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容色刷白,「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认同自己做的事。」
她倒抽一口气,瞪视他的眸忽明忽暗,闪过无数复杂光影。「你当你是谁?解救我免于泥足深陷的天使吗?」菱唇一撇,冷笑,「我告诉你,我一直就很认同自己做的事,就算大家认为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律师又怎样?我无所谓!不必你来批评指教。」
「妳──」深眸掠过一丝失望,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难道今天这一切,没有稍稍改变一下你的想法吗?难道到现在,你还坚持让双城集团来进行这件开发案,是正确的吗?」
「正不正确不是由我来决定,我只代表委托人的立场。」她冷然一应。
「妳!」他无语,莫可奈何地瞪她。
她全身紧绷。他凭什么这么看她?凭什么批判她?是啊,她本来就是个坏女人,那又怎样?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还是坚持不肯卖地?」语气冷峭。
他脸色一黯,「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卖?」
「不然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要答应跟你约会?」她冷冷望他。
他一震,神色掠过痛楚。
她强迫自己冷声继续,「没想到,原来我是被你摆了一道,你根本从头到尾没考虑要卖。」
他没说话。良久,才疲倦地开口,「我确实从没考虑过。对不起,关于这一点,是我骗了你。」
她冷哼。
「我原以为,我可以改变你的想法。」他怅然低语。
「你太高估自己了。」她毫不容情地刺伤他。
他颈项一缩,半晌,嘴角涩然牵起,「语涵,我们真的不可能回到从前吗?」
她心一颤,手指用力嵌入掌心,很不容易才定下神,「我说过,逝者已矣。」
他哀伤地看她。
「不。。。。。。不要这样看我!」她忽地喊,不顾自己尖锐的声嗓在深夜寂静的餐厅,听来格外清晰,「你、你没资格!你只是一个连自己的梦想也守不住的男人,凭什么来教训我?你说过你会成为职棒选手的,结果现在呢?你只是一个乡下学校的老师而已!你没资格评断我。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别笑死人了!我才不会。。。。。。」
「没资格说话的人是你!」一道粗哑的声嗓,蓦地截断莫语涵几近歇斯底里的尖斥,跟着,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一跛一跛地走进餐厅,直直逼向她。「你这女人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居然这样跟阿泉说话?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能继续打棒球吗?你以为他甘愿只当一个小学棒球队的教练吗?我告诉你,他是不得已!他。。。。。。」
「别说了,张伯。」温泉上前揽住张成臂膀,阻止他继续。
「你让我说,阿泉,这女人欠骂!」张成用力挣脱他,箝住莫语涵的目光如两把最尖利的刃,「我告诉你,阿泉是因为出车祸才不能打球的。他读高中的时候,为了救一个小孩被车子撞到,手臂差点没断了。现在能拿东西已经是阿弥陀佛,你还要勉强他去打球?你还要骂他不长进?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啊?我真想挖挖看妳的胸口,看妳的心是不是被狗咬了?说话这么尖酸刻薄!妳啊。。。。。。」
「我要你别说了!」
震天怒吼堵住了张成的滔滔不绝,他吓了一跳,愕然回望温泉纠结阴暗的脸孔。「阿泉,我──」
「我拜托你别说了。」惊觉自己反应过于暴烈,温泉咬了咬牙,强自压下满心烦躁,嘴角勉力一扬,「你过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吧,张伯,别让他们吓着了。」
「那。。。。。。好吧。」明白自己说得过分了,张成歉意地点点头,扶着腿走向孩子。
温泉这才转向莫语涵,后者低着头,胶着在地面的双腿似是微微打着颤。
他心一紧,右手轻轻搭上她的肩,「你别介意张伯说的话,语涵,他只是太激动了。」
她没回答,依旧垂着螓首。
「语涵?」见情况不对劲,他焦急地唤了一声,「你没事吧?」
她这才慢慢仰起容颜。
宛如一道雷电劈过,他强烈一震,不敢相信地瞪着那缓缓划过两道水痕的苍白脸颊。她。。。。。。哭了?
「你真的。。。。。。出了车祸吗?」她颤声问,眼眶泛红,「什么时候?」
他僵住身子,「。。。。。。十七岁那年。」
「就在我。。。。。。离开后不久?」她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不肯回信给她,怪不得他音讯全无,因为他出车祸了,因为他被撞伤了,因为他失去了投球的手臂。
那时候的他,一定很痛苦很痛苦,因为,他再也没机会实现梦想了。
因为一场车祸,他被迫放弃一生的梦想;而她竟还雪上加霜,毫不容情地在他伤口上洒盐──说他没用、说他无能、说自己瞧不起连梦想也抓不住的男人。
他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听着这些话的?他怎能忍得住不反驳她、不怒骂她?他怎能由着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逞口舌之利?他怎能。。。。。。这样万分温柔地让着她?
她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我很。。。。。。我真的很抱歉。」她哽咽着,眼泪像出闸的水,汪汪流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要多少声对不起,才能弥补她犯下的错?要多少歉意,才能愈合他残留心口的伤痕?是不是永远不能弥补了?不能愈合了?
想着,她胸口紧紧揪疼,泪眼迷蒙地望他。
「没事的,我没事的。」他急急劝慰她,神色间丝毫不见为自己旧伤的疼痛,只有惊见她泪颜的不舍,「你别哭啊,别哭啊。」
为什么他还是一心一意挂念着她?他不恨她吗?
「别哭了,语涵,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没什么的。」他拍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好了,我送妳回去吧。」他抬指,替她抚去泪痕。
为什么他还能如此温柔?为什么总是如此温柔?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只是个尖刻、自私、无情的女人啊!就像张伯说的,她只是个。。。。。。坏女人啊。
她推开他,僵硬地转过身。
这不像她。人称「火玫瑰」的她当众泪流满面?传出去恐怕会笑掉人家大牙。
苍白的唇自嘲地扬起,她甩甩一头秀发,展袖拭去颊畔不争气的泪水。「我自己回去。」
淡淡抛下一句后,她没给他任何劝说的机会,提起步履,以最快的速度往门外奔去,奔进苍茫的、无边的、仿佛永不到尽头的夜色中。。。。。。
☆ ☆ ☆
「你怎么回来了?」
星期一一早,当正准备上庭的凌非尘抬头望见走进他办公室的娉婷倩影,禁不住一怔。
「我不想再插手管这件案子了,非尘。」莫语涵容色雪白,「你的案子你自己解决,恕我不能帮忙。」
「究竟怎么了?」凌非尘起身走向她,湛幽的眸若有所思地凝定她,「你跟温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她激烈否认,却是涩然苦笑,「什么也没有。」
他没再逼问,只是静静望着她。
察觉他深刻的眼神,她苦笑更深,却只是将一迭资料交给他。
「这是我这次去绿园做的一些笔记,你参考一下,也许有帮助。」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有件事情,我想还是先提醒你比较好。」
「什么事?」
「乔羽睫。。。。。。好像很早就结婚了,还有个女儿。」
「什么?」凌非尘一震,神色一变。
果然是在乎她的。莫语涵悄然叹息,眸中掠过一丝不忍。「希望你一切顺利。」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淡淡奉送这样一句祝福。
虽然两人交情谈不上多好,但毕竟也算是一对默契搭档,她可不希望见到他像自己一样仓皇逃回。
这滋味,不好受啊。
第八章
她回台北了。
如此匆匆,是为了躲避他吧?!
终究是失败了吗?失去的东西果然再也要不回,过往的时光再难追寻。
人生,原是如此。
想着,温泉嘴角一扯,牵开苦笑。
他独坐厅内,敛下眸,拿方才烧开的水冲过陶壶里的茶叶,然后提起陶壶,画圆洒落茶露。
盘里,栖息着两只茶杯,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明明只有一个人,何必准备两只茶杯呢?可他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拿出了一双。
也许是一个人喝茶实在太过无聊,也许他只是希望有个人能陪他一起,也许只是因为,他泡的是她曾经最爱喝的茶,虽然物换星移,她早改了品味,他仍没忘了在每回品茶时也为她留上一杯。
只是习惯。习惯而已。
暮色渐浓,苍茫袭进厅内,漾开一室烟迷朦胧。
他深深望着茶杯,良久,良久──
「泉哥哥,你在干嘛呢?」清亮活泼的声嗓忽地在门口处扬起。
他抬头,迎向孙采云青春明媚的倩影,她蹦蹦跳跳,神态开朗至极。
「你怎么又来了?采云。」
「什么嘛。」她嘟起嘴,「你不高兴见到人家吗?人家可是一放寒假就跑来这里看你了耶。」
他眨眨眼,「怎么这么快学校就放假了?」
「你忘了吗?我已经是大学生了,当然比那些小学、国中生早放假啰。」孙采云巧笑倩兮,在他身畔的沙发落坐,明眸扫了一眼桌上的茶杯茶具,「你又在泡茶喝了。」
「嗯,习惯了。」他淡应。
「我也要喝一杯。」说着,她伸手拿起桌上另一只盛着黄澄液体的茶杯。
「等等。」温泉抢过,「我换一杯给你。」
「为什么?」她不解。
「。。。。。。茶凉了不好喝,我再重新泡过。」他倒掉杯里的茶液,顺手收回用过的杯子,弯腰在桌下取出另外两只新的。
「你是不是有洁癖啊?泉哥哥,干嘛还特地换两个新的?」看着他的动作,孙采云忍不住好笑,「这样待会儿还要多洗两个杯子。」
「没关系,这样比较好。」
「哪里好了?」
哪里好?他嘴角一勾,似嘲非嘲。她是不会明白的,就连他自己,也未必弄得懂。重新泡过茶后,他斟给她一杯。
「又是冻顶乌龙吧?」孙采云闻闻茶香,一下就猜出了,「你啊,真是十年如一日,永远最爱这一味。」
「习惯了。」他淡淡地笑。
「又是习惯?」她扬眉,「习惯就不能改吗?」
他一震,举壶斟茶的动作一僵。
「当当!你瞧我给你带来什么?」她忽地从背包中取出一盒茶叶,献宝似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是云南的普洱茶哦,我爸妈他们特地带回来的,我尝过了,味道很棒的,跟台湾卖的普洱完全不一样。」
他接过,「你特地带来送给我的?」
「是啊。」她俏皮地偏过颊,甜甜地笑,「我们现在就泡来喝好不好?」一脸娇媚讨好。
他怔怔望她。
她很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半带嘲弄的嗓音在他耳畔回荡,像不安分的石子,霸道地在他心湖投下几圈涟漪。。。。。。
☆ ☆ ☆
她回台北了。
这是台北的天、台北的云、台北的夕阳、台北迷蒙苍邃的水面。。。。。。
定睛望着,想起前几日触目所及的青翠莹绿,以及那温暖灿烂的阳光,莫语涵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连空气,也大大不同──东台湾的空气清新,北台湾却蕴着凉凉湿意。
尤其她今天又身处海面,湿意更宛如细雨袭面而来,瞬间沁透一身冷意。她闭了闭眸,身子一颤。
「冷吗?」坐在她身畔的男人问她。
他有着俊挺的五官、挺拔的身材,合身好看的名牌休闲服,更强调了卓然出众的品味──于成凯,金融界的菁英、成功的男人。
莫语涵淡淡瞥了他一眼,「这就是你所谓的乘风破浪?」
「你不喜欢吗?」于成凯笑着问她,「这艘游艇可是我特地买来的呢。CIERA2859,小是小了点,可是功能一应俱全。」
是啊,内舱除了厨具、流理台、冰箱、沙发,连能容纳双人的床榻都有呢。对情侣出游,倒是方便得很。莫语涵勾了勾唇,「没想到你会驾驶游艇。」
「去年十一月才刚考到驾照的。我们一票人去学,就我一个人拿到。」他不无自豪。
而他的确有理由。不论做什么事,他总是比别人抢先一步达到目标,干劲十足,也难怪才三十多岁,便在金融界闯出一番耀眼成就。
「我这样,算达到你设下的条件了吗?」锐眸持住她。
追女人也是一样,全力以赴。
「我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你认真起来了。」她伸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秀发。
他近乎痴迷地望着她女性化的动作,「对你,我一向很认真。」
「我们进舱好吗?我有点冷了。」她说。有意不对他的表白置评,径自起身。
他跟进舱里,「要喝点酒吗?暖暖身子。」
「我不想喝。」酒能乱性。「给我一杯咖啡就好。」
「咖啡?」他提起咖啡壶,斟了一杯递给她,「到游艇上来喝咖啡,也只有你这个女人才会如此杀风景了。」若有所指。
「你希望我喝酒吧?」她微微一笑,「最好喝得神智迷茫,东西南北都搞不清。」
「然后我便能趁机诱你上床。」他笑着接口,黑眸熠熠,「瞧,我连办事的地方都准备好了。」
莫语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他竟在床榻铺上粉色床罩,还洒了玫瑰花瓣。
她忍不住笑,「你以为我会喜欢这一套?」
「女人不是都爱浪漫吗?」
「太俗了。」她冷嗤,「要这么露骨的话,你干脆带我上宾馆得了。」
「嘿!你这女人可真难讨好。」于成凯摇摇头,半真半假地抱怨,「我都为你买游艇了,还不能表示我的诚意吗?」
「少来。」她睨他一眼,「游艇是你自己想玩的,我可没要你去考驾照。」
「可我之所以舍命预支今年的年终奖金买下它,可是为了你。」
她不语,敛下眸,品啜咖啡。
他深深望她,「这样,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你的幸福了吗?」
「。。。。。。请说。」
「你的幸福就是嫁给我,我就是你的幸福。」他直截了当地说。
她莞尔,羽睫轻扬,「从没听过有人这样求婚的。」
「当然,我于成凯可不是一般男人。」他自信满满,跟着取出一枚钻戒。
钻石虽不大,镶工却很精致,款式很熟悉,似乎是她前不久才在时尚杂志上看到的新款。「这是DAMIANI?」莫语涵扬了扬眉。
「是啊,这可是我特地到香港选的。」见她轻易便能辨别戒指来历,于成凯眸中闪过一丝赞赏。
来自义大利的名牌珠宝DAMIANI,以打造明星夫妻布莱德彼特与珍妮佛安斯顿的结婚戒指UNITY而闻名遐迩,据闻台湾近来也有多家珠宝代理商意欲引进此品牌。
「我以为你的年终奖金都败在游艇上了。」
「一枚钻戒还是买得起的。」他微笑,「要我替你戴上吗?」说着,已执起她漂亮的玉手。
她却轻轻抽回。
于成凯俊容掠过一丝失望,「你还要考虑吗?」
「事关终生幸福,我哪能这么轻率决定?」她淡道。
他叹口气,「好吧,我给你时间考虑。」为了显示绅士风度,只能退让。「只不过,能不能不要考虑太久?我怕等不及。」
「你们金融界的人不是最讲究TIMING的吗?」她半嘲弄地道,「好的时机不是那么容易等到的。」
他苦笑。不愧是律师,言辞总是如此犀利。
他收回戒指。「我等妳,多久都行。」深情许诺。
她心一颤,不知怎地,胸臆忽地漫开淡淡酸涩。有些事,是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