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草草怒容满面地冲出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着走到取结果的窗口。
沈备赶紧解释,“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在部队时,他们都是抽烟喝酒的,大老爷们儿谁注意那个!再说了,这抽烟喝酒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你说,人家都在那儿抽烟喝酒,我就干坐着?也不像话阿!”
“我不管你像不像话!”草草猛地转身,沈备赶紧扶住她,“要是孩子好好的,我既往不咎;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一辈子也别在我面前出现!”
“别别别阿!”沈备弓着腰在后面跟着,“我肯定戒烟戒酒,决不再犯。但是,你好歹得给我次机会。这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出来了再说。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我的孩子,是咱两的孩子,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骨肉阿!别说的这么狠嘛!阿,那位同志,麻烦你让让,这儿有一个孕妇。”这句话语其说是讲给别人听的,不如说是讲给自己的。有什么麻烦您忍着,有什么委屈您受着,这儿孕妇最大!
在检查结果窗口,草草取到单子,沈备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自己先打开看了一眼,问检验员:“这是什么意思?”
检验员翻了个白眼,“问医生,我们这里不管。”
草草拉住他,“磨蹭什么呢?就会气我!”
沈备跟小二似的转身,等着草草从妇科接受宣判结果。不过草草走后,他的表情倒是没那么悲伤。女人嘛,难免紧张。沈备很“老练”地想,这个时候说的话都不算数。
转眼已经是冬天,大雪节气那天,京城如期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草草的肚子已经鼓起来,沈备嘴角的法令线愈发深刻,人也显发福了。草草一心保胎,不再练瑜伽。沈备也忙着公司的事情,无暇健身,人到中年的味道愈来愈浓。
所里人员流动性比较大,前台又换了一个新人,草草接起内转电话,有点儿不适应。
有人找。
走到前台,却是关浩。
两个人远远的站着,谁也没动。
“请你吃饭,赏个脸吧?”关浩还是那副永远不急不脑的样子。
草草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腹部,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跟着他走进电梯。
冯尚香正好从屋里出来,若有所思的看着电梯门关上,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和老沈说一声?”孙南威走过来,“关浩现在狗急跳墙了吧?”
“他!不会吧?”冯尚香说,“老沈的官司还没有了结,关浩还有机会。”
“哼!那官司都是借口,只要上面点点头,说和解立刻和解。老沈现在的未来全系在黄盼盼身上,若是黄盼盼调转枪口,关浩完全可以咸鱼翻身。”
冯尚香哼了一声,“根据我对黄盼盼的了解,她宁可杀了关浩也不会在信他、给他机会了。”
“可是她爱他。”孙南威不服气。
“爱的方式也有很多种。看着吧,我想关浩可能是想从草草身上捞回些什么吧?这些都是他们的事了,用不着我们这些外人操心。”冯尚香转身回办公室。
孙南威跟着回去,嘴巴不闲,“外人?那个小司机吧,辞职一个月之后就成了亿艾的大股东,一个莫名其妙地钻出来的离岸公司,你还不得给护着点航?”
冯尚香脚步乱了,然后淡淡地说:“护航又怎么样?他还照样回老家相亲。”
“阿!这你也能忍?”孙南威穷追猛打。
冯尚香猛转身,“还有完没完?!他是他,我是我,你瞎操什么心?多事!”
“咣当——”门被狠狠地撞上。孙南威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眨眨眼睛,回头看见小王伸长脖子看着他,笑着说:“踩着猫尾巴了!”
还是在国贸楼下,老地方,只是现在是下午三点,人们都在上班,店里安安静静的。
草草要了一杯热奶,慢慢地啜着。
关浩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原本黯淡的头发又被他抓乱了,乱糟糟的在头上好像一堆草。
“我输了,彻底输了!”关浩的开场白很有震撼力,不过草草似乎没什么触动,依旧专注地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
“你选了一个好男人。邓草草,你那么笨,怎么身边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个沈备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关浩尽情地发泄着,“你找他,哼!你就不怕他将来有一天……”关浩瞪着草草。
草草抬起头,目光平静,带着些怜悯,“不要我,抛弃我,像你一样?或者你觉得你给我留了些钱,就算是某类男人中的典范?”
关浩哑然,虽然尖刻,但是一针见血,他无法辨驳。
“算了,关浩,我的事情真的不用你操心了。就算我有一天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倒霉,我也认了。我相信沈备是个懂得珍惜和负责任的人,这就够了。人这辈子要冒很多险,要做很多事情,但是另一方面总要有个伴儿,相知相伴,一起面对和分担风险,在孤独时相守,在喧哗中提醒。这就是我要的生活,他能做到。”
关浩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困惑的看了看草草,“凭什么你就那么认定他?”
草草笑笑摇摇头,“这个问题不用和你讲!”
“沈备比我狠,比我奸,凭什么你相信他可以?”
“不是我相信,是他给我希望。”草草自己也有些犹豫,终于还是点点头,说出这番话。
关浩点点头,不想在这种问题上争论,没意义也没营养,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希望了,索性放下这个话题径直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知道沈备对我做了什么吗?”
草草摇头。
“沈备,哼,我真小看他了,那是个人物阿!”关浩感叹,“你记得秋天的时候,检察院找他谈话,我们私下聊天,他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说什么不如自己做事,省得给人打工,还落得闲话。我信了他,提出从公司弄些钱,他说回去想想。”
草草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公司,心下了然。估计关浩要通过这个公司把沈备现在企业的资产转移出去。但是现在外管局管的很严,这种行为早就被列为打击对象了,关浩给沈备出这个主意,实在是居心叵测!
关浩道:“没想到沈备最后竟然把我们的安排告诉了检察院的人,若不是盼盼及时提醒我,差点着了他的道!邓草草,这是你的报复吗?和沈备串通好了来报复我?报复我揭发他行贿受贿?”
草草茫然地问:“什么揭发,你做了什么?”
“他没告诉你?”
“什么?”
关浩抓了抓头发,自嘲了一声,“也是,他那么大丈夫,怎么会告诉你!”
草草默然,沈备的男女界限分明,有时接近封建思想。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不管怎样都得忍。夫妻间的事夫妻解决,反正有一辈子时间。
关浩尖刻的说:“沈备这种人,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我——”
“关浩,如果你是来骂沈备的,你找错人了。”草草打断他,“我还是比较认同你们两个的恩怨你们自己解决,我不想掺和进去!”
“得了吧,邓草草,别故作清高了。”关浩道:“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死。沈备这样做不是正得你心吗?装什么装!”
草草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放在腿上的左手轻轻移到腹部,“你也知道我恨你吗?我以为你这一生都认为我没资格恨你。”
关浩狼狈的愣住了。
草草苦笑着说:“我是恨你。刚离婚那阵子,我恨不得和你同归于尽。其实,我确实带着硫酸在你公司门口徘徊过。但是,我这个人太胆小,太贪生怕死。旁边报刊亭的大婶和我多说了一句话,我就不想死了。这人啊,其实都是自私的!我在你门前转了10分钟,揣着硫酸转了10分钟,然后回去了!离婚,绝不会头的离婚!你觉得我现在用什么样的报复比往你脸上泼硫酸更解气?”草草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自己已经不能自控的扯开了嗓子,“解气”二字几乎不是说出来,而是吼出来的。
关浩目瞪口呆,他完全想象不到一向安静文雅的草草曾经有过这样暴烈的想法。他也不知道在自己的生命过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可能改变一生的瞬间,而这一瞬间竟然取决于某人的一转念,取决于一个不相关人的一句话!一时间,关浩无法消化这个事实,以至于除了眨眼,做不出任何反应。
草草低头喝了口牛奶,平静了一下情绪,缓缓说:“这些都是你和沈备两人之间的事,所谓的胜负成败都是你们的尊严或者荣誉。如果说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我充当了一回所谓战利品的作用。更何况,这种想法恐怕你更强烈些。换了我在沈备的角度,我也会追查是谁惊动了检察院的。”
“你……你怎么知道?”
“黄盼盼说的。沈备被约谈的第三天,她就打电话告诉了我。她说,你为了搬掉沈备这块绊脚石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卷入那趟浑水。她很担心你,她怕你失去了理智,陷得更深,把自己毁了。”那个电话草草没有向任何人提过,因为不知道和谁讲才能不引起误会,不知道怎样讲才能不让别人用有色眼镜看她。草草甚至认为,黄盼盼是故意那这事儿难为她恶心她,就盼着她一个不留神说出来!她已经为上次见面的事后悔得不行。这一次是万万不能讲,甚至要忘记。
“盼盼?她……我说怎么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关浩不屑的扭过头。
草草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情,她这个外人不好评价。
“现在好了,检察院要立案,你满意了?”
“既然立案,你怎么……好像……”草草斟酌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不太像。”
关浩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黄盼盼,”深吸一口气,“她找人压了下来。”
草草知道黄盼盼有背景,她那么爱关浩,这种举动不意外。
“嘿嘿……”关浩怪异的笑了一下,“我这次来找你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明天,不对,或者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去哪里?”
“离开这里。”关浩似乎不愿意讲,扭头看向一边儿,双手一合,保养得宜的双手遮住大半个脑袋,看起来竟是那样苍白!
对了,他的国籍大概不是中国的,和黄盼盼离开这里,反正没有造成实际损失,只要不回来,检察院也不会费力追查他。
草草咬紧下唇,关浩从指缝间露出两颗黑眼仁儿定定地瞅着她,然而草草什么也没有说。
“我离开对你是件好事儿啊!从此以后再没有人骚扰你们了,你终于甩掉我了,对吧?”关浩双手擦脸,头发已经蓬乱,严厉的质问草草。
草草道:“就算不离开也没什么关系。”一滴牛奶掉在桌上,她用纸巾擦净,“就像这牛奶,擦干净了就什么都没了,很容易。过日子嘛,总要天天擦桌子的,不算费劲儿。”
“我就是……那玩意儿?”关浩苦笑着,眼睛在冒火。
草草愈发冷淡,站起来说:“不是它还能是什么?”
关浩跟着站起来,伸手要拉草草,草草早有防备,侧身让开,向后一退,手已经下意识护住肚子。
关浩一下子呆住,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草草已经是个孕妇了。他眨眨眼,突然把眼睛睁大,手已经抬到胸前。草草想再后退,桌边顶着她的腰,已经无路可退。可是,关浩没动。
他只是抬了抬手,然后把蓬乱的头发重新理了理,“我会欺负你吗?”好像是问草草,又好像是问自己,“我会欺负你吗?”
没有任何预兆,草草眼睛突然酸了。关浩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真的以为我是那种人?邓草草,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关浩更懂你!”他激动地喊着,“我只是……只是懂得太晚了,太晚了!”
“哗啦——”椅子被重重拖倒,草草向后退,关浩向前一步,食指指着草草的鼻子,“太晚了!为什么你就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都不给!”
草草惊恐的看着他,只看见关浩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只能一只手撑着身后的桌子,另一只手紧紧的护住腹部,似乎随时准备推开他。
两行眼泪滑下来,落在两人之间,关浩慢慢退了回去,看着草草依旧戒备的样子,终于明白往事不可追!不仅不可重现,连记忆都不可追回!
关浩怎么走的,草草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恢复意识的时候,扶着她的是冯尚香。
“你……怎么来了?”
冯尚香还是一副不耐烦地样子,“替工!”
“什么意思?”
“你烦不烦!大着肚子就敢见这只疯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沈备不得把沈备吃了,小张不得恨死我?!”
草草脑精完全短路,不明白小张和冯尚香算是哪一出?可是她还记得自己要干什么,“关……他呢?”
“给,先擦擦眼睛。”冯尚香递给她一张面巾纸,“瞧你哭的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关浩杀人未遂呢!”
草草擦擦眼睛,果然湿漉漉的。
“他走了。看你那副蠢样,把他给气走了!”冯尚香扶着草草慢慢走向电梯,“唉,关浩这次算是被拴住了,也不知道算惨,还是算幸福?可能他这样的男人,只有黄盼盼那种女人用如此手段才能抓住吧!”
“怎么回事儿?”
“他没跟你讲吗?”
草草摇头。
“那沈备对你讲了吗?”
草草继续摇头。
“天!你都干什么了?”
草草想了想,“生孩子。”
冯尚香咽了口唾沫,“败给你了!你就不能泼辣一点儿?不要那么小女人,躲在男人背后什么都不管!”
草草说:“我在上班啊!而且我又没耽误工作!”
冯尚香气得翻白眼,“算了,先上去,然后我再和你说。这两个男人也怪,按理说两人都说爱你,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回头却谁也不跟你讲。你说他们究竟想干嘛?过瘾阿!”
草草无言以对,她实在不敢自诩了解男人,更不敢揣测男人。她只是安心得过她的日子,像麦田里的守望者默默的守着自己的家园。
关浩说他后天就离开了,冯尚香说黄盼盼和他一起出国了,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也许黄盼盼真的爱他爱到任由他随便出轨,只要还能回到她身边的地步。无论如何,沈备所在的公司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谈判,这一次的目标是亿艾科技。这次主谈的一方是黄盼盼委托的冯尚香,另一方是鲁修承。
沈备已经被勒令辞职了。
冯尚香神秘的告诉草草,黄盼盼不是亿艾科技的大股东,这个股东另有其人,是一家海外公司,但是无法查到这家公司何时进入的,因为纪录显示很早,之前从没有人听说过。鲁修承想买断这家公司的股权,为此要支付一大笔钱——这是谈判的焦点。
草草记得冯尚香说过这家公司的老总是小张,可是人前人后冯尚香再也没有提过。草草怀疑这家公司和沈备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是沈备的事情。草草依旧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之间的界限,他的工作就是他的工作,正如自己的工作也从来不需要麻烦他。
沈备满身大汗的从外面进来,一派悠然自在的模样,“我今天去看看装修,那边空气不好,你就别去了。”
草草点点头,有点担心的看着他,“你这几天都不去上班了?”
“恩,不去了,听候发落。”沈备口气轻松,大口的喝着粥,喝完了拍拍自己的肚皮,“啊呀,你看看,这才多久阿,已经挺起来了!”那样子竟然模仿草草!
草草气得扔给她一个馒头,沈备反应极快,赶紧接住。草草说:“讨厌,没个正经的。”草草很想问他工作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