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真季忐忑不安地跟着他坐上车,穿过市区,来到近郊一处清幽的半山腰,小野在一栋别墅前停车,取出钥匙开门。
〃这是。。。。。。什么地方?〃她颤声问。
小野定定望她,良久,才沙哑地扬声。〃这是哪里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住在这里。〃她闻言。仓皇地颤栗。
〃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他要她。。。。。。自己进去?夏真季冻在原地,好半晌,一动也不敢动,她胆怯着,不确定进屋以后会看到什么,怕看到自己一直强烈思念着的那个男人,又怕看不到他。
他会在屋里吗?若是他在。。。。。。若他不在。。。。。。她屏住呼吸,悄悄地,轻移步履,好似怕步子重了,会吓走屋内的人,而她再也见不到他。
她走得很慢很慢,很轻很轻,喉咙酸涩,眼眸微微刺痛,经过一道长长的、仿佛永不到尽头的玄关,潜进客厅里。
屋内静寂,不见人影。
一开始,她谁也看不到,连一丝人气也嗅不着,她以为自己终究还是弄错了,怀抱了错误的希望,小野并不是带她来见她最想见的人,是她胡思乱想。
她弄错了,他不在这里,谁也不在!
夏真季蓦地呜咽,泪水夺眶而出一她就知道,她是在痴心妄想,上天怎么可能如此轻易饶过她?祖总是捉弄她,一直在捉弄她!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是谁在那里?〃一道沉哑的声嗓忽地从她身后传来。〃小野吗?〃夏真季骇然一震,全身僵凝。
〃小野,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你想吓死我吗?〃那人语气好阴郁。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夏真季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回眸,一道人影在视线里蒙陇着,她眨眨眼,人影渐渐清晰一是他没错,真的是他,他还活着!
〃彻。。。。。。〃她颤着唇,想喊,嗓音却出不来。
她瞪着关彻,他就站在她面前,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他面对着她,与她目光相接,眼底却不见一丝惊讶或愤慨。
他漠然站着,探手摸索吧台,举起茶壶,为自己斟开水,直到水溢出杯口,才停住动作。
他大口喝水,随意拿衣袖拭嘴。〃今天怎么那么早来?应该还没晚上吧?现在几点了?〃他一面问,一面扶着墙,走向沙发落坐。
她震惊地看着他槁然如行尸走肉的背影,心跳着、喘息着,全身虚软,终于,跪倒在地。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彻、彻。。。。。。〃她无助地掩面哭泣。
是她的错吗?是为了救她才害他眼睛受伤吗?
他到底一个人困在火场里多久?除了眼睛,他还有哪里也受伤了吗?他痛吗?很难受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崩溃地呢喃,一再地道歉,却绝望地领悟这样的道歉毫无效果。
他不会原谅她,一定不会。
〃是谁在那里?〃他凌厉如刀的声嗓忽地砍向她耳畔。〃是你吗?夏真季!〃她震颤,听出他是用满腔恨意堆砌出她的名。
他果然。。。。。。恨着她。
〃对,是我。〃她凝聚全身仅余的力气,撑起身子,颤抖地走向他。〃彻,你还好吗?〃〃真的是你?〃他愀然变色,猛然弹跳起身,撞翻了茶几。
〃你小心点!〃怕他撞伤自己,她慌忙扶住他。
他却不领她的情,大手往上擒住她纤细的颈脖,强悍地将她直推向墙,狠狠抵住。〃你这女人,你怎么还好意思来见我?〃〃是。。。。。。小野带我来的,他人在外面。〃她颤声解释,呼吸困难。
〃小野带你来的?〃他倒抽口气,仿佛更怒了,眼眸漫开可怕的红雾。〃说!你是怎么威胁他的?〃〃我没有,是他自己带我来的!〃〃你撒谎!〃他严厉地驳斥。〃一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你太会演戏了,小野一定是上了你的当!〃她演戏?他是这么想的吗?这些日子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甜蜜点滴,都是虚假的,是谎言?
〃我没有演戏,你误会我了。。。。。。彻,我没偷你计算机里的标书,是我爸爸,我那天是去阻止他的。。。。。。〃〃你当然会这么说!〃他咆哮,如一头失控的野兽,暴怒着。〃你以为把一切推到你老爸身上就没事了吗?就可以继续在人前扮演一个伤心欲绝的妻于是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再上当!〃〃你不相信我吗?〃〃对,我不相信,永远不会再相信!〃永远吗?夏真季紧紧咬唇,咬住心碎的哽咽,这是她应得的,是她欠他的,永远也还不清。
〃夏真季,我想杀死你!〃他忽然摇话,双手掐住她颈子,一分一分,慢慢锁紧,折磨着她。
也折磨着自己。
她凄楚地凝睇他,虽然呼吸不畅,视线迷蒙,她仍看出了他藏在暴戾神情下的痛与泪,他是伤害着她,可流血的人却是他自己。
好傻的男人!好傻、好傻。。。。。。〃如果你真那么恨我,那你杀死我吧。〃她悠然低语,甘愿死在他手下。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僧恨地磨牙。
她掩落羽睫,静静等着。他喘息,一声比一声更粗重,更愤怒,也更绝望。
他下不了手的,她知道,即便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千万次要恨她,依然无法真正伤害她。
这就是他,是他对她的爱,她知道的。。。。。。他颓然松开她,双臂垂落。〃夏真季,你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边。〃她坚定地声明。〃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第十章
在小野的协助之下,夏真季将关彻带回家里,自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为他准备三餐,帮他刮胡子。原本她担心他眼睛不便,连洗澡也想代劳的,结果,遭他咆哮地轰出浴室。
当时她一面闪避他丢来的洗发精,一面笑着离开浴室、只是那清脆如风铃的笑声,在关上浴室门扉后,便戛然静止。
她背倚着门,侧耳听着里头细碎的水响,仔细辨认是否有任何不寻常的声音,她很怕他不小心出意外,如果他又弄伤自己,她可能比他痛上百倍。
睡前,换她坐在床畔,为他读诗,当她翻开《济慈诗选》,念着那首他曾为她读过的(灿烂的星),她才恍然当初他其实漏念了最后一句。
〃。。。。。。不断、不断地听着她温柔的呼吸,就这样活着。。。。。。〃她怅惘地愣住。
〃念啊。〃他讽刺地扬嗓。〃不是还有最后一句吗?怎么不念了?〃她紧紧捏着书页一要念吗?当初他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宁愿舍弃这最后一句?
〃怎么?不敢念吗?〃他冷淡地揶揄。〃不觉得这首诗写得很好吗?〃她心弦一扯,合上书,沉静地品味胸口的痛他真的,这么恨她吗?
〃我念另一首诗给你听吧。〃他愣了愣。〃什么诗?〃〃你听过伊丽莎白·勃朗宁吗?〃清澄的眼潭映出他惊愕的脸。〃她出版了一本《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书里都是她和丈夫恋爱时写的诗,我念其中一首给你听。〃她低伏羽睫,仿佛在记忆里低回着每一行诗句,然后,悠悠吐落〃我是如何地爱你?容我一一细数。我爱你,爱到我的灵魂于玄冥中探索存在及理想神嗯的极限时,所能企及的深度、广度与高度。我爱你,就像日光与烛焰下,每日不言自明的需求。我自由地爱你,就像人们为正义奋斗:我纯洁地爱你,就像。。。。。。〃她沙哑地念着,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缠绵,每个字都比上个字蕴着更深浓的情意,她念的是情诗,以诗喻情,她在对他表白,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我爱你〃关彻震撼地听着,心韵猛烈地擂击胸口,某种浓郁的情感在血液里蔓延。
从没有一个女人如此对他表白,他也从来不敢妄想有一天能听她对自己说这些。。。。。。〃。。。。。。我爱你,倾尽我一生的呼吸、微笑与泪水一倘若这是上帝的旨意,那么,我死后还会更爱你。〃倘若这是上帝的旨意,那么,我死后还会更爱你。
一个男人还能听到比这更深情的告白吗?他不相信,不敢相信。。。。。。一波波颤栗在关彻心海里席卷着、翻涌着,他激动得不能自己,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又想狠狠甩她一巴掌。
她凭什么如此扰乱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恨她,恨她到来世。。。。。。她到底凭什么?
〃你走!夏真季,你滚开,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疯狂地挥舞双手,盲眼的他,捉不准她所在的位置,只能肆意空挥。
夏真季黯然注视他的举动,不避不闪,〃我不走,我说过,我是你的妻子,你忘了吗?你买了我三年。〃〃那我马上就把协议书撕毁!〃说着,他跌跌撞撞地冲向保险柜,按下数字锁,凭着记忆摸索出压在最底下的一份文件,当着她的面撕成两半,〃好了,现在和约已经不存在了,你可以滚了吧!〃〃我不走,既然没有这份和约,更表示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除非我们签了离婚协议书,而我绝不会同意签字。
〃你〃关彻怒火中烧,掐紧拳心,〃你这女人就非要这么贪慕虚荣不可吗?你赖着我,就是想分我的财产对吧!好,你要多少?你说啊!〃尖酸的言语刺得她的心口发疼,她用力咬唇。
〃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他冷笑。〃演戏也不用演到这么假吧?〃她更痛了,心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血,但她仍是勇敢地声明,〃我不要钱,不要你的财产,也不要的转大我名下的那间Motel,我只要你,彻,只要你一个。〃他回以议销的冷哼,〃到现在还在演戏。〃〃随你怎么说。〃她伤感地别过头,〃就算你拿把刀子硬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你〃他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无所谓的,说她虚荣,骂她不要脸,她都不在乎,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夏真季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扬起微笑。
〃很晚了,你睡吧,晚安。〃语落,她盈盈步出卧房,掩上门,关住与他的争执。
为何她就是不肯离开?已经两个礼拜了,他极尽所能地刺激她,用尽所有言语侮辱她,她却一点也不为所动,有时还能笑着回应他的怒吼,笑得他冰凝的胸口不断地融化。
他真的拿她没彻。。。。。。懊恼地咬牙,坐在书桌前,一旁的夏真季一份一份将公文念给他听,等候他裁决。
有时候,他会干脆明快地下指示,有时心情烦躁,便会讥讽她几句。
〃听小野说,你这个老板娘当得挺威风的,大家都听你的话,既然这样,你自己做决定吧!〃〃你不怕我搞垮你的事业吗?〃她耍幽默。
他可没心情跟她玩。〃那样也不错啊,从我身上再也挖不到一毛钱,你就会认命走人吧?〃她默然不语,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从她急促的呼吸察觉她情绪的起伏。
他总算刺伤她了。关彻胜利地扬眉。
半晌,她收拾好文件,站起身,冷静地宣布。
〃放心吧,你的事业不会倒,我一定会让你赚钱的。〃他气怔。
〃晚上想吃什么?今晚来点日式料理,相扑火锅好吗?还是寿喜烧?〃她嫣然笑问。
他的回答是握拳重槌书桌一记。
她又笑了,笑声好似春天的泉水,在他耳畔迥荡着温柔的漩涡。
吃完饭,她要他坐在浴室的软榻上,替他洗头,灵巧的手指在他紧绷的头皮上施着魔法,教他无法抗拒,只能放松地享受。
然后,她替他吹干头发,送他上床睡觉,在床头点了一盏香精灯,祝他一夜好梦。
她离房后,他躺在床上,躺在无一丝光亮、全然黑暗的世界里,忽然感到孤寂。好孤单,好寂寞,他是一个人,总是一个人。。。。。。他翻来覆去,无法成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弃了,摸索着墙面走出卧房。
为了方便他走路,她请人改造过屋内的装渍,在走廊边设了一道长长的扶手,浴室、书房及卧房门口都铺设了不一样的地砖,让他更容易分辨自己的所在,她也将所有带着棱角的家具全磨圆了,就怕他撞痛自己。
她对他,的确很体贴,很用心,有时他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如其它人所说,是在闹别扭?
似乎除了他,所有人栅目信她是深深爱着他的,连他妹妹也劝他对她好一些。
他错了吗?在火场时,在命悬一线的那一刻,对自己许下的誓言,是错的吗?
这些日子,他一直告诉自己,梦该醒了,他不该再作梦,活在黑夜的人若能无梦,就不会奢求着不属于自己的阳光。
他的世界没有光明,及早认清这一点,他就不必尝那一次次幻灭的苦。
难道,他错了吗?难道这些只是他为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因为他怕再次失望,所以不许自己怀抱希望。
是这样吗?关彻沉重地叹息,缓缓走向客厅,摸索着想坐上沙发,却蓦地警觉不对劲,有人正躺在上头。
是她吗?
〃夏真季?〃他低唤。
〃嗯。。。。。。〃她朦胧地呻吟。
睡着了吗?他蹲下身,侧耳倾听,发现她的呼吸很沉重、很急促,不像进入安详的睡眠状态。
他轻轻推她。〃真季,你怎么了?〃〃是。。。。。。彻吗?〃她迷蒙地问。
〃怎么睡在这里?回房间去吧!〃〃嗯。。。。。。〃〃快啊。〃他催促。〃别在这里,会着凉的。〃〃我不要,不要。。。。。。〃她拒绝,气息更破碎了,猛然拽住他的手。〃不要赶我走,拜托你,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她怎么了?他不是在赶她走啊!
〃除了你身边,我哪里也不去,我求求你,彻,拜托。。。。。。〃关彻一凛,倏地领悟她是在呓语,也许她根本没清醒过来。她的手很烫,冒着热气,很可能是发烧了。
他抚摸她额头,果然透着高温,他继续以掌心雕琢她五官,以及纤瘦柔弱的臂膀,胸口一拧。
〃你怎么。。。。。。瘦这么多?〃她真的好瘦,瘦得像把骷髅,不成人形,他本来也瘦了不少,但最近在她细心照料下,已养胖了不少,可她自己却清减至此。
怎么会这样呢?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东西?
他焦急地掌住她清瘦的脸蛋。〃真季、真季?〃〃妈、妈。。。。。。〃她似乎错认了他,又似沉沦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泪水纷然坠落,滚烫着他掌心。〃爸又去借钱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好想。。。。。。死,可我不能丢下你。。。。。。妈,我该怎么办?〃他听着她无助的呓语,胸口剧痛。
她喊着妈妈,像迷路的孩子,在雾里发冷求救,可惜她母亲不在这里,就算在,也不能理解她的痛苦,不能好好安慰她,在她面前,只有一个恨着她的男人,一个只想重重伤她、打击她的男人。
〃妈,你救救我,谁可以救救我。。。。。。〃她在梦中啜泣,哭得楚楚可怜,把他的心也哭碎了。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除了你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我想死。
〃真季!〃他不觉将她拥进怀里。〃别这样,你别这样。〃别说这种教人伤感的话,别让他。。。。。。如此心痛。
从以前到现在,她究竟吃了多少苦?这阵子,她其实很难受吧?可她却坚强地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不论他如何无情地对她,她总是回以温暖。
她很痛苦吧?很伤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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