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
陶然呆呆的,忍不住盯住他的脸多瞧了两眼,心说老天爷可真是偏心眼,凭什么有人可以彻夜不眠下巴带着胡茬眼底带着疲惫还可以笑得那么灿烂好看?
是不是有些男人就像限量版的LV,生来就是诱惑女人犯罪,抑或心碎的。
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浥尘习惯性臭美:
“陶陶,你不会才发现我很帅吧?”
他如愿以偿地收到两个大大的白眼。
连琉璃都说,自从有了陆浥尘,陶然的表情肌丰富了不少。
“怎样了?”她朝着那堆稿纸努努嘴。
“试了几个方案,这个,我比较满意,你看看。”
他认真起来,拿过一页草图给她。
那是一幅铅笔稿,只见整幅画面被一张张反扣的照片铺满,能看到的只是相纸背面,仅在海报右下角,露出唯一一张损伤度最小的照片。
“文案放在这里。”他指了指底下,“写一行小字,告诉大家,这是火灾过后,孤儿院所有小朋友中受伤程度最轻的一个。我想不需要更多的渲染,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想象,看不到的那么多照片里又会是何种情景。”
说完了,他看着陶然,等她的意见。
陶然没有立刻出声,稍顷,她抬起眼,对他说:
“浥尘,谢谢你。”语气郑重。
这是一幅看上去很简单的设计,但是,Less is more。
陶然见过无数的广告,也经手过无数的广告,她明白,越简单的东西背后往往需要越不简单的努力,所以她从不觉得电影有什么了不起,用90分钟讲一个故事并不稀奇,你试试用30秒或一幅图讲个故事出来,还要能让人哭或让人笑,而比这些更难的,是让人感动。
毫无疑问,陆浥尘是个优秀的创意人,这并不仅是由于他有娴熟的艺术技巧和的出众的文字才华。
线条和文字,都只是表象,如果你真正被打动,那是因为,其中倾注了心血和感情。
创作者的真诚赋予作品以灵魂,因此,值得最大的谢意。
看她这么郑重,陆浥尘竟破天荒地不好意思起来,他无声地笑,敲了一下她的头。
“喂!”陶然不满。好好的气氛被他破坏掉。
正要跟他理论,后面响起长长的鸣笛。两人这才注意前方的车龙已经缓缓开动了!
陶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马上看表,七点二十五,“快快,送我回家。还来得及去见Vincent!”
浥尘笑,麻利地开动车子,还不忘吃飞醋:“哎,怎么见我的时候从没这么兴奋?”
“你?你要是能给我签几百万的单子,我天天缠着你。”
“见利忘友!”某人很悲愤。
陶然不理他,拿起手机准备安排同事到公司取资料,恰巧有电话打进来。
陶然接起,听了两句脸色就变了!
“Eason,送我去海德!”
注:本章提到的海报创意来自于一幅真正的公益海报,由李奥贝纳公司创作,曾获时报年度平面金奖。不知道这样的借用是否合适,暂且放着,不行再改。
第十八章
陶然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脸色就变了。
“Eason,送我去海德!”
陆浥尘从未见过陶然这样慌张,事实上他就不曾见过她慌张,料想一定有事发生,心也跟着一沉,问:“怎么了?”
“我妈妈!医院打来的,说……情况不好。”陶然放下电话,强自镇定,心已乱作一团。
“怎么不好?”他问。
“不知道,只说正在紧急抢救,要我马上到,我担心……”她咬住嘴唇,没说下去,眼睛牢牢地盯住前方。
拥堵的车辆刚刚动起来,正在缓缓疏通中,很难开得快。
“先别急。”浥尘说,“医院做事总是尽可能的谨慎,实际情况未必很糟。”他一边安慰她,一边暗自加速,在车流中左右穿梭,一辆一辆超过去。
接近市区,路况好起来,浥尘踩住油门往城北的海德疗养院赶。
行到半路,陶然总算想起还有一档子事没做,匆忙给清莲的公关经理拨了个电话,把约会取消。
进了疗养院,车一停稳她就冲了出去,浥尘拔下钥匙追上去。
一路奔入大厅,立刻有相熟的护士迎出来,拦住她匆匆道:“陶小姐你别急,你母亲刚刚经过急救,情况已经稳定,暂时没有大碍。”
寥寥数语令陶然浑身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脚下一软,差点打个趔趄。喘了喘气,她问:“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发病?”
护士解释:“我们也不清楚,韦女士的情况一直比较稳定,但是今天早上她突然昏迷在休息室里,旁边有人看到她从电话间出来。还好发现的早,抢救及时。”
“电话?”陶然拧紧眉,“我现在能去看看吗?”
“可以,病人已经苏醒,刚刚送回病房,不过她还虚弱,你们别待太久。”
“我明白。”陶然点头。
听护士把话说完,站在旁边的陆浥尘也舒了口气,一声不响,紧跟在心神不宁的陶然后面上了楼。
病房里很安静,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陶然走近床边,看到瘦削的母亲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如纸。
“妈……”她犹豫了一下,低声唤她。
母亲的睫毛动了动,却并没有睁开眼。陶然也不多言,默立一旁,静静的。
浥尘不明所以,陪着肃立。
关于陶然的家事,他隐约从琉璃那里听过几句,知之不详,只知道她的父亲早年出走,她们母女感情不算太好,可看陶然刚刚的焦急神色,又明明不是这样,倒是站在这里,她看上去平静了许多,脸上也无太多表情。
浥尘搞不明白,只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沉默是金。
过了好半天,陶母才缓缓睁开眼,目光直射向女儿的脸,凌厉得几乎不像个病人。
她只说了三个字:
“小林呢?”
陶然心里呯地一下。
不能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可事到临头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迎着母亲的目光,说不出话。
“你是不是想瞒我到死?”母亲的声音在抖。
陶然分辩:“我没有……妈,你别生气。”
母亲的怒火一触即发,噌地坐起来,斥道:
“我不生气?你让我怎么不生气!这么大的事你一句真话都没有,要不是我跟你舅通了气,现在还要被你瞒在鼓里。你根本就没带小林回去!是不是?”
母亲指着她,气越喘越急,陶然赶紧上前抚拍她的背,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把电话打给小林,接听的根本就是个女人!人家说小林在她那都快小半年了,孩子都有了,你……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大口地喘着粗气,怒目而视。
陶然脸上宛如失了血色,渐渐苍白,终于道:“是,我们分手了。”狂风暴雨中,她平静地有些吓人。
母亲气得发抖,声音立时提了上去:“分手?你现在跟我说分手?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找个年纪大点可靠的,你不肯,我让你快点把婚结了,我让你把人拴住了,你听吗?你一句都不听!跟你爸一个德性!……你别看着我!……”母亲骂得不解气,顺手抄起手边的什么东西就丢了过去。
砸在陶然身上,又落在地上,是一只电子脉搏仪,咔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陶然垂下眼睛,吭也不吭。
母亲最不喜欢她的眼睛,因为它们像父亲。
不许看着我!有时无缘无故的,母亲就会突然这样说。可有的时候,母亲也会一声不响地看着她,看上好久。
这个女人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都无法决定,是要恨那个男人,还是爱他。
她为她而悲哀,甚至胜过为自己。
一旁的陆浥尘早看不下去了,终于忍无可忍,出声道:“伯母,这也不是陶陶的错……”
“你又是谁?”陶母厉声喝断他。
“他是我同事,送我过来的。”陶然下意识的挪了一步,挡在浥尘前面,他一愣,捉住她的手,又把她拉了回去。
“什么同事?就从没见你带过同事到这来,今天发什么疯?”陶母狐疑地打量着他。
听她话说的难听,浥尘面色不悦,又想开口,被陶然制止。
“妈,你别冲外人乱发脾气。”她走过去,低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您。”
“我乱发脾气?你说我乱发脾气?”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陶然徒劳地解释。
母亲仍不依不饶地叫嚷。
两名护士闻声走进来,不由分说地责怪道:
“这里是病房,你们怎么能同病人争吵?出去出去,让病人安静。”
“不是我们要吵……”浥尘不服气,看到陶然示意他噤声,硬把话吞了回去。
“妈,我下次再来,您好好休息吧。”
知道母亲盛怒,留在这里只有动辄得咎,陶然尤其担心刺激她,黯然退出。
关门之前,看到母亲铁青的脸。
她别过头,低声道:
“Eason,麻烦你送我回家。”
坐回车里,陶然疲惫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浥尘仍在忿忿。
他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不可理喻的母亲,他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竟会是陶陶的母亲,她们哪有一点像?
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可他的教育提醒他,No judgement。
只好憋着。
两人各自怀着心事,一路无言。
空调嗡嗡地吹着暖风,声音沉闷又单调。
过了好久,陶然才睁开眼,扭过头带着歉意地对浥尘道:
“刚才真是对不起,本来到了就该让你离开的,就不用上去陪我挨骂。”
“为什么总是道歉?又不是你的错。”浥尘不解,他是真的不解。
陶然以为他在生气,温言道:“我妈身体不好,脾气坏,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浥尘没吭声。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从头再忍,默默忍完第N次的时候,他想,罢罢,就当教育狗吃了吧。
不吐不快。
他突然问她:“陶陶,你有没有想过带伯母去看看心理医生?”
陶然楞,“没,怎么了?”
“你不觉得她的行为有点……”浥尘在自己不算丰富的中文词库里,精挑细选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奇怪?”
“没什么奇怪,她只是脾气不好。”
“不,这是精神虐待。”浥尘一脸严肃,“并不因为她是母亲就可以这样做。如果在美国,她会因此而获刑。”
“这里不是美国。”陶然有些不快,把脸转向窗外,丢给他一个后脑勺。
气氛一僵。
没过多一会,她又把头扭了回来,意识到是自己过分,毕竟浥尘没有恶意。
她叹口气,给他解释:
“她不是有病,她只是不喜欢我,或者,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我会让她想起父亲,所以她不喜欢看到我,仅此而己。”
“可你父亲已经离开多年,就算是再大的过错也该获得原谅。”浥尘道。
他的话里有种不以为然,陶然皱了皱眉,不想再说,敷衍着回了句:
“那你当她记仇好了。”
再拐一个弯,就可以到家了,她无须听一个外人对她的家庭发表轻飘飘的观感。
浥尘专心看路,竟没察觉她的不悦,仍自顾自地说着:
“何苦记仇?不能原谅就索性忘掉,一了百了。”
车子进入小区,穿过一段小路,驶到楼门口,停住了。
忽然觉得她太过安静,浥尘侧头看去,看到她沉静如水的脸,却看不见水底的波澜。
陶然没有动,缓缓对他说:
“Eason,比如有一天,有个人,失去双臂。时间久了,伤口好了,不流血,也不痛,可是每天早上,从无知无觉中醒来,半明半寐的一刹那,瞥见空荡荡的袖管,猛然记起自己已经没有了手臂,你相信吗,那一刹那的惊恐和绝望,足以让她再也不想醒来。如果二十年的每一天都从这一刹那开始,你说,她该怎么忘?你想她怎么忘?”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淡的事,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陆浥尘定定地看着她,竟无法回答。
稍顷,陶然弯弯嘴角,淡淡地说,你不懂。解开安全带便下了车。
可还没出电梯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干嘛要跟他说这些,想让他理解还是想让他体谅?这两样母亲都不需要,她也不需要,更何况,陆浥尘多半只当她不知所云,莫名其妙,下次见面徒增尴尬而已。
她懊恼地打开家门,踢掉鞋子,疲倦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突然。
心中有丝异样一闪而过,陶然腾地站了起来!
她在空气中捕捉到一缕烟味,那是她最熟悉的香烟味道,自从林醉走后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可她刚刚到家,门窗都关着,一定是有人来过……
心脏瞬间加速,突突地跳着。
她条件反射般一一打开所有房门,没有人。扭头又冲向大门,慌乱中失去协调,门只拉开一半身体就往外冲,额头当地撞在门沿上,震得铁门直颤,顾不得疼就跑了出去。
电梯刚好停到此层,叮的一声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出来。
“林醉!”
陶然往前飞跑了几步,又戛然止住,一星亮亮的光芒在她眼中忽地熄灭了。
“Eason,是你?”
她的失望无可掩藏。
陆浥尘几乎要为自己的出现而内疚,也许是被她的沮丧所传染,心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指指手里的箱子,说:“你的行李忘在车上了。”
“哦。”陶然迅速回过神来,神情尴尬地走上前,接过箱子,说谢谢。
“头怎么了?”他皱皱眉。
陶然一抬手,摸到一处伤口,嘶地抽了口凉气,苦笑道:
“小脑不发达,撞了一下。”
“流血了。”
“没事儿,我有药箱。”她尽量轻松地说着。
回了屋,陶然翻出一包创可贴,对着镜子贴上。
浥尘走去厨房,拉开冰箱倒出冰块,放在保鲜袋里,又用毛巾包好,回到客厅,递给她。
她正对着茶几发呆,那上面有一截浅蓝色的烟蒂。
原来,他真的回来过。
可现在她反而平静了,开始为自己刚刚的莽撞而吃惊,身体未经任何大脑指令就自行做出决定,这算什么,失心疯么?
再次看见陆浥尘的时候,她只想在楼板上找到传说中的地缝,好让自己biu的一下消失,连一缕轻烟都不留下。
过路的神仙没理她。
陶然尴尬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冰袋,只好自嘲。
“这个造型眼熟吧?”她比了比额头的纱布。
浥尘看看,是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有点像,不由地笑。
她咧了咧嘴,感慨道:
“现在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所有的脸都是丢在你一个人面前的。”
“你放心,我记性不太好。”语气和蔼的不得了。
陶然刚想对他难得的体贴表达由衷的感激,却听他话锋一转:
“不过你每次丢脸我都记得。”
陶然的表情顿时由感动转为愤怒,时间太短,难度太高,面部肌肉扭作一团。
浥尘大笑。
他为这不计后果的举动付出了代价。
陶然三拳两脚就把他打了出去,嘭地一声把他关在门外。
他站在门口呵呵地问:
“陶陶,下午来公司吗?海报完稿后还得给你看呢。”
“知道啦!”她在里面扬声应着,声音还挺大,听上去似乎没事了。
浥尘转身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