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的眼睛散了芒,头脑中一片天旋地转。
过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立即下意识地闭拢嘴巴。
他离开些,轻声命令:“张开。”
十七于是很听话地张开嘴,他的舌尖灵活地探入她的唇间,暖暖地挑逗着她幼细的牙齿,轻抵着她丝滑的粉色殿堂……
十七很不好意思地推开他:“这是做什么?”
他乐了:“这个你都不懂?”他往阿姆嘴里又丢了一块烤鸡,因为阿姆正满脸醋意地盯着他们俩,不停地吧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他凑近她:“再吃一块蘑菇,我们再来一次……”
十七生平第一次红透了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终于……用力点头。
吃饱喝足,两个人躺在地上一起看星星,说话。
主要是苍木在说话。
他说,他的部落牛羊成群,他的部落帐篷好似盛开的白莲花,他有爱他的阿母,他还有能歌善舞的萨满大人……他的库勒尔草原风吹草低,他的家乡雪山壮丽蓝天白云……十七呼吸着他温暖的气息,神往着这来自世外桃源的故事,从心底绽放着微笑。
两个人说着笑着,月上中天。
远处传来不知何人拉响的马头琴,令他们安静了下来。
黑色的獒犬匍匐在他们的脚边,雪白的骏马在他们身边吃草。
如钩的月亮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扎休措湖水中,晶莹的雪山就在湖对岸,在湖中画出一条若有若无的冰痕。
暖湖升起薄薄雾霭,天地间如诗如画。
十七枕着苍木的胳膊,沉沉睡着了。
她做了十岁人生之中最美丽的一个梦,梦里有深情悠扬的草原长调。
第五章 人生
第二天,“那个人”就追来了。
十七又惊又怕,她本来以为十一哥会拖住他一段时间的,她也知道自己逃不走的,只是不希望他对苍木不利。
苍木得知她不愿意回去,决定帮她逃脱,拿着他漂亮的弯刀,带着阿姆,跟十七的“那个人”搏斗。他哪里是“那个人”的对手,半招之间便被一掌震晕,阿姆也被打得飞出去,呜咽着趴在地上,吐了许多血。
赵十七以为他被打死了,她也被迫离开了扎休措。
她回头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男孩,身上的褐衣随着风一飘一飘,她用满是绷带的手去擦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
第二次见面,已过了四年。
苍木的父亲也过世了,他顺理成章在母亲的主持下,做了且先部的小王。
那天,“那个人”羽化登了仙。
她离开岂兰崖独自在大漠上流浪,因不适应身体的变化,着了天连山一处小土匪的暗算。面对侮辱,她无力反抗,只能自裁了事。
他的如雪骏马在奄奄一息的她身边停下,他已长大成人。
十七看着他,只觉得他眼眸明亮,好似长生天中最璀璨的夜星。
苍木从马背上跳下来,抹开她被血水缠结的头发,认出了她。
他转身命令手下,将那股小沙匪统统杀尽,把十七抱到战马上,将她带回自己的部落中救治。
且先部的医师名叫羯库,是个医师更是个萨满。他看了十七的伤,说她伤得太重根本活不成,拒绝救她。苍木不信他的话,他坚持要把十七救活。
羯库说,只能试一试,十七姑娘不能怕疼,更不能动。
十七盯着苍木的眼睛说,她一定不会动,一定不会死……因为……她喜欢苍木。
苍木略微愣了愣,他拉住十七的手说,好!她能活下来,他就娶她做王妃。
苍木在羯库的指导下,替她拔了刀,帮她按了一夜伤口为她止血,还四处找了药给她敷伤。十七渐渐好转,她终于来到了这片自十岁起,便天天向往的美妙草原,当然一厢情愿地将且先部的一切,俱当作了珍宝。
在她的眸中,苍木英俊开朗,其雅王妃美丽端庄,萨满大人博学成熟,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美好。她生怕他们抛弃她,变着法子笼络苍木。她本方外之人,有着许多与这世间不相融洽的想法,她使出来的手段那真是天马行空、出人意表,令苍木深感新奇。
苍木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喜欢刺激新鲜的感觉,觉得自己拣到了一个宝,口口声声说最喜欢十七。十七觉得有了依靠,两个人的关系也就越来越亲密了。
萨满羯库对两个孩子的言行均看在眼里,担忧地向苍木的阿母其雅王妃汇报,小王跟那个中原女孩的关系,只怕会给部落带来不宁静,必须趁早了结。
其雅王妃对此事也早在关心之中了:“苍木从小女孩子缘就不错。那女孩子我看过了,拆开他们不难。”
羯库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有了主意,他站起来:“王妃需要什么,请吩咐。”
王妃示意他走过去,她轻轻拽住他耳边披垂的玉石络子:“我要你……”
羯库身体一窒:“这对苍木小王不公平!”
王妃吟叹:“你也看到了,他哪里把自己当作且先小王了?可惜他父亲死得太早,苍木需要一个真正的男人来教会他成熟。”
羯库缓缓压下腰,衣摆掠过王妃华美的袍子,轻轻吻了吻她的裙摆:“遵命,王妃。”
香格尔是且先部落里最美丽的女奴,苍木也很喜欢她,便让她和桑尺大妈一起照顾十七。
香格尔果然对十七很好。
她是个细致温柔的女孩子,照顾起十七来比毛手毛脚的苍木不知道周全多少倍。看着十七能吃许多东西,一点点恢复红润,苍木开心得了不得,也越发宠爱香格尔了。
十七对于男女之事还很懵懂的时候,苍木已经对男女之事憧憬许久了。
三个月以后十七的伤基本痊愈,苍木比谁都高兴。
苍木跟母亲提了成亲的事情,其雅王妃一笑便答应了。
苍木在母亲处吃了一顿好菜,欢欢喜喜到十七的帐篷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帐篷狭小,两个人又跟两个孩子似的亲近玩耍惯了,说着说着便靠在了一起。
他要亲她,十七就让他亲了;他要十七陪他睡觉,十七就陪了;他要两个人抱着睡,赵十七就抱着他……可是苍木仍然不满足,他不住喘着粗气,脸色发红发潮。十七问他怎么了怎么了,他也说不上来。
他的手脚开始变重,赵十七有些承受不住了,要他住手。他却变本加厉起来,一下子把她的胸前肩膀掐得一片红肿……最后,他还要把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往她身体里戳,十七曾经险受伤害,对此一窍不通又充满本能的反感。
她拒绝。
他坚持。
苍木还以强烈的行动意图达成这件事情。
十七被他吓坏了,将他一拳撂翻后逃了出去。
十七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烈,苍木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抗拒。
他年少气傲受不得拒绝,那天晚上,苍木无法开解胸中的闷火、体内的燥热,在荒地里乱砍胡杨树,将万枝秋叶震得粉碎。
其雅王妃华服银饰地出现他身后,她经验丰富,巧笑倩兮地引着儿子将蓬勃的欲望投入到了香格尔的身体中。
赵十七第二天又回到了且先部落。
她有点明白过来昨日晚上的事是怎么回事情了,本应该是情到浓处、理所当然之事,自己却处理地如此粗暴。她自己都替自己觉得害臊,没好意思直接去找苍木,先找了桑尺大妈,想让她帮着重新找机会跟苍木好生谈上一谈。
这个小意外,只是两个不懂世事的小情人一时之间没沟通好,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矛盾。赵十七又非常愿意跟苍木在一起,彼此好好交谈一下就又能在一起了。若无人从中算计,说不定此事还能成为他们彼此增加情趣的美好回忆呢。
可是,桑尺大妈将苍木和香格尔的事情,按照其雅王妃定下的计策,有所技巧、又符合实情地告诉了十七。
于是一切全变了味道。
她哭了一个天昏地暗,最后没有去见苍木,跑到草原上跟野马为伴去了。
时间长了,十七也能看出其中的缘故:其雅王妃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身份不明的异族人为正妃。
由于是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其雅王妃下手十分小心。
不过,赵十七性子虽单纯,但头脑缜密,又本擅长循踪查迹,慢慢就找出了事情的些许真相。
她曾经找王妃理论过。
其雅王妃不慌不忙地告诉她,苍木身上压着且先部落三万多人的性命。且先部在羌零十七个部落之中势力偏弱,而就算是羌零王,在大漠的力量也被压制在北祁国之下,夹在南煦朝之间。
所以,为了部落的生存,苍木身为且先小王,他的婚姻也好,他的孩子也好,最终都会因为部落的利益而各自付出应有的代价。
王妃端详着十七说:“赵姑娘能把事情这么快查出来,可见我眼光不差,你不是寻常女子。”她轻转手中的木杯,幽幽叹息,“苍木并非是姑娘的良人,其实,我也是为了不耽误你。”
赵十七握着手中的一杯羌零奶茶:芝麻、茶叶、牛乳、酥油、盐巴……组成了五味杂陈的无奈。
其雅王妃说:“相对于部落,爱情轻如鸿雁之羽。我替苍木守护了且先这么多年,现在,应该是苍木自己承担部族的时候了。”她笑意融融,“赵姑娘,以且先部如今的情形,苍木娶了一个外族人做正妃,会意味着什么,你深思过么?”
赵十七的心沉入了水底。
赵十七对于跟苍木分手当然很是舍不得,他们两个断断续续、别别扭扭又处了一段时间。
苍木到了年纪,也不肯好生去娶王妃。
他们草原部落靠的就是部落之间的彼此联姻来维系利益,苍木不肯按照草原的规矩行事,有形无形地得罪了许多人,弄得部落里成日风声鹤唳,人忧马患。
连羌零王恩波都对且先部颇有微词,暴怒起来便扬言要宰了苍木换个人作小王。其雅王妃于傍晚去了恩波的王帐,直到清晨才回到部落,才算平息了羌零王的愤怒。
萨满羯库有意无意地将其雅王妃去王帐之事的真相,透露给了苍木。
荒凉的库勒尔草原上,年轻的苍木如梦初醒,方知道自己父亲去世,且先部在他这个孩子当小王的数年中,自己的阿母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他追悔莫及,带着萨满和族人站在草原的另一端,等着他的阿母归来。
当其雅王妃的坐骑出现在视线中,苍木全身重甲,当着全族牧民向着阿母单膝下跪:他一定,会像个男人一样,担负起且先部落的一切!
他果然说到做到,娶了肇户部落的三公主萨利莫云为侧王妃,平息了攸攸众口,正妃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草原的贵族女子个个性烈如火,眼高于顶,且先部实力弱小,那些大部落的公主并不是容易娶到的。
对于赵十七他也有自己安排,草原上的男人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没什么,关键是他喜欢哪一个?
只消十七跟着他,他会拿性命保护她一生。苍木可以以草原男人的尊严向长生天发誓,不管今后他为了部族利益娶什么样的女人,赵十七一定是他最心爱的人。
十七不接受他的说法,于是正式跟他分手。
萨利莫云公主因身体原因没能怀孕,但是其雅王妃的膝下并无空缺。
香格尔怀孕的消息很快传来,第一年生了女儿,未及满月,便被王妃请了羌零王恩波的王谕,被封为婵翼公主。
第二年便又怀孕了……
话说回来,整件事情最不幸的,就是香格尔了。
她身份低贱,苍木又不肯为她付出什么,其雅王妃另有心思,也不为她说话,所以纳她为妃的事情一直白白耽误着。也许,这一回生了儿子,情形便会好一些吧?
十七最终还是离开了且先部落这个对于她来说,曾经最温暖的地方,学着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
经过一番在人世间的观察,她发现自己长了一副南煦人的容貌,却不可能顺利融入那个法度较森严、户籍有制度的国家,她只能散居在边疆。
为了谋生,为了养活对她很重要的人,她到经历过战乱的南煦边线,拐到了草头、三傻子等几个走投无路的穷男人,答应为他们找到一口饭,开始了她低调而隐蔽的沙匪生活。
此时的断木河边,赵十七为了能给手下找一口肉吃,孤身一人坐在寒风中。
她坐在一堆柴禾面前,将上面的残雪逐渐拂去,心里在犹豫去不去伽且崖。
山林里积雪随着风声悉索而下,将赵十七淋了个兜头白屑。她灵敏的耳朵听到了雪中传来轻碎的马步声。
她回过头,来人显然也没有打算瞒她行踪,带着三名随从,散散淡淡出现在她的面前。
抚远将军夏泠带着关九郎他们,刚从歌乐雪山上下来,途经此处。
赵十七与他们在冷冷寒月下,无声地互视。
夏泠轻裘雅都,玉映清心;
关九郎目光锋利,剑眉轩扬;
千羽素衣道袍,风骨飘逸;
千寻面目厚实,身法稳重。
十七要在此处混饭吃的,哪能不知道他们?这四个人随便站一个在她面前,她都应该闻风逃命,奔如脱兔。
可是,今天十七心情不好,很不好……
她抱着膝盖,坐在还没有生起篝火的柴堆边,安静地看着他们,眼睛里甚至没有半分小沙匪应该有的惊惧之意。
第六章 莫语
赵十七看他们也不像为难她的样子,自顾自将火堆升起。走到断木河边,敲了几块干净的冰化在罐子里,煮水准备吃晚饭。
再抬头的时候,那个夏将军带着人已经走远了。
她裹了羊毛毯,自己睡觉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赵十七忽然豁然开朗了:伽且崖又不远,东西苍木已经送出了,先去看看再说,说不定东西不入眼,她还不稀罕呢!
抱着这等不入流、没出息的想法,她带着马匹晃晃荡荡来到伽且崖,攀开雪枝扶苏的洞口,推开作伪装的一大堆稻草,赵十七被眼前的东西看呆了。
黄羊、麂子、腿肉干……
——赵十七两眼又开始绿光荧荧:不把这些东西拖回去,她才是傻瓜!
赵十七开始扛着肉,一堆堆往洞外放。
当她第三次走进山洞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马匹的嘶叫声。赵十七连忙跑出去一看,一只满身苍雪色的雪豹正趴在鲜血淋漓的马匹身上,十七心中一惊,雪豹常年生活在天连山的雪线之上,很少到山下来。
估计是没有吃的,饿极了才下来冒险的吧?
她的过年储备都在这只雪豹的身体之下,她弯刀一闪向着雪豹砍过去。
雪豹轰然抬起头,一双碧绿的眼睛在清晨中闪烁着令人恐怖的光芒。十七避开它的口齿,转切它的颈项。
那雪豹饿了一阵子,身子甚是轻捷,放开马尸,向赵十七扑来,一人一豹瞬时缠斗在一处。
那雪豹连声咆哮,将树上的积雪震散无数。
十七气力一般,但身手敏捷眼光准确,那雪豹虽则凶狠,却也一时奈何不了她,反被她的快刀伤了豹爪。
双方正在恶斗,十七听到不远处又是一阵嚎叫,她听出又是一只雪豹。
天连山雪豹别名“雪地飞煞”,冬季大多披白色豹毛,脊背处布满黑色的细圈斑纹。
它们一般都是单独出没,绝不与其他雪豹为伍。
一旦出现两只雪豹,则必然正处于双方正情投意合之时。此时的两只雪豹无论配合度、攻击性、杀掠心都远远强于普通的两只雪豹。
十七本想一只雪豹她尚能对付,不愿意自己的那些食物白白被其糟蹋,才贸然上手。面对两只雪豹她几乎没有什么胜算,便选择及早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