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忽然一个年轻女子从人群外面挤进来,是何叶田田。她扑到林醉身边,大惊失色地问:
“阿林,你怎么在这呢?……脸怎么了?给我看看怎么了。”
待看清林醉脸上的指痕,她愤而转身,看向琉璃。
琉璃哪会怕她?冲她扬了扬下巴。
田田领教过琉璃的泼辣,掂量了一下自己,没把握和她硬碰硬,转而向旁边苦瓜脸的领班发飙:
“你们饭店是怎么回事?客人在这里还有没有安全可言?把你们经理叫出来!”
那倒楣领班脸拉得更长了,支支吾吾地说:
“秦总是……是我们经理的朋友。”
田田气急败坏,掏出手机就拨110,“报警!我还不信没有王法了!”
林醉这时才有所反应,他按下田田的手,什么都没说,拉着她推开人群走了出去。
主角走了,看热闹的也就散了。
陆浥尘扶着琉璃让她坐下,也没吭声,给她倒了杯水。
琉璃坐了没一会就气哼哼地站起来,
“吃不下,回家!”
被遗忘了很久的林美意早就如坐针毡,赶紧说:“琉璃姐,那我也回去了。”
琉璃抱歉地对她说:“美意,今天让你见笑了,本来挺好的一顿饭,唉,下次吧,改天再约你。帮我问你爸爸好。”
“好,琉璃姐,你也别生气了,我们下次见。”美意乖乖告别,起身走了。
只剩下琉璃和浥尘,叫人来买了单,临走前琉璃对苦瓜脸领班道:
“跟你们徐总道个歉,今晚吓跑的客人都挂我账上。”
两人出了门,一时无话,一前一后到了停车场,琉璃去拉自己的车门,哎呦一声叫出来,这才发现刚刚用力过猛,挫到了手指关节,已经肿得老高。
浥尘上前瞅了瞅,皱皱眉头,说:“走吧,我送你。”
琉璃嘟囔了一句“真倒霉”,跟在陆浥尘后面上了车。
“这下知道打人也是技术活吧?”
浥尘发动车子,上了路,扭头看看琉璃,劝道:“下回可别这么冲动,你看自己也要吃苦头。”
“不是我冲动,你说他该不该打?”一提起刚才的事,琉璃的火气又开始蠢蠢欲动。
浥尘不吭声了。
琉璃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想把紧张的神经缓下来,忍不住又道:
“我真替陶陶不值,你看她跟了个什么人,大好青春全浪费到这种人身上,他居然还有脸提七年,他用了七年时间都没能理解她。”
说到这,琉璃深深地叹了口气,过了好半天才又缓缓地说:
“陶陶这姑娘,拥有的东西太少,失去的东西太多,她不是生性淡漠,更不是为人凉薄,她只是从来不敢让自己表现出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渴望,她也从来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对任何人任何事的依赖,因为只有这样,当她失去他们的时候,才不会那么难受……她是个时时准备失去的人,可也正因为这样,她比任何人都更珍惜她的所有。林醉那个混蛋,竟然敢说陶然不爱他,妈的这种话他也说的出口!嘴巴上爱来爱去谁不会?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用嘴爱!”
琉璃愤愤说完,滑下半个车窗,让晚风吹进来,吹走胸中的闷气。
望着车外流动的夜色,她渐渐安静下来,冷不丁地,又轻轻地说了句什么,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浥尘始终很沉默,车里很安静,隐隐约约的,他听清了琉璃在说什么。
“陶陶的爱是静水深流,不懂她的人不配爱她。”
第三十一章
这一天,陶然从真衣回来,已是深夜。
都说与日本人合作累,她真是领教了,动不动就开马拉松会议,这次又是,从下午直到现在,坐都坐得人腰酸腿软,来来回回地讨论一份市场推广案,细致琐碎得磨人。
本来真衣的案子不由她亲自跟,虽说是重要客户,但她极不情愿同高桥野打交道,心知此人不是善类,她还特意安排了一名男性客户经理接手真衣的事,可那高桥野偏偏就惦记上她了,屡屡请她亲自过去,堂而皇之的理由是,一定要有客户总监坐镇才能放心。
陶然不敢开罪他,况且料想公事场合他也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所以硬着头皮就去了,只是若他提议吃饭唱K喝茶看戏等娱兴活动,她是坚决婉拒的。
饶是如此,每一次都敷衍得挺累。
出了电梯,走到家门口,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把手伸进皮包摸来摸去地找钥匙,突然,有个人影从后面冒出来,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肩,陶然吓得激灵一下就醒了,惊呼出声!
没等她回头,那人喃喃念她的名字:
“然然……”
“林醉?”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陶然赶紧把出了窍的三魂七魄拽回来,转头看去。林醉脸色通红,样子狼狈,人都快站不稳了,头晃晃就垂了下来,抵在她的肩上,口中含混不清地叫着她的名字,一刻不停。
“怎么回事?你醉了?”
陶然几乎要用整个身体才能撑住他,费力地问了两句,看他的样子实在醉得不轻,没办法,她只好打开门,先把他扶进去再说。
连拖带拉地终于把人放在沙发上,陶然出了一身的汗。她走进卫生间,绞了一块热毛巾出来,小心地敷在他的额头。
客厅灯光明亮,她这才看清他半边脸红得不正常,明显有些肿,心里咯噔一下,问:
“林醉,你跟人打架?”
林醉除了毫无意识地不断念叨她的名字,几乎人事不知。
看他这副样子,陶然也不指望问出什么,她只好把凉掉的毛巾拿起来,重新烫热,再给他换上。
来来回回换了几趟,他终于安静下来,陶然早已精疲力竭,一边照顾他一边眼皮打架,迷迷糊糊地,靠在沙发上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浅浅的睡意被一丝异样打断,睁开眼,看到林醉凝视她的眼睛,满是柔情,他的手掌抚着她的脸颊,轻轻地,但很温暖。
恍惚间,她忘了今夕何夕,对他微微一笑,差点就要说,好困,不要闹。
幸好话未出口,人已清醒,陶然噌地直起身,躲开他的手,木木地问:
“你醒了?”
林醉不答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令她一阵心悸。
她稳住神,语气平淡地给他解释:
“你可能喝醉走错了,刚刚在门口……”
“我没走错。”
林醉突然打断她,异常地坚决,“然然,我已经错了那么多,我不想再错。”
她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仔细打量他,又不像是在说胡话,她不知要怎样回答。
林醉也不需她回答,径自缓缓地说下去:
“然然,我前天回学校了,看见公主楼在拆建,香樟也移走了,我在废墟里捡到一根门栓,就是你们阿姨常常敲的那根,你记得吗,当年我最恨她敲门栓。可那天突然想,其实我应该感谢她,因为如果没有她,那个晚上你就不会被关在外面,那样的话,我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
“西园换了新草坪,草比原来的好,但是不让踩了。学五食堂的那个胖师傅还在,还是卖小笼,还是那么难吃。”
“后湖的那条路翻修过,不知道哪里变了,看上去总觉得不对。后湖还是老样子,湖边的那座老房子还是没人住,草长比以前还高。”
“然然,记不记得你说过,你最向往的生活,就是找一座高山上的湖,在湖边开一间日落旅馆,木头做的房子,种花,养鹅,看日落,听过路人讲故事,日子安静又不寂寞,总会有人走,也总会有人来。我说好是好,就是有点闷,不如等我们退休,再去找那样一个地方归隐,去法国还是去瑞士,我们可以慢慢想。然然,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年的时间去慢慢想,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年的时间去慢慢实现,然然,我以为……我们会白头偕老的……”
她已许久不曾听他对她说这么多的话。
静夜沉沉,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令人蛊惑的魔力,丝丝缕缕将她缠绕。
她明知前尘往事多说无益,却又无法阻止,催眠一般,只能愣愣地听下去。
直到他问:
“然然,我们白头偕老好不好?”
陶然只觉心中一绞,痛不可抑,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止都止不住。
她哭着喊:
“林醉!你讲不讲理?背叛的人是你,离开的人也是你!现在你又回来说这些,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到底讲不讲理?”
“我不讲理!”
林醉拗脾气上来,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紧紧地抱住她,“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你放开我!”
“我不放!不放不放!”
陶然死命地挣扎,想把他推开,他的臂像个铁箍,越收越紧。
她无力挣脱,身体被他勒得生疼,呼吸也困难起来,气急之下,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连怒带恨,下了死劲。
林醉手臂一颤,却不松开,反而更紧地箍住她。
白衬衣上渐有血丝渗出,他吭也不吭。
……
旧日如糖,甜到哀伤。
却不知今时今日,竟连最简单的一个爱字,都已无处言说,似乎,便只能让彼此痛。
陶然力已用竭,忽而悲从中来,伏在他的肩上,痛哭失声!
泪水像是从什么地方倒出来一样,肆意流淌,不一会便濡湿了他整个肩头。
他几乎从未见她哭成这个样子,一下子也慌了神,连忙卸掉力气,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笨拙地拍着她的背,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然然,我错了,别哭,别哭。
陶然不听,她要很大声很大声地哭,哭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伤心,所有的难过,所有所有这些……直到哭累,累到再也哭不出。
许久许久,哭声止住,剩下一连串的哽咽。
林醉也红了眼睛,握住她的手,轻轻说:
“然然,我要和你在一起。”
陶然人已累极,情绪终于稳下来,她疲惫地抽回手,提醒他:
“田田呢?田田怎么办?”
林醉不答,仍旧说:
“然然,我只爱你,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任性又固执。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其中的爱意她太过熟悉,知道那是真的,心里反而更加酸楚,又问:
“还有孩子,孩子怎么办?”
林醉灼灼的目光黯下去,就算他再任性也知道,事到如今,无论去留都已不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甚至也不是三个人的事,还有孩子。
一步错,步步错。
错到今日他才明白,这代价远非他可以承受,想想都是煎熬。
他回答不了她的问题,痛苦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办?”
陶然强忍住想要安慰他的念头,艰难地说:
“林醉,我们回不了头。”
忘掉孩子,也许别人做得到,但陶然做不到。如果因为她而使这世上多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她一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林醉再也说不出话,只能绝望地看着她。
他那么那么爱她。
他已永远永远失去她。
满屋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响起的乐声显得尤其刺耳。是林醉的手机,它一遍一遍地响,林醉不去接,它锲而不舍,像是要考验他的耐心似的,叮叮咚咚,绵而不绝。
“接电话吧。”陶然终于出声。
林醉掏出手机,看都不看,扬手就把它摔了出去,啪嗒一声,四分五裂,那音乐就像断了气,终于不响了。
门却接着响起来。
有人敲门,笃笃笃的三下,不轻不重,很有礼貌。过了一会,又敲了三下。
陶然看了眼林醉,站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毫不惊讶地看到何叶田田。
两个女人无声地对视了几秒。
田田微微点头,问:“阿林在吗?”她总算不再笑。
陶然站到一旁,让她进来。
田田几步走过去,蹲在林醉旁边,摇摇他的手,轻言道:
“阿林,跟我回去吧。”
林醉垂着眼睛,不理睬。她就一直仰着脸,央求他。一个比一个拗。
陶然远远看着他们俩,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她能从她手上抢走他。
这个女人身上有着陶然所没有的韧劲,只要她想要,她就会不顾一切地争,她会像小母鸡一样乍着翅膀守卫自己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放弃。她可以很骄傲,也可以很卑微,因为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两人僵持半天,林醉终于动摇,被田田拉起来,走了出去。
田田扶着他,经过陶然身边,点点头道:“实在不好意思,他醉了,给你添麻烦了。”就像一个满怀歉意的妻子。
陶然只盯着林醉,他全身上下狼狈已极,表情木然,看得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她离开。
直到他们走了很久,她还站在门口,就像做了一场梦。
和以前的那些梦一样,梦里有林醉,他回来了,他说我爱你。
和那些梦不同的是,他还说,我们白头偕老好不好?
……
直到第二天上班,陶然都很恍惚。就连琉璃对她说“对了,跟你说一下,我昨天把林醉打了”,她也只是“哦”一下而已。琉璃也不多解释,找个话题就把话支开了。
林醉来找她的事,陶然谁也没同谁说。
可那就像一块大石头落进湖里,纵使涟漪泛尽,石头还留在湖底,移之不去。
虽然理智早就为她做出选择,她并不因此而感到解脱,反而,就像又失去他一次一样,所有折磨,从头来过。
幸运的是,又或者不幸的是,这一次,很快就有了了断。
第三十二章
三天后。
为了庆祝真衣旗舰店首月取得开门红,高桥野设宴款待真衣市场部员工和明澈团队成员,客户经理、媒介经理和创意部的几名同事,还有陆浥尘都在受邀之列,陶然一个人不好拒绝,便也跟去了。
她特意陪在末位,就为了离高桥野远一点,哪知日本人规矩多,一群人点头哈腰三催四请让她上座,她万般不愿也只好坐过去,挨在高桥旁边,只希望他能顾忌在场众人,行为规矩。
高桥看见陶然,眯着眼睛,笑得合不拢嘴,手脚倒还老实,只是殷勤地频频敬酒。
日本人的清酒,度数虽低,后劲绵长,陶然吃过苦头,不敢喝得太多,陪饮几轮过后,假作不胜酒力,推辞起来。高桥不依,说陶小姐是不是喝不惯,那我们换,扬手又叫了数瓶XO干邑。
陶然看出来了,他要么就是豪爽得过了头,要么就是存心灌醉她,当下更是起了警惕,虽说未必真能被他灌醉,但也没必要拼着身体陪他玩,连推带让,他敬一杯她便推半杯,如此下去还是喝了不少。
坐在旁边的浥尘渐渐瞧出苗头不对,高桥这家伙酒一下肚,眼神就不正了,色迷迷地往陶然身上靠,酒也灌得更勤。
浥尘看不下去,上去帮陶然拦了几次酒。
陶然知道浥尘酒量差的很,偷空朝他使使眼色,示意自己还能行。
她这顿饭吃得是斗智斗勇,累得要命,暗暗决心下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赴高桥的约,简直就是鸿门宴。
实在被他逼得没辙,她就把头别开,故意不看他,这已经是明显不愿敷衍的表示,高桥竟还是不懂眼色。
陶然只好坐在位子上,度日如年地熬钟点。目光正在四处游移,忽然落在了房间墙壁的液晶电视上,那里面正在播出一档娱乐节目,她看到了何叶田田的玉照和一行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