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狂就让他们去抓吧!关你什么事?让那些社福委员会的委员去担心就好,反正又不是你的选民,你紧张什么?」
「我想把这个法案排进这期的议程。」路柏琛望著书记长,直截了当地挑明。
依照立院的立法程序,要是一个法案不能在程序委员会被排入议程,就没有在院会上一读的机会,更别说之后各相关委员会的审查与二读、三读了。
「告诉我可以用什么筹码来换?」他一个人不可能决定把这法案排入议程,肯定需要党团的支持。
对方审慎地眯起眼。「你是说你愿意交换条件?」
「是。」
「这修法案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是。」
「为什么?」
因为恬雨。
因为那些儿少团体的负责人拚命拜托恬雨,而恬雨又将这任务交付给他,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达成妻子的期望。
「又是你老婆?」他不说话,书记长却已猜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叨念。「我说柏琛,你会不会太过了?有人像你这么怕老婆的吗?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会不会太乖了点?」
「这次不是恬雨,是我岳丈,他很关心这件事。」路柏琛抬出岳父大人的名号,以殷世裕在政界的影响力,党团就算再不乐意也得看他几分面子。「我不想让他失望。」
「殷老关心这件事?」书记长也是老江湖,不是省油的灯。「我倒没料到,他会关心这些芝麻小事啊。」
「他也是受不了那些人一再请托。」路柏琛微微笑,清澄的眼眸看来极无辜坦然。「其实他对最近的政局很失望,老早就嚷着不想再管事了,中央一再请他出来做官,他理都不理,可那些儿少团体的负责人有一、两个是我岳丈的老朋友,他不好意思不管。」
这段话有两个重点。一、殷世裕拒绝至中央任官,对目前在野党可算是忠心耿耿;二、所以党团连这点小小面子都不给他,实在有点不近人情。
党团书记长当然听明白了这话的涵义,不冷不热地朗笑几声。「既然是殷老的吩咐,我们当然会尽力乔乔看了,不过你也知道现在是打仗的时候,这事不一定能成。」
「我知道。」路柏琛很识相地点头,顺便热情地奉上筹码。「对了,关于党内明天的投票,我这边应该还可以再拉到一、两票。」
「你还能拉到票?」书记长大喜,眼睛一亮。「哪来的?」
他笑。「反正票开出来就见真章了,我要是现在把他们的名字抖出来,他们不扁我一顿才怪,以后大家也别做朋友了。」
「说的也是!」书记长呵呵笑。「那我就不多问了,总之你盯紧他们,明天票一定要开出来。」
「没问题。」他比个OK的手势。「另外还有『国土复育条例』的草案。。。。。。」
「这就不用提了。」书记长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警告他。「年轻人甜头尝一点就好,吃太多小心蛀牙。」
路柏琛会意地收下警告,潇洒一笑,就当自己方才说的话让天狗给吃了。
政治原是一门利益交换的艺术,要懂得下筹码,也得要收筹码,这一放一收的时机要是抓错了,很可能全盘皆输。
这对大部分人来说,或许是一项复杂的考验,但对路柏琛来说,却像是游戏,一个令他乐此不疲的游戏。
他微笑,目送书记长离开,抓起话筒正想打电话时,手机铃声先一步唱出美妙的弦乐声。
他接起电话。「喂。」
「柏琛,是我。」送进耳畔的是殷恬雨一贯清柔的嗓音。
「这么巧,我也正想打给你呢!」
「有事吗?」她微讶异。
「那个儿少法的修法案,应该会排进这期的议程。」他向妻子报告好消息,语气不无一丝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成功达成几近不可能的任务。
「真的吗?」她果然又惊又喜。「可你不是说最近你们打算全面杯葛议事,暂时不审法案了?」
「总还是要指标性地审几个法案吧!年底国会就要改选了,要是最后一个会期还是一事无成,选民会把我们骂臭头的。」路柏琛一顿,忽地叹息。「话说回来,现在选民早就已经把我们骂臭头了,立委大概是全台湾最不受尊敬的一个行业吧。」
似真似假的感叹听得殷恬雨芳心一揪。「可是你做得很好。别人或许不晓得你多么辛苦,可我知道,你是真的很用心。」
她竟如此认真地安慰他!
难道她以为他真会为了身为立委却遭受全民唾弃而难过吗?路柏琛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他才不管人民怎么看待立委,只要他的仕途确实是一步一步往上攀升就好,他只管自己能否功成名就,能否在年底的改选顺利连任。
而她,竟以为他会为那些不值一哂的小事伤感?
他可爱的戴芙妮啊,有时候简直天真得可以!
他低低地笑。「对了,你打来有什么事?」
「喔,我刚接到哥的电话,今天晚上『弘京』要替他办一场庆祝酒会,邀请我们俩一起过去。」
「庆祝酒会?为什么?」
「庆祝他被董事会任命为『弘京科技』的新任总经理。」
「那真是恭喜他了!」路柏琛笑道,取出PDA查行事历。「是今天晚上吗?」
「嗯,是不是已经有事了?」殷恬雨忧心地问:「我刚也说过哥了,哪有人事到临头才通知的啊?他说他前阵子忙忘了,没交代秘书。。。。。。其实没关系的,你要是晚上有事,我就自己过去。」
「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他们从来都是夫妇俩共同出席社交宴的,他绝不放她一个人在那种场合孤孤单单的。
路柏琛蹙眉,拈着光笔在PDA萤幕上轻敲,一面在脑子里乾坤大挪移近日的行程。「我应该可以抽出时间来,不过可能没办法回家接你了,我们直接到现场会合吧。」
挂断电话后,他叫来助理,请对方帮忙重新安排未来几天的行程,务必要在今晚挤出空档。
他真心诚意地想陪同妻子出席,向她的兄长祝贺,却没想到,这场酒会将成为他人生的一大转捩点。
因为,他在酒会里,初次见到了那个女人
李相思。
※※ ※※ ※※
命运。
如果在这场酒会以前,有人对路柏琛提起这两个字,他会视为一桩笑谈。他从来就不信什么命运,他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用头脑、用双手努力去争取来的。
只有不肯积极的人,没有什么上天注定。
只有最消极的人,才会相信命运,只有最傻气的人,才会相信神的存在。
他,路柏琛,既不消极也不傻气,他是命运的叛徒,上帝的堕落天使。
他,嘲讽命运。
但,或许是他的态度太嚣张,惹恼了命运之神,所以派来一个女人,惩罚他,扰乱他一帆风顺的生活
是夜,路柏琛处理完公事后,驱车直奔「弘京企业集团」位于东区的办公大楼。
「弘京」旗下的公司跨足营建、电子及金融各领域,是殷家最主要的事业投资。虽然家族对「弘京」的持股比例一向很高,但过去殷家人对商场事务并不感兴趣,大多是挂名董事,每年就等领股息红利,直到近年来殷世裕淡出政坛,接任集团董事长,才真正涉及实际业务的经营。
顶着董事长之子的名义进「弘京」工作,殷樊亚却毫不骄纵,从基层做起,一路脚踏实地,为集团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如今当上总经理,也算是对其能力的肯定,实至名归。
既然是专程去向人家道贺的,不带份伴手礼似乎说不过去。虽然他相信细心的恬雨一定替他准备了一份,但总是不如自己亲手买的诚心,樊亚一向疼爱妹妹,他这个做妹夫的也该在他面前好好表现。
路柏琛寻思着,眼角正巧映入一家名牌精品店的招牌,他放慢车速,转过头,打量店面的玻璃橱窗。
就是这一眼,注定了他心海要起波澜。
他看见橱窗外,站着一个女人,一个容貌绝美、身材曼妙的女人,身上的红色礼服,宛如一团火焰包裹着她,而她犹如浴火重生的凤凰,骄傲地挺立着。
她微敛着羽睫,点了一根烟,细白的烟身衔在她樱红的唇间,形成一种绝妙且性感的视觉效果。
她不慌不忙地吞云吐雾。
路柏琛不知不觉地停下车,按下车窗。
她似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微一抬眸,两束清锐剔透的目光朝他射来。
他心头一震。
从来不曾有任何一个女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那是挑衅的、高傲的、君临天下的眼神,那眼神仿佛是在质问他胆敢无礼直视她!
好傲的女人。
他眯起眼,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抽了半根烟,然后捻熄了,旋身进了店里。
他下车,跟进去,他告诉自己不是因为想再多看她一眼,而是为了替妻舅买份礼物。
进了店里,店员小姐认出他是当红的金童立委,喜悦地迎上来,热情地招呼。
他分一半心和小姐闲聊挑礼物,另一半,挂在红衣女郎身上。
她拿起几条领带,就着灯光仔细比对花纹与色泽,专注的神态令他胸口微微揪紧。
她应该是为自己的情人买礼物吧。领带这东西太私密了,女人是不会为一个普通男性朋友挑领带的。
何况她不只买了领带,还选了成对的领夹和袖扣,亲自盯着店员用心地包装起来。
她刷了卡,等待店员结帐,而他也匆匆买了一个品味不俗的皮革名片夹,和一个精巧的钥匙圈。
「请问,这是您自己要用的吗?」
「不,我要送人的。」
「那么,需要小卡片吗?我们可以提供。」
「好的,麻烦你。」他对店员小姐露出招牌微笑。
对方眼睛发亮,笑吟吟地递来一张卡片,他靠在柜台边,取出钢笔书写。
蓦地,一阵奇异的香味飘过来,路柏琛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只确定相当扰人。
扰人的香味。
他近乎懊恼地转过头,看着红衣女郎若无其事地靠在柜台另一边,接过店员递给她的笔,写卡片。
再次,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偏过美丽绝伦的脸蛋,清冷的水眸望向他。
他气息窒住。她的脸距离他只有几寸之遥,而她肌肤的细致超乎他想象,清寒冰冽的气韵也令他措手不及。
她怎能在打扮得像一团热情火焰的同时,却显得犹如极地般冰冷?一个女人身上怎能融合如此不同的两种气质?
她悠悠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目光一落,望向他的卡片。
「看来我们的礼物是要送给同一个人。」她低语,嗓音正如他所猜想的那般沙哑迷人。
他悄悄深呼吸。「你认识樊亚?」
她不语,只是微笑,淡淡地、迷蒙如水烟的微笑,迷惑他。
某种东西掐住他喉咙。「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樊亚的特别助理,」磁性的声嗓有意无意地挑逗着他耳膜。「也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
诡异的战栗如浪,一波波打上路柏琛的背脊,他聚拢眉苇。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最后三个字,蕴着极浓的挑衅意味,仿佛,是对他下战帖
命运的战帖。
第三章
她是樊亚的女人,而他是恬雨的丈夫。
所以,他能对她有非分之想吗?敢对她有非分之想吗?
他几乎能确信,她话里,蕴含着如此的挑衅意味。
她在问他,敢不敢?
他敢吗?
伫立在「弘京集团」布置得美轮美奂的酒会现场,路柏琛难得地心神不定。
殷恬雨比他早一刻抵达会场,见他来了,嫣然一笑,喜孜孜地迎向他,像往常一样,亲昵又优雅地挽着他臂膀。
他回妻子一笑,却是漫不经心的,眼角余光默默跟踪着那一道火红色的倩影。
她果然和殷樊亚站一起,将礼物递给他,殷樊亚很温文地微微一笑,幽深的眼盯着她。
两人交换的,可是情意绵绵的眼神?
路柏琛看不清。
「我们去跟哥哥说声恭喜吧,柏琛。」
「嗯。」他点头,挽着妻子走向今晚酒会的男主角,也走向那个勾引他神魂的魔魅女子。
「哥,恭喜你了。」来到殷樊亚面前,殷恬雨松开丈夫手臂,拥抱兄长,抬起脸,甜甜地笑。
殷樊亚朗目如星,眉宇之间漫开的笑意满是宠溺。「我听说了,恬雨,你前阵子在慈善晚宴上发表演讲,讲得很精彩呢!」
「不算很精彩啦,还可以,算及格吧。」
「只是还可以吗?」殷樊亚目光转向路柏琛。
路柏琛会意,朗声一笑。「精彩绝伦!要我来打,起码可以打上九十五分。」
「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啊?我还差点忘词呢!」殷恬雨微窘地娇嗔,粉颊烘热。
「大家都说你表现得好,你就别谦虚了。」殷樊亚笑望妹妹。
「如果我真的表现得还可以,那要谢谢柏琛,都是他陪着我演练讲稿的。」殷恬雨将功劳归于自己的丈夫。
「是吗?」殷樊亚再次转向妹夫。「那就多谢你了,柏琛。」
两个男人交换意味深长的一眼。
路柏琛微微笑着,脑海的放映机自动播放起久远前的一幕殷樊亚得知妹妹宁死也要下嫁一个穷小子,亲自找上门来掂他斤两,还撂下狠话,要他保证恬雨一辈子的幸福,否则不惜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思及此,路柏琛俊容染上几分自嘲,眼角,映亮一团静静燃烧着的火。
「对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殷樊亚忽然扬声。「这位是我的特别助理,李相思。相思,这是我妹妹恬雨,我妹夫路柏琛。」
「路先生、夫人,久仰大名。」李相思淡淡地打招呼,蒙媚的眼只停留在殷恬雨身上。
「李小姐好漂亮。」殷恬雨伸出手,与她一握。「你能跟在我这个工作狂哥哥身边当特助,想必一定很能干,真是不简单,辛苦你了。」笑容里勾勒着几分淘气的调侃。
「这是什么意思?」殷樊亚假装不悦。「你是在暗示我虐待自己的属下?」
「我可没那么说喔,我只是单纯很佩服李小姐而已。」殷恬雨无辜地眨眨眼,笑容却不言自明。「柏琛,你说是吧?」
「。。。。。。」
「柏琛?」察觉丈夫毫无反应,殷恬雨疑惑地转过明眸。
路柏琛一震,急忙收摄心神,清朗一笑。「是啊,李小姐能得到樊亚赏识,工作能力一定很强,于公于私,应该都是很不错的搭档。」
「对啊。」殷恬雨听懂丈夫的暗示,瞥向兄长。「哥,李小姐这么漂亮,你不会想私藏起来吗?」她半开玩笑。
「别胡说。」殷樊亚诡异地似是有些不悦,嘴角虽仍是勾着笑,横向妹妹的眼神却含着警告意味。
路柏琛疑问地挑眉。
为什么樊亚不承认李相思跟自己的情人关系?是他觉得时机未到吗?或者,所谓的女友说只是李小姐一厢情愿的说词?
他瞥向李相思,后者正巧也望着他,眸光奇异地闪烁着,樱唇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痕。
他一下恍惚,幸而殷恬雨轻柔的声嗓唤回他神智。
「柏琛,你不是也买了一份礼物要送给哥哥吗?」
「是啊。」他忙将握在手中的礼盒递给殷樊亚。「恭喜你,樊亚,『弘京』的未来,就看你的了。」
「谢谢。」殷樊亚接过礼物,顺手给了李相思。
李相思会意。「我去把这些放好。」她淡淡一笑,跟路柏琛与殷恬雨道声歉意,盈盈离去。
路柏琛目送她娉婷的背影。
她和樊亚之间有种暧昧的氛围,不是单纯的上司与下属关系,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