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答:〃我这个董事长一垮台,乔氏两个字还站得住脚吗?〃
他们面面相觑。
大哥说:〃老三,你尽量去打听看是谁的杰作,我不惯被人整死了不知仇人是谁。〃
父亲说:〃我心中知道是谁。〃
我也知道。
太毒了,曼陀罗还不比她毒。
二哥问:〃谁?进行得这么快,这么顺,完全是迅雷不及掩耳,谁?〃
父亲嘴里迸出三个字:〃慕容氏。〃
总经理们哗然。
我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掩往脸。
〃她要我好看。〃父亲喃喃的说,〃太厉害了,我远远低估了她,我应遭此报。〃
大哥递一个眼色给二哥,〃爹,你累了,一切交给我们,事到如今,只好听其自然,你先休息一下吧。〃
三哥扶父亲上楼去休息。
二哥说:〃各位请回到工作岗位,切勿作任何声张,对所有新闻媒介均表示无可奉告,切记切记。〃
那些总经理们面如死灰般走了。
我们四兄弟坐在书房内沉思,每人面前一杯黑咖啡。
忽然之间我有一丝高兴,我们四兄弟多久没有这样赤裸裸心对心的互相商量一件事了?平时各管各忙:追女郎、享乐、做生意,各怀鬼胎,几时有试过这么团结?
只听得大哥问:〃慕容氏有什么能力来与乔氏打这么大的一仗?〃
二哥说:〃慕容氏很神秘,他们的基地根本不在东南亚,一向阴私得很,高深莫测。〃
三哥问:〃那年轻的寡妇有什么作为?〃
大哥说:〃很难讲,我去打听打听,去问问几个师公,就可以知道幕容氏的来龙去脉。〃
二哥说:〃好,就算敌人是慕容氏,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一宗损人不利己的生意?〃
三哥沉吟,〃你不听爹说吗?三五年,他始终有利可图,或许只为了制造耸人听闻的新闻,打击商场高手的信念,很难说,这根本是一场战争。〃
大哥苦笑,〃但愿老兵不死。〃
二哥看着我:〃小弟怎么一言不发?〃
我嗫嗫说:〃我不懂。〃
大哥说:〃讲讲你的意见,局外人往往最清楚,旁观者清。〃
我问:〃乔氏企业是输定了?〃
〃这还用问吗?〃大哥苦笑。
〃爹手头上仍有些许控制权,〃我说,〃我们不致饿饭。〃
〃说得很好,继续下去。〃
我吞一日诞沫,〃爹也是少六望七的人了,虽然不显老,可是在商场打滚达半个世纪,也很累的了,依我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索性退休了也好。〃
大哥听了顿时不悦:〃小弟真是,说出这样外行的话来,爹与乔氏企业,两为一体,这么多年来,乔氏企业便是他的生命的全部,一旦失去这个依傍,他还活得下去吗?〃
二哥说:〃各人有各人的嗜好与志向,小弟,叫你来上班开会,你是无论如何不肯的,是不是?叫爹闲在家中养鱼种盆栽,他也不会快乐。〃
三哥叹口气,〃公司落在旁人手上,第一步要做的,便是让父亲宣布退休。〃
我茫然站起来,踱出书房门,可怜的父亲,近五十年来的心血……他生命的全部。
而曼陀罗说:〃我摁死他,犹如摁死一只蚂蚁一般。〃
我深深战栗,为了人家几句话得罪了她,她就叫人倾家荡产,太可怕了。
我走到婀娜那里去躺着。她的杂志本月已经截稿付印,所以有空听我诉苦。
我说:〃我现在恨透这个女人了。〃
〃因爱生恨?〃婀娜一贯地取笑我。
〃随便你说什么。〃
〃传说自古倾国倾城的女人,大多如此,有这种本事。〃
〃这么小器?为了这么小的事情?〃
〃烽火戏诸侯不过是为了一个微笑而且。〃婀娜提醒我。
〃我父亲并没有恶意……〃
〃也许她最忌讳就是这个。〃
〃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愿意向她道歉,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也讲她寂寞久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借此大施法力。〃婀娜怔怔地说。
〃可是我父亲年迈,受不了这种刺激,不能够陪她玩这个游戏。〃我说。
婀娜说:〃患难见真情,我觉得你真是孝顺仔。〃
〃爹很苦恼,他根本没有自己,一辈子就想出人头地,找点事业来做……〃
〃乔老先生不见得是这样的一个弱者,在过去五十年中,被他并吞的公司会少嘛?人家又找谁算账?好比关羽去向太乙真人讨他的尊头,太乙问他:那你阁下过五关斩六将那些头呢?问谁要去?〃
婀娜分析得那么有理,我作不得声。
〃自古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是自然规律,被吃着自然怨声载道,吃人者悠然自得。放心吧,乔老这样的雄才伟略,适应力极强的,他早已届退休之龄,说不定真的塞翁失马呢。〃
婀娜这样喜嘱善祷的劝我,我听得几乎没落下泪来。
〃阿琅与你是势不两立了?〃她问。
〃她说不认识我这个人。〃
〃她不知道你是个疯子,〃婀娜叹口气,〃每个女人都是你的好兄弟,我要是像阿琅,我早一头撞死了。〃
〃她误会了。〃
〃你怪得了她吗?一团火似的在她身边钻来钻去献殷勤,好了,你看。〃
〃好心没好报,早知道把她扔在尼泊尔。〃
〃小人。〃婀娜蔑视。
〃我真不明白,慕容氏哪来那么多的钱。〃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我糊涂了。
婀娜叹口气,〃这样好不好,我替你去联络慕容琅,让你有话跟她说个明白。〃
婀娜对我太好了。〃拜托你,婀娜。〃
〃瞧你,真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说。
离开她的家,我就到梁教授那里去。
师母的心绪最清,她见我就说正想找我。
各报章头条新闻如火如荼地报道某财团收购乔氏企业的经过。
师母问:〃怎么一回事?〃
教授说:〃你问他?他怎么会晓得?〃
我答道:〃几曾识于戈!〃
师母说:〃这肯定是本年度最轰动的新闻之一了。〃
我说:〃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孩子们呢?快叫他们出来陪我玩,只有孩子们的容颜令人觉得生命尚有意义,真不明白为什么人一长大身体就成了罪的窝,血腥肮脏。孩子们呢?〃
师母微笑,〃稍不如意,牢骚便一箩筐一箩筐的倒出来。〃
〃孩子们跟祖父母去露营呢。〃教授说。
〃这位仁兄,〃师母问,〃请问婀娜呢?〃
〃她很好,她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略觉安慰。
教授问:〃这件事的后果如何?〃
〃后果?全归幕容氏。〃
〃那乔老先生呢?〃
〃退休。〃我说,〃三个哥哥则会被动辞职。〃
〃太可惜了。〃
〃我担心的是三个哥哥,平时在父亲的地盘里,呼幺喝六,不知道得罪多少人,如今要他们创业,他们未必有这个本事,要他们出去找年薪六十万的工作,谈何容易。〃
〃最不受影响的反而是你了。〃
〃是呀,〃我说,〃我自己顾自己,背着相机走天涯。〃
师母问:〃婀娜对你的态度一成不变?〃
〃千真万确,贯彻始终。〃
梁师母反问道:〃你夫复何求呢?〃
教授笑说:〃他现在卧薪尝胆,你却跟他谈这个。〃
我摊开手,〃如果我是女人,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
师母说:〃如今男女平等呵。〃
这时他们家的女佣人前来说:〃乔穆先生的电话。〃
师母说:〃快去听,找到这里来了,一定是要事。〃
是大哥找我,我匆匆赶回家中,一边抱怨自己在这种时候还到处跑,累得腿都几乎没掉下来,但是我非找朋友诉苦不可,憋在心中久了,只怕生肺病了。
大哥他们在书房等我。
〃有什么新发现?〃
〃爹的猜测不错,确是慕容氏,我们在国际证券有熟人,证明慕容氏在一个星期前开始行动,他们抛售了大量黄金套取现金,同时将国际上值钱的地皮拍卖筹款,这宗买卖真可谓损人不利己,志在必得,鹬蚌相争,渔翁是乔氏股票持有人,这场战争之后,市面上又冒出不少新贵。〃
二哥说:〃奇是奇在我们家一向与慕容氏没有瓜葛,这件事像一个谜般。〃
我看看墙上的电子钟,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我问:〃收购成功了吗?〃
二哥苦笑:〃已经成功了。〃
大哥说:〃新董事接收乔氏企业,后天上午九时正召开紧急会议。〃
我颓然坐在椅子上。
钱。
有钱真好,钱的声音最大,人人要听它说话。
二哥问:〃我们出不出席?〃
〃当然出席,〃大哥断然,〃愿赌服输,输要输得漂亮。〃
二哥说:〃很好,我们去准备一下。小弟,这里没你事了,大家散会。〃
我挥舞拳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哥二哥一齐笑出来。
当夜父亲与我们一起吃饭,为儿子们布菜,母亲眼中含着眼泪。
父亲喝她:〃你也太想不开了,自出娘胎,享足了福气,如今一点挫折,就淌眼抹泪的。〃
母亲答:〃我是喜极而泣,老头,你错了。〃
我们呆呆的听着。
〃老头,你多久没与四个儿子一起聚餐了?我过了五十多年富贵荣华的寂寞凄清日子,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叫我们一家团聚,以前为了这劳什子的乔氏企业,连吃顿年夜饭都没有齐全的人,想老公发财的女人都来看着,现在我可以去还神了。〃
父亲默然.
我过去搂住母亲,〃老妈,你不必再演妲己消磨时间了。〃
〃我演李靖,〃母亲啐我,〃收服你这个哪吒。〃
大哥摇摇头,〃小弟真被妈宠坏了。〃
〃这些年来也只有他陪你妈起哄,〃父亲说,〃算了算了。〃
我说:〃这叫做彩衣娱亲。〃
二哥白我一眼,〃你还上二十四孝的榜呢。〃
母亲问父亲:〃老头,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说:〃叫爹收拾收拾,扫一扫,门缝里怕就扫出几千万,索性到外国做寓公去吧,还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呢。〃
二哥点头,〃小弟说得是。〃
父亲不响,他正低头喝着津白鸡汤,过了很久,他说:〃听说温哥华天气还不错。〃
我举手欢呼,〃哗,太好了,可是老妈,你可别乐极生悲,现在爹闲了下来,时间无处打发,说不定老尚风流起来,你可要当心,把他看紧一点。〃
父亲骂,〃狗口里真长不出象牙来,这是什么话?〃
我不服,〃怎么,你那老打铃呢——〃
母亲脸上变得煞白I,〃什么老打铃?嗄?什么?〃
三个哥哥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我支吾,〃我怕爹闲着慌,老打门铃。〃
母亲逼视我,〃嚼舌头。〃
大哥说:〃小弟别老打岔,听爹说往后的计划。〃
〃我还有什么计划?〃爹反问,〃后天早上开会,那女人一定会挽留我作受薪董事,以便天天半夜叫我去为她做跑腿,我当然是一口拒绝,光荣撤退,使她无计可施,这是败仗中之胜着。〃他得意起来,〃这种年轻女人,胆敢与我斗,不外是仗着有几个钱而已。〃
二哥问道:〃那我们呢?〃
父亲说:〃你们要自己争气,我鼓励你们开的卫星公司,现在是一展身手的机会了,做得成,固然好,做不成,家里也有现成饭吃,不比我小时候,可真是后有追兵,前无去路,那才惨呢……〃
爹心情出乎意外的好,竟滔滔不绝说起他的创业史来,老妈直打呵欠,哥哥们面色尴尬,心情沉重。
老爹原来有的是幽默感,钱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反正他已经知道他可以做得到,这才是最最重要的,现在轮到哥哥们去证明自己了。可怜的哥哥。
我推开身前的碗筷,心中如放下一块大石,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小时,他们再说下去的商场战略我也不懂,因此就退回房间去。
刚巧听到婀娜的电话。
婀娜说:〃乔穆,敏敏哲特儿在此地,你要不要来?他想见你。〃
〃你给我安排了见慕容琅没有?〃我追问。
〃你来了便知分晓,哲特儿愿意带你去。〃
〃我马上来。〃
真是疲于奔命,我匆匆赶到婀娜那里。敏敏哲特儿叫我感动,天下竟还有如此恩怨分明的好男子,他急得什么似的,端张椅子坐在门口等我出现。
一见我,哲特儿就说:〃兄弟,你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我悲从中来,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好。
〃事情我都知道了:婀娜与阿琅都告诉我。〃哲特儿说,〃你爹精神还好吧?〃
我说:〃他在金钱上并没有太大的损失,不过在'名'字上就一败涂地。他应付得很好。〃
哲特儿忽然说:〃这是一场金钱战争,如果我有廿亿,就可以将慕容公司再买回来,变成敏敏企业。〃他童心未泯。
婀娜说:〃如果你有廿亿的话,请花到别的地方去,别在此地乱搞。〃
〃算了。〃我搔搔头皮。
〃兄弟,你有事,即等于我有事,你不必见外。〃
〃敏敏,你真是个好朋友,〃我拍拍他肩膀,〃你自己家里还有好些事情没办妥呢。〃
〃穆兄,多得你相助,事情大有进展,慕容琅答应与我去见小儿。〃
〃好消息,恭喜恭喜。〃我由衷地替他高兴。
婀娜说:〃他认为是你帮他说项的缘故。〃
我苦笑,〃我并没有一张会灿出莲花的嘴巴。〃
婀娜又说:〃他又认定慕容琅是你让出给他的。〃
大个子说:〃你们中国人说过的,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我拍大腿,说道:〃我根本不喜欢慕容琅。〃
婀娜瞪我一眼:〃你婉转点好不好?〃
我问哲特儿:〃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你现在成了慕容府的稀客了?据说可以替我安排见一见慕容琅?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哲特儿有点尴尬。
真笑话,早一个月我在慕容家自由出入,差点没配条门匙做长期食客,现在居然要别人引见,真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敏敏哲特儿此刻已非吴下阿蒙,他说道:〃要见你的是慕容太太。〃
我一怔,〃啊,她。〃做不得声。婀娜在一旁冷冷的说:〃'啊她'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要与这女妖算账吗?〃
〃慕容太太明天上午九时在他们总公司见你。〃哲特儿说。
她有什么话要说?
婀娜问:〃你去不去呢?〃
〃我当然去。〃我说。
〃那么我向她报告一声。〃敏敏说。
我说:〃真厉害,令一个尼泊尔的酋长乖乖地做信差,阿琅什么时候跟你回去?〃
哲特儿不好意思的说:〃她没答应回尼泊尔,但是我已令亲信将小儿送到瑞士,我们后天一起到苏黎世去。〃
婀娜说:〃更好,大家退一步才是相处之道。〃
〃祝福,以后就瞧你自己的了。〃我与他握手。
他说:〃阿琅的心情很低落,她与我说,命中注定她爱的人老是爱上她的继母。〃大个子大惑不解,〃我不明白,我可没有爱上慕容太太呀,那个女人仿佛新自坟墓走出来,浑身不带一点人气,多可怕。〃他形容得极妙。
我心虚,不敢多话。
〃穆兄,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做得到的,一定帮你。〃他再三的叮嘱,然后走了。
真是个好汉子,不枉结识他一场。
婀娜说:〃慕容琅的福气不错呀,碰上这样一个有情郎,我要是他,想也不要想,马上跟了他去波曼城。〃
〃怎么,你对香港不满意?〃我故意岔开去。
〃香港的男人都歪心肠。〃她说。
我说:〃婀娜,你对我好,我现在也知道了。〃
婀娜忽然涨红了脸,〃谁要听你说这个?〃
我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还不快走?〃她赶我,〃明日一早还有重要的约会。〃
〃我累死了,你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