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远乔客气地接受,拿起筷子开始吃菜,过后才道:“我这妹妹虽从小不愁吃穿,但受的苦也挺多的,我想妹夫你也应该知道些。”
“恩,是我对不起她。”
“不,夫妻相处磕磕碰碰也是正常,不要说对不起,你应该说以后好好善待她,这就行了。”
梁楚忙应声:“三哥放心,梁楚一定不会再让她伤心。”
朱远乔叹息:“我是不知道你们为何吵架,还闹得这么凶。不过你也不要一味的内疚自责,说实话我这妹妹其实挺霸道,跟我娘一样,容不了自己男人身边有第二个女人。但是,她不会强求你,对不?”朱远乔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妹妹会哭的那么厉害一定是和第二个女人有关,那个女人还是妹夫的心头肉,所以是她的心尖刺。朱远乔深觉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也没有怪罪梁楚的意思,只是梁楚和妹妹要走下去,必须有一个人妥协,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妹妹。朱远乔深信,如果梁楚让第二个女人进门,这妹妹一定会再来一次休书走人,说她是倔了还是傻,总之,朱家的女人其实挺磨人的,却偏偏有他们自己的坚持和主意。
朱远乔住了下来,码头还有一船货等着运回南乡,朱远乔不能久住。
梁楚还是头回见到出外跑生意的秀才,隐隐有几分赞赏,偏偏两人总是话不投机,渐渐便懒得少了。
梁楚心思重,短短几日消瘦了几分。
朱宝珠自打三哥来后倒也坚强起来,人前恢复成往日那般逢人微笑,夜深人静后,便被子一蒙,对梁楚不理不睬。
梁楚没说一句甜言蜜语哄她,那样太自私。
朱远乔住了五日,不得不走了。
梁楚心里松口气。
朱宝珠却央着三哥请求:“带我一起回乡可好?三哥。”
梁楚腾地一下,再也坐不住了。
26 下江而去
“宝珠!”
梁楚不可置信地对着朱宝珠,心头急躁,双手情不自禁紧紧拽住朱宝珠的肩膀,亦不顾旁边还有下人在。
管家心里叹息,一个眼色便将下人全带走了。
朱宝珠挣动,梁楚力气却大,朱宝珠根本挣不开。
这些日面上装作再悠闲,心里却是极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朱宝珠面容憔悴了许多,肤质偏蜡黄,双眸疲乏无神。哪儿有曾经的风采模样。
梁楚心里钝痛,力道不由微微松懈,愧疚极了。朱宝珠就算每日操劳生意也不见她这般憔悴过,每日和厌恶的举人一家共处一室也不曾疲惫过,可如今,就因为他梁楚,朱宝珠多年筑起的坚强,已然被破得罅隙盘根。
梁楚很想让这样累的朱宝珠停下来好好休息,却知道那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治好的心病。朱宝珠要走,他怎么舍得。若是走了……梁楚无法想象少了她后的冰冷,会何其彻骨。
“宝珠…你不能走…”梁楚哀求悲伤的语气穿进朱宝珠的心里,狠狠一抽。梁楚不顾朱远乔的存在,伸手紧紧抱住朱宝珠。熟悉的温度,熟悉的香味,明明是可以重拾的幸福。
梁楚伏在朱宝珠耳边喃喃轻语:“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给你答案。宝珠你要相信我,我如今对她早就没了爱,只有恨。那场大火没有人知道是凶杀,全城人都以为是意外,我只是恨透了她,由着她去,以后是死是活全靠她自己的造化,宝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搭理她,你不要走好不好?”
朱宝珠轻轻推开他,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痛楚的脸色:“梁楚,你是我自愿相嫁的男人,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弃你而去。只是一辈子这么长,要相敬如冰,还是恩爱和睦,总得要个活法。梁楚,你想要哪种活法?”她灼灼的盯着他的眼睛,一丝空隙都不漏掉,她要瞧个清清楚楚,这个男人的心底到底要什么。苟且偷生行尸走肉勉强走完一生,那样的人,她不敢要。她年轻,有梦想有奢望,更不想将来自己有了儿女,却被笼罩在无影随行的阴暗里。她幻想过太多将来,譬如多生几个孩子,要培育一个行商,一个行文,生的丫头们要教会她们坚强。要购置一个靠山靠水的雅致庄园,每逢炎热酷暑便去小住游玩,还要办几十亩良田培植南方的蔬果,这样即便嘴馋家乡的菜肴,也不用再伤怀。她甚至想过自己出一次海,带着梁楚和孩子感受天下最宽广的情怀。
没错,那些全是心里的臆想,也许是奢望,但她还是满怀温暖,抱着最真挚的心期待每一日的朝阳爬上来。
“梁楚,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不然这般僵持不是办法。正好和我分开,你也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思。我回家看过我爹娘兄长,自然会回来的。”朱宝珠轻易推开梁楚,此刻下定决心,浑身反倒轻松了一大截。
梁楚怔怔未语,那厢朱远乔故意轻咳几声,叹息道:“宝珠,你可是说真话要跟我回家?”说实话,他是一点不赞成的。哪有嫁出去的女儿这么莽莽撞撞便跑回娘家,何况娘家路远,一去一来得两三月。只怕朱宝珠载着满腹思乡回家,家中父母反倒难以释怀。
朱宝珠镇定点头,吐口气道:“三哥,我不是儿戏。我不回去见见他们,这心里总有个事……”眼下时刻,她更是迫切想找个最亲近的人诉尽心中酸甜苦辣,不然,迟早有天会给憋死。
朱远乔知道劝不住这个妹妹的,不由一声叹气,便点头妥协了。不过转念又叮嘱道:“你去了可不能常住,记得早点回来,你公公还在,不要太散漫。”
“三哥说的宝珠知道。”
“那好,明日一早得走,你安顿一下。”朱远乔说罢便离去,那夫妻两一时半刻还有很多话要说,只是说不说得清楚,那就难猜了。
朱宝珠有了必走的决心,当下便吩咐玉容去收拾些细软,只是梁楚始终没有完全妥协,一双眼眶又怒又急的瞪着她,闷声不吭大半晌才道:“你非要一个人回去?我就不能一起去看看岳父岳母?”
“梁楚,你别忘了你是这个家的主子,你若走了,其他事情谁办?梁记正是繁忙的时候。”
梁楚不置可否:“少赚些钱又何妨?无非就是……”不愿他跟着去。
“梁楚,你若也去,那我回家还有何意义?”
梁楚心中难受,自打昨日起,朱宝珠便一直喊他梁楚……不再喊他一声相公……
梁楚还未从朱宝珠要走的打击里恢复过来,去给梁太爷请示的朱宝珠却得到梁太爷的大力支持,梁太爷倒是比梁楚更开明,答应得爽快,并且嘱托下人给朱宝珠准备了一堆回家探亲的礼物。还吩咐了两个最信任的下人跟朱宝珠一起回去。
梁楚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用,心中唯一的温暖便是朱宝珠说了会回来,这比什么都重要。他从来不知道,习惯温暖后会倍分恐惧孤寂的冰冷……
“宝珠……”面对大吵后的分别,夫妻俩一夜无话。
在沉默里迎来第二日的阳光,朱宝珠就这样匆匆走出了梁府。不知情的下人都以为夫人是回乡看生病的父母,知情的便心里替两位主子抹汗祈福。
朱宝珠这次回乡特意把玉容留在朱宝斋帮忙,玉容为此哭了半天,这会一家人送朱宝珠去码头,玉容还在哭哭啼啼。
朱宝珠无可奈何,无数次重复劝慰:“玉容你现在不小了,跟着我和掌柜也学了不少东西,趁现在还没心上人的时候做点有趣的事长些见识。我不在,你要帮着几位老掌柜,府里的事也一样,老爷和太爷托你照顾,明白吗?”
“呜呜呜呜……”玉容还是哭,边哭边点头。
梁楚走在朱宝珠的另一边,手里拎着食盒,面容憔悴的跟着队伍朝城外走。
朱宝珠好几次欲言又止,不知不觉众人便出了城门口,守卫还特热情的跟梁楚打招呼:“梁老爷,你们这一家是要出远门不成?”
“恩。”梁楚闷闷答应。
走在前面的朱远乔回头对朱宝珠道:“宝珠可带了梅子?怕你晕船。”
“带了,都带了。”朱宝珠应声。
“那就好。”
梁楚拉着自家要跟去的几位下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照顾好夫人,心里还有几分嫉妒这些下人,凭甚他们可以去他却不能去……
梁楚正郁卒,忽闻周围传出一阵抽气声。
已经走过人群的几人回头去看,正见被丫鬟们簇拥着走出城门的素衣美人儿款款而行,美人儿仍是蒙着脸,姿态优雅婀娜,一举一动都似有清香宜人。身后的丫鬟们拎着好几样东西,梁楚和朱宝珠一眼便瞧见其中突出的香和几沓冥钱等等祭品,梁楚一瞬沉下呼吸,眉头蹙紧。
美人儿还未看到他们,正巧要穿过难民,一群可怜巴巴的难民朝美人儿涌去,格外亢奋的齐齐喊着:“仙女啊仙女姐姐,仙女姐姐给点吃的吧。”
“仙女姐姐留步啊。”
“仙女姐姐保佑我们啊……”
仙女姐姐被无数双脏兮兮的枯手揪住,洁白的衣裙留下道道污迹,仙女姐姐顿时变了脸色,连连后退几步尖声训斥身后的丫鬟:“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出去!都说了不走这条路偏要走这里,要你们找个近路都不会!”
仙女姐姐训完便朝着空地疾步前进,后面的难民还有穷追不舍者,生怕错过了下凡的仙女自己便错过得救的机遇。
仙女姐姐忍无可忍,回头怒骂:“你们这些人又不是乞丐!天天坐在别人家门口何不去别地安身,碍事。”说罢便推开几个小鬼匆匆撤离了人群,由丫鬟们护着一口气冲出来,抬头便看到已经转过身的梁家一行。
梁楚一家主仆共出来数十人,然梁楚个子高挑,朱宝珠身形突出,美人儿一眼便认出他们的身份。美人儿不耐地扯扯嘴角,亦步亦趋走在梁家后面,前头的谈话声便自然而然传进她的耳里。
没想到今天会碰上最忌讳的人,朱宝珠的心情很复杂。连劝慰玉容的兴致都没了,闷闷与梁楚并肩而行。梁楚则害怕她胡思乱想,一直忙着说话解释:“宝珠不要介意,宝珠的好,我心底清楚。你回去后要尽快振作,早日回来。”
朱宝珠低低恩了一声。
最前面的朱远乔回首冲二人笑道:“妹夫,前面路程不远了,你要不要先回城?”
“不,我送你们上船。”
“也好。宝珠啊,你且先走,我有话跟妹夫说。”
朱宝珠一顿,点点头便领着下人打前去了。
朱远乔放慢步伐走在梁楚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妹夫不用沮丧,我妹妹的脾气我知道,倔是有点倔,不过并不会蛮不讲理,她可不是刁蛮任性的闺阁小姐。这趟回家跟我娘唠叨些日子她就会好了,真的,你别担心啊。”
梁楚闻言放心点头,“多谢三哥提点。”
“呵呵,妹夫啊,你可去过咱们南乡?”
“没有。”
“妹夫要是耐不住寂寞,不如过后抽出时间去我家一趟,你说可好?妹夫还未见过我爹娘,总是要见上一见的,到时候顺便接妹妹回家,何乐不为?”朱远乔狡黠的看着被点醒的梁楚,笑的梁楚那叫一个心情荡漾。
梁楚的阴郁一扫而光,忙点头应承:“三哥说的极对,放心吧,我会好好安排。那这段时间麻烦三哥好好照顾宝珠。”
“恩,那是当然。”
梁楚换上一副大好心情追上前头的朱宝珠一行,一家人不多时便疾步远离了城门,与他们不同路的美人儿也早早拐去了荒芜小路。那些话美人儿没听全,却大概猜到梁楚夫妻俩正闹别扭,原因还可能与她的存在有关。美人儿心里想着,嘴角又不禁讽刺的扬了上去,特别是一想到朱宝珠留给她的背影,裹在罗裙中那浑圆的臀部,笨拙憨憨的模样何其好笑。这般身段骇人的女子梁楚居然会娶,这般容貌低俗的女子居然还会跟丈夫闹别扭吵着回娘家,也不怕一去再回头时,安身之所早给人抢了去。不说,那女人身边的任何一个低贱的小丫鬟都比这位主母来的娇俏可人。
朱宝珠一行走到秋风瑟瑟的江边码头,朱远乔的商队早早等候在船上,为首一位管事走上前来对朱远乔请示道:“三少,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扬帆。”
朱远乔满意点头,吆喝几个人将朱宝珠的行李搬上去,朱宝珠接过梁楚递过来的食盒,默默转身往船上走。
奇怪的是梁楚没有表现出先前的依依不舍,反而呵呵傻笑朝她挥手示意:“宝珠你保重啊,盒子里的食物要趁早吃,你回家好好陪你父母,替我向他们问好。”
朱宝珠恩一声,匆匆便钻进船舱里。
朱远乔和梁楚寒暄几句,所有人陆续上了船,最后只剩下梁楚和几个梁府的下人。
秋风吹起,梁楚看着大船缓缓扬起风帆,一声号角奏响,大船缓缓驶出了江岸。
这一瞬间,梁楚的心脏咯噔一下,仿佛看到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就此离自己远去。
他脸上的笑容再无法延续,呆呆立在岸边,只能看承载着朱宝珠的大船,越行越远。
一直缩在船舱里的朱宝珠,在号角吹起那一刻,胸口忽然涌出无限的酸胀和思愁。她手忙脚乱的扶着船沿走上甲板,天空湛蓝清澈,秋风逍遥呼啸,她探头去看那长长的江岸,似有一道最熟悉的身影久久立在那里,与她默默送别。天空照亮的是她泛红的眼眶,秋风吹走的是她盈盈的泪水。明明是自己要走,为何不能走得更加潇洒肆意。才将走出他的视线,她便想重回那个人的温暖。
“宝珠,这个时候哭可没人哄你。”朱远乔望着妹妹再一次叹气,女人啊女人,天下女人都难懂。
朱宝珠吸吸鼻子,梗咽着擦去眼泪:“我知道。”
这世间,会给她擦去眼泪的男人怕也只有那一人了。
虽然那个人的温柔,曾经属于一个与她无关的美人。
27 家乡暖冬
朱宝珠本以为一路跟着三哥只等着回家便可,孰料船行江不久,却有一人中途加入了航船队伍。朱宝珠一介女子,平日顾忌着身份,鲜少走出船仓,三哥带来的人倒还好,只是负责行船的雇佣水手们很不喜船上出现女人,总是有些忌讳,朱宝珠便尽量少现身。待这一日船忽然停止波动,朱宝珠好奇地走出去,便看到熟悉的人影正和三哥高高兴兴地抱在一起,兄弟长兄弟短,正是让朱宝珠困惑的苏二少。
“宝珠妹妹,别来无恙。”苏二少客客气气地朝她招呼,朱宝珠勉强浮出微笑,点点头道:“苏大哥,你怎会在这里?”
苏二少忙解释:“我原本就跟老三说好这趟回家带我一程,只是前些日有急事所以离开了安水,今日还多亏老三愿意在淮阳接我,不然我想在年底赶回乡有点难。”
“哦。三哥都没跟我说,看你出现吓我一跳。”
朱远乔懒懒道:“说与不说有何关系,苏二哥上来不容易,走,陪我喝酒去,宝珠你回舱里待着,外面风冷死人。”
“恩。”朱宝珠毫不耽搁,回到舱里便不轻易出来了,外面的确风大,吹得脸皮起褶子,哪里敢多待。何况梁家还有好几位下人大眼看着,她稍不注意,指不定以后回去梁楚又怎么不高兴。
她静坐在床头,脑中回想起梁楚对苏二少的介意,侧耳一听还有三哥和苏二少的说笑声,朱宝珠不禁叹息,苏二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她眼前,莫不是真像梁楚担心的那般?只是朱宝珠这么一想,盯着自己包子样的手,摇了摇头。
朱家这一趟跑船顺风顺水,一切安好。待不足一月时日便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