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告诉钟闵,他亦有办法知道,他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时间是好东西,章一早就知道跳脚解决不了问题,现今面对钟闵种种所为,已学会一忍再忍。“无需问,我没什么特殊,老师不会提起的。”
钟闵笑而不语。
次日章一知道,事情根本同老师提与不提没有关系,一进教室,就有同学围上来说:“章一,昨天来的是谁,真是帅翻了,同时装片里的男模一样,连我老妈这样眼高于顶的,见了都流哈喇子。”
又一个说:“好年轻,肯定不是你爸爸。”
“是啊,快说快说。”
女生们叽叽喳喳不休,一个说:“别闹了,章一还没说上话呢。”遂静下来,齐看向她。
章一看这阵仗,硬着头皮说:“他,他是我叔叔。”
哗!“叔叔”,有人叫道,“我要是有这么帅的叔叔,我那些小姨小姑小阿姨们,肯定排队来请我吃饭。”
章一问:“他有那么帅吗?”
“那不叫帅,还有谁叫帅?”
章一说:“我看他老。”
“男人嘛,上点年龄才有味道,章一你肯定大电影看得少,男主角都得那样,即使细皮嫩肉的也要弄得糙,你想想,就连动漫也是,带疤的,浪客剑心,断手的,杀生丸。噢,我明白了,你喜欢奶油小生,就像,就像我们杨老师那样的。”
哗!小圈子哄笑。章一又好气又好笑,一阵乱打,恰巧上课铃响,这才罢了。
十几岁的年龄,最易受人影响。章一想莫非真是自己审美观出了问题。她开始偷偷观察钟闵。
钟闵自然发现。逮住她问:“那么,你观察的结果是什么?”
章一吓一跳,梗着脖子说:“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算了。是阿姨说你最近老是偷偷看我。”他说的阿姨是管家。
章一嘴硬道:“那是他们瞎说。”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本来我还不信,可刚才一试就抓个正着。”
她顿时矮了一分,脸上的火烧云直烧到耳后,仍然嘴硬,“你这人,若要不让人看,又何苦生得这么大。”
他听得直摇头:“你倒是会强词夺理。”
章一忍不住冲他扮个鬼脸。其实她观察的结果是,衣着考究,举手投足无一不妥。她有时想,做人做得像钟闵这样气派,也不枉了。至于长相,她自略过不提了。
钟闵拍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她想了一秒钟,大大咧咧地坐下。“你准备同我谈心吗?”他这样长辈架子十足。
“你要这样想也可以,并且愿意好好和我说话。”
她说:“我一直很尊重你。”
钟闵目光攫取着她,“你知道我要的不是尊重。”
她低下头,不言语。
“章一,你对我有偏见。”
章一抖了抖。钟闵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我以为我们一直在很好的相处。”
钟闵说:“从一开始,你就决定不接受我,你没有将我放入黑名单,不过是因为你现在还需要我。的确,你表现得很好,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忍辱负重。从你内心讲,你当然希望同我好好相处,但你的演技还太差,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的尽是疏离,就像现在,你坐在我身边不肯放松一丝一毫,你在怕我。”
章一的头垂得更低,“我无法信任你。”
钟闵开始削一个苹果,果皮一圈圈从他指缝中流出。这也是项技术活,果皮随时会断,刀片也会伤手。他将苹果递给章一,“你应该试一试。”
章一没有接。
钟闵说:“这是我第一次动手削苹果,竟没有断。即使它不怎么光滑好看,至少我用了心。”
章一看看钟闵和他手里的苹果,“我不吃。”
钟闵打趣:“小姑娘,你的童话看多了,这是一颗没有毒的果子。”
章一总算接过 ,脸色亦好看些,“别以为给我削个果子就可以收买我。”
钟闵失笑:“我不认为你是好收买的,否则你也不会一直对我冷眼相待。”
章一一口口啃食苹果,堆在胃里,不消化。她躺在床上,大脑亦不怎么消化。她对自己说:钟闵不是坏人,如果真的不伤害她,她会怎样?是的,她愿意去感激他,尊重他,甚至爱上他,是像父兄一样的爱。
章一没有父亲,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她是如此渴望。过去她一直活在一种假设里:如果她有父亲……是不是会整天歪缠着他,撒娇装痴。她想起那个同自己父亲闹别扭的男孩。
男孩似乎很困惑,“怎么办,章一,那个女人在讨好我。”
“她找到我,请求我接受她,她说她需要时间来证明一切。她……几乎是在哀求,那个时候,我,我真的无法对她忍心。” 他至今难忘,那个女人轻轻蹙拢的眉尖,蒙着雾似的哀愁。
章一吃惊的望着隆冬,前一次他还把所有的愤怒与仇恨通通归在那个女人的头上,甚至誓不与她两立,而现在,他接受了她,那些表现出的犹豫不决,不过是做给他自己看罢了。她只是不明白,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竟能如此轻易地,在一夕之间沟消壑满?
隆冬的脸上写着迷惑,他需要章一说点什么。“那么,她对你,是怎样的好法?”
隆冬说:“我无法想象她带来的变化。家中事无巨细,她都能处理得当。她关心我,全在爸爸从未注意的细微地方。我曾以为她不过是个吊膀子的女人,不想她是非常本分的,她甚至能花很多心思在一日三餐上,她在我们家中已寻求到平衡点,任何事从不逾越,我无法反感她。更重要的是,我在我爸爸的脸上,看到了笑容,很淡,但出自真心的。”
“你爸爸是个很严肃的人?”
“不是”,隆冬说,“他很温柔,但往往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有时很颓丧,因为我并不是真正了解他。”
“她……阿姨在面对他的时候却总是知道该做什么,仿佛有种默契。”
“真可怕”,章一说,“如果她不是真心,那么就是太精明。”
隆冬的肩塌下去,不言语。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只有边走边看了。”
章一想,如果恨一个人,他却对你好,是不是人人都会像隆冬那样,被迷惑,被一点点地冰释。钟闵对她好吗?她不知道,他给她最好的待遇,让她在这所房子里公主般养尊处优。她回到她的城堡里。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光阴的脚步声。
光线太暗,房间里的一切都似在微微下沉,花房里的花香若有似无的传来。章一转过了身。忽听见一阵细碎的呻吟,飘浮在那花香之上,撩拨着房里的暗。
“痛,痛……”
章一如遭雷击。
“轻点,轻一点……”
她冷汗涔涔,一颗心直直下坠。这房里一切连同房顶都乌压压地往她身上沉。她想要抬腿,哪知双腿如重千斤,想要挪动一分也难,太重,受不住,只将那寸厚的地毯愈往下踩,直踩得地毯上的花如同粉齑。
正文3 挑 拨
那声音,那声音分明是个男人!
房顶的灯“啪”地亮了,那些亲狎的小分子逃得无影无踪。章一不敢回头。
“钟,你的小宝贝在那里……咦,她干什么发抖?”
“……是被你的声音吓到了。”
“谁让你不开灯。”
钟闵将章一的身子扳过来,可怜的小人,连眼皮都是青灰色的。
钟闵说:“章一,看着我。”他将她的头抬起,“那个白痴是林致,你忘记了吗?他玩速降摔了腿,我替他换药。”
林致“咚咚”地敲打沙发面,“你敢骂我是白痴?”
章一的视线从眼皮缝里瞟过去,沙发里有个漂亮的男人面色不善,茶几上放着药和绷带。所有的重压在一瞬间被抽走,章一打了个趔趄,钟闵搂住了她。
林致不肯放过钟闵,“你敢骂我,嗯?”
钟闵不理他,搂过章一在沙发坐下。章一叫:“林大哥。”
林致说:“钟,你的宝贝比你可爱多了。”
她问,“林大哥玩速降吗?”
“是啊,帅吧?”
她使劲点头,“帅。林大哥真厉害。”
林致一脸苦相,指着自己的腿,“厉害还能成这样?”
章一乐了,“林大哥真逗。”
林致说:“等伤好了,我玩给你看。”
章一点头说好,“那你要快点好起来。”
林致冲她眨眨眼,“要不你每天给我换换药,你换我肯定好得快,不像某些人。”
钟闵说:“冰箱里有绿豆汤,解暑的。”
“我不喝绿豆汤。”章一说。
“让林致喝。对他伤好。”
章一去厨房,林致看着她的背影,“她被你养得很好。她的确是个诱人的小东西。”
钟闵说:“我最多允许你在口舌上占占便宜。”
“啧啧啧”,林致咂舌,“小家子气,以前读书的时候,什么荒唐事没干过。”
“嘘”,钟闵拿一根手指点住嘴唇,“我当你只是说说。”
林致支肘,在沙发上爬了两下,凑到钟闵耳边,“你越是这样,我越有兴趣。”
钟闵笑了笑,“你尽管可以去试。”
章一盯着碗里的汤走路,生怕洒出来。林致将身子缩回去了,笑眯眯地接过碗,边大口喝边叫:“好吃!”喝完抹抹嘴,“小章一也吃一碗吧。”
“她不喝。”钟闵说。
林致横他一眼,“我没问你。”
钟闵说:“你药也换了,绿豆汤也喝了,嘴皮子也薄了一分,还要做什么?”
章一偷偷笑,心想这两个人原是会斗嘴的。
林致站起来,叫道:“不行,我要人搀。”说完张开一臂,眼神期冀。
章一说:“我来吧。”钟闵冷笑一声,“你要么自己走,要么等我唤个人来搀你。”
林致瞪视钟闵半晌,恨恨说:“你够狠。”
林致走了。章一问:“你刚才要叫谁搀林大哥?”
“叫阿姨来。”
“他怎么那样怕?”
钟闵拍拍章一的头,“因他是个属蝴蝶的。以后你见了他要绕道走。”
“噢”,章一漫应道,似懂非懂。
再次见到林致的时候,章一想钟闵是对的,林致果然是个像蝴蝶一样漂亮的人。那天他开着一辆莲花Elise S,如同驾驭一朵蓝云,轻飘飘的,一路尾随章一,最后终于被她发觉,于是摘下墨镜,冲她大大的一笑,牙齿之白,章一眯了眯眼。
“小章一打哪儿来呀?”
章一忍住笑,“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
林致招招手,“上来,我渡你一程。”章一抬眼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蹦了两步,钻进车里。
林致说:“你取个什么经,走,我带你去,人间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章一说:“林大哥,我真要去取经,取的是考试的经。我们好些同学,要分批去老师的家里,上强化补习班。”
“我看你们这老师倒是懂生财致富的经。”
“不,杨老师人很好的,今年才接手我们班,了解每个人的情况,牺牲休息时间替我们补习,分文不取,有家长要表示感谢,他也不肯。”
林致说:“不收钱的估计也没什么效果,干脆别去了,我带你去玩,你不是想看我速降吗,我们先回去拿装备,再开过去时间也来得及。”说完开始掉头。
章一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不行不行,我一定得去。我,我还是下车吧。”哪知打不开车门,急得满头是汗,又是一通乱按。
“怕了你了。坐好坐好,我送你过去。”
章一说了地址,车子开出去,这才规规矩矩坐好。过了会,说:“林大哥你好像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玩,不用做事的吗?”
林致笑:“你想问我是做什么的吧。嘿,告诉你也无妨,我不过是个无事忙。不明白?就是专管吃喝玩乐以及坐着分红利的那种,二世祖,明白了吧。”
她想起八卦杂志,“二世祖,小开,明白了。”
林致说得一本正经,“后面那个要去掉。”
“去掉去掉”,她眯着眼笑,“造化了,我居然坐上二世祖的车,狗仔队可不要把我拍进去。”
林致瞄她一眼,“拍进去才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小章一,你知道钟闵是干什么的吗?”
章一一听到钟闵,笑容渐褪了,“不知道。”
“老天”,林致怪叫一声,“我真替这小子悲哀。”章一沉默,林致说:“不问问我?”
“好吧,我问你了。”
“好像我在强迫你”,林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反正就是赚钱,估计除了生孩子,他唯一会的就是这个。”
章一“噗嗤”一声笑出来,林致甚是得意,“连逗你笑都不会,钟闵完了。”
车开到了。林致跟在章一后头,“我跟你上去”,见章一犹豫,说:“我反正无事,上去坐着等你,完了送你回去,好找钟闵斗嘴。”
章一揿铃,同学来开了门,林致跟着章一进去,只扫了一眼,“这简直是蜗居。”章一向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一张玻璃桌置在客厅兼饭厅里,数个学生围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端着水杯出来,章一叫:“杨老师。”
杨迭吃惊地望着林致,林致只耸耸肩,算是打过招呼,自在地找个位置坐下,真正的目中无人。章一有些不好意思,杨迭招呼她:“这杯水是你的,发了套题,先做吧。”
不过一会子功夫,林致坐不住了,在六十平的房间里穿花似的窜来窜去。隆冬寻隙对章一说:“我好像见过他。”
章一说:“这么漂亮的人,就算在大街上见过,印象也是很深的。”
“也是”,隆冬想了想说,“比杨老师还漂亮的人。”
章一偷偷往杨迭看去,不知为什么,他有点魂不守舍。房子是一进式的,章一看到林致钻进了卧室里,正在探视杨迭的私人空间,时不时伸手点点碰碰,恨不得将他揪出来。让他上来真是个错误,让大家都没有心思做事了。不想一转眼,发现几个女同学都在偷看林致,更觉此人是个祸害,还是带他离开为好。章一轻声叫:“杨老师。”
一叫不应,章一又叫一声,杨迭这才如梦初醒,“怎么了,章一。”
“杨老师,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你不舒服?”林致不知何时窜到章一身后,伸手搭在她额头试温度,“不烫啊,你到底怎么了?”
所有人都关切起来,她顿时下不来台,情急之下,脸憋得通红——她从来说不惯谎话。林致一看她脸红,又伸手一摸,“好像又有点烫了。”
杨迭说:“许是中暑,要不喝点水,去床上躺一会。”
她慌忙说:“谢谢老师,我,我还是回家躺吧。”
杨迭没再挽留,叮嘱她回去好好休息,不知为什么,章一觉得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林致说:“为什么装病,说!”
她嘿嘿”打太极,“突然不想做题了。”
“那好呀”,林致说,“浪费这么多时间,说早不晚的,我们干什么去?”
她想也不想,“回家吧。”
“莫非你是真想睡觉?”林致看着前方的路段,突然将眼一眯,“还是你跟钟闵的床睡着舒服一些?”
章一脸色大变。
林致像看笑话一样,说:“别告诉我你们不同床,我可不信。”
章一终于尖叫:“停车!我要下车,我要下车!”她打不开车门,就去捶打林致的手臂,“你胡说!你胡说!”林致方寸大乱,将车轮一打,停在路边。章一还不停手,林致捉住她的手,“是与不是,你可以说呀,我不过是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