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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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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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笑:“大少奶奶豪迈,身上可见有令尊的风采,称得上是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
  不,不。不是什么豪杰,甚至,在酒桌上她不是女人,她只是生意人。
  没出阁的时候就是如此。逢年过节或是结账的日子里,姑嫂妯娌们在内厅花架下设宴家常的时候,锦绣一定是坐在前厅男人们的酒桌上。与男人应酬,游刃在酒里乾坤。
  程家的长女是当男儿看的。
  所以啊,她没有女人的幸福。当她的那些闺中玩伴们一个个嫁作人妇,一个个生为人母的时候,她却还是独坐书房与账本算盘为伴、只身店面铺行与掌柜师爷为伍。
  她想要得一些生活的琐碎和妯娌间的龌龊,竟是那么的奢侈……
  她醉了,有些失态。
  她朝上座的人告辞,走出去了。下了楼梯,才想起来她还有个丈夫。只得出门找乔五来背。
  酒桌下躺了一地的男人。各家的小厮们纷纷进来寻各家的主人,乔五寻了半天才寻到自家的少爷。背他出了竹楼,正碰上锦绣在下面呕吐。脸憋出了青筋,洋褶裙子上也沾了污秽。
  竹楼前来往的人群朝锦绣指指点点。南方人细致文雅,视这样邋遢的女人为怪物。
  乔五背着纪瑞峥上前哄赶,行动笨拙。
  招娣一手端一碗水,一手使劲的给她拍打。久不见再吐出东西来,招娣只得蹲下身子去低头探视,却发现她已经眼珠红透,似是哭了许久……

  风流公子

  巴微张着,睡得沉。长得也算是白净漂亮,他要是瘦点儿也算是个翩翩佳公子,只是日子过的太滋润了,那身软肉是如何也褪不掉的。
  锦绣印象里,他那幅身子骨永远站不正当,透出一股子慵懒。他躺着比站着好。……也许他死了比活着好。
  她恨?对,她应该恨他了。
  鼾声均匀,镂花的银杏木床架子总是不会突然倒塌的。月光白亮亮的照在锦绣的额头上,毛茸茸的胎发上的细汗,碎珍珠一样的闪烁。这样一个晚上,寂静,闷热,黑暗。酒后得躁动让她难受地想哭泣。
  她永远都不能忘记新婚的当晚,他那样随意的扯下她的盖头,出现在她被红色晃花的眼睛里。
  那是锦绣第一次打量她的丈夫——大眼,薄唇,即使是穿了喜庆的大红也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她本没有爱的人,又何惧一段没有爱的婚姻?既然这是她的丈夫,她也就不再计较好坏。她又不是追求儿女情长的人。
  这是她的命。
  她盯着新郎,之前姑婆在她耳边细授的男女之事现在又想了起来,她本来是紧张害羞的,望着他如秋水的眼睛慌了手脚。
  然而新郎却撇了嘴:“果然是个老姑娘。”
  ……
  她被当头浇了冷水,一时间懵了。
  他说:“保重。”然后就出了家门。
  再也没有回来。
  锦绣摔门出去。客栈里静悄悄的,只有脚踩在木地板上的蹬蹬声在楼上楼下回荡着。
  跑回自己的房间,把头埋进膝里,这才偷偷的哭出声来。
  那日绸缎店里见着他,他就已经不认得她了,他把她当成别家的女人去调戏。今日见他,他既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也不记得他曾经与她搭过讪。
  他说,小姐穿绿色好看,宝蓝色也好。
  青色白纹缎比甲,蓝色洋皱褶裙子,锦绣猛地站起来,一样一样的往下脱,衣料发出咝咝的撕扯声。也许是站起来时起的太猛,脑袋一下子晕眩,千百条思绪涌进来,在她缜密的头发丝低下闹哄哄的打架。
  不。她不是怨,也不是恨。
  她只是可怜自己,她想到纪家的下人们用怎样怜悯的眼神看她,她想到纪家的掌柜们用怎样不屑的碎话挤兑她,她想起了纪老爷对她的万般疼爱何尝不是因为他愧对她?
  原来她是这般可怜。
  她今天才知道。
  第二天纪瑞峥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头疼的要裂开,心里抱怨着昨晚睡得是什么枕头,又硬又冷。
  “招娣,少爷醒了。”锦绣把衣物家什裹进箱子里,合上箱子盖。两页铜锁爽快地合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咯嘣”声。
  “程锦绣?”
  锦绣回身,朝他笑着点头,“醒啦。以后喝不了那么多就别强求。”
  他打量四周:“在搬家吗?”
  “你不是在城东有间宅子么?我搬过去。今都知道我们俩夫妇同在杭州,总不能一个住客栈一个住宅子。让人猜疑。二来,能省就省罢,钱不是那么好赚的。”锦绣边说便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她的意思是嫌他花销大,他嘴唇一掀,像是有话说。看招娣进来,就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半笑不笑的,算是答应。
  招娣给他请安,端来洗脸水侍候他起床。他便温和的问了些招娣这几年的状况,笑语间显得很亲切。锦绣见招娣应应付付的,知道是自己在场她有所忌讳的缘故。只等乔五拿了箱子,锦绣也退了出来。
  纪瑞峥在杭州城东的宅子布置得颇为雅致,把江南水乡的韵味体现很是那么回事。
  院子不大,房子有五六间,花厅书房连在一起,短短的回廊相接。回廊外边就是几颗竹子,青翠亮眼惹人爱。
  锦绣指挥着把箱子行李搬进去,忙里忙外满头大汗。纪瑞峥只管靠在门廊上发呆。
  “我有笔生意要耗大周折,所以住进来这些日子里,恐怕连花厅带书房都要占用。”
  他一个嘴角上扬,眉毛蹙起来,“你习惯对人发号施令,是么?”
  他的话扎了她一下,她说:“不。因人而异。”
  他点点头,手里拨拉着折扇。那样子虽不太明白,但也不太想问下去。
  她看他一眼,咬着嘴唇,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里有两条普通红木做的大书架,密密麻麻堆满了书。书架是不寻常的大,高几乎有一丈,锦绣怀疑它与屋顶之间是没有缝隙的。横跨书房两头的长,每头只留一人通过的空间。锦绣穿过去,书架后面的墙上挂满了字画,墙下堆满了蒙尘的纸张书籍。
  锦绣读书少,但是她对书向来是怀着敬仰的。纪家的大书房也是有些书的,纪老爷把它给了锦绣使,锦绣却不舍得。生意上往来的人大多杂乱,还有些低俗鄙陋的,锦绣怕他们晦气了那些学问,只得另辟了一间小房处理生意。好生的把那大书房给留着。现今,虽然看见这里有更多的书,但因为全都是纪瑞峥的,锦绣反而心里就有点笑他铺张浪费。
  如果何乃之自小有他这样的条件,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吧?锦绣摇摇头,最近几天想着纪瑞峥的不好,就想起何乃之的好。
  “你习惯对人发号施令,是么?”纪瑞峥那样问。
  锦绣想,她的身边要是有个像何乃之那样可以和她坐在青山绿水里侃侃而谈的人,就好了。
  从书架后面出来,她便只把她的账薄算盘放在了书桌附近。刚坐好,便听见外面有人女人说笑。从窗子里望出去,看见三两个的陌生女人正下了轿子,与纪瑞峥亲热打闹。
  有个穿了月华裙的,一阵风吹来裙子四散,说不出的鲜艳风流。
  “好相公,明明正要好着,怎么就突然跑走了。许多天不见,叫人家想死仔。”
  他咧嘴笑着,朝女人的腰上掐了一把,“走了这些天,可有没有唱一些相思的曲子来解闷?”
  另一个女人推他:“还说呢,天天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直想耐的好。就差把琴拨烂,把嗓子唱烂!”
  招娣正站在门廊前,看着他们几个人推推攘攘进了花厅,心里直忐忑。她知道这少爷自小就是这副德行,但那总是没成家的时候。如今他也不怕锦绣心里不舒坦?匆匆给花厅里上完了点心,就赶忙跑进书房来看锦绣。
  只见两个大书架中间,她正埋头苦算,算盘打得啪啪响。对外面的吵闹丝毫不理。
  招娣舒了一口气,悄悄退出来。知道锦绣忙起来又会忘了吃饭,便悄悄去厨房包了些大馅饺子。只等她什么时候忙完了想起来饿,就赶紧下水一煮,捞了就能吃。
  这日瑞峥请了几个朋友来家里打马吊牌,六七个人,下了马车稀稀拉拉的进了院子,那里面就有那日那穿月华裙的女人。最后面还有何乃之。
  锦绣从书房的窗户里头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跟一个女人说话。锦绣不禁多看了那女人两眼:衣着风流,却模样端正,比其他的显得要娴静一些。
  一伙人在旁边栽了竹子的凉亭里开了台,坐好了,就响起了丝竹管乐声和打牌的话语声。何乃之没有摸牌,只是一个人摇着扇子来回溜达,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
  招娣给她们上了茶水点心,没敢抬头看一眼,稍作思量,就来锦绣这里了。
  “少奶奶,咱家店里头施工的师傅说柜台样子打好了,少奶奶可抽空去看看。”
  锦绣心里事情多,嘴上只哼了声。
  说的容易做起来难。那日和徐奉说的是简单,可从运河上找个立足之地是那么容易的么?纪家已经成了这般样子,养着的人都是混饭吃的,真正能用的着的人脉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在临清。若是临清那边没了船,叫她怎么往北方运东西?想来想去,想了几个人,都靠不住。抬头看看窗外,那些人物声音又吵得她烦乱,倒不如出去走走。
  “叫乔五备车,咱们这就走吧。”
  “哎。”招娣几乎是很欢快的答应的。
  锦绣收拾好了,与招娣出来,走到院子里只是跟何乃之点了点头,没有理会其他的人。
  “你去哪?”声音慵懒散漫。
  锦绣回头,看见纪瑞峥倚在亭廊柱子上冲她笑眯眯的,“女人家出门,哪有不跟相公说一声的?”
  几个坐着的女人看见锦绣又看看纪瑞峥,便回过头去彼此悄声说笑了几句。
  “不要惹她了,她生意上事情多,你还这样。”何乃之扯了瑞峥一把,瑞峥又笑眯眯的坐了下去,身子晃荡荡的,仿佛是吃了些酒。
  锦绣听了那些话正不知道该回什么呢,何乃之给她解围,让她心存感激。向众人告辞,她上了马车,瑞峥的话还远远的传过来:“我想吃玫瑰饼,城西有个饭馆很不错,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一些……配粽子最好……”
  看过了店面,验过了柜台,安置铺面样子。
  等锦绣下午再回家的时候,他们的牌局还没有散,那兴致似乎要一直闹到天亮。一回家,瑞峥就问他要得玫瑰饼呢?
  “橱子要现做,招娣在等着了。”
  “家里有人做粽子了么?总是端午节了。”
  “你想让我去给你包粽子么?”锦绣眯起眼,问道。
  瑞峥笑笑:“这么凶?没见过不管家务还理直气壮的老婆。”
  “你大概也没见过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女人。”锦绣凤眼一挑,“纪瑞峥,你娶得,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不懂风月,不通情调,只会打算盘数银子,还要让人指指点点。你娶得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你认命吧。”锦绣伸手推开书房的门,“我早就认命了。”
  书房的门在他面前重重的合上。门风扇在他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渐渐冷了下来。过了会儿,他倒是又笑了。
  锦绣倚在门上,长喘一口气,接着就回到书桌前,想那船只水运的事情。还没走到书桌前,就听见后脚有人打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我忙的很,你不要来惹我!”
  “是啊……那我出去了。”
  听着声音不对,锦绣急忙回头,就看见何乃之站在门口斯斯文文的笑。锦绣一阵尴尬:“真是……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何乃之并不介意,依旧笑着拨弄着扇子走进来,“他是无心的。平日里放荡惯了,你还得容忍着才行。”
  她任劳任怨,还得容忍他?锦绣冷哼一声,没说话。
  他直径走到那书桌前,无意的扫到她案头放着的纸张,拿起来看。
  锦绣心里一颤。
  这些天何乃之介绍了许多棉布商人与她认识,在绵绸上面,他们不算是生意伙伴,也不能算是敌人。但是茶叶上面,她的事情是不能让他知道的,暗地里还擒着他一招呢。
  “临清的水路?”他皱着眉头。
  “是啊,那么大宗的布匹,总是要走水路才合算。”锦绣走过来,急忙把剩下的东西敛一敛扔进抽屉里,“可惜,没有找到那个船主是合适的。”
  “临清的船,自然是要找朱伽因的,北边有名的船王。我们的茶叶北上就是找的他。”
  锦绣冷笑一声:“我知道他。若不是他那般不待见我,我怎么不会去找他。”
  “他不待见你?这中间还有缘故?”何乃之颇有兴趣的在椅子上坐下来。
  “我和他本不认识,只是彼此听闻。程锦绣手段狠辣是出了名的,难道你不曾能听说过么?”锦绣打趣。
  “不曾。我不信传闻,只信眼前。”何乃之摇摇头,眼睛里透着温柔。
  锦绣脸上微微发烫,别过去,又说道:“他是信的。让我我也信,真正菩萨一样的女人,有哪个是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这朱伽因又是个顶顶讨厌女人在外面跑的,说女人就应当干净如水不趟这浑浊世事的。我这样的,实在不能称是女人。所以,有几次在济南的酒席上本是要见面的,却因我在他就不来。”
  “他是个怪人。你别往心里去。”
  “往心里去。我才不管他怎样想我呢。”她撇撇嘴,“只是觉得本来有这么多买卖要用上的人,这么不给面子,我心里还真是觉得吃亏。跟他做生意,应该很有意思才是。”
  难得锦绣这样想,何乃之听了跟着她笑起来。
  “那个人,你要愿意热络上,也不是不可能。你要愿意,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锦绣眼睛一亮:“那敢情好,说来听听。”
  “朱伽因喜好风流人士,你去找他,不如瑞峥去找他。他最爱唐寅的画,叫瑞峥再卷一副画去找他,不怕他不见。”
  锦绣本是情趣盎然的,一听这个脸色就变了。她“哼”了一声,说道:“我可请不动他纪公子。何况,我去那里给他弄一副唐寅?”
  何乃之哈哈笑:“哪里弄?这玩意瑞峥最多啊,你搜搜这书房,保你能搜出不少好东西来。”
  “是么?”
  锦绣听他这样一说,眼里瞄着书房,心里不禁开始打起小算盘。
  天色见黑,有个小丫头进来上了灯,两个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喝了两口茶,就听见外面说要散了。
  锦绣站起来送他,被他一把按下。他的手心微微的发凉,碰着她的手背又很快的抽了回去。
  “不是外人,不用送了。”他神态略略的不自然,借着昏黄的灯光抬头看了她一眼。锦绣也正在看他,眼神对上了,真叫尴尬。
  他慌忙做了个偮,起身告辞。
  小小的一点火苗忽闪忽闪,锦绣呆坐在椅子上,心也像那火苗一般。
  招娣提着食盒往家里赶,心里盼着家里的人已经散了才好,她可不想再看见何乃之。一路想,一路走,到了石板路的路口时候,迎面走来了几顶样子鲜艳的轿子。轿子从她跟前经过,其中一顶的帘子突然拉开,何乃之向外张望。
  “啪——”的一声,食盒摔在地上,玫瑰饼摔得粉碎,食盒的盖子骨碌碌的滚出去很远。
  何乃之坐在里面也看见了她。他看着她笑,接着就又放下了帘子。
  招娣站在石板路上怔了半天,等轿子走远了,她才抿紧嘴唇蹲下去收拾盒子。
  店面修整的当空里,锦绣就请了些茶号老板来家里细谈。
  谈生意自然不能囫囵着谈,要循序渐进。送走这个,才请来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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