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却显示了那个她从来没有存在电话簿里,却永远忘不了的号码,一时间无语,听得到那边的呼吸声,只是呆呆地举着电话,话筒里寂静无声,静得仿佛听到电波哧啦哧啦的声音,往事滑过,连瀛心里难受,默了片刻,狠了狠心,拇指摁了关机键。
过了十五,连瀛的假也要结束了,心里不免苍凉,连妈妈不忍连瀛难过,说今年夏天到连瀛那里住几天,连瀛才高兴起来,撒娇说妈妈不能耍赖
情圣
坐在回来的火车上,连瀛才开始整理这个春节杂乱无章的心情。离开了六年的家,说回也就回了,朝夕与连文三相对,几天也似乎习惯了,甚至有时会给个笑脸,很多之前想的那样难的事情似乎只在瞬间便用平常心对待了,连瀛迷惑,是她坚持错了,还是自己太容易变了,或许,没有谁的对错,唯一错的只是立场不同,感受不同。
十几年的心理负担突然间松了一松,尽管还需要时间认知,但套一句外交用语,坚冰已经开始融化。最坏的已经过去了,还有更坏的吗?
缓和了与家里的关系让连瀛的心轻松了不少,苏蕊也为连瀛高兴,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她本身是个在父母宠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只要想想父亲不在,便觉得是悲伤至极的事情了,何况连瀛的家事又非这样的简单。
隔了几日,连瀛给家里打电话,和妈妈聊了半天,自从母女关系恢复如初后,连瀛很少向妈妈撒娇了,临末了还是嘱咐妈妈看看医生,感冒不好虽不致大碍,终归不是好事。挂了电话,心里总是有点不安,复又打过去,让妈妈第二天就去医院。连妈妈开始只是敷衍,最后禁不住连瀛罗嗦,答应第二天去医院看医生。
春节过后没多久,连瀛又在手忙脚乱中开始了上学上课。连瀛感慨一边上课一边上学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天方夜谭,尽管尽量保证时间,可还是偶尔因为工作要旷课,本来就根基浅,少不得要熬夜看书,白天里总觉得困顿不堪,加之,偶尔苏蕊和肖传打着给她放松的旗号一起缠了她去玩,连瀛觉得克隆几个自己再好不过了,倒也没心思想其他事情了。
孟昭欧的春节依然是一个人,期间带了润儿去游乐场一次,其他时间还是和哥儿们、朋友一起打打牌,抽抽烟。
方云山也从美国跑回来了,一年重要的日子,怎么也得在他老爸面前露个脸儿,听听都已经让耳朵磨了茧子的老调子。孟昭欧去看了老人家一次,被当成了正面典型教育方云山。本来好好地喝着茶,旁边电视播了一个广告,无非是什么酒,游子千里归家,共享天伦。三世同堂的幸福景象让老人家怨气大发。突然指了方云山,你看看小欧,年纪比你小,老婆孩子都有了,你个不成器的在美国鬼混什么?方云山挠挠头,讪讪地说,我不是在创业吗?老人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欧人家事业也没见得不好,我看是越来越好了,家和万事兴,你别给我找借口,赶快定下来,都奔四十的人了。
老人家一发脾气,家里人都不好说话,方云山的姐姐带了原本正在打闹的外甥到旁边屋去了,方妈妈本也和老头子一样的想法,也不说什么。孟昭欧看不下去,忙中间打圆场,方伯伯,小山子也急,就是想挑个合适的,让您看著满意,我以后也帮他留意着点儿。又说,最近我得了一生普洱茶饼,差不多十多年了,给我也是暴殄天物,您喜欢茶,赶明儿我给您带来,再给您拿点儿好的熟普洱,对您心血管有好处。方老爷子也是一时气急,这方云山不找对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年年磨叨,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说实话,他都懒得说了,再说孟昭欧又帮腔,所以也就此打住,和孟昭欧聊起了茶经。
待两人告辞出来,孟昭欧说,还不谢谢我,否则你又要被老人家荼毒半天了,弄不好还挨两巴掌。方云山一甩头,说,你以为我怕,我不就怕他心脏不好吗。说着又斜了眼睛,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媒人了,小心我家老头儿踪着你,自己还有一挑子事儿搞不明白呢。孟昭欧捶他一下,你以为我想管,不就是给你解围,你那些破事儿我也懒得管,我还怕你荼毒了人家姑娘。你是解围呢还是搓火呢,你杵那儿,要不是你我也挨不着这通数落。方云山点一根烟,说正经的,你和那小姑娘的事儿怎样了,我看你没得逞吧?老爷子的想法就不对,以为有老婆有儿子人生就完整了,有什么啊,你那过的是人的日子吗?与其像你这样,我还真不如做个快乐神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孟昭欧没作声只是拿了烟在手里转来转去。
除夕的晚上,看着天上的烟花,他抑制不住拨了连瀛的电话,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刚开始是方言,听到他说普通话,改了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他猜是连瀛的妈妈,手机好一会儿被重新接了起来,正是连瀛,声音有点低沉,略略带了点甜糯的味道。孟昭欧觉得自己只是听了这声音就很舒心,仿佛暖意又从心底升起。连瀛喂了几声,便不再说话,他们呼吸相闻,却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孟昭欧举着电话,看着外面烟火闪亮,觉得最幸福的事情也莫过于此,能够听着连瀛的呼吸,倾心相念。仿佛很久,那边挂了电话,而他,举着电话在窗前站了更久。
方云山看孟昭欧不说话,用胳膊捅了捅孟昭欧,说,要不要哥哥帮你推波助澜一下?孟昭欧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情你最好也少操心!方云山乐了,吐出一口烟,嘿,看你思春得厉害,啧啧,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大情圣呢?
更坏
连瀛告诉自己要每周给家里一个电话,还是没有做到,过年后,赶着银行要开新一年的工作会议,等忙完了这事儿,已经二十天过去了,中间妈妈打来过电话,连瀛正在加班,简单几句也就挂了。
会议完事儿,正好是周末,想着好长时间没听听妈妈的声音了,连瀛拿起电话拨了家里,没有人接,看时间可能是出门买菜了,到了晚上,再打过去还是没人接,连瀛想妈妈生活规律,加之亲戚少,同事之间也是君子之交,怕是和连文三出去散步了吧。
第二天上午又往家里打电话,响了很久,却是连文三接的电话,连瀛一时不知该叫什么,愣愣地说,我妈妈呢,连文三也没料到连瀛的电话,似乎犹豫了半天,说,刚出门买菜去了。两人中间冷了场,连瀛又问,昨天晚上打电话你们都不在,去哪里了?连文三说,你表舅家办喜事,我和你妈妈帮忙去了。连瀛想表舅家的孩子都要结婚了呢。话说开了,倒也不再尴尬,连瀛问了问妈妈的感冒好了没有,末了挂电话的一瞬,轻轻说了句,你也多注意身体,连文三唏嘘待要说什么,连瀛摁了电话叉簧。
毕竟他是生自己的父亲,虽然没有养,然而看着妈妈依恋幸福的眼神,连瀛也渐渐觉得是好的。
隔周再打电话回家,依然是没有人接,连瀛心里有点慌,一下午拨了半天,却只是电话的忙音。看天气预报家里应该是下雨天,不在家里呆着乱跑什么。到了傍晚,仍是没有人接,连瀛心神不宁,翻出来表舅家的电话,也是好一会儿才接起,是表舅妈,听是连瀛的声音,有点吃惊,连瀛客气地向表舅妈道了喜,又问我妈妈在您这儿吗,表舅妈支吾了说不在,说好久没见了。连瀛心里纳闷,上周还在你们家帮忙,怎么这样啊。正说话间,好像是表舅回来了,接了电话,说你妈妈学校忙呢。连瀛想妈妈都快退休了,早不带毕业班级了,怎么会这样忙,周末也不休息。
听着表舅和表舅妈前后矛盾的话,连瀛一下子着了慌,厉声说,表舅,你别骗我,我妈妈她到底怎么了,你不能瞒我。电话那边默了半晌,说,阿瀛,你别急,你妈妈就是小病,不碍事的,你别急。连瀛哭了出来,说,表舅,你把实情告诉我吧,是不是上周我妈妈已经在医院了,说你办喜事也是假的,是不是!表舅声音软了下来,说,阿瀛,你妈妈她怕影响你,不让告诉你。你妈妈咳嗽了一冬天,老不好,后来你爸爸坚持去医院看看,结果一查已经是肺癌中期了,吸了那么多年粉笔灰,受了那么多苦啊。
连瀛什么都没听到,只听得那最最关键最最阴毒的两个字。她只道最坏的都已经过去了,原来命运从来就没有放过她。
连瀛抱着电话哭得泣不成声,表舅劝了半天不见效果,只是让她别急,这边有他和爸爸呢。挂了电话,连瀛哭得腿脚发软,脑袋里只有两个字,回家,我要回家看妈妈。挣扎着站起来,又跌坐在地上,硬撑着爬起来,拖着麻木的脚找了外套去买飞机票。
第二天和主任请了假,主任也觉得难过,让连瀛放心回家,其他事情不要多想,连瀛谢了主任,简单收拾了行李就踏上了回家的飞机。
时隔一个多月,重新打开家门,昔日的温馨已不再,厨房门上还有和妈妈亲手贴的福字,可里面却是清锅冷灶,久无人烟。连瀛抹了泪,给表舅打电话要了地址,匆匆奔了医院。
连妈妈躺在床上,了无声息,连瀛进来看着连文三正收拾了秽物要去洗手间,含着泪摆了摆手,静静地坐到床边。连妈妈仿佛有了感应,倏然睁开眼睛,微弱地喊了阿瀛,你怎么回来了。连瀛只觉得全身几十万亿个细胞都在颤抖着,血液和水分都向着眼底奔涌而来,可她不敢哭,只是拼命地忍着,左手用力地攥着衣角,微笑着说,妈妈,我就在这里,你睡一会儿吧。连妈妈累极,复又闭了眼,紧抓了连瀛的手。妈妈的手好冷,好瘦,似乎除夕夜的温暖犹在记忆,让残酷的现实与之对比。好半天,连瀛轻轻地将手抽出来,把妈妈的手放到被子里,盖好。回头看连文三立在桌边,也苍老了很多。
走廊的椅子上,连瀛问连文三,不是说是中期吗,怎么会这样严重?连文三只是无神地靠着椅子,说,中期只是安慰你妈妈,医生说差不多是晚期吧。你走后没几天,你妈妈咳出了血,其实年前就很厉害了,你妈妈又坚持不去医院,只是吃点止咳药撑着。见了血,你妈妈的心就灰了,更是不去医院了,精神也变得不好,给你打电话后的第二天突然晕了,送到医院就这样了,已经手术切除肿瘤,可情况并不见好。
连瀛想哭,却又发现全身的血液和水分又好像冻住了,都不能流动,眼眶只觉得干涩得疼,飞机上她曾恨过连文三,不是他,妈妈也不会有这样多的苦。可见了面,她的怨又不知哪里去了,连文三是妈妈的苦也是妈妈的爱,今天的局面也不是哪个人想见到的。
医生来查房,连瀛跟着出来,主治医师说情况并不太好,已经扩散至全身。连瀛的嘴唇抖了抖,终于颤颤地问还有多长时间。医生顿了顿,面无表情,说,看患者自己的求生欲望,如果这样下去……几个月吧。
连瀛的头上炸了个惊雷,几个月,只有几个月,妈妈只有几个月,她可以做什么,五年的误会和隔膜,几个月是在惩罚她的无知和自私吗?连瀛萎靡在椅子上,如果生活和连文三是造成妈妈今天的原因,那她就是可鄙的帮凶,她恨不着谁,最该恨的是自己。
治病
连瀛向主任打电话续了假,原本想让妈妈到她在的城市看病,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医院和医疗条件,医生却不建议,连妈妈的身体太弱禁不起折腾,妈妈也不愿走,最后只得交换条件,连妈妈同意化疗。
真正开始治病,才知道钱是不经花的。连瀛家的日子本来就是普通人过的,小病小灾还能忍受,真出现这种事情,虽然有公费医疗,也得先自己花才能报销,连瀛工作几年,除了房租等开销,偶尔往家寄钱,积蓄并不多,做了手术,化疗开始,钱就成了问题。连妈妈之所以不肯化疗,也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不想浪费钱,乱了他们父女日后的生活。
表舅家凑了点钱,连瀛无奈给苏蕊打了电话,苏蕊惊得不知如何安慰,连瀛只是淡淡地说了情况,似乎并不见悲伤。苏蕊忙着答应了,说钱第二天就汇过去。连瀛挂了电话,摊靠在沙发上,她素来认为真正的友情是不能沾钱的,即使上大学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向苏蕊借过钱,今天为了妈妈,她只能开口。命运是在惩罚她的自私固执,挫败她的清高。
第一次化疗过后,连妈妈的身体已是虚弱不堪,白细胞数量急剧下降,医生建议第二次化疗拖延一段时间,先给病人补充营养。连妈妈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只能打营养针和增白针。
连瀛每天奔波在医院和家里,脑子就在想一个字,钱。如果这时候让她去抢银行她也会考虑的。
早晨连文三来医院换连瀛的班时,连妈妈正在昏睡,连文三把连瀛叫了出来,静了片刻说,阿瀛,我想把房子卖了吧。连瀛愣了一下,说,那以后怎么办。连文三说,我想,等你妈妈出院了,肯定也讲不了课了,办个病休,我们就到乡下找个房子。乡下空气好,利于养病。连瀛看著迅速苍老的连文三,她知道,这些日子,连文三也像她一样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悔恨和自责同样吞噬撕咬着他的心。
晚上,连瀛回家收拾妈妈的换洗衣服,看着妈妈屋里的那张大床,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几乎是在这张大床上睡大的,小时候,在床上等妈妈回来,病了,躺在床上妈妈给喂饭。快上初中的时候,妈妈学校分了现在的房子,屋子不大,老式的二居室,厅小,大床搬了进来,妈妈就把小屋收拾了,让连瀛单独住一间。在小屋里,连瀛度过了初中、高中时代,直到考上大学。这个房子和里面的所有承载了连瀛那么多的回忆,如今却要卖了。当连文三说出来卖房的事情,她竟然没有理由没有能力可以反对。头一次,连瀛生出了有钱真好的想法,有了钱,可以给妈妈治病,有了钱,可以留住妈妈的房子。
表舅听了卖房的事却极力反对,说,怎么也得有个住的地方,表姐和姐夫年纪都大了,反而要居无定所,怎么可以养老。再说,万一表姐真的走了,大家连一点儿念想都没有了。连文三讪讪地说,我再想想办法。
隔了几天,连文三拿了三二千块钱回来,说是和以前的朋友借的,连瀛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个小笔记本,跟连文三要了朋友的名字,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记了借钱人的名字、数目和时间。以后是一定要还的。
最后,连瀛还是决定卖了房子,总借钱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现在熟人亲戚可借钱的已经借了个遍,大家都是普通工薪阶层,有心没力,房子好歹能卖点钱,大不了,妈妈出院后和她一起住。
孟昭欧在资金财务部经理办公室里听汇报,却听得外面叽叽喳喳,皱了眉头拨开百叶窗,正看见银行的黎志爽来办业务,听说黎志爽已经由普通客户经理升了副经理,只因东正重要,仍然时不时的来走动走动。
门关得不太严,一个姓李的职员年纪较大,正对黎志爽说,好好帮我留意你们那儿的漂亮姑娘,你升了职,结了婚,当了领导,可要多关心关心其他人,我侄子的事就拜托你了。哎,上次出去玩的那个连瀛我觉得挺不错的,长得漂亮,人也安静,去年听说还没有男朋友,现在怎么样?黎志爽亲昵地叫了声,李姐,你交给我的事情,怎么会不尽心尽力,只是连瀛恐怕不成,我另外给你寻个好的。见过连瀛的人都对连瀛有印象,对美女的去向比较关心,都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