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泠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他四周观察了一番,待看清周围的情势,他眉头一锁:这土匪,把他带到的是个什么地方?
十七说:“刚才你晕掉了。”
夏泠望着她:“我现在精神好一些了。”言下之意,可以继续斗了。
十七努努嘴,示意他看看清楚自己身上的绳捆索绑:“你还是歇歇好吧,别没回盛云就四脚朝天了,我拿什么去换我爷爷?”
赵十七成功将他制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她从夏泠的马鞍边找了一点干粮,塞给豆豆,自己也掰了一块,看了几眼夏泠没敢给他吃东西。
夏泠望着她手中的干馒头:“你不怕有毒?”
赵十七连忙停止咀嚼:“不会吧,你自己的随军干粮。”她用手压住豆豆的手。
夏泠说:“你跟我纠缠许久了吧?”
十七将信将疑:“你要骗我馒头吃?”
夏泠失血太多,多说几句话便脸色白得吓人,他眼睛望着远处:“你最好给我吃两口馒头,还最好帮我松绑。”
“……”赵十七戒备着朝他眼睛看的地方望去。耳边只听见豆豆的一声哑叫,头一痛便被夏泠撞倒在地上。
夏泠压在她身上,一口叼住她手里的馒头,狠狠瞪着她。他无赖到这种地步,赵十七居然不敢从他这头恶狗嘴里抢东西,眼睁睁看着夏泠一口口将馒头慢慢干咽了下去。
赵十七将他一把推开:“这么低级的把戏也耍出来了。”
夏泠吃到了点东西,不再说话,微闭眼睛养精蓄锐。赵十七对豆豆说:“你吃吧。”豆豆走到湖边,捧了一捧水,递到夏泠的面前。夏泠睁开眼,十七也不说话,夏泠便就着豆豆的手喝起水来,喝完水重新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夏泠重新睁开眼睛,腹中有了些食水,目光方清明了一些。
刚要跟十七说话,又忽然闭了嘴。
他细听了一下,道:“赵十七,你有麻烦了。”
远远一队沙匪正在靠近,十七看出为首的名叫祖莫里,是长期混迹在天连山东北端的一伙土匪。
赵十七说:“未必,说不定我能说服他们,将你一起送到盛云城里,让他们拿些赏钱。”
“别痴心妄想,祖莫里跟的是北祁那一路,他们要抓了我,也会去北祁拿赏。至于你们,你觉得他们会留下你们的命吗?”夏泠瞟一眼豆豆,就算十七能逃走,豆豆呢?
赵十七瘪了:他连对方的名字、来处都清楚。
她对于他瞟豆豆的那一眼很生气:“豆豆给你喝水,你还拿他威胁我。”
“我在威胁你吗?我在提醒你。那你打算怎么逃?”夏泠说得没错,此处地势平缓,湖边水色清亮,夏泠的战马早已引起了祖莫里一伙人的注意了,正在向此处靠拢。
十七一掂量,自己果然逃不过一劫。
夏泠看到,赵十七走到扎休措湖边,自湖水之中捧起水,将自己脸上的灰土搓洗干净,又一把凉水兜头浇下,将终日蓬乱的头发整理成顺滑的发丝。夏泠意外地道:“你是女子?”
当赵十七从湖边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整齐干净了许多,她根本不理睬他,自己将两把短刀放在顺手之处。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十七低头吩咐完豆豆,转身欲向那些沙匪走去,却被夏泠叫道:“你要干什么?”
“你管?”,
“你敢过去我立即叫破你。”
“你敢?”
“你如何知道我不敢?”
赵十七眯起眼睛看着夏泠,今日遇上丧门星了:“沙匪无非财色二字,只要他们近我身,我未必没有机会。”赵十七观察着那远处二十多个沙匪,还轻轻扯开衣襟,显然打算先来一场色诱。她知道祖莫里的分量,充其量也就是个三等土匪,这样的土匪贪财好色,怕丢性命……嗯,跟原先的赵十七差不多情况。
夏泠:“不许去!”
“又怎么?”赵十七转头问他,夏泠看到她肩部已经露出了锁骨,衬着纤长的脖颈,月色下有细致的轮廓,攒紧双眉:“一个女子,以自己的清白去冒险,你丢不丢人?”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赵十七奇道。
“我怕你图谋不成,连累于我。”他现在受困于此,她出手不成,只怕连他也一并害了。
“他们一个都活不成。”
夏泠眸光深深:“你保证?”对方二十多人,十七跟他已经缠斗许久,消耗很大了。
赵十七当然不能保证,若非如此,她何须将自己弄出这般丑态?便冷冷讥诮回去:“你有办法?”
夏泠说:“只要你肯配合,当然有。”
“什么办法,你说说看?”赵十七看他一眼身上的绳索,“你别趁机让我为你松绳索。”
“不必。”夏泠说,“谅你也没这等胆量。”
“捆着绳子你能赶走他们?”赵十七倒不信了。
第十三章 剑舞
“我现在自然赶不走那些人,但是迟丹能行。”夏泠虽来漠北不足半年,一干地形已经了然于胸,他方才察看地貌,判断出此处靠近迟丹的地盘。
“迟丹?他在哪里?”赵十七问出口便觉得自己幼稚了。
“我就是迟丹。”夏泠浅浅挑起自己那轮廓雅致的半边长眉。
赵十七看着他的模样笑出了声音:“迟丹生出你这个样子来?”迟丹乃是天连山公认的大沙枭,不但须发皆重,而且肌肉虬结,有西域男子铁塔般的雄壮之美。他这个江南人长得这么“娘”,嘴巴都还没有别人的眼睛大,如何冒充?再说祖莫里也不是没见过迟丹,稍微走近些便能够识破的。
“所以要你协助,帮我把簪子拿下来。”赵十七存心看他的本事,依言取下他头上的玉簪,一把拉散他的发髻,乌发层层流泻下来,他将额前散发晃至额前,来盖住自己的脸。
十七看此人散发遮住了眼睛,只露一张弧度优美的唇,倒添了韵致。她不觉想,其实男人长成他这样,也算一种味道。
豆豆在一边,看得很是沉默:沙匪当前,这两个人没有好生去想法子对付敌人,反而先忙着互相色诱了起来。
夏泠说:“我怀里有个锦纸包,内有一张白绡,你取出来。”赵十七方才解他衣衫之时看到了那个纸包,打开一看,两尺见方的白色丝绡,质地优良,下方还飘洒着数朵淡墨长叶兰。
“你该见过之蓝国的绯颜公主吧?”
赵十七猛然抬起头:“这个……你也知道?”
身为南煦三品大员,他也好意思去打听一个沙匪的绯闻?夏泠无视她的惊讶:“你将此物当成之蓝国的面纱。”
赵十七摇头咂嘴,对他表示鄙视:“这样的事情你也好意思做?”
夏泠要她假扮绯颜公主,来配合他扮演迟丹正与情人约会的场面。这个人,连沙漠绯闻都要拿来利用,败坏人家大沙枭的名声。
“你可以不采纳我的法子。”夏泠气定神闲,“横竖就是再多给你几张面纱,你也扮不来那位漠北美人。”
赵十七将绡巾折出折角:“我性命要紧,不跟你窝里斗。”
夏泠本措辞注重身份,此时也情不由主地顺着她的匪话道:“谁跟你一窝的?”
两人正拌嘴,豆豆忽然低头搂住十七的腰肢。
“你吓着豆豆了。”十七恨他害豆豆跟自己一起受苦。
夏泠嘴角微抽:“他在提醒你,祖莫里他们越来越近了。”
当下,不再耽搁。
赵十七将夏泠的头发揉成沙匪常见的模样。他的头发比较软,又不够脏,发丝间还有淡淡的香气……
——这哪里像个土匪嘛?
十七按着他的头狠命搓弄了一番,又寻了臭烂泥,揉了好几把,方始有些造型。夏泠虽则从军两年多,但并非从底层士卒做起,何曾受过这等腌臜肮脏之辱,气得一双黑眸中火光乱迸,却也好耐力一言不发任她折污。
赵十七自己将白色丝绡紧紧束于脸上,一股清淡如木樨花的香气渗入鼻间。她疑惑了一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这种女子之物贴身随藏。夏泠让她将自己的玉簪拾起来:“你快挽一个之蓝人的发式起来。”
十七的头发虽然用湖水抹平了,可是她的头发上常年滚满了灰尘黄泥,脏得都发硬了。要将它们听话地挽作发髻,着实费事。夏泠看她笨手笨脚弄了一圈越搞越像鸟窝,手一动:“给我。”
十七将他的玉簪重新还给他,坐到他被捆住的双手可以够到的地方,有选择地替他松开几个手指。
夏泠看她在制人上实在有一手,也不说话。
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重手重脚将她不听话的头发用力拢住,替她挽起一个绯颜公主惯常的流云髻,将玉簪往她头皮上用力一插。
十七坐起来,已经被他蹂躏成了一朵苦菜花,两眼泪汪汪,脸蛋皱巴巴。虽然知道他是刻意而为,也不能说什么,只恶狠狠瞅着他。
夏泠恍若未见她的敌意:“你舞剑如何?”
他们枯坐不动,也不容易将祖莫里他们骗过。
赵十七想了想,说:“天下兵器一般通,应该能会,但是剑器舞是舞蹈不是武功,需有韵律。”她知道绯颜公主擅长剑器舞,猜出夏泠要她舞剑将那些沙匪蒙骗过去。
夏泠觉得她头脑还算灵敏,能领会他的意思,道:“绯颜公主的剑器舞见过的人不会多,我为你击节而歌,你随音起舞便可。”
此时,那二十多个沙匪已经越走越近,夏泠以身体将自己的剑朝她一推:“快——”银光一线龙吟出鞘,赵十七手中便握住了他的古初宝剑。
十七用惯短刃和西域弯刀,拿着这把中原名剑,一时找不到感觉。但听得黑暗之中,夏泠吟声曼出:“
圣朝能用将, 破阵速如神。
掉剑龙缠臂, 开旗火满身。
积尸川没岸, 流血野无尘。
今日当场舞, 应知是战人!”
他的声音很轻,在湖风轻送中略有沙迷,波荡清流,声若平鸥。
她顺着他的吟声,一剑剑挥出,她本有功底,此时看起来倒也银光一片。夏泠已经看到祖莫里他们顿时缓下了脚步。
夏泠手边摸到几块石头,仅靠手指轻击着石块,口中轻吟:“
夜渡黄河水, 将军险用师。
雪光偏著甲,风力不禁旗。
阵变龙蛇活, 军雄鼓角知。
今朝重起舞, 记得战酣时。”
十七曾经跟他在千军万马中作战,此时听他声音虽低,却隐隐有风云之气从口齿中迸出,也情不自禁掌中长剑光芒倏涨,在月色淡华之中,风雷涌起,似乎激荡着一股气吞骄虏的雄风。
夏泠见她剑气苍茫,眼角迷离间,似乎又看到当年与君莫语比肩南昭之时,白马西风立边陲的豪情。
他两眼微有朦胧,将指边碎石揉得如同衡雁过流音:
“破虏行千里, 三军意气粗。
展旗遮日黑, 驱马饮河枯。
邻境求兵略, 皇恩索阵图。
元和太平乐, 自古恐应无!”
十七在他的意境催动下,亦如同中了巫蛊,默默无声中将古初宝剑抡成一团雪潵分崩的流雪飞舞。一时间四边伐鼓雪海涌,剑器宝光凝秋波,将她的面容衬得眉剪山色,眸惹动星。
白色面纱随着她的身姿摇曳飞旋,朵朵长叶墨兰仿佛深夜优昙,璀然流香。
扎休措湖边,剑为舞,纱作裳,水成歌,月有韵。
夏泠望着那柔乱剑舞,只觉似有清酒一瓢沐身至,昔年旧影,尘缘梦中,有花待折。
他本楚狂人,诗词任意出,情绪到心中,不禁韵脚一转,脱口而歌:“
云色出冰湖,花影送黄昏。
辞却江南月,春归锁重门。
阶前着新绿,叶下积芳尘。
明霄照旧痕,何处梦堪温?”
十七听着他最末一段与前面都气韵不合,却又不能停止剑器舞,随着他的低幽暗合而剑若鸿飞,腰如柳拂,才过西风,又过东风。
夏泠看得也有些痴,仿佛又归西楼月……毕竟人在险境中,他微一迷茫便回过神来。
此韵一毕,赵十七已经随着那乐曲之中的缠绵低婉之情,不知不觉重新靠近了夏泠。夏泠示意她拢到自己近前,在她耳边轻轻道:“祖莫里已经过来了,你靠着我挡住豆豆。”
他是见惯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人,这一点风情根本不在话下。几个来回,赵十七还不曾感觉到什么,从祖莫里的角度来看,他们之间已经做了几个亲密得不欲外人所见的动作。
赵十七趴在他身边,遮住豆豆,只看着夏泠如何打发祖莫里。
“迟大哥,没想到你在此处逍遥哇!”祖莫里果然不敢再上前,远远停马。
夏泠和赵十七略静一静心,至少,他将夏泠当作了迟丹。只是,他明知对方是迟丹,却不走,显然另有所图。
夏泠哼一声,夜风撩起他几缕额发,眸中似有剑芒闪光:“祖莫里,你来做什么?” 夏泠的声音忽然变粗了,气在丹田。赵十七听过迟丹说话,两者居然略有相似。她瞄瞄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口技?
祖莫里心中知道迟丹不愿意有人看到他跟自己的情人在一处,没有走得太近。只是身上的任务重,他不得不继续向前搜索。果然,听到那湖边的“迟丹”声音冷傲,对他非常反感。
祖莫里干笑一声:“这几天南煦和北祁在打仗,小的在附近避一下风头。”
夏泠仰首哈哈一笑,装得颇有几分沙漠人的豪迈之态:“你少来这一套,这里不会有什么可以让你趁虚而入的地方。”
祖莫里脸色变了又变,他乃是奉北祁牧野将军路朗之命,前来大漠深处搜寻夏泠。
此处地域归属敏感,各国官兵不能明而大肆搜捕,所以委派与本民族血缘相通的沙寇是非常好的选择。
祖莫里通过路朗已知,夏泠似乎被伤得很重,若能将此南煦守将捉回北祁,会有重赏。
祖莫里想到夏泠那只肥羊落在了迟丹的地盘,心有不甘:“迟大哥,大漠上东山下雪西山也会下雪,我们不过是路过而已。”跟迟丹通融一下,便于他的继续搜查。
夏泠冷笑,运一点内力,远远送出,“你要的人我已经拿下了,你就看看谁在北祁面前更说得上话!”
祖莫里心中一惊,若让迟丹先机捉住夏泠,他的功劳俱断,岂不是在路王爷面前很没有面子?好在,他本是北祁人,只消抢在迟丹的人将夏泠送到北祁势力之前,先去通风报信,也算功劳一件。
当下,不再犹豫,对手下道:“快走!”
“扎休措这里,是你想来便能来,想去便能去的吗?”夏泠语声带刃,直刺祖莫里的心房,“既然今日来了,且给我留一只手下来。”
赵十七感到惊讶了,他如今被绳捆索绑,哪里来能力取人一只手?
夏泠目光炯然转向赵十七,十七吃惊,他这话出口,若不能取下对方一只手,必然引起对方怀疑。这,分明在逼自己给他松绑……
与此同时,“啊——”一声惨叫,祖莫里忽然从马匹上仰面跌下。
赵十七只感到眼前有一物飞来,啪嗒跌在面前,正是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夏泠又不是神仙,哪有本事隔空割人手臂?
赵十七滴溜转头,另找这救美的英雄。
第十四章 肉鸡
只听见有人在祖莫里的马队前一声长笑:“祖莫里,你自从投靠了路朗,越发没有规矩了,我的地盘你也敢来抢人?”
夜风呼合,野草飒飒,一个人粗袍乱服,却挡不住他的落拓潇洒。身后一支马队,足有三十多人。他们的马足声音很轻,估计包了布。
祖莫里痛得哪里还说得出话,有几个胆小的手下,已经夹马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