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可蔷文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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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可蔷文集二- 第5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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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妳不是。你只是以为自己是,你只是想要自己是。」他柔声反驳,一一拉松她过于紧绷的手指,然后将它们全数包入他厚实的掌心。「你其实很好很好,我知道的。」
  「你只是、安慰我。」她吸了吸气。
  「不是安慰,是真心话。」他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入自己胸怀。「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我了解。我知道那个夏天跟我在一起的女孩是怎么样,也知道长大后的你是怎么样。你可能变了很多,你可能讲话更苛刻了,可是你这里──」指了指她心脏的位置,「没变。一点也没有。」
  他温柔地望她,温柔地说。那样比阳光还灿暖、直直透入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温柔,令她想哭。
  她觉得自己不该得到这样的温柔,不配得到这样的温柔──相较于他,她什么也没为他做,什么也没。
  就连在他最失意、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她也只是在远远的地方,恨着他。
  她怪他、骂他,还狠狠地刺伤他!
  他怎能还这样对她好?怎能还继续喜欢她?怎能还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
  这段时间,要不是他向学校申请留职停薪,留在台北陪她面对一切压力,她真不知能否撑下去。。。。。。
  「这里真的不痛吗?」他忽地抬起她的手,怜惜地抚摸着,「还是你的心,比这些痛得太多了?」说着,他低下头,对着那些烫伤的红痕吹气。
  泪水,终于在这一刻突破了堤防,疯狂流泄,她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她哭了好久好久,像要把这许多年来的委屈与不甘,借着这番痛哭肆意逐去。
  她不记得自己曾在任何人面前这样不顾一切地哭过,可今日却想放纵自己窝在他怀里哭泣。
  她知道他会了解,他会明白,他会安慰她,会替她抚平这令人忧伤的一切。。。。。。他会懂她。
  她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哽咽,直到一道惊疑不定的声嗓,蓦地在办公室门口扬起──
  「语涵?」
  来人是于成凯,他脸色苍白,俊唇微张,显是对眼前这一幕惊愕非常。
  正拥抱着的两人连忙分开,莫语涵急急展袖拭去颊畔泪痕,温泉则缓缓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于成凯走近两人,「你怎么哭了?这位是谁?」锐利的眸在转向温泉时,悄悄燃起敌意。
  「他是。。。。。。我的朋友。」莫语涵吸了吸气,强迫自己镇静地回应。
  「朋友?」于成凯怀疑地扬起眉,阴晴难测的眸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你该不会就是因为他,才迟迟不肯答应我的求婚吧?」他尖锐地质问。
  莫语涵只是咬唇不语。
  「你说话啊!」他不禁拉高声调。
  「不,先生,你误会了。」见气氛僵凝,温泉主动插口,「我和语涵只是朋友而已。」
  「你究竟是谁?」于成凯皱拢眉峰,狠狠瞪他。
  「敝姓温,温泉。」他伸出手,「我跟语涵是在高中时认识的。」
  「是同学吗?」
  「不是。只是她回外公家时,认识的一个乡下朋友而已。」温泉和煦地解释,「我们之间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
  「是吗?」于成凯半信半疑,挑衅地打量他全身上下,待确认对方一派温文和雅后,才不情愿地伸出手与他一握。「我是于成凯。」
  「于先生,你好。」温泉微微一笑。
  「这是怎么回事?语涵为什么哭了?」于成凯追问他。
  温泉正欲解释,莫语涵却抢先一步开口──
  「我没事,成凯。」
  「可是妳哭了。」于成凯疑惑地望向她。
  「没什么,只是工作上有点不顺而已。」她站起身,拢了拢微微凌乱的发,「你来找我有事吗?」
  「我刚出差回来,想找你吃个饭。」
  「对不起,我今天很忙。」
  「可是我们很久没见了!」她毫不考虑的拒绝刺伤了于成凯,不觉大喊。
  「你回去吧。」她别过头。
  「语涵!」
  「走吧。」
  「不,我不走。今天我非问清楚不可!」于成凯火大了,俊拔的身躯逼临她。
  「你想问什么?」她扬起苍白的容颜,毫不示弱。
  「你到底答不答应我的求婚?」他吼,霸道的语气颇有强逼人上梁山的味道。
  她倒抽一口气,明眸圆睁,「我不答应!怎样?」
  「妳。。。。。。」
  「请你冷静点,于先生。」见气氛忽然转为剑拔弩张,温泉再度插入两人之间。「你也是,语涵。」湛眸微微责备地瞥了莫语涵一眼。
  「你别管!这不干你的事。」
  温泉湛眸一黯。「我知道。」他哑声应道,却没就此退开,反而将于成凯拉到一旁,坚定地直视他。、
  于成凯一窒,「你想怎样?」
  温泉深深望他,良久,「你爱语涵吧?」突如其来一句。
  「。。。。。。关你什么事?」
  「如果真的爱她,真的想娶她,就该想办法多了解她。」一声叹息。「她个性很倔,总是口是心非,所以你要学着去听她心里真正想说的话,好吗?」
  「你──」
  「不要只约她吃饭看电影,只送她鲜花礼物,你真正该做的,是多听听她的心事。你懂我的意思吗?」坚毅的眸持住于成凯。
  他张口结舌,一动也不能动。
  「我言尽于此。」说罢,温泉回转眸,好深好长地看了同样呆立一旁的莫语涵一眼。「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谈谈。」他温声叮嘱她,轻轻拍了拍她发颤的肩。
  她不觉伸手拉住他,「温泉,等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串悦耳的铃声蓦地扬起。
  「是我的手机。」温泉说。
  「哦。」她怔怔看着他,仍是紧紧抓住他臂膀,迷惘的神情犹如迷路的孩子。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等我接一下电话。」取出手机,按下通话键,「喂。。。。。。是张伯啊,有什么事吗?」倾听对方说话,不数秒,容色忽地一变,「什么?你说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她连忙问。
  「是张伯。」他低声解释,「他说他刚刚忽然想起,那些油漆不是买的,是捡来的。」
  「捡来的?」她一楞,片刻,原本昏沉的脑子迅速转动起来,「你快问他,是从哪里捡来的?」
  「好像是山里。」
  「哪座山?在哪里?那里怎么会有油漆?有很多吗?」她激动地追问,接着,仿佛等不及他传话,索性一把抢过手机。「张伯,我是莫语涵,你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足足与张伯交谈了将近五分钟后,她才结束了通话。苍白的容颜在转向温泉时,唇角竟微微扬起,似乎心情大好。
  他不禁愕然,「怎么回事?」
  「张伯说,他是在花莲山区捡到的,那天,他接了个临时工,看到路边有一些废弃的油漆罐,所以就抱了几罐回家,想将家里重新粉刷一下──」
  温泉迷惑地望着她逐渐点亮光彩的眸,「真是这样,我们不是更没理由控告双城了吗?」
  「你忘了吗?双城的油漆工厂在还没迁到大陆以前,就是在花莲生产的。」
  「这意思是──」
  「那些油漆罐,可能就是来自双城工厂的废弃物。」她解释,明眸闪过锐利的芒。
  他恍然大悟。如果那些油漆真是双城迁厂时留下的,不论有意或者无意,都表示他们明显违反了有关事业废弃物处理的相关法令。
  何况留下的,还是强烈污染环境甚至足以夺人性命的化学毒物。
  「这下双城完了!要是真被我找到证据的话,我不但要他们付张家赔偿金,还要检察官提起刑事告诉,控告他们危害公共环境!等着瞧吧,这一次我绝对要告他们到底!」她傲气地强调。
  温泉望着她微笑。这才像她。这样强悍泼辣又骄傲自信的模样,才像是她。
  「我要去花莲一趟!现在马上就去!」她忽地揪住他衣襟,不顾一旁莫名惊愕的于成凯。「你会陪我去吧?会跟我一起去吧?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去!」锐气地命令。
  也许旁人听了会觉得她任性得不可理喻,可温泉却只觉胸口难以言喻地揪紧,因为他听出了隐含在她命令口气下,那排山倒海的仓皇与恐慌。
  「好,我去。」他温柔地应许。
  ☆ ☆ ☆
  果然如她所料,双城的油漆工厂在闭厂与迁厂时,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疏忽。
  藏在一片杂草后的工厂,杂乱不堪的厂房内除了废弃的生产设备外,角落里一罐罐油漆也是东倒西歪,散落一地;其中几罐,许是在搬运的过程不小心滚落路边,才会被张成给拾到。
  这些含铅油漆是何时生产的,再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双城在迁厂时,竟如此草草善后。
  看着录影带里的搜证画面,以及一张张清晰可辨的相片,双城的态度软化了,一口气将赔偿金额提高了十倍,想以私下调解的方式掩饰这次严重疏失。
  可这一回,不但莫语涵不愿接受,张成也表示绝对要控告他们到底──
  「我要他们还我一个公道!」
  于是,莫语涵与检方合作办案,将这件案子推上法庭。
  媒体闻风而来,双城不但声誉受损,正在进行的几个开发案也只能暂时搁下,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绿园镇的开发案。
  两个月后,审判结果出炉,法官判决工厂的负责人入狱服刑,除易科巨额罚金外,并应赔偿直接受害的张家父子两千万。
  他们胜利了。
  退庭后,张成当着众人的面拥抱莫语涵,含泪感激她的鼎力相助;一同出庭的庭庭和宣宣也一左一右,抱住她的大腿,甜甜地对着她笑。
  莫语涵也回他们一抹粲然的笑,一颗心轻盈地飞扬。
  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每回出完庭,她通常只觉整个人被掏空,只想躲去芳疗中心忘掉扰人的一切,从不曾像现在这样神采飞扬、活力充沛,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马上接下另一个案子了。
  这感觉,太奇妙了。
  她流转眸光,寻找温泉的身影,迫切地想与他分享这激昂的情绪。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留在台北陪着她,在她家附近租了个小房间,陪她东奔西跑,一起为这件案子奋斗,他一直在她身边。
  「温泉呢?」找不到熟悉的男人身影,她忍不住询问张成。
  张成闻言,脸色一黯。
  她蓦地有种不祥预感,「他人呢?刚刚不是还在这里吗?」
  「他有跟我说,他会先走。」张成搓着手,垂下眸,不敢看她焦急的神色。
  「为什么要先走?他要去哪里?」
  「回台东。」
  「他回去了?干嘛那么急?连声再见也不说?」她喃喃低语,酸涩的滋味在胸臆间漫开。
  「他。。。。。。就是不想跟你说再见。」张成叹了一口气,「阿泉说他最怕这种场面了。」
  什么意思?因为他害怕说再见,所以索性连再见也不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她面前消失?
  他怎能这样做?怎能就这样抛下她?
  她气极,倏地提起公事包,踩着高跟鞋就旋风般地卷出法院。
  可才一踏出法院,媒体便立刻团团把她包围,镁光灯不停地闪,记者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访问她。
  「对不起,请让一让。」她不耐地展臂排开汹涌而至的人群,纵目四顾。
  他不见了,真的走得无影无踪了,真的走了──
  迷惘,像苍茫的夜色朝她当头罩落,她怔立原地,忽然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辨不清方向。
  身畔,一群记者激动地追着她,问题此起彼落,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没有他在身边,再多的喝采与掌声,也只是空虚。
  忽地,一只小手拉住她裤管,扯了扯。
  她垂下头,茫然地望着正仰头凝睇她的庭庭。
  「莫阿姨,泉叔叔要我交给你。」
  「什么?」
  「这个。」小女孩举高手,递给她一封信。
  浅蓝色的信封上,是他端正齐整的字迹。
  她瞪着,墨睫慢慢地染湿了。
  ☆ ☆ ☆
  语涵:
  别骂我,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生气。
  你一定在想,怎么会有这么胆小懦弱的男人,连当面说声再见也不敢?
  妳一定瞧不起我。
  请原谅我。
  跟人道别一向不是我的专长,我从小就最怕曲终人散后的无尽荒凉。我喜欢热闹,喜欢与人谈天说地,却不知道当聚会结束后,该怎么潇洒地说再见。
  尤其是,对一个明知再见机会渺茫的人说再见。
  原谅我,说不出口。
  原谅我,就这样离去。
  原谅我,当年任性地断了与你的音讯,现在,又不和你商量,便决定从你面前消失。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
  相见不如不见。请你原谅这么怯懦的我。
  因为我不敢把握自己能笑着看你嫁给别的男人、能笑着给你祝福。
  坦白说,十七岁那年,我之所以会绝望得想去自杀,除了因为心中的棒球梦幻灭了,也是因为你。
  我再也没机会得到你了。
  你不会喜欢像我这样的男人,不可能与我相守终生,不可能甘愿下嫁给我。
  我知道。
  记得你曾在酒吧里问我的话吗?你问我,难道甘心一辈子蛰伏在乡下,当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老师?
  那时候,我就明白自己果然没想错。
  你不会喜欢我。
  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语涵,你其实并不太懂我。
  我其实很喜欢当老师,很喜欢我带的那些学生。
  虽然这辈子我是再也不可能站上棒球的舞台了,虽然我曾经为此怨过恨过,但那些怨恨,都已随风而逝,如今的我,乐于成为一个乡下学校的老师。
  我不觉得不甘心,也不会遗憾。我爱绿园,爱这美丽的小镇纯朴可爱的人情与风光;我爱绿园,正如你离不开台北一样。你懂吗?
  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所以我在你办公室柜子里,留下一坛酒。
  那坛酒,是莫爷爷为你酿的,那年你离开绿园后,我看着他一个步骤一个步骤,亲自酿制的。
  他是爱你的。虽然他曾经那样排拒过你们母女俩,但他的确是爱着你们的。
  那是他亲自为你酿的女儿红,他要我在你结婚时替他送给你。
  所以,我把这坛酒留给你。酒里,一点一滴都是莫爷爷对你的祝福,也是我对你的祝福。
  祝妳幸福。
  只要你幸福,我相信莫爷爷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而我,也能了无遗憾。
  只要妳幸福。
  终曲
  日轮,慢慢沉落山头,霞光夕影,瞬间围拢整座小镇。
  老旧的月台,驶进一列长长的列车,车门开启,零零落落走下几个归乡的游子,温泉亦是其中之一。
  他扬起头,望着天际逐渐苍茫的暮色,心口,也如同黄昏一样迷蒙惆怅。
  「阿泉,你回来了啊。老张的官司怎样了?赢了吗?对方有没有赔钱?」剪票口,一个一辈子都在台铁工作的老人问他。
  他微笑,点了点头。
  「太好了!这下老张可吐了一口怨气了。」老人呵呵笑,「他们一家老小生活也能好过些了。」
  「是啊。」他漫应,朝老人挥挥手后,径自踏出火车站。
  一见他回来,镇上老老少少全围上来了,追着他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然,也问了帮张成争取这一切的莫语涵。
  「这个女人还真不错,本来我还以为她比双城那些势利鬼好不到哪里去,没想到心地这么好。」一个大婶说道。
  「对啊,那时候我们看你跟她在一起,以为你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了,都为你担心呢。」另一个大婶接口。
  「幸好是我们误会了,原来她是个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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