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商并不识得其他各位。就算是王后娘娘您若自己不说,戎商也难识尊颜,所以,才在礼节
上亏了,您大人有大人量,想必不会与戎商一般见识。”
“好伶俐的一张嘴,”甄媛冷笑,“纵算饶了你的不敬之罪,你仍然要为自己的罪责接
受处罚,你认罪吗?”
戎商剑眉一扬:“戎商何罪之有?”
甄媛不怒反笑,道:“六王子戎坤,将昨日在百柳亭所见据实讲出来。”
被点到名的六王子戎坤吓得一震,不过才七岁的幼童,骄纵并不表示可经大场面:“禀
……禀王后……娘娘,昨日卯时,儿臣等陪太……”耳畔是王后娘娘及他亲娘先后的一声清
咳,“儿臣等陪三王子到上书苑,与戎商遭逢,他不但对太……三王子无礼,三王子上前教
训时,他出言辱骂,并将三王子推倒在地。”
“太医,三王子的伤势如何?”王后沉声问。
早就恭候在旁的太医轻巧巧上前:“禀王后,三王子脑部受创,加之惊吓过度,亟需要
进药增补及静养一月。”
“是何原因导致?”
“脑部受创是因外力所击,惊吓过度则因猝然不防遭受歹人袭击,王子身娇体贵,致使
……”
“昨日的遭袭是否是致使王子受创的主要原因?”
“时间上基本吻合,若王子在其后未受惊扰,应该是这样没错。”太医中规中矩地答。
王后要的也是这样的答案,正因为这位太医是出了名的本分规矩,才要他为三王子诊治
并旁证,反之要个偷机耍巧的,倒显得她这位后宫之主小家子气了。
“戎商,你都听到了么?”
戎商眼内讽意渐浓,答:“禀王后,戎商听力很好,都听到了。”
“你可认罪么?”
“戎商何罪之有?”
“你——大胆!”王后再好的脾气也给激起来了,不由得凤颜大怒,“戎商,你何时变
得这般顽劣?听说有人在教你读书识字,教得就是一些这个吗?给本宫跪下!”
戎商应声而跪,没半点犹豫,而眼内讽意不减,脸上淡漠依旧。
“本宫再问你一次,你可认罪?”
“戎商何罪之有?”
“你——”若不是有王上坐阵,及自己的身份碍着,王后甄媛想做的,是甩这不知好歹
的娃娃一个耳光,“你罪过大了,袭击三王子在前,拒不认罪在后,态度不恭,性情顽劣,
到底你是恃了谁的势?敢如此胆大妄为?”
戎商才要作答,殿门外明源一声:“禀王上,懿翾夫人、五王子求见。”
玉阶上,龙椅内,听得有滋有味的戎晅长眉一动,“有请。”
*******
昨夜,在明源的相助下,到天牢内见到了戎商,从其口中又将整起事件的头尾听了个仔
细,殷殷叮嘱了几句,带着戎参返回懿华宫。用了半夜的功夫,对戎参实施了强化训练,自
己扮王后,明源坐在上首扮王上,倩儿、伶儿扮侍卫,有喝,有叱,有问,旨在加强戎参的
临场应变能力。
今日未到卯时,明源便来报,今日巳时王后将奏请王上在偏殿会审戎商。
再一次,他们集体对戎参模拟演练,明泉差人来的小太监跑来报“开始了”,明源抄捷
径先赶回宫,蓝翾携戎参姗姗来迟。
一踏入殿,蓝翾立即感受到了来自四方的不善眼光,并不以为怪,自己不喜欢人家,人
家怎么可能喜欢你?
礼毕立起,王后笑问:“今日特蒙王上恩准,本宫在此了解一桩公案,不知懿翾夫人所
为何来?若是为了探望王上……”
“禀王后,蓝翾正是为了王后口中的公案而来。”
连纤毫的虚掩也懒得做,坦白得令人意外。甄媛蛾眉微挑:“莫非昨日三王子遇袭时懿
翾夫人在场?”
“不曾。”
“那懿翾夫人又以什么立场为了这桩公案出现在这里呢?”
“如此说来,昨日王后在场喽?”
“当然不会,本宫若在场,又怎会让三王子遭受如此重创?”
“那敢问王后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本宫乃后宫之主,后宫发生了这等样事,本宫自是要审理判断,还是懿翾夫人认为本
宫无此资格?”
“如此说来,这几位娘娘也是后宫之主喽?”
甄媛一窒,即道:“这几位娘娘均与三王子情同母子,关心三王子伤势,旁听自在情理
之中。”
蓝翾颔首认同:“原来几位娘娘与蓝翾一样,都是性情中人,以后倒要多走动走动才是
。”
甄媛笑得很不以为然:“本宫并不记得懿翾夫人与三王子有多亲近。”
蓝翾点头:“王后记性很好,三王子有王后这般体贴的亲母千般疼爱,还有众位娘娘的
万般呵护,不多蓝翾这一个。”
“本宫是否可以这么认为——懿翾夫人的言下之意是指与夫人情同母子的并非三王子?
”
“王后乃人中之凤,智慧过人,您的‘认为’便是‘确认’,蓝翾的确与三王子不熟。
”
“哦?”甄媛蛾眉高挑,“又谁有这个福气可以劳动夫人大驾光临呢?”
“可惜的是,恐怕连他本人都要认为最好没有这样的福气。我说得对吗,戎商?”
甄媛秀眸精光一闪,“夫人是为了戎商而来?说情?或是壮胆?”
“旁听,再有解惑。”
“解惑?”
“蓝翾万分抱歉方才打断王后的审理,请王后继续。”
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如何。甄媛莞尔,挥袖:“夫人请坐。”
“谢座。”蓝翾也懒得再客气,反正今日以后,与王后再也不可能是井河不犯。
“戎商,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认罪?”
戎商双膝依然点在地下,腰杆挺得劲直,答:“戎商何罪之有?”
“好个顽劣的娃娃!”甄媛怒视那张稚气犹存却没有半点屈服颜色的脸,“本宫可以再
提醒你一次。你袭击三王子在前,拒不认罪在后,单你这倨傲不恭的姿态,也足够定罪一条
,现在,本宫说得够清楚了么?你听得够清楚了么?”
戎商答:“娘娘说得够清楚,戎商也听得够清楚。”
“那你可认罪?”
“戎商何罪之有?”
估计再如斯循环下去王后“抓狂”(蓝翎语)的情形可以预期,戎商终算有了下文:“
娘娘口口声声叫戎商认罪,而戎商只所以被关入天牢,带到这里,罪名不外乎只有一条,即
娘娘口中所说‘袭击三王子’,可戎商并未袭击三王子,所以戎商实在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
“大胆戎商!”甄媛突然有些后悔此事不应过早奏请王上,若是以后宫之主的身份先行
审定,拿着他的口供再来,结果不会有太大出入,而过程却要简易得多,“在王上与本宫的
面前,你还敢如此放肆!本宫念在你尚年幼,不愿动用刑罚,莫非你是要逼着本宫刑罚于你
!”
戎商徐徐一笑,这一笑竟令甄媛心底浮起寒意,这不应该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所给的压
迫感。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娘娘若是如此急着要给戎商定个罪名,何必非要戎商认罪不可
呢?”
蓝翾也颇感诧异,戎商的表现实在出乎意料之外,虽然早知他的早熟练达,但仍是一个
十一岁的孩子不是吗?眼前的人儿从容不迫,淡然镇定,莫不成这便是传说中的“龙生龙,
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戎商,本宫是不知你是受了怎样的事前演练才有如此的牙尖嘴利?但本宫乃一国之母
,必须要你个心服口服。六王子,把你昨日所见再事无巨细叙述一次。”
六王子戎坤出列,“禀王后娘娘,昨日卯时……”
王后很满意,这一回比方才要流利得多了,轻颔螓首:“元曦、元昭,你们分别是三王
子、六王子的伴读,昨日可曾陪在三王子与六王子的身边?”
元曦、元昭为当朝吏部尚书元佑的双生子,三岁进宫伴读,已有五载,虽然年幼,胆识
倒也不弱。兄元曦率先发言,弟元昭随其后,所述与六王子并无出入,且更清晰流快得多。
下面,轮到了太医,太医再次将三王子的伤势及引发伤势的因由一一道来,听得戎晅极
优雅的打了几个哈欠。
王后注意到了王上的不耐,意识到自己必须速斩速决,“戎商,人证物证俱在,你若还
要抵赖,就莫怪刑罚无情了。”
戎商道:“娘娘,自戎商踏进此处,您口口声声逼戎商做的,便是‘认罪’。既然您是
主审,便应该明白戎商这个被告也有申诉的权力。截止目前,您只听了原告方的片面之词,
而不曾让戎商说出一个字。这样,恐怕有失公允罢?”
哇噻,小鬼太可怕了,昨天天牢里,我教过他这些吗?蓝翾试想若此时坐在主审位的是
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位天才儿童的质询?
甄媛更是始料未及,本以为最大的抗力将是来自蓝翾,岂料会连连受挫于一个娃娃,是
她轻敌了么?“证据确凿,本不需要多此一举,不过也好,本宫就听听你如何为自己的罪行
狡辩。”
“昨日卯时将过,辰时将至,戎商赶去学堂,途径百柳亭,因辰时开课在即,闷头赶路
,走得匆忙,故未见太子驾临。太子责叱戎商不懂礼数,戎商本欲受教后离去,岂知太子火
气过大,命侍从对戎商等人施以拳脚,且亲自上阵示范。戎商情急跳蹿之中,已见太子倒于
花丛。”
小鬼还是满善良的,一再告知他可将戎参给交代出来,她自有对策,没想到他还是不愿
牵扯别人。蓝翾起身,笑问:“抱歉,蓝翾有一事不明,欲请教王后。”
甄媛挑眉:终于要来了么?“懿翾夫人,案子正在审理中,有何问题请容后再问。”
“蓝翾的问题与此案紧密相关,容不了后呢。请问戎商,太子是何人呀?”
甄媛一惊:事前对戎坤再三的叮嘱怎么忘了这一款?确切的说,是疏忽,是天大的疏忽
。
戎商恭敬作答:“禀懿翾夫人,太子即是在座的三王子。”
“若我没有记错,三王子名讳‘戎乾’,莫非别号‘太子’?”
“禀懿翾夫人,太子是后宫对三王子的尊称,儿臣等是遵照三王子的口谕行事。”
“也就是说,是三王子责成尔等称其为‘太子’的了?”
“是……”
甄媛蓦地立起,“懿翾夫人,只不过是小孩子家的信口开河,一个称呼而已,劳烦得到
夫人如此感兴趣么?”
“原来如此,仅是一个称呼吗?蓝翾知道了,遵王后命,不问就是了。”
王后面部肌肉些微抽搐,回到正题:“戎商,照你所说,你对三王子是无心之失,你刚
才口中提到了‘戎商等人’,当时还有谁是和你在一起的?”
“禀王后,是戎参。”不等戎商答话,戎参已伏地应声。
“你?当时,你是否亲眼见到了戎商推倒三王子?”
“禀王后,昨日戎参确和戎商哥哥一起,正如戎商哥哥所说,因急着赶路,未向太子见
礼,太子盛怒之下,推打我等。戎参只记得我先是被太子骑在身下,挥拳击打,几近痛昏中
突觉身上一轻,太子已倒在花丛中。”
甄媛冷笑:“好一个混淆视听!戎参,你今日就是来为戎商作伪证的么?你们到底是受
了谁的唆使,敢在本宫面前耍这等把戏?”
眼见戎参脸上的惊骇,戎商再次语出惊人:“王后娘娘,若戎商没有听错,从开始至今
,‘戎商是受谁的唆使’这句话您提了不下十回,此次审案您是要审戎商误伤太子之罪,还
是要查出戎商背后的教唆之人呢?”
蓝翾心里已经为之鼓掌尖叫了。
甄媛耐心告罄,“戎商,伤人在前,顽劣在后;戎参,受人挑拨,甘做伪证。按我大煊
国邶风王宫律例,当……”
“且慢,王后娘娘。”蓝翾踱到两个小鬼身后。
终于等到了。“懿翾夫人,你懂得宫规么?本宫理案当中,您屡次打断,可知按律是要
接受何等处罚么?”
“王后娘娘乃后宫之主,若要处罚蓝翾,随便找一条罪状甚至没有理由也可治了蓝翾,
何必一定要按一个罪名呢?”
“懿翾夫人是在暗讽本宫什么呢?”
“岂敢。相反,蓝翾倒认为王后是位公正慈仪的一国之母,否则,象戎商这样的案子,
您大可不必如此大张声势,一道懿旨便可将戎商永入天牢。不过,王后娘娘既然如此公正公
开了,为何不坚持到底,半途而废岂不太可惜了么?”
“愿听懿翾夫人指教,本宫是如何个半途而废?”
“娘娘为示公正,传唤了一干人证上堂佐证,太子一方有六王子、元曦、元昭;大王子
一方有五王子。以蓝翾之见,证词不应以多少计,而应以真伪论。王后娘娘又怎能以太子方
证人多于大王子方而判定大王子有罪,甚至认定五王子做的是伪证呢?”
“懿翾夫人,”有人忍无可忍,不甘作壁上观,出声制人,“您嘴里的大王子、五王子
指的是戎商、戎参这两个贱种吧?您进宫日短,不知底细咱们不怪您,但请别把这两个贱种
和咱们天黄贵胄的王室子孙相提并论,咱们听得可不顺耳呢。”是丰满富饶的娴贵妃。
蓝翾吃惊非小,满面讶然,“娴贵妃,还真是多谢提醒呢。蓝翾在宫中时日尚短,实在
是不知宫里还有这等规矩。不知可否赐教,为何要称戎商、戎参他们为‘贱种’呢?”
娴贵妃得意一笑,不知是未见王后频频的眉眼示意还是情愿忽略,道:“这还不简单,
因为他们的娘啊。他们不过是一些下贱的宫婢奴才生出来的,自然就是贱种,自然就无法和
我们这些拥有高贵血统的千金之躯所孕育的子嗣相提并论,你敢说不是吗?”
蓝翾恍然顿悟,颔首道:“哦,照贵妃娘娘所说,王子公主们的血统高贵与否乃取决于
娘娘们的血统是否高贵,是这样么?”
“这个自然……”娴贵妃头点到一半,忽然觉到有些不妥。
“原来如此,更确切一点的说,娘娘们的血统决定着王子公主们的贵贱,王上的骨血无
关紧要,对么?换句话来说,即决定王子公主们高低贵贱的是他们的娘而非父王,对么?”
“这……你……”娴贵妃方才有所觉悟,她是钻进套子了么?
“懿翾夫人,现在不是讨论贵贱高低的时候罢?”娴贵妃决非蓝翾的对手,这是稍微有
智商的人都能一眼明了的事实,所以王后只得发声拯救对她还算恭顺服贴的娴贵妃。
蓝翾百分百赞成,笑得温柔细腻,波澜不兴:“深有同感,贵妃娘娘若对这个话题感兴
趣,欢迎另择时机探讨。”
娴贵妃牙根咬得酸麻,脸色青白,认栽了。
而蓝翾也非常认命地确定:这个梁子,她是结上了。
甄媛仪颜整肃,道:“懿翾夫人,听你方才所说,似是不太认同本宫的认定?敢问夫人
是从哪里断定戎商无罪的呢?”
“敢问王后又从哪里断定戎商是有罪的呢?”
“夫人似乎很喜欢反问人一句,本宫才是发问者好么?请夫人回答完本宫的问题,本宫
再考虑要不要回答夫人的问题。”
实力果然不弱。“蓝翾的问题的答案,正是王后的问题的答案。”不好意思,一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