姞月也是个能顶住重压的人,所以她也对这些目光采取了无视态度。
脸是爹妈给的,有什么好羡慕的啊?说实在的,不同的朝代有不同的美人标准,苏清这种缺少了男子汉气概的相貌,也未必就是流传千古却依然能被所有人认可的美男子形象。这要是刚好碰到一个崇尚粗犷美的朝代,说不定苏清出门还会被扔烂菜叶子呢!
苏清发现姞月又有些心不在焉,当即轻轻喊了她一声:“姑娘?”
姞月以最自然的姿势回了头,对刚刚从苏清长相中回神的小二说道:“我要一碗清汤面,多放些葱花,谢谢。”
可怜的店小二,被苏清的容貌震撼了一次还不够,又被姞月的清汤面震撼了第二次:“姑娘,小店不能单上清汤面……”
“不能单上?”姞月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那几个铜板,“那能不能单上包子?”
该资深店小二做了这么多年的跑堂,大约还从没见过像姞月这般抠门的人。但掌柜的警告过了,客官最大……他咽了咽口水,小心地回答道:“这个包子,小店没有……”
“没有?”姞月怀疑地看着那个将抹布搭在肩上、一脸别扭笑容的店小二。
“没有。”店小二坚定地回答。
“真的没有?”他该不会是觉得这点儿东西不值得做吧?
“真的没有!”就差没指天为誓了。
“喔……没有啊!”姞月也不甚在意,“那我就不点了。”
店小二宽面条泪:客官,感谢您没有非要让我们跑腿去给您买包子!客官您真是好人啊!虽然确实是有些抠门了……
苏清从进了客栈就没再插嘴,静静地看着姞月和店小二的互动。姞月刚一放弃点菜,他就在小桌子对面莞尔道:“上几盘店里的特色菜,一荤两素即可,白饭两碗,清汤一份。”
小二努力地移开快要掉下去的眼珠子,默记了一遍苏清的要求,然后应了声“好咧”就匆忙地跑到后面去报菜了。
姞月看看小二狼狈而去的身影,又摸摸自己袖口里的钱,无奈地对苏清说道:“我想我还不能花太多钱……”
苏清诧异地抬头,似乎不可理解她在节省什么,但还是微笑着说:“这饭是小生付钱,姑娘不必苦恼。啊,对了……敢问姑娘芳名?”
芳名?姞月被雷了一小下,心中暗道:你们古代不是不能随便问女孩子家的名字的吗?
可是连人家的饭都吃了,问个名字也没什么的吧?总也好过一直被他“姑娘”来“姑娘”去的。所以姞月大方地说道:“我叫姞月——一个女字,加吉祥的吉字;月就是月亮的月。”
苏清默念了“姞月”两声,复又笑道:“好名字!嗯,小生的名字,姑娘想必已经知道了吧?苏清,复苏的苏,清水的清。”
被苏清这么一夸,姞月的眼睛顿时不知该看往哪里。
坐在一个刚相识不久的美男子身边,就算她姞月是个美人抗体,也抵挡不住美男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轻轻呢喃着自己的名字啊!而且,最恐怖的是,她居然还觉得从他嘴里吐出的名字……第一次失去了姓的古怪和名的俗气。
姞月悄悄地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热的脸,暗自嘀咕着:别花痴,那只是个皮囊好看的人,只是皮囊好看而已!不要被他迷惑住了!不过请你吃一顿饭,千万别为了一顿饭就丧失人品啊!
心理暗示的确管用,姞月如此这般地来回念叨了几遍,竟也平静了下来,淡然面对苏清了。她试着寻找了个话题:“苏……公子,是去京城赶考的么?为何不见你的书童跟在身边?”
姞月单纯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因为她一旦放下戒备留心打量过了苏清,就能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寒酸,气质上也像是个大家公子。只是,这等少爷出门在外,怎么能没个跟班呢?去京城赶考,少说也要有车马相送的吧?仔细看看,他背的那个书箱和他这一身的打扮,真是不太协调。亏得自己还以为他是个人贩子呢!太没眼光了!苏清就该是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少爷才对。
苏清微愣,笑着回答:“小生本是带着一个书童的,但在半途淋了雨,小生没怎么样,他倒是病了。小生不忍见他撑着病体继续随行,所以吩咐他留在客栈休养,病好了再跟上。不过,小生看他病情不轻,现在可能已经回家去了。”
回家?
姞月还想继续询问,但此时小二已开始上菜,她只好把疑问暂时吞了回去。
作战成功
沉默是用餐时刻的最高品质。姞月不知这话是谁说的,但她以为,现在看她和苏清之间的沉默,就能体现这种品质。
其实在学校里,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是有说有笑的,没人硬要求非得保持安静。而姞月穿越后来到了这里,在小河家也没有什么饭桌上不能说话的规矩。
现如今,她面对的是苏清,不知怎的,就忽然产生了一种该默默吃饭的自觉性。
一时间,姞月只能听到饭菜在自己嘴巴里的咀嚼声,其他的一概不闻。
以比苏清还快出好多的速度扫荡完毕,姞月强行压下了翻涌而出的饱嗝。
从刚才吃饭起,她的脑子里就一直在飞速地思考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是关于挣钱养活自己的事情。而现在,她已经做好准备并打算马上就付诸行动了。
对面的苏清已经轻巧地放下了碗筷,看样子是结束进餐了。姞月心中莫名的情绪泛滥着,她将之命名为“仇富心理”:啧啧,餐桌礼仪很好,看上去就是有钱人——与有钱人在一起吃饭真的是很束手束脚啊!
不动声色地抽了抽眉毛,姞月随后也放下碗筷,试探性地问道:“苏公子为何要步行进京呢?路途遥远,多有不便,马车代步岂不更好?万一在路上耽误了时间,那就得不偿失了。”
谁知苏清竟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本来小生的家人都不同意徒步赶考,但小生认为进京赶考是人生中重要的考验,虽然小生自小没有受过委屈,可身为男人也不该娇气。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生力争去读万卷书,当然也要行万里路。因此小生决定步行前往京城,这一路也颇有收获。”
姞月选择性地忽视掉苏清前面和后面的废话,攫取到了她想得到的讯息。她两手一拍,双目炯炯地看向苏清:“既然苏公子说从小没受过委屈,那么苏公子家里应该是比较有钱的了?”
苏清愣了一下,不知道姞月到底想要做什么,只能不安地回道:“这个……还算是有钱的吧……”
姞月点头,得出结论:“苏公子说书童生病,意思就是现在没有人能照顾起居。难怪公子自己背着这么一个书箱!而公子在家又没受过委屈……苏公子,你要是觉得方便,不妨让我来当个小丫头,帮你背书箱打点衣物之类。”
苏清难得地没了反应,瞪目结舌地看着她。大概他以前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还没见过这种毛遂自荐要当丫头的女孩子。
姞月在心里嘿嘿笑了笑,这回可终于轮到她解释了。
她指了指自己,半真半假地问道:“公子从今早不就总是认定了我要寻短见吗?我想公子一定很好奇我轻生的原因吧?”
苏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不过从他的表情上看,他确实是很想知道其中缘由。
“我父母双亡,到这附近投靠了一家远方亲戚。谁料他们竟把我卖到青楼!我逃出之后没了去处,一时想不开才……幸好公子路过,救了我一命。”姞月抿了一口茶,继续诚恳地说道:“公子请看,我并没有生存能力,又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我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能糊口,可我又实在没法轻易相信任何人,毕竟我被亲戚出卖过……公子,我实话告诉你吧,本来我对你也很防备的,但现在又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想,能不能先跟着公子?这样一来,我也好有个靠山……”
见苏清许久都没动静,姞月有些不确定了。他能不能接受这个建议呢?这个解释听起来是完全没问题的,可他会不会从中觉察出疑点……
“不会麻烦公子很久的,进京之后我就自行离开去寻出路。”姞月添加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我实在不能在这附近了,要是被亲戚或是楼里的打手们抓到……”
姞月会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钱根本不足以支撑半个月。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因为留在这里随时都有可能碰到小河,到时候她的谎言就会被揭穿。
去别的地方,她偏偏又人生地不熟,加上她穿越出身,对这个“大安朝”的一切事情都不甚了解,这样不管做什么,都很容易闹出是非。因此,还不如先跟紧一个人,然后慢慢深入,循序渐进地掌握此地风土民情——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地方立足。因她的反穿越计划没有成功,所以主动学习才是应付“文化冲击”的最好办法。
那么……眼前的苏清正是最好的人选。如果他是个穷书生,自己也不会挑上他了,然而他并不是。好在老天爷也没有完全抛弃她,将一个貌似十分有钱的少爷送到了面前。
不过等进京之后,她就要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出路了。京城何其大,就不信没有一个能让她立足的地方。
苏清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特殊的表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久,他才小心地问道:“姞月姑娘的意思是……要给小生当下人?这怎么能行啊……”
姞月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公子不要误会,我不会赖住公子不放,我只是被公子暂时雇佣了,就像是……对,就像是短工!公子,我这个人直来直去的,也就不避讳了。其实我身上早就没多少钱了,根本就无法离开这个地方。我,我想借公子的力量离开这里……”
苏清好脾气地接话道:“所以姑娘希望利用小生来达成离开此地的目的?”
姞月一愣,没想到看似柔弱的书生还能这般犀利地指出自己利用他的意图。她急急地解释道:“不是的,我……我……”
这件事是利用了苏清,可他不也从中得到好处了吗?他横竖需要一个能照顾他起居的人,用谁不一样?而且她有自信,一个女子总比男人强,毕竟女孩子比较细心。只是希望他能供上一日三餐,她吃的东西不多,住处更是无所谓,晚上睡柴房也行啊!
姞月承认自己的想法是自私了,可……在这个根本就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的地方,不抓紧一切机会,怎能活下去?
结果姞月这一急,就给急出眼泪来了。
没想到她的眼泪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她的泪将苏清最后的怀疑散了个干净。
苏清慌乱地去找手巾,却忽然想到自己的手巾已经在中午用脏了。情急之下,他伸出胳膊越过桌子,顾不得礼节地就用手拭去了姞月的眼泪。
最后,苏清轻叹道:“姞月姑娘,小生不是不愿意,而是怕委屈了姑娘啊!如果姑娘需要小生的帮助,小生一定会尽量。”
听了这话,姞月破涕为笑:作战成功!
达成共识后,姞月高兴地跟着苏清奔去结账。
苏清的意思是,今天天色已晚,不如在这里先住一夜,明天再上路。所以晚饭结账完毕,他又要了两个房间,并让掌柜的派个人上去整理。在婉拒不成的基础上,姞月放弃了去睡柴房的理想,转而接受了苏清的好意——睡床上总比睡柴禾上强。
进屋之前,苏清立在门外,谨慎地问着姞月:“你真能和我一起走着去京城吗?需要马车么?”
因为姞月很听不惯姑娘、小生之类,所以在姞月的要求下,苏清改口,不再自称“小生”,也没再喊她“姑娘”。在苏清看来,直呼其名很不礼貌,姞月费力说明了好久,他才勉强接受了这个意见。不过他也有条件:姞月同样不用唤他“公子”。
姞月好笑在心里,但依然面上未露出任何破绽:“我没问题的!”
当然没问题!咱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新新穿越人,才不像这里的姑娘一样弱不禁风。就算是有弱不禁风的资质,也轮不到即将成为老妈子的姞月身上。
“老妈子”是姞月对丫头这一职务的定义。她觉得,自己与苏清一起走在街上,即使有花花大少调戏,也绝对是去调戏苏清。所以,她这个雇佣丫头有义务要当苏清的老妈子,扫清任何有可能横在路上当路障的花痴男女。
再次在心中坚定地点了点头,姞月关门,准备歇息——苏清没有马上让姞月上工,而是劝她先休息一天再说其他事情。
真是体贴的人啊!姞月感慨万千地想着。
然而,那个被姞月认定是体贴的好人的苏清,进屋后就冷下了脸,仔仔细细地将整个屋子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像是在确定这里是否安全一般地不放过任何角落。
稍晚,当姞月打算休息的时候,苏清正坐在自己的屋里,脸上不再是平时的那种纯良无害的表情,神色冰冷无比地看着从书箱里拿出的那几本书。书已被摊开,能看出里面隔了几张纸就夹着一封信件。
苏清眼里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光彩,将这些信件一份一份地慢慢拆开,声音轻得即使凑到他嘴边也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又死了一个……上回负责监考的王大人已经死了……哼,这事儿还没完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弄出什么名堂。唔……难不成还想杀光我们这些进京赶考的学生?”
缓缓地将纸一张一张地铺开对齐,苏清只扫了两三遍,就把它们全都放在烛火上烧掉了。然后他又把灰烬碾碎,撒在了水盆里,泼在屋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些水明天就能干透。到时候纸张烧过的残留物只会被当成灰尘打扫出去。
做完这些,苏清满意地微微一笑,却忽然想起隔壁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看上去虽然傻傻的,只知道忧愁该怎么养活自己,也似乎没有什么威胁,可她的身份成迷——这不代表就是什么好事。
天底下居然还有能让自己查不出来历的人。
有意思。果然该把她绑在身边好好调查一下,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苏清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整理好书箱,把它重新摆到不起眼的床脚,更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同时开始思考这些天收集到的各路消息。不一会儿,他又睁眼,从书箱里抽出了一本书工工整整地摆在床头。
自己好歹也是个即将进考场的考生,怎么样都要“用功”一番的吧。
还没“用功”多久,苏清就又不自禁地想起了刚才烧掉的那些信件。
其中的一封,上面清楚地记录了姞月曾在何家村住过,据悉是被一家人收留的青楼女子。但在这之前她住在哪里、从哪里来的,就没了任何的线索。她自称是被亲人卖掉,但是卖掉她的是谁?这个人又把她卖到哪家青楼了呢?
这些都是他查不到的,而她看似单纯的面具下,是否隐藏着精明狡猾的种种伎俩?表情自然生动,也不似一些女子的矫揉造作,看上去该是个容易摸清底细的人才对。可听她说话却又好似滴水不漏,不管他怎么套话,感觉都无法更深地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本来苏清救下姞月的时候,主要是为了她的奇怪举动——还没见过哪个人会选择跳树自杀的。一旦救下了她,苏清却又发现了她身上的种种疑点:衣服是有些像外族人,但细看就能辨出那衣服绝对不同于周边任何一个外族的服饰;口音有些像漠南那边的人,但她一句漠南人常用的比喻都没说过。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