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宗明进得屋来,质问壁宿;“我不明白你字条上说些什么,请解释。”
壁宿落下泪来。
“说呀,你要回到什么地方去?”向家明握住她双肩摇。
“回家。
“你的家在什么地方?反正你去哪里我也跟到哪里。”
壁宿答:“你不可能到那个地方去。”
“那么,你为我留下来。”他固执而自私地说。
壁宿看到他的眼睛里去,“我已告诉你,我不是你同类。”
“话说得清楚些好不好?”何宗明十分急燥,“我们在一起已有多年,就差没有举行婚礼,我为你牺牲良多。”
壁宿说:“我渴望回家,我俩在一起不会有幸福。”
向宗明呆住,“你要离开我!”
“是的。”
“我可以马上离婚.壁宿。相信我。”
壁宿有点厌倦“这句话你讲过多次了。”
向宗明颇为尴尬,他低下了头,苦笑。“我舍不得孩子们,她要胁不给我见孩子。”
壁宿挥挥手,“藉口籍口藉口。”
“说到藉口,”向宗明说:“你的藉口也真够奇怪,你的家在哪里,你是什么地方人?”
“我已经告诉过你。”
“你不是以为我会相信你吧。”
“事实是事实,”壁宿黯然,“在这段日子里我们经历过快乐,也经验过悲苦,到了今日,一切已趋平淡,就让我静静离去吧。”
向宗明看着她。“这就是你驻颜有术的原因吗?”
壁宿点点头.这也是我从不工作却生活无忧的原因。”
向宗明见她言之凿凿,不禁暗暗好笑,“照你这么说。我俩缘分已尽。”
壁宿回味缘分二字,不禁垂头叹息。
“你不会介意向我展露作的原形吧。”
“你很难接受我们的原形。’
“壁宿,你不应吝啬。”
壁宿在悲苦中终于做了一件蠢事,她轻轻抬起头,
忽然之间,双目精光四射,如有电光从眼眶放射,光束渐渐聚成一团电波纹,伸缩不定,浮游在空气中,而她的皮囊一如具充气玩具,呆呆靠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向宗明看得呆了。
只听得壁宿的声音轻轻说:“在地球的空气中,我们的形态只是一束电光波。”
向宗明发觉双手双腿不住颤抖,“你,你不是人类!”
壁宿的声音有点无奈,“你说得很正确。”
向宗明指着她,“你骗了我这些年。”
壁宿忽然笑了,“彼此彼此,向宗明。你又何尝与妻子分居,你从头到尾足未曾离开过家。”
向宗明瞪着那团不住伸缩的光波,“你们可是前来破坏地球?”
只见光波渐渐聚集,缓缓退回壁宿的眼眶,壁宿轻轻闭上眼睛,她的四肢又开始活动,她说;“不,我们只是到地球来做一个报告。”
“可是要霸占地球?”
“不,你们的时间过得太快,你们的资源有限,地球人的生活辛劳艰苦,根本不是好地方。”
壁宿已恢复原状,睁开双目。
向宗明不能置信,没想到多年的情人竟不是人类。
壁宿轻轻说;“现在你明白我的家不是你可以去得到的地方了吧。”
向宗明犹自挣扎,“不,刚才只是一场作弄我的特技。”
“你已清楚看到一切,为什么不予接受?”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仍然放我走?”
“我对你没有惧怕,我只是一束光波,对地球人来说,肉体最最重要。享乐纵欲,统统是满足肉体,遭拘禁受虐待的也是肉体,我们没有这种烦恼,你走吧,我感激你给我的好时光。”
向宗明缓缓站起来。
“再见。”
壁宿期待着一个拥抱,但是没有向宗明一脸恐惧,勿勿离去。
他走得太过仓猝,脚踏在适才带来的花束上,壁宿惋惜地将花来拾起。
她不是没有动过留下来的念头,几番矛盾挣扎,向给过她许多许多美丽的允诺。
没有一件实践,每一日都有新的失望。
纠缠日久,使壁宿终于相信,速速回家,是唯一的解脱。
她自己亦愿意摆脱这段不算愉快的感情。
这一切经过,壁宿都在报告中写得非常清楚。
那一夜,她没有睡,她忙着把报告传真到总部。
大学派来的航天船,已在天空中等待他们二十八宿。
“壁宿璧宿。一切安好?”
那是一向关怀她的室宿。
壁宿回答;“一切准备妥当,中午时分可脱离皮囊,飞返航天器。”
“祝一切顺利。”
“你也是。”
天已经朦亮。
壁宿叹口气。经过这十年,她已是个不同的人,她一生一世都忘不了地球上的生活。
她把通讯仪拆卸,尽量避免留下蛛丝马迹。
壁宿手脚磊落。正当她要轻轻离开自身的地候,忽听门外一阵人声。
她意外地听得向宗明的声音在作指挥:“就是这里,快!快!”
他为什么回头?
接着撬门声,向宗明顿足,“它是外太空怪物,你们千方要当心。”
壁宿如堕冰窖,她不相信这是事实像她读过地球神话白蛇传记的情节一样,那无良心的许仙又再一次复活串通外人,来捕捉扑杀爱人。
她坐在沙发上,呆呆地聆听门外人声嘈杂喧嚷,刹那间她已来不及伤感。她要尽快作出紧急措施。
她轻捷地摆脱了肉身,精灵飞脱隐在一角。
向宗明并不知道,这一束电波,不一定要发亮。
大门破开,向宗明带领着一班穿制服的人员冲进小小公寓。
他们一见有少女斜斜倒在沙发上,立刻放下工具前去急救,壁宿在一旁叹息,倒还是陌生人肯施舍关怀,那向宗明只顾四处张望,寻找光束。
一番急救之后。其中一名急护人员说:“召黑车,她已不中用了。”语气极之惋惜。
那向宗明却说:“你们莫被她瞒骗,她可以随意出入这具躯壳,她--”
制服人员不耐烦地吩咐“将该人扣押问话,好好查办。”
壁宿悲哀之极,她轻趋近向宗明,在他耳边问:“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向宗明比想像中镇定,他抬起头来“是你吗,壁宿,我知道你还没有走,非我族类,其心必导,我不得不这样做,我要保护我妻子。”
其他人等见他自言自语,都呆住了。
领队说:“把这位向先生带出去见精神科医生。”
接着有更多的人上来处理壁宿的躯壳.最后把它放进一只黑色塑料袋里,那张娟秀的脸并没有因为灵魂离开而逊色,仍然楚楚动人,脸上表情异常平静,壁宿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用了十年的身躯,塑料袋的拉练刷一声拉上,躯壳被抬走。
十年前壁宿刚来到地球,便遇上该名少女,当时她已失却生命,被海浪卷上沙滩,是一具为人离弃的身体,壁宿借用了它。
少女死因不明,但是地口袋中有一张字条,重复写着三个字:请爱我、请复我、请爱我……
她连自己都不爱,都盼望人家爱她。
可怜又可憎的地球人。
壁宿真的要走了。
她轻轻跟随向宗明离开公寓。
向宗明在电梯中犹自对制服人员解释:“她的确是天外来客,潜伏在地球已有十年,她还有同伴”
壁宿十分庆幸她不是地球人。
她向天空逸出,迅速进入航天器。
室宿一见她,立刻松口气,“好了好了,来了,来了。”
在他身边的是参宿,“现在我们赶去南美洲接柳宿及鬼宿。”
室宿问壁宿:“你为何郁郁寡欢?”
壁宿强笑道:“人,是感情动物。”
参宿笑:“错,人是统共没有感情的动物。”
她随即点名,把二十八宿逐个名字叫出来。
“齐了。”
危宿的声音在前边控制室传来,“出发。走!”
航天器以七万倍光速前太空飞出去。
壁宿闭上眼睛,如果她还拥有地球少女的躯壳,一定有豆大的眼泪落下来。
舱内十分静寂,二十八宿各有名遭遇,都沉缅在回忆中。
半响,斗宿说:“大家把报告的结论做出来没有?”
其余的二十七宿纷纷答有。
“教授说,不得超过五十字。”
众人又称是。
“旅途无聊,我建议大家比较一下结论,看看有什么类同或相反之处。”
大家都举手赞成。
“请各位把报告结论打进电脑去。”
“二十八宿之中,希望有人会有好经验。”
壁宿想有三五七个人对地球人的感情无反感,也不算太差了。
只听得昂宿叫:“现在公布结论!”
巨型萤光屏打出三行大字,果然精简扼要,第一行说:“地球人类根本不懂得爱为何物”,这句评论竟二十八票全数通过。
壁宿为之恻然。
萤屏上第二行字:“至大的悲剧不在此”。
壁宿愕然。
第三行字:“至悲哀的是,每个地球人却渴望被爱”,结论总共三十余字,并没有超过教授所设限额。
又为二十八宿全数通过。
人人不懂得爱,人人都渴望被爱,谁去爱人?谁又会得到爱?
航天器一直朝仙后座飞去。
棋友
一间非常宽敞的实验室。
光线柔和,空气清新,各式仪器无声操作,予人一种肃穆的感觉。
实验室几乎全自动化,只得一名控制员,他坐在一张大大的不锈钢写字台前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
忽然之间,他抬起头来,太息一声,吟道:“碧海青天夜夜心。”
很明显他觉得寂寞。
写字台上放着一部小型电脑,他叹口气,说:“让我们再下一局棋消磨时光吧。”
他按下健钮,萤光屏上闪出两个字:棋友,在该项目下是一大串依照英文字幕排列的姓名与通讯号码,这是电脑会的新设施,会友可以籍电脑同千里之外,五大洲之内的棋友决一雌雄。
他在名单内挑选棋友。
目光落在一个别致的名字上那人叫太微,这当然只是一个代号,他的真名字可能是王家明或是李得标。
中国文化史学家司马迁所著史记中有一篇天官书,那是最早的天文著作之一,里面记载着中国天文学家将天空划分为三垣二十八宿,其中一垣,便是太微垣。
那人以太微作代号,看来对天文颇有兴趣。
他想了一想,迅速按下太徽君的通讯号码。
回音来了。
他讶异,反应这么快,莫非太微君也同样空闲寂寞?
大微君的第一个问题:“尊姓大名?”
他想一想,莞尔,“叫我天市好了。”
天市垣,是三垣中另外一垣。
太微君说“哈哈哈哈。”可见欣赏这个代号。
自称天市的地问:“太微,请问,你喜欢同我奕哪一种棋?”
太微答:“中国象棋。”
“好,让我们开始吧。”
可是太微君却说:“看你的通讯号码字头,你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北美洲东部。”
天市君一怔,他从来没有习惯与棋友在电脑中寒喧,不过,凡事总有一个开头。
他答:“你说得不错。”
太微君又问:“你是一个学生?”
“不,我在一间化工厂的实验室管理自动化仪器。”
“呵,那是一份颇为沉闷的工作。”
天市苦笑,“是。”
“我住在亚洲中国南端的一个小岛。
天币说:“难怪你喜欢中国象棋。”
“我的工作比你更闷。”
天市觉得太微君十分坦白可爱,故问:“你担任何种职位?”
“我是一位小说家的助手。”
天市意外,他对太徽说:“多么精彩的工作!”
“唉,你有所不知。”
“有何苦衷?”
“小说家利用电脑写作,把各式各样情节喂人电脑中,任电脑混合、抽调、搭配,然后哗啦,又是一篇新作,统统换汤不换药。”
天市骇笑;“我还以为写作是一项艺术。”
太微君苦笑:“才怪。”
“你负责资料搜集?
“是。”
“有一天你也可以成为作家。”
“没有名气,不管用。”
天市觉得闲谈应当到此为止,故说:“请布局吧。”
太微君答:“好。”
不到三五秒钟萤光幕上便出现了一局象棋残谱。
太微君接着说:“这是著名的竹青斋棋局之一,叫桂子飘香,你红我黑,请开始。”
天市一着,“嗯,红先手,好,马三退四。”
太微说:“你伏马后取炮,我且来将五平四。”
天市全神贯住与太微君对奕起来。
他浑忘整日枯燥沉闷。
约三十分钟后,黑子胜出。
天市赞道:“好棋好棋,真是高手。
太微君答:“哪里哪里,承社承让。”
“还有时间吗?再来一局如何。”
“可以,再来一局,空庭积翠好不好?”
“喂,太微君,老老实实,你是不是把这些中国棋谱都背熟了来耍我?”
“天市君,你把我当作什么样的人。”
语气中有娇嗔成分,天市一呆。
他忍不住问:“太微君,你可是位小姐?”
太微君过半晌才答:“是,我是女性。”
“我冒昧了。”
“没有的事,没想到被你一猜猜中。”
天市暗笑,她难道想假扮男子?可惜一下子露出马脚。
“请摆棋局。”
刚在这个时候,实验室的密码门轻轻打开,一个气宇轩昂男子进来,同天市打招呼。
天市连忙对太徽君说:“请稍等,我有客。
他恭敬地站起来,“区博士,还没下班?”
区博士极其识趣,“别理我,你在做什么,尽管继续。
天市君轻轻答:我正与棋友奕棋。
区博士说:“确是好消遣,我打扰你了。”
“博士真客气。”
区博士在他对面坐下,“我想与你谈调职问题。”
天市俯首答:“是,我有这个意愿。”
区博士似有点为难,“目前这份工作,原为你度身定做,我们没想过要调你。”
“请问管理阶层可否破一次例?”
区博士喃喃道:“没想到你会觉得闷。”
天市辩曰,“整天整日整年困在实验室中,我的生活空间就这么一点点大,感觉犹如笼中鸟,十分困惑沮丧。”
区博士失笑:“你想得太玄了。”
天市作无声抗议。
“但是你可以听音乐、奕棋、看书,这里有众多消遣。”
“都腻了。”
天市双眼看着窗外一片绿茵,露出渴望的神情来。
“化工厂每个员工都要尽他的职责”
“我明白,博士,但是我想出去。”
博士为难了,“尽其本步而游于自得之扬,这句话你明白吗?
这番轮到天市笑,“博士,我希望你尽量帮我忙。”
“开会时我会提及。”区博士站起来。
天市进博士到门口。
返到座位,他兴致索然,半晌,才想起太微君还在另一头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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