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每一个难眠的夜晚,沈修篁也都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他的心。。。。。。变了?
而在韩恋梅毅然决然离开他后,他也逐渐找到了答案。那答案,原来如此明晰,明晰得教他心痛。
「我曾经爱过你,小兰。」他幽然开口,凝视胡蝶兰的神情痛苦中有坦然。「也许到现在还爱着你。可是我的心,已经不是从前那一颗了。你懂吗?」
她哭着摇头。「我。。。。。。不懂。」
「因为它曾经死去过。」他黯声解释,「要不是恋梅,它也许没办法活过来。」
是韩恋梅让他得到重生的勇气,是她苏活了他的心。
这颗重生的心,已经不是从前那一颗了。这颗新生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恋上了她。
他怅然望着胡蝶兰,期盼她能了解。
而她,在看着他清澈而惆怅的眼瞳时,也慢慢懂了。
在排山倒海的后悔中,她恍然领悟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便是错过了,再无法挽回。
她已经错过他了,失去他了,如今的他,再不是从前与她深深相爱的那个男人。
不是因为她的胸部,不是因为他嫌弃她不是个完完全全的女人,而是因为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变了,而她无力挽回这样的变化。
怪只怪她当初做出那样的决定,主动切断了与他的关系。
所以她怎能要求一切不变?她怎能要求两年后,他的人与心还一如既往?
「既然。。。。。。既然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还答应娶我?」她哽咽问,「既然已经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高兴吗?我不要你同情我,不要你勉强跟我在一起!」
「。。。。。。对不起,小兰。」
「不要说对不起,你又没错!」她尖声喊,眼泪如流水狂泄,「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做错了决定,是我自己。。。。。。造成了这种结果。」
如果那时候她不选择逃避,如果那时候她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病,面对他,那么今天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他不会经历那巨大的痛苦,不会心死,也不会因为另一个女人而获得重生。
他不会。。。。。。爱上韩恋梅──
「是我错了。」她心伤地呢喃。
谁让她因为一时的怯懦,做错了选择?
无可挽回了。那曾经缱绻缠绵的情爱,终究已是过往云烟。
仿佛一世纪之久,两个人只是怔然站在原地,苦涩而无奈地对望。然后,胡蝶兰抢过沈修篁一直捏在手中的戒指,打开窗扉,随手往窗外澄蓝的天空抛去。
钻戒,在朗朗晴日映照下,划出一道璀璨锐利的拋物线,精准无情地刺痛了两人的眼。
☆ ☆ ☆
深夜的淡水河,流光潋滟,妩媚中笼着清淡忧愁。
水银灯下,沈修篁与两个好友倚着木造围栏,一面喝酒,一面望着天上水面两个彼此相对,却又截然不同的月亮。
天上那个,澄澈晴朗,自信地绽着温润光辉;水面这个,却是幽婉朦胧,随波楚楚摇荡。
沈修篁看着,不觉有些痴了。
今晚,是十五夜呢,明月圆圆满满。不知道远在异乡的她,是否也和他一样,正遥望着。。。。。。
「你跟小兰,真的已经分手了吗?」白礼熙低沈的问话悠然拂过他耳畔。
他定了定神,迎向两个好友充满关怀的眼,默默点了点头。
「昨天你们临时取消婚礼,真的吓了我一跳。」卓尔春接口,「本来还以为只是闹别扭,没想到──」
真的分手了。
沈修篁明白好友要说什么,涩涩扬起嘴角。「是她主动决定的。」他顿了顿,叹息,「她知道了恋梅的存在,也知道我爱着她,所以主动决定退出。」
「她真勇敢。」白礼熙感慨。
「是啊。」他漫应,又是微微苦笑。
相较于两个女人勇敢的选择,他优柔寡断的态度更显得懦弱。
「别这么想,不能怪你。」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白礼熙安慰他,「虽然你爱着恋梅,可小兰需要你,你当然没法选择。」
「唯一的办法就是小兰主动退出了。」卓尔春也如此认为。
也许是这样吧。但他总觉得,他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如今这状况,他等于同时伤了两个女人,同时辜负了她们。
可笑啊!
他摇摇头,嘴角噙起浓浓自嘲,仰起头,一口气饮下了半罐啤酒。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白礼熙问。
他没说话,定定看了天上圆月好一会儿,「。。。。。。去找她。」
「找谁?恋梅吗?」
「嗯。」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沈修篁摇头,「我只知道她参加了一个慈善医疗团,到南美去了,同行的人还有李京俊。」他涩声道,忆起自己乍闻此消息时内心的震撼。「医院说他们行踪不定,不清楚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那你还要去找她?怎么找啊?」白礼熙扬眉,「她不是只去一年吗?干脆等她回来再说好了。」
「不行,我必须马上就去。」他坚持,「等她回来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白礼熙与卓尔春相互交换一眼,不明白他的急切。
「因为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沈修篁低声道,使劲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我不能冒这个险。」
要追回她,只能趁现在,拖得愈久,变数愈大。
何况与她同行的人还有那个关心她照顾她的学长呢,他如何能有把握这一年她的心不会改变?
拿时间作赌注的人,若不是太自以为是,便是太愚蠢痴傻。
他赌不起。
「我已经跟公司请假了,这两天就出发。」沈修篁说,湛眸闪着坚定光芒,「只要知道他们第一站到哪里,总有些蛛丝马迹可以让我追查下去。」
「是吗?」见他毫不犹豫的神态,其他两个男人忍不住都微笑了。
站在好友的立场,他们衷心祝福他,更期盼他勇敢能找回属于自己的幸福。
纵使,那也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 ☆
秘鲁。帕米村。
夕阳西斜,橙紫色的霞光朦胧洒落这座位于亚马逊河岸的村落。
是归家的时候了。出门在外的村民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踏着暮色往家里缓缓行去,一路笑语呢喃。
河面上,一叶独木舟顺流而来,穿木过花,终于靠上岸。
在船夫的帮忙下,韩恋梅与李京俊背着医疗箱,慢慢下了船。
两人今日从早上九点便一直待在邻近一个部落义务看诊,一天忙碌下来,都是稍有倦容。
「呼!累死我了。」李京俊首先抱怨,伸出黝黑的手臂给韩恋梅看,「你瞧瞧我,整只手都成红豆冰了,我看脚也差不多,这里的蚊子还真毒啊。」
「活该!谁叫你不穿长裤,还老爱挽起袖子?」韩恋梅毫不同情,瞥了一眼他高高卷起衣袖的医师袍,不禁轻声一笑。
从台湾到秘鲁,这家伙衣服永远穿不对劲,总是绉巴巴的,一团乱。
「拜托!这里这么热教我怎么穿得下去啊?」李京俊大呼冤枉,「而且你没看电影吗?那些来亚马逊探险的人哪一个会穿长裤啊?逊呆了!」
「既然这么爱耍帅,就不要抱怨蚊子叮啰。亲爱的学长。」韩恋梅甜甜地嘲弄,明眸璀亮。
「你简直毫无同情心啊。亲爱的学妹。」李京俊回她一句。
她又笑了,抬手梳了梳纠结的发。「快走吧,学长,大家应该都已经回到医疗站了。」
「不是说晚上要开个营火晚会吗?不知道准备好了没?」
「你就光想着吃!先整理好今天的病历资料吧,还有我们今天采回来的人体检本,也该。。。。。。」
「停停停!恋梅。」李京俊比了个哀求的手势,阻止她继续叨念,「我知道你很喜欢做研究,不过我今天可不想又整晚对着显微镜写报告──稍微放松一下会怎样?人可不是工作的机器啊!况且今天又是礼拜六。周末晚上还工作太没人性了吧?」
「今天礼拜六?」秀眉新奇一扬。
「你不知道吗?该不会忙昏头了吧?」
「我只是觉得不重要。」她耸耸肩。
对远离尘嚣,来到遥远南美村落的他们,星期几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呢?日复一日,还不都是看诊与研究吗?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这一日与前一日,这一分与前一分,似乎都毫无差别。
只是过日子啊!
「。。。。。。你在想什么?」李京俊好奇的问话拉回她迷蒙思绪。
她摇摇头,勉力扬起唇角,「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几分钟后,两人回到架在村落里的医疗站,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回来了,正一面谈笑,一面整理带回来的样本与资料。
李京俊放下医疗箱,赶去问他个今晚的烤肉派对准备得如何。韩恋梅则是来到营帐角落一张虽然堆放着许多文件、物品、器材,却仍井然有序的办公桌,搁下医疗箱后,她忽然发现桌上一个玻璃瓶里束着一朵粉色玫瑰。
玫瑰有些雕残,像历尽风霜似地萎靡,可在这远离市区的村落,能看到如此娇美的花朵便足以令任何女人心情飞扬起来。
她回头问医疗团其他成员。
「这朵玫瑰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什么玫瑰?」众人摸不清头脑,「这里有玫瑰吗?」
「不是你们带回来的?」韩恋梅也跟着一楞。
那会是谁?
她拉开椅子,在办公桌前坐下,怔怔盯着玫瑰花。
或者是这村落的哪个孩子送来的?当她有空时,总会陪着孩子们戏耍,他们也都相当喜爱她。也许是他们为她找来的?
她微微一笑,手指逗弄一会儿玫瑰花瓣,打开抽屉,正打算取出笔记本时,眼角余光忽地瞥见案头一本书里似乎夹着什么。
她好奇地前俯身子,抽出那本书,打开一瞧。
映入眼瞳的东西令她一震。
那是一张金属书签,书签上,嵌着雪梨歌剧院的彩图。
是那张书签?不可能!她明明把书签留在家里的啊。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她是怎么颤着手将书签夹入相簿里,将一切与他共有的回忆全数锁入衣柜深处。
明明已经告别的过去,抛下的回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是。。。。。。他吗?
她惶然起身,几乎撞翻了椅子,在其他几个人惊愕的注目下奔出营帐。
他在哪里?他来到这里了吗?
她踩着逐渐黯淡的霞影,在村落里四处寻找,慌张的步履一下踯躅,一下急促,像迷了途的孩子,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日轮沉落,一弯淡金色的新月悠悠升起,村落里家家户户都埋锅煮起了香喷喷的晚餐。
是梦吗?
她在苍淡的夜色下停住身子,神思惘然。
也许方才看到的玫瑰与书签,都只是一场梦,一场从过去直追而来的梦。
也许因为她虽然下定决心往前,却还走得不够快,不够远,才让她打算抛下的一切有机会追上。
也许她该做的,不是去问过去为什么会追来,而是该走得更快,更远。
也许。。。。。。
茫然的思绪还没走出迷宫,一道熟悉的身影蓦地落入她眼底。
是个男人,他正坐在树下雕刻着什么,两个当地男孩则蹲在他面前好奇地看着。
他是──沈修篁。
她停住心跳,收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专注雕刻的身影。
他真的。。。。。。来了。而她发现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全身僵凝,不知该做什么。
他真的来了。
她木然看着他,看着他拿雕刻刀小心翼翼地修饰着木雕的轮廓,直过了好几分钟,才将手中的成品交给两个热烈期盼的孩子。
那是一架飞机──很朴素、很简单的木制玩具,却仍让两个孩子笑嘻嘻的,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朝他点头道过谢后,他们快乐地高高举起手,一路拿着飞机跑回家。
他这才站起身,拍了拍沾上身的泥土草屑,脸一抬,猝不及防的湛眸与她在空中相视。
「恋梅!」他惊喜地唤她,上前几步后,像忽然察觉了什么,急急煞车,定立原地。
「你怎么会来的?」她毫无表情地问,语调平板。
「我来。。。。。。找你的。」看得出她并不高兴,他神态更温煦,「我向医院打听你的行踪,一路找来的。」
这一奔波,足足花了他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不仅全身上下都晒黑了,还差点在亚玛逊河翻了船,喂了鳄鱼,更别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了。
可比起说服她,他这些经历只能算小波折,如何让她回心转意才是最大的挑战。
「恋梅,你。。。。。。」
「玫瑰跟书签都是你的杰作吗?」没让他有机会说话,她便打断了他。
他点头。
「为什么这么做?」她颦眉,「你不知道要尊重他人隐私吗?我的办公桌不能让人随便碰的。」
「对不起。」他谦和地道歉。
可这道歉似乎并没有取悦她,依旧板着脸,「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
「我跟小兰的婚礼取消了。」他低声道。
她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然后敛下眸,掩去眼神。「是你的决定吗?」
「什么?」
「取消婚礼──是你的决定吗?」她一字一句问。
「。。。。。。不是。」
她蓦地扬起眸,射向他的眸光清锐如刃,瞪了他写着淡淡无奈的面容好片刻,她忽地轻声笑了,笑声沙哑而讽刺。
「我就知道。」她静静地。
他心一扯,「恋梅。。。。。。」
「对你们取消婚礼的事,我觉得很遗憾。」她打断他,「不过我想这与我无关吧,也不必劳动你亲自到这里来跟我说。」
他神情苦涩,「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也许并没有意义,不过对我来说,我有必要告诉你。」
「哦?」
「我爱你,恋梅。」他坦然直视她,「我到这里,是来争取你的。」
她没有回答,说不出话来。她颤着身子,双拳握紧,贝齿咬着苍白的唇。
他说他爱她,要来争取她。
瞧他说得多笃定,多简单!
「你确定吗?你爱的人真的是我吗?」她犀利地问,「是不是因为今天她不要你了,所以你才来找我?」
「不!不是这样的。」他试图解释,「我爱的人是你啊!恋梅。小兰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主动说要跟我分手,否则。。。。。。」
「否则怎样?否则你们不会取消婚礼,而你也不会来这里找我?」她冷着嗓音,不无怨怼。
他说不出话来。
她瞪他,嘲讽的笑声再度逸落她唇间,这一回,她笑得连眼泪都快出来了,手指按上了眼眶。
讥诮的反应仿佛早在意料当中,所以他的脸色虽发白了,挺拔的身躯却仍坚定不动,幽深的眸惆怅地望着她。
好一会儿,她终于停住了笑声,眉宇之间敛去嘲意,逐渐漫开伤感。
「你一定以为,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吧。你是不是想,只要你来了,我就会立刻回到你身边?」
他无语望她,祈求的眼光像犯了错的孩子,求母亲原谅。
她别过眸,不愿看他。
男人总是这样啊!他们似乎总认为只要一句抱歉,一句我爱你,事情立刻可以圆满解决了。
他们总是忘记时间划下的裂痕。
五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不是当初捧着音乐盒,等他一夜的她了,也不是流泪对他说分手的她了。
她的心境,已经开始转变了──
她深吸口气,狠下心来拒绝他。
「如果你在跟我分手前就说爱我,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