涎欲滴。
“丫丫,粥好喝么?”我舔舔自己的唇,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我的肚子非常不客气的开始咕咕大叫,真正是感到饿了。
丫丫抬起她的小脸蛋,看了我一会,将手中的海碗递了过来:“姨姨饿吧,丫丫吃饱了,姨姨吃饭饭!”
我有些犹豫,可是丫丫弯起她喝的满是糊糊的嘴角乐呵呵道:“丫丫知道姨姨不好意思说饿,丫丫看到过嬷嬷跟人讨饭时就是这副表情呢,丫丫以前也是这样的,姨姨吃吧!”
我有些窘,让一个孩子说穿了自己的心思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我确实饿了,好久没有进食的胃突然剧烈的感受到一种饿来,我和所有人一样,要活着,吃是最大的需求。
我接过那碗粥,小心翼翼的喝了口,我自己知道饿久的胃不能过于激烈的进食,这碗薄粥对我这样的久饿者其实是最好的初进食物。
温温凉凉的薄粥慢慢滑过咽喉,我感受到它轻轻涌向胃,将久饿的胃渐渐染上一抹温热,感受着它慢慢包绕在我的胃壁上,将一种满足,透过神经,传导给我的大脑。
吃,真的可以那么简单而满足。
只是一碗薄薄的粥,却给了我世界上最美的享受!
这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那么简单却快乐。
我朝看着我微笑的小丫丫笑笑,换来她乐和的微笑,我将碗又递给她:“一起吃吧!”
丫丫脸上有幸福的微笑,让她小小的脸洋溢着最灿烂的幸福,一大一小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品味这仿佛是人间极品的粥。
小小的屋子里,是我两个发出的笑,生动而明媚,让这个简陋却温馨的小屋子,徜徉在一种久违的和谐氛围里。
屋外,从敞开的木窗里,流泻进一地的生动。
夏月生机动,蝼蝈雀跃鸣,木槿生花茂,冉冉夏蝉吟!
这是个生机盎然的时节,大自然用他真实的天籁唱响着世界的音律,一切的苦难,都是一种万物的本色,顺时而动,便是自然。
“想想!”我听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唤,熟悉的是梦里都萦绕在耳畔,为我生存下去带来多少勇气,陌生的是那里夹杂的激动,害怕,种种陌生的情感。
我往门口看去,卓骁夏繁秋爽的身姿屹然而立,披沥着夏日的炽烈,那美丽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脸上,消瘦而风姿依然,亮灿灿的星眸炽盛华彩,水光莹然。
我仰面对着他,微笑,梦里多少次呼唤却一直没能做声,如今,我终于可以顺畅的呼唤了:“寒羽!”
卓骁浑身一震,潸然欲泣的表情让他那张天人般高贵的脸有一丝错位,他三步并两步的大步跨到我床前,一把抱住了我,颤抖着在我耳边低语:“想想,想想!”
我回抱住他,轻轻拍动着他宽阔的背,他却紧紧拥住我,仿佛汲取温暖的小兽,几乎是抽泣的语调哽咽着喃喃:“想想,谢谢你,谢谢你活下来了!”
我鼻子一酸,到底我做了什么,让一个如此高高在上的男人,说出这么感激的话语,我又何德何能,让这么个风采斐然的男人,为我牵肠挂肚到如斯地步。
他真的瘦了好多!
我们就这么拥抱了好久,久到天荒地老的感觉,直到卓骁开始止住自己的战栗,才松了松手。
倒又有一个声音穿进来:“兄台和夫人鹣鲽情深,令人艳羡哪,丫丫,快过来,别打搅两位!”
我这才意识到,屋子里,可不止我两个,还有丫丫,还有卓骁身后跟进来的一个人。
我大羞,一缩手,想往后退退,卓骁却把我抱住,坐下来,淡然朝那个领过丫丫的男人道:“秦方兄见笑,多亏秦兄慷慨仗义,为我夫妻二人留一方落脚之地,也免我夫妻流落颠沛,实在是感恩不尽。”
被称为秦方的正是那日在船头杀了过江蛟的人,现在天象晴好,一片灿阳洒落在这个略有些白皙斯文的青年身上,抖落一地的洒脱:“卓兄丰采轩昂,岂是没落之辈,那日在船头之神采令兄弟们折服!”
我朝他点头致意,微笑道:“多谢这位兄台的帮助,请恕千静身有不便,无法行礼!大恩无以回报!”
秦方磊落一笑,这倒又有了份江湖客的落拓洒脱:“夫人何必多礼,在下也是仰慕卓兄而行这举手之劳而已,实在是在下的大哥行事张狂任性,手下也早有不服,夫人不必介怀,如果不介意,这小小寨子愿请二位贤伉俪多多居留,也好尽在下怀愧之念!”
我望望卓骁,一边的丫丫早开口了:“姨姨留下好不好,丫丫陪着您!”
我朝她笑笑,再看卓骁,他朝我微微一笑,淡然道:“内人身体虚弱,确实需要休养,如果不嫌弃,在下夫妇就叨扰一番!”
秦方朗朗一笑:“好,不客气,在下一定让二位好生休养!”
一百二十 来客
我和卓骁在这个号称上水寨的水寨里落了脚,我身体虚弱来自于多日的外伤和内耗,卓骁也有不少在那日船头受过江蛟暗算的外伤,在这个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