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边境,固国本。”几乎是异口同声,夜天凌和卿尘一并答道。
天帝“哼”了一声:“都还清楚。”
十一及时在他们两人之前笑道:“说了这半天,原来是殊途同归。父皇,其实四哥和卿尘说的各有道理,军费一事,卿尘这法子不错,咱们不妨和东越侯扯皮,军费就批给他,但兵部、门下都可以上本章封驳质疑,让他们列预算,再议再审,这都容易。”
天帝指了指卿尘:“也就是女人才想得出如此耍赖的办法。”
卿尘轻声道:“兵法有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和这是一样的。”
十一道:“若说兵法,四哥那便是擒贼擒王。诸侯之中最棘手的是北晏侯,所以撤封当以北疆为重,若是拿下了北疆,其他三处都不足为虑。所以说一段时间的禁海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先以治标之法暂缓,待腾出手来再治根本。若两边同时下手,或者顾此失彼反而得不偿失。”
夜天凌道:“父皇,儿臣虽职责不在户部,却也大概知道,现下国库并不宽裕,也容不得我们处处兼顾。”
天帝点了点头,却问道:“朕看你今天怎么不比往常冷静?”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气:“儿臣知错。”
十一急忙道:“父皇,这几日京郊各州郡驻营换防,四哥连着几晚都在兵部衙门没回府,想是有些累了。”
天帝道:“朕也知道,兵部的担子着实不轻,你们兄弟两个也不容易,今天没别的事,都回府吧。卿尘也去吧,这几天不必时时过来,待身子好了再说。”
“谢皇上体恤!”几人一同跪安退出武台殿,卿尘走到殿前便说道:“我还有别的事,不送两位殿下了。”说罢屈膝一福,就要往复廊那边去。
“卿尘!”十一叫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回宫来也不见说一声,刚才为何处处要和四哥过不去?”
卿尘停下来,平静地看了夜天凌一眼,道:“方才只是就事论事,请殿下不要介意。”
夜天凌注视着卿尘淡墨样毫无颜色的容颜,似乎不过几日,从神情到语气都生分得异样,不由得便有一丝滞闷掺着疼惜,如粗砺的石子般纷纷堵在心间,他开口道:“很久没去裳乐坊了。”
谁知卿尘头也不抬:“今天靳姐姐约了我去湛王府,裳乐坊怕是不能去了。”
夜天凌脸色猛地一沉,再不多言,径直拂袖而去。他走出几步,忽然侧身回头,卿尘亦正在长长的殿廊处驻足回眸,遥遥间一望自他身前直透入了心内,如同浮春下一道干净却犀利的阳光。
卿尘停了片刻,加快脚步拐入了边廊,冷不防被人拽着入了一道侧门,她才发现十一一直跟在身后。
十一盯着她,有些不悦:“你分明存心招惹四哥!”
卿尘凤眸一抬:“我说了只是就事论事。”
“我不是说在武台殿,是你刚才那句话,你明知道定会惹怒四哥,偏偏还要那样说。听说这些日子七哥和九哥都常常去凤府,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十一问道。
卿尘轻攒细眉,徐徐说道:“皇上手中压着两道请旨赐婚的手本,一道是九殿下的,一道是七殿下的,皇上在等着看,还有没有人上第三道手本。你说我该如何?在皇上面前支持四哥的所有政见,还是和你们一起毫无顾忌地去裳乐坊?”
十一听到夜天溟也请旨赐婚,先是有些吃惊,继而说道:“这些话你能和我说,难道不能和四哥说?两人之间偶尔误会不要紧,但若拖得太久,再要弥补便难了。”
卿尘淡淡垂眸:“他需要听我的解释吗?”
十一十分无奈地说道:“七哥刚请旨赐婚,你便拒绝了皇祖母的指婚,刚才还说出那样的话,四哥这算是好的,但凡男人都忍不了。你也看见了,这几天他忙得不可开交,你真忍心?”
眼前闪过夜天凌清癯的面容,卿尘轻声说道:“十一,你替我带句话给他吧。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十一看她半晌,稍后点头道:“一定带到。” …
正文 第六十章 醉笑陪君三千场
练功房里一片剑声清啸,隔着门都能感到种逼人凌厉,晏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唤了声:“殿下。”
“出去!”夜天凌冷冷的声音传来,骇得人心底一哆嗦,晏奚忙道:“十一殿下来了。”
十一对晏奚挥挥手,叫他暂且退下。青石地上丢着件外衣,夜天凌只着了墨色劲装,手持长剑,见他进来,道:“来得正好。”将剑斜横,正是“归离十八式”的起手式。
十一眉梢一挑,招未动,那剑上已利利抑满了杀气,可不好对付,说道:“四哥指教!”反手将一杆银枪挑起,足下不丁不八,整个人顿时肃然,挺劲如松,抵着那逼人剑气。
嘴角冷锐,夜天凌眼中微光精闪,手间骤然爆起一团耀目的寒光,就在此时十一银枪洞出。
剑如白虹,枪似银龙,铮然清鸣伴着“叮当”数声,两道人影似是隐入了剑雨枪影之中,尽是以快打快的招数。
剑风凌厉,砭人肌肤,似将这浓浓春日逼得无处遁形,几欲换做了萧煞寒冬,十一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也颇感吃不消。两人常在一起练武,熟知对手,见招拆招直战了四百余回合,但听一声刺耳的交撞声,十一手中银枪竟被脱手震飞,他“哈哈”一声长笑,人站也站不稳地仰面躺倒,酣畅淋漓说道:“四哥,痛快!”
夜天凌身子晃了晃,以剑拄地,单膝跪倒,虎口处鲜血长流:“枪法有长进。”说罢终于一松手像他一样地躺在了青石地上。
一时间屋中只有两人的喘息声,汗水贴着凉地慢慢浸下来,歇了半晌,十一道:“四哥,卿尘有话让我带给你。”
夜天凌黑瞳微微一缩,听十一说道:“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他嘴角隐隐浮起一丝苦笑。
十一见他不语,扭头道:“四哥,我们误会卿尘了。”
“我知道。”夜天凌淡淡道。
“你知道?”十一诧异,忍不住撑起身子问,“你知道是误会?”
夜天凌静静仰面看着高高在上雕刻精细的栋梁,目中幽深:“那天在四面楼看到她和七弟在一起,我是气糊涂了。其实自她回凤府的第二日,那里便有父皇的人在,如果我没有猜错,她这个修仪现在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眼里,若在此事上有什么差池,父皇必定不会轻饶她。而且父皇是要借她来看我们,她在武台殿说的做的都是故意的。”
十一松了口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还以为你刚才气她说那样的话呢。”
“那一刻确实有些气,”夜天凌落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但却更恨自己护不了她周全,反要她为我受委屈。”
“她有那一句话,你该知道她的心。”十一道。
夜天凌闭上了眼睛,想起卿尘的话:“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低声默念,心底渐渐一片安然。
绝谷峭壁,悬崖上一丛红艳艳的山茶花似是撷取了山川之灵气,临渊怒放,招展多姿。
卿尘随地坐在崖边,注视着那高山峻谷,衣袂迎风,前方依稀传来激流的水声。雨水裂开冬日干枯的峡谷奔腾而过,穿越万山丛林,翠绿迤逦覆着苍山。夜天凌曾经带她来过这个山谷,她记得此处一草一木,如今却年年春相似,空余人独立。
莫道不销魂,相思深处已成痴。四野空寂,如同此时一颗心,轻怅怅,空落落。
只有在这儿,她才能肆无忌惮地想他。曾提缰立马开怀畅笑,曾渊临岳峙傲视天地,曾指点江山意气飞扬,如此清晰,清晰得触手可及,如同一湾清冽深潭,一纹一波漓漓晕漾着,不休亦不止。
七彩碧玺在光下璀璨,玲珑剔透,映着她清丽的眸子。曾经纠缠心间的一缕执念,此时只余了渺远的印记。参不透红尘,望不穿恩怨情仇,众生苦,苦为情生。她自知是认定了,没有征兆亦无丝毫犹豫,是他,为他,他不会离开,她也知道。
唇角掠过一丝明淡的微笑,她站起来对着山谷大喊:“四哥!”面上湿湿的,风吹来有些凉意,浸着肌肤,同那笑化在了云间。
风驰蹄声轻快,停驻在山石错杂中,夜天凌意外地看着山茶花中飘逸的白色身影,临空摇曳,几欲乘风归去。
那一声呼喊,自四面八方回荡过来,一瞬胀满了心口,苦涩酸甜,恍惚间竟叫人有种不顾一切的激狂。他飞身下马,落在卿尘身后,张口欲喊,一眼见那下临绝壁的山石摇摇欲坠就在崖边半步之遥,怕惊吓了她,只轻声叫道:“卿尘!”
卿尘浑身一颤,不能置信地回身过来,怔怔看着夜天凌站在面前,早蓄满了眼的泪水悄然而下,一言不发。
夜天凌往前迈了一步,卿尘突然摇头:“别过来,你别过来。”抬手将泪水抹掉,躲开了他的注视。
眼底猛地波动,夜天凌眉心骤紧,转身之下便是深渊,他沉声道:“卿尘,那里危险。”
卿尘怔忡,突然泪中带出一抹淡笑:“我又不会跳下去。”她侧头道。
夜天凌伸手道:“你先过来。”
卿尘闻言敛了笑,静静看着夜天凌。她向前走了一步还没站稳,人已被夜天凌一把拥入怀中,紧紧抱住,臂上力道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力量,叫人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动不了,几欲窒息。
她伏在夜天凌胸前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气恼挥手捶他,又被他环着挣扎不得,心中那道委屈无处发泄,竟扭头往他肩头狠狠咬下。
夜天凌闷哼一声,只是搂住她。那痛锐切,反而一瞬模糊了,散在心底若有若无的,牵起层层怜惜温柔。过些时候,他才低声问道:“气消了?”
卿尘将头抵在他肩头,泪流满面,闷着不语。
夜天凌手指沿着她温凉的秀发滑下,感觉到她的泪水缓缓渗入衣襟,却又不知该怎样安慰。停顿了会儿,终于说了几个字:“卿尘……对不起。”
山林四寂,眼前远空万里,浅翠轻碧云笼烟峰,迷离了双眸。
冷傲如他,自负如他,竟说了这样的话出来。卿尘怔怔听着,普通莫过这寥寥几字,却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让人失了思绪,一步迈入了他设下的领域。想着想着,一股欣慰甜蜜自心底升起,垂眸笑了起来。
夜天凌扶着她双肩轻轻一退,微皱了眉头:“又哭又笑,这是怎么了?”
卿尘不语,望着他,却见夜天凌也只是这般垂眸凝视,向来无情无绪的眸心明暗涌动,阳光下如一片深沉的海,生出万般波澜的色泽,渐渐将人卷没其中。她一动也不能动,痴立在他身前,突然听他一声低叹,一个闪神柔唇已被他俯身吻住,他唇间切实的热度带着霸气与温柔深深攻陷了心底最柔软的一处,浓浓烈烈,千回百转,霸道地让她无处可逃,却又轻柔地让她沉醉下去。一切喧嚣皆退却,天地一片空白,只余他唇吻温热,他陌生而熟悉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卿尘颤抖着睁开眼睛,长长睫毛微微一动,羞怯低下。夜天凌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转瞬即逝,轻轻抬起她的头,修长手指将她脸上隐约残留的泪痕抹去。一刹那,卿尘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一种深痛不安的神色,仿佛他竟在惧怕什么,有什么隐在他心底不愿想起偏又挥之不去。
“四哥。”她轻声叫道,“你在想什么?”
夜天凌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了远山叠嶂,简单说道:“想你。”
卿尘微微一愣:“我不是在这里吗?”
“嗯。”夜天凌应道,回神凝视眼前人儿,眼底已恢复了那清淡深锐。两人携手在一处岩石上坐下,卿尘侧头看了看夜天凌:“你有心事。”
山间明净的阳光透过薄雾,映在夜天凌侧脸勾勒出棱角分明,举目处深峰峻谷,夜天凌的目光便凌于那云峰之上,遥遥地看了出去。
卿尘微一晃神,觉得此时的他浑身透着一股孤寂,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听到夜天凌声音别于往日的淡漠:“真的愿意跟着我吗?”说话的时候他依然看着远方,似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卿尘没说什么,只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夜天凌反手将她握住:“莫先生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卿尘问道:“说什么?”
夜天凌眸底静寂,但在看向卿尘时终又有一抹苦涩流过:“莫先生是我朝奇门相术的第一人,多年之前还在钦天监时,曾为我占过一卦。”
卿尘道:“是什么卦?”
夜天凌淡淡道:“孤星蔽日。”
“天乾六十四卦中,孤星蔽日?”
“是。”夜天凌答道。
“莫先生怎解?”
夜天凌眼睛微眯,极冷一笑:“其芒盛,天合无双,亲者去,近者离,虽日月而蔽之,孤绝独以终。”
卿尘眼中一动,眉目淡远:“我不信卦。”
夜天凌唇角微锐,带着抹孤傲:“我亦不信。但是那日皇祖母在延熙宫中指婚的时候,这忘了许久的卦语却在那一瞬掠入我脑中,还有唐忻,她是死在我的箭下。戎马半生,我冒过不少险,但却偏偏不敢冒这个险,拿你赌这一卦。所以那时我几乎什么都没想,便回绝了皇祖母。第二次求皇祖母赐婚前,我特地去找过莫先生,莫先生却道天数无常,要我顺心而为。我思量了许久,斟酌了许久,却是放不下,所以终还是去求了皇祖母,谁知这竟险些害了你。你拒婚,出宫,去见七弟,我几乎便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深处偏又有一丝难言的滋味,觉得或者这才是对的。待明白了你那么做的原因,我却更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卿尘,你从哪里来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夜天凌静静地说着,卿尘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话,第一次,他那样坦白地展现在面前,清澈得如同一道山流,却又偏偏带着丝深忍的惆怅,叫人痛至心口。
“莫先生奇术独步天下,却看不透我的命。四哥,我在这里,或者是因我不在其中。”卿尘在微笑中轻叹,“这或许就是我的命数,我孑然一身,我只有你,我也不想管其他,你若认定了我,便是孤星该散了。”
生生世世,轮回皆缘法。既来了,便是该来了。
夜天凌听着她的话,转头凝视她许久,她眉目间镌刻着坚定与勇气,令他心中微微震撼,他突然扬眉长笑一声:“这惧怕滋味,我竟也会惑在其中。卿尘,世上有你,得之我幸。”
卿尘淡定说道:“与君同在,此生无悔。”
夜天凌眼中有一抹极灿亮的光彩,将她拢住,两人轻轻握了双手,一笑中,心相印。 …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释得缘故春风生
暖风醺醉,御花园中染了春菲,百花热热闹闹地争相绽放,蜂蝶流舞,浓郁花香铺叠明艳,一丛丛一簇簇,绚丽地张扬了满院。
翠柳细叶初展,静静地在玉瑶池的水面上照出一弯纤细倒影,微随了风一晃,荡起几丝涟漪,划开一晕平静如玉,远远地淡去了。
金丝楠木案上,长铺着一道奏折,奏折上是一笔漂亮柔和的行书,清而有骨,放而有致,隽秀时深隐锐意,峻傲处沉而不露,沿着这明黄折子纸一路行云流水般地书下,卿尘手中的紫玉笔杆轻轻晃动,在最后微微一勾,棱角锋锐,带出了一丝琥珀松墨的清香。
她直了直身子,轻轻将笔放于一旁溢着墨香的蕉叶纹素池端砚之上,随目浏览过去,日日历练,这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