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妳真的不生气我弹琴很笨?」
「我说过不生气了嘛!」羽童拈颗巧克力球放进她嘴里,一手搂住她。「凤兮,这世上不学琴的人比学琴的人多很多,我爸爸不会弹钢琴,我一样很爱他啊!所以弹不弹钢琴并不重要,妳有妳的兴趣嘛,像游泳、打球……」
「还有赛跑,我跑很快哦!」
「对,妳会的比我多嘛!」
凤兮咯咯笑了一阵,突然面带忧愁。
「阿姨,我心里好烦哦,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烦?」这理应是大人的专利,羽童不假思索地伸手按住凤兮的手。「不要这么快长大,当小孩子就不用心烦了。」
凤兮抽回手,不高兴的背过身。
「你们大人最那个了啦,都以为小孩子不会烦恼,我爸爸也是,只会命令我要我听话,最讨厌了!」
「说得对!有时我也觉得大人很讨厌。」想到欧去蓬,羽童心有戚戚焉。
「就是嘛!」凤兮得到共鸣,转身道:「阿姨,妳知道我爸爸多过分吗?他在交女朋友吔,还说要带我去认识他女朋友,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意思,太过分了!」
羽童的记忆拉回到那家餐厅,高天爵和他的女伴……
「我不要别人来代替我妈妈,我要向爸爸抗议到底。」
「凤兮,不可以这样子。」
「为什么?我妈妈死了啊,爸爸怎么可以去爱别人?」
「因为妳会长大呀,凤兮,总有一天妳会离开妳爸爸,妳爸爸就剩下一个人了,他会很寂寞的。」羽童悲伤地忆起父亲为了她真是牺牲太多了,过去她理所当然的受用着,不知感激,如今才知可珍可贵。
「我不会离开爸爸!」高凤兮倔强道。
「是吗?」羽童笑着,好像才不久前她也说过同样一句话。「我问妳,在学校妳是不是交了许多朋友?」
「对啊!我喜欢学校,这里没几个小孩陪我玩,好无聊!」
「妳在学校跟同学玩的时候,妳会不会想到爸爸一个人没有人陪他说话好无聊,妳会不会跑回来陪妳爸爸?」
高凤兮摇摇头。
「妳今年九岁,很快妳就会上国中、上高中,妳会有更多的朋友,妳会更喜欢跟同学去玩而不喜欢待在家里陪爸爸,那爸爸不是很可怜吗?」羽童捧起她的脸。「而且凤兮长得很可爱啊,又很活泼,很快就有男生追求妳了,有一天凤兮要谈恋爱了,自然就会离开爸爸去跟别人结婚,爸爸就剩下一个人啦。如果爸爸有一个新妈妈陪着,爸爸会比较快乐,难道凤兮不希望爸爸快乐吗?」
凤兮还是显得担忧。
「是不是爸爸说了什么?」
「不是,是我……我怕一个陌生的妈妈。」
「妳担心得太早了。妳爸爸要带妳去认识他女朋友,是希望凤兮先习惯和她相处,培养感情嘛!妳要相信爸爸很爱妳,他不会替妳找一个不爱妳的新妈妈。」
「唉!好烦哦!」
「我觉得很好嘛!」
「很好?阿姨脑袋坏了吗?」
「才没有。我在想如果凤兮有弟弟妹妹,一定很有趣,因为凤兮很能干,把弟弟妹妹训练成一支球队或游泳选手,不是很神气吗?」
「哇!」凤兮的活跃因子使她很向往那种神气样子。
羽童见她内心微妙的阴翳有逐渐散开的迹象,便不再多说,毕竟她不是当事人,将心比心也只能到某一程度,不小心反而弄巧成拙。
「好啦,别再去管爸爸的事了,我弹一首卡通的主题曲给妳听要不要?」
「卡通歌可以用钢琴弹吗?」
「当然可以。」
「那我要学『龙猫』的主题曲。」
时间在指缝下流逝,夕阳已如栖霞之红颜渲染大地,有股洁净的美感,一似用泪水冲刷过的纯洁的爱情,不沾点尘,暖暖地、寂寂地。
羽童感受到了那份美,目光飘向长窗外,一怔。
高天爵略微困扰地注视女儿快乐的神情,难道这女人可以带给凤兮快乐吗?
他暗中注意她许久了,发现不论何时她都将自己收拾得很乾净漂亮,他不知道这是羽童多年的习惯,免不了把她当成随时准备「接待」不定时出现之金主的浮华女人。但她实在太美了,什么时候见到她总是这般迷人,像现在,飘逸的丝质无袖衫,搭衬长垂的雪纺纱裙,借得清逸妙人,风情自生。这女人怎么可以这样美呢?
羽童以开朗的表情淡淡向他点个头,那稍带拘谨但亲和的神态与客气的笑容,令人看得出受过高等教育、身为好家庭之女的教养。
「凤兮,妳爸爸来接妳了。」
凤兮吐吐小舌。「惨了,被爸爸捉到了。」赶紧跑出去和父亲会合。
高天爵没有任何表示,牵起小女儿回家。
羽童无法改变他人的看法,并不把心情弄拧,只是远远凝看生命的起落与分合,想像那是孟庆余牵着小童女。
刘嫂来到她身后。
「小姐,欧先生说要过来用餐。」
「真难得他想到事先通知一声,那就等他来再开饭吧!」
羽童回到二楼书房,打开隐于书橱中的保险柜,将玉器古玩一个个拿出来摆在桌上,玩起扮家家酒:一尊玉人儿当女主人,楼梯口摆的石罗汉拿进来扮男主人,他们是一对夫妇,正准备宴客,竹雕松林当背景,玉如意做摆饰,大厅气派风雅,把玉碗呀银调羹一字排开,哇!主人真是好客,宛如暖阳轻拂,令客人倍感温馨……
欧去蓬走了进来,一脸风雨欲来的表情。
「你来啦,我去叫刘嫂开饭。」
他不让她走,一把拉回椅子里,羽童感到眼前影子晃动,左肩被男人的手掌包住,愤怒的面孔离她三寸之遥。「说!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气我?」
「什么话?」羽童一时忘了,茫茫然的接腔。
「别装蒜!妳害我无心工作。」欧去蓬对她怒吼道。
「从何时起我必须为你的工作成绩负责?」她有着突然进入异样世界的紧张,咬着下唇,因不明原因而气恼他的恶劣口吻。
「羽童,妳最好别太过分!这辈子我唯一绝不原谅、绝不轻饶的,就是我的女人背叛我去找别的男人。」他瞪着她,神情极为凶恶。「只要有一次妳被我捉到妳跟我以外的男人在一起,我会让妳和那个狗男人后悔活在这世上。」
羽童心跳剧烈,惊悸地僵坐着,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审视她的脸,而她觉得心跳似乎停止了。
「先是谷经纶,现在又蹦出一个男人来,他到底是谁?住哪儿?做什么的?莫非就是住在隔壁的高天爵?不对,我查过他的底细。那究竟是谁?还是妳杜撰来气我的?」
羽童觉得她似乎被钉上了十字架,她坐在那儿,面对欧去蓬的控诉、咆哮、质疑、责难,几乎难以招架。 「快回答我!」
「我不说!我不说!」她对他喊道,喉间涌上硬块。「你的口气像个吃醋的丈夫,实际上你什么也不是,我可是自由的人呢,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无权阻止我。我现在立刻离开你,我受够了你的霸道!」
「我没有权利吗?妳错了!我有每一分花了昂贵代价而得来的权利。」
「你……」羽童情绪一片混乱,说不出话来。
「天底下美女多得是,我为什么把钱花在妳身上?因为我要完完全全拥有妳,妳的身体、妳的思想、妳的灵魂,我要完全占有,不分一丝一毫给别的男人!怎么,妳依然不明白吗?我把妳这个人包下来了!」欧去蓬说完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她,眼中含蕴着冷厉的辉采,嘴唇如刀与鞘般紧密着。
「我……被你……包下来……」
「妳也太天真了,羽童,算算看我每个月在妳身上花多少钱,妳全身每一时都是用我的钱装饰出来的,这不算被我包下来吗?妳照照镜子,妳还敢去喜欢别的男人?」他的声音充满了对他女人的非难与轻蔑。「妳想离开我就能离开我吗?不可能的,这辈子除非我不要妳,否则妳甭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你疯了!」
「是妳疯了,是妳太绝情了!就算是妓女也不敢白白受恩客的钱,而妳呢,算是台湾最高级的妓女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你说我是什么?」她歇斯底里的喊道。
「妳是我欧去蓬的情妇,被我一个人包下来的高级妓女。」
「你胡说!你胡说!」她尖叫。
「要不然妳以为妳是什么?」
他的话及他冷酷的表情像一把利刃割过她的心,她发誓不再流泪了,泪却如雨潸潸落下。她恨他说的都对,她恨他如此无情的说出来。
「不--」她狂叫着跑出去,她要回家!她不要再待在这里!
泪眼模糊中奔下坡道,羽童感到有个人捉住她疾冲的身子,等看清是高天爵,如遇救星般的反握住他的手。
「带我走!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我要回家……」
「发生了什么事?」高天爵惊疑道。
「放开她!」欧去蓬赶到将羽童拉过来。
「欧先生!」
「少管闲事,高天爵,你的一切我全调查过。」
欧去蓬将不断挣扎的羽童扛上肩,再不理会高天爵,大步回屋,将尖叫扑打不停的羽童直扛上楼,抛在卧床上。
「妳好好冷静的想一想,等妳想通了,我们还是可以跟过去一样的生活在一起。」
「你滚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你,我恨你!我恨死你!」羽童号啕大哭,欧去蓬凭仗他的财势把她仅剩的尊严也拿走了,她恨他!她恨他!
第七幕
荣狮企业的办公大楼内,有幸接近董事长的高级职员们最近不约而同相互走告:小心火山爆发!这次情况严重得连续一、两个星期都有人挨他刮胡子,于是有人传出董事长和他的情妇铁定出问题了;也有人抱持相反的看法,对老董而言,女人算什么,搞不好是海外投资失利,大家的年终奖金……
欧去蓬也怀疑自己变了,他不曾为交往过的女人如此心烦气躁、沉不住气,时时刻刻都想放下尊严拿起电话,而他痛恨这种改变。
当羽童在他面前失声痛哭时,他真是被吓坏了。前一次听女人如此不顾尊严的大声哭泣是什么时候?好多年了,他高贵的母亲听到他堂叔自杀身亡的消息时,像世界被毁灭了一般,她哭得心彷佛碎了。
他的母亲也是自杀而亡的,只有他知道,她决意不肯再调养原本不健壮的身体,让自己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
欧去蓬托住脑袋,不敢再往下想,然则那段记忆若近若空若远,他可以藉忙碌暂时忘怀,却永远也摆脱不掉。
如今羽童也要这样子吗?刘嫂说她已近乎不食人间烟火,每餐只吃一点点,多吃一口马上全吐出来……,她什么地方也不想去,连音乐也不爱听了,把自己关在房里,倚墙坐在地板上发呆,晚上也不晓得有没有睡……
为什么这样倔强呢?他承认他把话说得太过分太绝了点,但那只是气话啊,她听不出来吗?他的本意只想打消她的去意,将她留在身边归他保护,这么一来,外头的男人再也伤不了她,她可以过得像公主一样富裕而安全的生活。
欧去蓬拒绝承认他伤害了羽童,他相信一切都可以弥补。
他要石嵩去办的事应该很顺利,羽童知道后必然很开心,所有的不满都会消失了。
九月,石嵩果然不负所望,欧去蓬要他去向羽童报喜,然后静等石嵩回来告诉他羽童又恢复盎然生气了,他们又能够继续在一起。
然而石嵩去一趟回来后,脸色却很难看。
「欧先生,孟小姐看起来很不对劲。」
「你没有告诉她谷琇晶已顺利当上主任了?」
「我说了。」
「她有什么反应?」
「面无表情,好像听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不相信!她那么在乎,甚至不惜……」欧去蓬无法说出羽童威胁要嫁谷经纶,他怎能让人知道他的情妇企图抛弃他琵琶别抱。
「孟小姐还说了一句:『已经不重要了。』」
欧去蓬用力摇一下头,吃力的要他重复一遍。
「她语气冷淡的说:『已经不重要了。』」
欧去蓬闭上眼睛,「我的天!」他又睁开眼睛,已失去先前的自信。「难道我真的伤她很重吗?」他有气无力的自语。
她说「已经不重要了」,跟目前所受的屈辱、伤害比较,过去那个创伤显得遥远而平淡,无心去计较了。
欧去蓬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离开座位,在房里踱步,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看起来怎么样?」
「很不好。」
「你没有比较翔实、比较具体的形容词吗?」
「为何你不去见她呢,董事长?」
因为她恨死我了!欧去蓬在内心喊道。在此之前,他以为她的「我恨你」只是女人一时的歇斯底里,过阵子就没事了,此刻他相信她真是恨透了他。这感觉有如家庭里突然颳起一阵强风,该如何使它平息呢?
「我去时孟小姐似乎正准备外出,门口停了一辆计程车。」石嵩为缓和他的焦躁,补充道。羽童不敢开车,拒绝了欧去蓬送跑车的心意。
「她要走了!刘嫂没有阻止她吗?又不向我报告。」
「她只是去植物园散散心而已。」
「是吗?」他强笑了一下,也觉自己太小题大做。
支走石嵩,欧去蓬终于领悟到他必须去面对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愿再避开她了,他再也难耐不敢去见她的寂寞。是的,这个月来他寂寞得快疯掉了,他不想再欺骗自己。
可是他不能忍受她怨恨他的样子,他会不顾一切说出令他们都后悔的话,他须得用个法子,使羽童不再计较那次的不愉快。
他走向电话旁,先拨给熟识的珠宝公司,半小时后又拨给郑温温。
* * *
她的步伐那么沉重而缓慢,举止像个机械人般,走向最近的公园椅,眼神遥远而晦黯,一坐便是三个小时。
「怎么办?」羽童摸摸平坦的腹部,不敢相信里面有个小生命依她而生。
结婚三年盼也盼不来的孩子,却在最不该来的这时候来了。也是她大意,一直没怀孕就当自己不孕,没想要预防。
妊娠六周要拿掉还来得及,但羽童想也不想便否决了。医生告诉她有些女人本身不容易受孕,或许这是她今生唯一能拥有的孩子,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住他,孩子使她的人生又有了奋斗的目标。
应该告诉欧去蓬吗?
羽童反覆考虑,最后摇头否决了。
欧去蓬排斥婚姻,他说过绝不会正式娶她,她几乎可以想像他知道她怀孕后的反应,他会指责她意图利用孩子拐他进礼堂,跟以前某个无耻的女人一样,说不定到最后孩子反而被牺牲了,羽童决定不告诉他,免得自取其辱。
欧去蓬不在乎她也有人格与自尊,多一次侮辱想必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最好孩子是她一个人的,跟欧去蓬没有关系。
现在她要好好想一想如何离开他,使他放弃寻找。
首先她不能让人发现她怀孕了,应该还没有人怀疑吧,连刘嫂也当她是心情郁闷难解才食不下咽、吃了就吐,但恐怕也瞒不了多久,很快她的腰腹会开始变形,她必须在这之前离去。即使没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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