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吞下,状况却不见改善,依旧脸色发青。
「我们需要医生!」空姐对其他赶来援助的同事喊道。
于是,飞机内响起了征求医生的广播。大约过了一分钟后,一道纤细身影跟着空姐穿过经济舱,来到商务舱。
她一见到发病的乘客,也不多问,径自蹲下身检查他的瞳孔及脉搏。
「是急性心绞痛发作。」她迅速下定论,朝带领她来的空姐比了个手势,「我座位上方的行李舱,有个NIKE的手提行李袋,麻烦你拿过来。」说着,她迅速替病患脱下外套,解开他衬衫上头几颗扣子。
「深呼吸,先生,慢慢的。」她柔声命令,双手轻轻按压他胸口。「跟着我的动作。」
「韩医生,拿来了。」空姐将手提袋放在她面前。
「谢谢。」她低头翻找,很快便取出随身携带的医疗包,找到药盒后,她拣出几片,拿病患自己的空药瓶对照过后,选了其中一片。她接过空姐递来的水杯,喂病患吞下了药。
吃了第二颗药后几分钟,病患果然好多了,她拿湿纸巾替他擦汗,柔声道,「好了,你没事了,好好休息吧。」
他虚弱地点点头。
她将空药瓶还给他,「你应该按时吃药,这样才能避免发作。还有,要注意随时补充药瓶,这样很危险。」
「是。」他不好意思地又点了点头。
「好啦,我先回座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再叫我。」她微笑站起身。
「谢谢你,韩医生。」空姐也向她道谢,「你要不要也在这里休息?商务舱里还有几个空位。」
「不用了,我。。。。。。」
「跟我一起坐吧。」一道温煦声嗓蓦地在她身后扬起,蕴着浓浓笑意。
她一颤,愕然回眸。「修篁?」
「好巧啊。恋梅。」沈修篁望着她笑,在她急救的过程中他一直在一旁注视着她,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与她相认。「没想到我们竟然搭同一班飞机。」
「是啊,好巧。」韩恋梅瞪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怔怔地重复他的话。
「坐这边吧。」他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
「是啊,韩医生请坐吧。」空姐也在一旁热心地催促。
她无从拒绝,只得乖乖在他身畔坐下。一瞥见两人轻轻摩擦的肩头,她呼吸奇异地加速,胸口也怦怦直跳。
怎么回事?不过就是跟他并肩而坐嘛,为什么她会这么紧张?
她正襟危坐,接过空姐送来的热咖啡,借着低头啜饮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心慌。
「你去澳洲出差吗?还是观光?」他温声问。
「呃,我去观光。」她低声应,「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你呢?」
「我去墨尔本看展览,顺便到雪梨玩了一天。」
「我也是先到墨尔本,再到雪梨。」
「这么巧?」他笑,「那说不定这几天我们还曾经在路上擦肩而过呢。」
「。。。。。。也许吧。」她轻轻放下咖啡杯。
也许他们错过了不止一次。她惘然想,谁知道呢?
「怎么会忽然想去澳洲玩?」
为了忘掉你。她在心底默答,脸上却勉强牵起微笑。「因为我想去看星星。」再望向他时,她眼底惆怅的迷雾已散去,甚至还点亮了笑芒。
「看星星?」他兴味地注视她。
「南十字星。」她浅浅地笑,「你这几天一定也看到过吧?」
「没错。我从墨尔本坐火车到雪梨时,整个晚上都对着天空发呆。」他微笑,「南半球的星空实在太美了。」
「昨天晚上也不错,没想到在雪梨湾也能看到星空。」她接口赞道,「看来雪梨的光害比台湾小多了。」
「你昨天在雪梨湾?」他讶然扬眉。
「嗯。」她点头,「我去雪梨歌剧院听了一出很棒的歌剧。」
「不会是『托斯卡』吧?」
「你怎么知道?」她掩唇惊呼,「你也去听了?」
他点头。
好一会儿,两人只是相视而笑,最后异口同声道,「真是太巧了。」
在这一刻,两人都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们之间能有那么多巧合?
「这大概就叫缘分吧。」沈修篁笑道,他说话的神态自然,丝毫没想到自己淡淡一句话却在韩恋梅心湖投下圈圈不平静的涟漪。
她敛去了唇畔强牵的笑痕,自眼睫下偷窥他温雅的侧面。
即便她与他真的有缘,这缘分似乎也来得不是时候。
相遇太晚,太早,都是一种遗憾。有时候,她几乎宁愿自己从来不曾认识他,从不知晓世上有这么一个能令自己悸动的男人。
可偏偏,她与他偶然相识了,而爱捉弄人的上天,又安排了一次次的巧遇。
她该怎么办好呢?
「。。。。。。你在想什么?」他忽问。
「啊,没什么。」她连忙定神,随手指了指他捧在手上的礼物。「我只是好奇那是什么。」
「一个小礼物。」
「买来送你女朋友吗?」
「是啊。」提起女友,沈修篁原本就偏向温文的脸部线条更柔和了。
她怔怔地看着,心口,有些莫名的疼。
「对了,我也买了一个小纪念品给你。」他笑望她。
她心跳一停,「我?」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张金属书签。」他说,「上面嵌着雪梨歌剧院的图案。」
她一震,如遭雷击,丽眸愕然直瞪他。
「怎么啦?怎么这种表情?」他莫名其妙。
「我也买了一张相同的书签。」她楞楞回应,「要送给你的。」
「真的?」他抚额,为这奇异到极点的巧合畅怀朗笑,「老天!」他笑了半晌,好不容易停止笑声,湛眸幽默地转向她。「那我们该怎么办?交换礼物?送一张出去,再拿一张同样的回来,好像很可笑。」
「是挺好笑的。」她也跟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虽然可笑,她还是好希望能拿到他亲自买给她的书签,虽然也许只是顺手买的,对她而言,仍具有特别的意义。
就算命运注定他们俩只能一次次巧遇,又一次次错过,她也希望能在两人交错的人生轨道上留下某种印记。
即使这印记,淡得随手一擦,便足以抹灭──
☆ ☆ ☆
在中正国际机场的出境大厅交换了纪念品后,沈修篁将书签收入衬衫口袋,目送韩恋梅离去。
她说有个朋友答应来接她,他直觉大概是个男人,怕打扰她,谎称也有人来接他。
「那我们就在这边分手吧。」她笑着对他道别,可不知怎地,他却仿佛听见她精神奕奕的语气下隐藏着某种说不出的伤感。
是他多心了吗?这趟旅行,她看来应该是玩得很开心啊,不该有什么遗憾之处。
或者,因为想到又要回到日常生活,才忍不住懊恼?比起她在澳洲又爬铁桥,又潜水又冲浪的冒险经历,医院的工作对她而言大概是有些无聊。
可当她帮忙机上心绞痛发作的病人时,那专业的架势与温柔的神态又无意中流露了她对医护工作的热爱。就像他一样,虽然喜欢自己的工作与生活,却也偶尔忍不住想抛开一切,远走他乡。
他唇角缓缓一勾,微笑了。
这矛盾的女人,还真有些意思呢。
他想,拉起行李箱,一手捧着礼物,缓缓踏出机场大厅的玻璃门,招了辆计程车,一路直奔台北。
他没直接回自己的公寓,反而要司机开往胡家。来应门的是胡蝶兰的母亲,一看见是他,老人的身子明显一晃,连忙紧抓住门扉。
「怎么啦?胡妈妈。」他蹙眉打量她过于苍白的脸色,「你精神看起来不大好,生病了吗?」
「我──」胡母说不出话来,忽地掩嘴哽咽,踉跄转身。
沈修篁直觉有异,跟着她走进屋里。客厅的沙发上,胡蝶兰的父亲颓然半躺,脸色同样灰败。
「胡伯伯。」他喊了一声,张望了一下室内,「小兰呢?还在美国?」
就在他出差前一个礼拜,胡蝶兰也去了美国,说要在舅舅家住一阵子。
「她──」胡父张嘴像要说些什么,可唇瓣一颤,终究什么也没说。
沈修篁愈发觉得不对劲,「她还好吧?没事吧?是不是在美国玩太累了?该不会又生病住院了吧?」
「她。。。。。。没住院,只是──」
「只是什么?」沈修篁瞪着胡父胡母,让两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弄得心烦意乱,忽地掏出手机,直拨胡蝶兰的号码。
传来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讯息。
「她没开机?怎么回事?」他追问两个老人家,「我前两天还打电话给她,她说在舅舅家玩得很开心的啊。」
「她──」两个老人对望一眼,神态都是凄然,胡母甚至忍不住饮泣出声,胡父则是在深呼吸几口后,终于颤颤开口。
「她出车祸了。」
「什么?」沈修篁身子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他才哑着嗓音问,「她。。。。。。没事吧?」一双眼惊疑不定地轮流注视胡家父母,期待两人给他一个安心的答案。
可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沈寂。
让人捉狂的沈寂──
「你们。。。。。。你们说话啊!」他颤着声嗓,「告诉我小兰现在怎样了?告诉我啊,告诉我!」
「修篁!」在他狂乱的逼问下,胡母再也压抑不住心伤,她扑到他怀里,哀哀哭嚎,「她死了。小兰。。。。。。死了──」
沈修篁一震,一直捧在手中的礼盒落了地,隐隐传出碎裂声。
那沈闷的声响,像一把天外飞来的利刃,不经意扎入他胸口,教他痛得忘了怎么呼吸──
第三章
时光,在茫然迷惘中悄然飞逝,转瞬已是一年。
这一年,沈修篁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瘦削的脸上丝毫不见昔日的风采,深凹的眼里,反照的也只是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看不见。
即使被两个好友强拉来高尔夫球场,即使他也木然地跟着挥杆打球,即使他在打不好时也懂得自嘲几句,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这一切,全然无心。
他的心,早在一年前随着青梅竹马的女友离去。
她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至今仍毫无苏活的迹象。
看着他宛如木头人的背影,他的两个好友──白礼熙与卓尔春只能相对苦笑。
这两年他们俩都被公司调派大陆工作,几个死党难得聚在一起打高尔夫球,本来以为会是一场欢乐聚会,没想到沈修篁却如此消沈。
「都过了一年了,他还是那个样。」卓尔春叹息。
「再这样下去怎么办?」白礼熙也忍不住忧心,攒紧剑眉,「他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吧,总要有个人让他走出来。」
可谁有这般能耐?两人想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出合适人选。连沈父沈母都不能劝回自己的儿子了,何况他们这两个长年待在北京工作的朋友?
「你说帮他介绍个新女朋友怎样?」卓尔春问。
「你不是想挨揍吧?」白礼熙白他一眼,「你认为他现在这副死样子会给哪个女人好脸色?谁也比不上他的小兰。」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看他一辈子就这么堕落下去。」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说着,两个大男人同声长叹。
察觉两人远远落后,沈修篁回头瞪他们,「你们两个干嘛?到底还打不打球?」
「算了,我看咱们别打了,去喝杯饮料吧。」卓尔春宣告放弃,将球杆交给一旁的球僮。
「为什么不打?」沈修篁扬眉,「才打了九个洞。」
「得了,技术这么差,就别献丑了。」卓尔春摊摊手。
白礼熙闻言,轻轻一笑,「看来我们还是一点进步也没,对吧?」
「是啊,再打下去又要刷新纪录了。才打了一半,就高出标准杆十二杆。」
「我十一杆。修篁呢?」
照例,三个大男人聚在一起打高尔夫总要比谁最烂。
「九。」沈修篁回答简洁。
不会吧?其他两人不敢相信,互相扫了对方一眼。
心不在焉的人居然打得比他们俩都还要好?这话要传出去他们俩就别做人了!
「不打了,不打了!」这下就连白礼熙也失了继续打球的兴致,挥了挥手,「喝饮料去。」
眼看两个好朋友同时宣告弃权,沈修篁也没什么意见,也跟着离开绿茵起伏的草地,来到球场内附设的露天咖啡座。
他们各自叫了一杯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白礼熙与卓尔春说起在大陆工作的甘苦谈,沈修篁默默听着,脸上毫无表情。
「你好歹也发表点意见啊。」见他一直不肯说话,白礼熙试着鼓动他精神,「也说说看你最近的工作吧,最近都接了些什么样的Case?」
「我辞职了。」沈修篁淡应,慢条斯理点燃一根烟。
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记得他以前还最恨吸二手烟的呢。
两人惊愕地瞪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好半晌,白礼熙首先找回说话的声音,「为什么辞职?又想跷离台湾去玩耍了吗?」他故意以玩笑般的语气问。
沈修篁只是耸耸肩,「只是不想工作而已。」
不想工作,也不出去旅行,他打算就这么把自己闷在台湾发霉?
白礼熙暗暗叹气,表面却笑嘻嘻,「这样吧,你要是不知道到哪儿玩,不如来北京逛逛如何?我包吃包住,还可以当向导。」
「我也是。」卓尔春跟着拍胸脯,「随时欢迎你来。」
「再看看吧。」沈修篁随口应,显然兴致不高。他拚命抽烟,不一会儿,便吸完了大半根,随手捻熄香烟后,他取出烟盒,眼见里头已空空无几,木然站起身。「我去买烟。」语毕,也不管两个死党在身后叫唤,径自走出咖啡厅,在转角处的自动贩卖机停下。
他投下两枚五十元硬币,按下按键,贩卖机却毫无反应。
怎么搞的?他皱眉,连续压了几次按键,仍然不见效果,禁不住气上心头,狠狠踹了机器一脚。
「Shit!」他懊恼地迸出一声低咒,忿忿然转过身,正正对上一个窈窕娉婷的女性倩影。
她怔怔瞧着他,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
沈修篁原本不以为意,可才刚转过身便心念一动。他忽然想起了她是谁──
「修篁,好久不见。」她哑声打招呼,唇角浅浅扬起。
看得出来,那微笑来得仓皇而勉强。她想必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憔悴而颓废的男人,就是一年前替她设计新屋的设计师吧?
他冷冷一笑,随便点了个头。「嗨,恋梅。」
「你想买什么?」韩恋梅犹豫地问,指了指贩卖机,「是不是需要零钱?我可以借你。」
「不必了。」他挥挥手,嘴角噙着讥诮,「这台烂机器挂了。你借我再多零钱也没用。」
「这样啊。」她深深凝望他,「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你跟朋友来打球吗?」
「嗯。」
「我也是来打球的,跟一群同事一起来。」她轻声笑,「我技术很烂,老被他们嘲笑,干脆躲到这儿来偷懒。」
「哦。」他听着,脸上表情看来颇为不耐。
她眸光一黯,唇畔笑意敛去大半,沈默数秒后,才故作轻快地开口,「你是跟胡小姐一起来的吧?她最近还好吗?」
回应她的,是一记阴沈的瞪视。
她呼吸一颤,容色顿时刷白。「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没理她,甩甩头,转身大踏步就走。
她上前一步,想唤住他,可望着他僵硬孤挺的背影,不由有些胆怯。
那背影──充满拒绝的意味,严厉冷酷,让人不知该如何亲近。
一年没见了,他似乎变了很多,变得。。。。。。好陌生。
方才那个只为了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