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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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1-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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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恨铁不成钢,用手中宝剑指着他道:“你是想气死朕!”

    众人皆不敢妄言,只能从旁相劝,一直死寂的殿外突然传来内侍惶惑的声音:“参见太后!”太后在卿尘的搀扶下踏入殿中:“莫伤太子!”

    卿尘往殿前看去,青石深冷,太子、夜天凌、夜天汐都一身狼狈跪在天帝面前。天帝手中三尺剑峰明晃晃指着太子,素来威严的面孔此时满是怒容,却看起来竟苍老了许多。

    四周碎瓷遍地,乱作一片。

    天帝见惊动了太后,更是恼意丛生:“母后,夜深天寒,您何苦过来?”

    太后看了看太子,道:“我若是不来,皇上岂不要了太子的命?”

    天帝怒道:“孽障东西,母后莫要袒护他。”

    太后松开卿尘的手,握住天帝,慢慢说道:“太子乃一国之本,不护他护谁?我有话要和皇上说。卿尘,同凌儿一起将太子送到延熙宫,好生照看。其他人都回去,管好自己部属,莫让皇上再操心。”

    几人虽得了太后吩咐,但天帝盛怒之下,谁也不敢动。

    太后神情肃穆,深深看着天帝,那眼神仿佛波澜落尽后的瀚海深沉,极平静,却强有力地穿透人心,连天帝也被震慑住。

    天帝无法违拗母亲,对跪了一地的人道:“都给朕出去!今晚之事谁敢传出去半分,朕定不轻饶!”

    卿尘和夜天凌扶了太子退出致远殿。太子布衣长衫被冷风吹得飘摇,见他两人都蹙眉不语,淡然一笑,反而先开口问道:“鸾飞怎样了?”

    卿尘面带忧色,沉吟道:“我只能保住她性命,但人却昏睡着。”

    太子痛声道:“何时能醒来?”

    卿尘沉默一下:“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什么?”太子声音骤紧,但随即却黯然说道,“如此也好。”

    月上中天,在宫殿间投下一片幽深,映上太子的脸庞有种不真实的苍白,而他立在风中的身影仿佛原本便是一抹月华,并不应属于这噬人的深宫,此时看来杳然而轻暗。

    鸾飞即便醒来,也难逃天帝严惩,卿尘默默想着,问太子:“殿下怎知鸾飞服的是鹤顶红?”

    太子道:“我和她出了宫便知早晚有此一日,这鹤顶红便备了两瓶,各存其一,只是没料到竟这么快就用上了。”

    “那殿下这儿也有一瓶?”卿尘立刻问道。

    太子轻轻笑了笑,点头,笑意萧索。

    卿尘道:“能不能给我看看?若知药性,或许对鸾飞有帮助。”

    太子默立片刻,自怀中取出一个同样的青玉瓷瓶。卿尘接过来拔开瓶塞仔细分辨,这瓶中所盛的确是剧毒鹤顶红。她不敢交还太子,随手一翻,尽数倒在了宫苑花草之中:“剧毒不祥,殿下莫要留在身上了。”

    太子倒也未去阻止她,似是万念俱灰,无论何事都已无关紧要。

    夜天凌皱眉道:“大哥与鸾飞何以如此行事?此次父皇是动了真怒。”

    太子不语,卿尘却低声道:“鸾飞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太子凛然看向卿尘。卿尘摇头:“放心,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太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叹息声飘了开去,远远散落月色中,目光穿过琉璃金瓦高墙重重:“鸾飞喜欢清静简单的日子,采菊东篱,放舟五湖,不想孩子再生在这红墙禁宫帝王家。”

    卿尘反问道:“鸾飞?殿下当真是为了鸾飞?”

    太子笑:“或许也为了我自己。我自幼随在父皇身边,习圣贤礼仪之道,学经纬治国之方,迄今已有二十余年。众人看我风光无限羡艳不已,我却自早已厌倦了宫中权谋疆土杀戮,即便不是鸾飞要走,这太子我也早不想再做了。”

    身旁两人不想他竟说出这样一席话,半晌,夜天凌缓缓道:“生在皇族之中,既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荣耀,就势必要付出其他,这个道理想必大哥心底明白。与其怨怼挣扎,不如顺其出路奋而直上,或许峰回路转反能登临绝顶。”

    太子看着同样幽暗的月光,却在夜天凌侧脸上雕琢出冷峻和坚毅。眼前这个四弟,自幼便有开疆扩土凌云壮志,十五岁起征战四合,领军不过十载,天朝疆域扩展十之有三。天朝军中兵员臃赘,人浮于事,唯他敢大胆裁汰,提拔寒门猛将,整治到兵强马壮;中枢历来腐败亏空,也唯他浊中独清,上书天帝请求彻查。或者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千古帝业,而不是自己。

    他迎着月下清辉深深一笑,风华高洁,对夜天凌道:“四弟,你的心,在安邦定国平天下,我的心,却只在那文史书稿中,你或可以不世伟业垂千古,我却只愿文华传百世。所以这帝王之家,你能进退自如,我却唯有苦痛挣扎,这是个人的命。”

    夜天凌面如深湖,叫人看不出他那平静的眼底究竟是什么神色,只听他淡淡道:“命虽天定,却亦由人,只看你和老天谁强些。”声音虽淡,却掷地铮然,似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太子道:“如今是天是命都无所谓了,我只想见见鸾飞。”

    卿尘看向夜天凌,夜天凌若无其事地道:“我去皇祖母寝宫看看。”转身离去,留下两人在原地。

    卿尘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面冷心热的人,太后寝宫有什么好看,她将太子带到鸾飞所在的至春阁:“殿下请莫久待,我一会儿会回来。”

    太子默立在鸾飞身边,苍白的手指抚过鸾飞如画细眉,眼底无限温柔,卿尘暗叹一声,掩门出去。

    夜天凌负手站在太后寝宫殿前,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皎洁银光映在他脸上,格外的清冷。

    卿尘静静地走至他身边,也未出声,两个人并立在这深旷大殿之中,各自寂静。

    过了会儿,夜天凌问道:“在想什么?”

    “想那瓶药。”卿尘答道,“确实是鹤顶红。”

    “嗯。”夜天凌随口应道。

    “太子手中的是鹤顶红没错,但是鸾飞喝下的,却不是鹤顶红。”卿尘继续道。

    夜天凌扭头看过来:“不是鹤顶红,那是什么?”

    卿尘摇头:“我还不能确定,但是如果猜对了的话,或许是江湖上被称作”离心奈何草‘的那种东西熬成的汁液。“

    “离心奈何草?”夜天凌重复了一遍。

    “嗯,”卿尘道,“我曾看到医书上记载这种药,严格来说,这应该不算是毒药,人喝了不会气绝,只会出现和死亡相同的症状,呼吸、心跳、脉搏、血压、体温甚至各器官的新陈代谢都达到一个极限低度,不仔细分辨是会被误认为死亡。嗯……这可能是一种深度麻醉剂也说不定。”卿尘说着看了夜天凌一眼,见他因这些奇怪用词皱起眉头,忙道:“简单说,就是一种使人假死的药,你可明白?”

    夜天凌点头,卿尘继续道:“鸾飞和太子手中其实是不同的药,若是确如太子所言,他两人早有一同赴死的准备,那么当两瓶药喝下去,你说会是什么情形?”

    夜天凌黑瞳微微一收,精光轻闪。

    卿尘又道:“我虽对鸾飞这个妹妹了解不深,但有两点我可以肯定,其一,以她的性情,说她有翻覆朝政的心思我倒信,说她向往采菊东篱泛舟五湖……”她轻笑了一下:“此言差矣!其二……凤氏满门深以家族为荣,族中利益高于一切,鸾飞会做出这种可能使凤家获罪之事,我不解。”

    夜天凌看着她带着淡笑的玉容,竟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这样的想法,他淡淡问道:“还有呢?”

    卿尘对他一笑:“你不觉得御林军十分古怪吗?”

    夜天凌冷哼一声:“忠心护主,言过其实,不知是护主还是害主。”

    “说的是。”卿尘笑,眼中掠过一抹月光清澈,“太子私自出宫,禁军侍卫不阻拦反而借护主之由和京畿司冲突,将事情闹大,无异于火上浇油。再者,太子出宫必定极其隐秘小心,怎么不管天帝还是御林军消息都这么灵通?”

    夜天凌冷冷道:“父皇知道太子出宫,是鸾飞贴身侍女锦菊深夜到致远殿告密,才泄漏出去的。”

    “锦菊?”卿尘意外地道,“呵,事情似乎变得很有趣了。”

    夜天凌侧头不语,盯住她飒飒浅笑的模样。卿尘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眼波一抬:“怎么了?”

    月色穿透棱花木窗静洒一地,明明暗暗,落影点点,整个寝宫寂静而安详。夜天凌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为何告诉我这些?”

    “嗯?”卿尘道,“需要原因?”

    夜天凌声音清冷:“你方才所说的任意一样,都足以让凤家遭获诛族之罪,别说鸾飞,你自己性命都可能不保,此事你不说出来谁人又会知道?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月光在卿尘脸上投下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潜静而柔美。她长长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丹唇轻启:“没什么,只因为你是夜天凌,而我,是我。”

    夜天凌道:“你不怕我如实禀告父皇,自己一并获罪?”

    卿尘笑:“你会吗?”

    夜天凌嘴角微挑:“或许会。”

    卿尘点头,笑靥依旧:“那我已经说了,又收不回来。”她耸肩,“没办法了。”

    夜天凌终于笑出声来,虽然听起来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但却如同风过流水破开长河寒冻,冰凌轻击,其声清朗,似乎连这月色也跟着灿亮起来,格外的叫人记忆深刻。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已敛了笑意,嘱咐道:“不要再对任何人提此事,宫廷之中不比外面。”

    卿尘点头:“我有分寸。”

    夜天凌道:“去请太子回来吧,久恐惊动他人,要父皇知道了平添麻烦。”

    “好。”卿尘向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回身站住,“四哥,我能信任你吗?”

    夜天凌剑眉轻挑:“这个问题似乎应该你自己去回答。”

    站在高大的台阶边缘,夜风吹动卿尘衣袍上镶边的雪白貂毛,簇拥着她清秀的脸庞,她笑了笑又问:“那么,你是不是能像当初在跃马桥一样相信我?”

    夜天凌顿了一顿,只回答了一个字:“能。”

    凤目浮起一点儿清丽的光彩,随着她的笑容动人心魄,卿尘慢慢说道:“那么游戏真正开始了,也是时候带你去见一个人了。”说完她微笑着转身向偏殿走去,长发随风轻轻散开,映在夜天凌眼中,张开了一张柔柔的丝网,转眼与那黑瞳融为一体沉没在他幽深眼底,无声无息。

     …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风云凌肆银枪冷

    雪轻,深寒,整个宫中清静得叫人不安。内侍宫娥低头垂目匆匆来去,似乎生怕惹祸上身一般,噤声少言。

    太子和鸾飞之事不胫而走,一夜之间竟传遍天都,官民朝野无人不知。

    天帝大为惊怒,翌日朝中降旨,太子移禁松雨台闭门思过,凤鸾飞革修仪职,出族籍,暂押延熙宫待罪。

    凤衍出使在外,大公子凤京书代父请罪,天帝免了凤衍太子太保衔,罚俸一年。原禁军统领张束官贬沧州,凌王暂领禁军,着吏部速拟修仪及禁军统领人选报呈圣阅。

    卿尘坐在遥春阁的玉阶上,十一来寻她,一身朝服尚未脱,却是早朝此时方散。

    “凤家虽出了事,你也别着急,父皇该不会过于迁怒。”十一见她独自发呆,在她身边坐下,安慰道。

    却见卿尘抬眸笑得神清目朗:“凤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少了一个鸾飞便能动摇的,我并不着急。”

    十一看她一脸如常、半分心事也没有的样子,奇道:“是亲不是亲,总也有三分亲,何况怎么看来你也有八分是凤相的女儿,却如何一点儿也不操心父兄姐妹,难道真的是弄错了?”

    卿尘自不会告诉他自己这个“女儿”是鬼使神差,只道:“亲不亲有时和血缘并无关系,何况我这种人有时候很是冷血,他人生死荣辱与我何干?”

    十一转而便笑了,说道:“你不去求皇祖母,鸾飞能这么好命留在延熙宫?怕是此时早在大牢里了。”

    卿尘被说中,抿嘴瞥了他一眼:“谁说是我求太后了?”

    十一道:“不是你还会是谁?”他随手捞起一块碎石掂了掂丢开老远,“可惜了太子同鸾飞,若能忍这一时,何至如此?”

    卿尘看着殿宇重重的禁宫,情之迷人惑人,躲不得,挣不开,一旦陷入其中,水可为火,火可成冰,人人难过一个情关。

    想起太子平日温和大度,不禁深深惋惜。为何这样的人遇到的不是别人,偏是鸾飞。她将脸贴在膝上,扭头对十一道:“忍一时得一世天下,却不见得是人人能忍。也只有忍的时候失去了些什么,老天才让你得到另一些罢了。”

    十一伸手揉了她头发一下:“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卿尘笑了笑,方要说什么,见十一的侍卫远远地寻了过来,道:“找你了,怕是有事。”

    十一看那侍卫跑得急,问道:“急急慌慌什么事?”

    那侍卫俯身施礼:“凌王整治禁军,内廷校场那边现在热闹得很,殿下不去看看?”

    十一知他们这些宫外侍卫素来看不惯御林军趾高气扬的模样,私下里不知多少官司,笑骂道:“幸灾乐祸!”

    那侍卫笑道:“殿下平常不是也说他们不务正业早欠收拾吗?这下凌王去了内廷校场,他们有的受了。方才听说他们想给凌王下马威,校场集合十成只到了不足三成,都窝在营中自顾午休,却被玄甲侍卫冷水泼了御林军营,全轰了出来。现下凌王在校场和方卓比箭呢。”

    御林军平日除了巡防禁宫护卫皇家亲贵以外,并无其他职责。但因是御林亲卫,不但俸禄丰厚,地位官职也高于其他将士,是以仕族名门多将其子侄充塞进御林军中。

    长久下来,御林军中多阀门贵子,常常混迹天都斗鸡走狗,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天帝虽数次整饬却收效甚微。此次天帝将御林军交到夜天凌手中,也是知他治军严厉冷面无私,借机修整这些纨绔子弟,果真一上来便让御林军吃了个大亏。

    十一起身笑道:“走,看看去。”又问卿尘:“去不去?”

    卿尘左右无事,便道:“那便去看看好了。”

    内廷校场在禁宫外城,穿过奉天门便是。十一和卿尘到那儿时,除了时值当差的以外,几千御林军已然集齐,将校场几乎围了个圈。四周远远近近尚有许多仕女宫人驻足,聚在一起观看。

    卿尘和十一一看场内,偌大的校场尽头远远立了十个红靶,离红靶近两百步的空地上,两人双骑,手挽劲弓,箭影激射,正一番龙争虎斗。

    卿尘见了风驰,便知身着黑色衮龙朝服的那个是夜天凌。而另一个虎背熊腰的,问过十一方知道,乃是定国老将军膝下长孙方卓,现领御林军副统领之职。此人虽出身权贵,平日目中无人骄横气盛,但将门虎子,一身武艺却真材实料,是御林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夜天凌和方卓纵马交错奔驰场中,飞尘满天随风激荡。方卓向远处红靶心频频出箭,夜天凌总有一箭凌厉射至,目标却是方卓的箭。两人每对一箭,四周急怒惊叹,闹哄哄一片喧哗,尘土飞扬中地上已落了数十支长箭。

    十一对身旁侍卫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个比法?”

    侍卫躬身道:“四殿下让方卓在校场之内任射靶心,一百箭内只要有一箭射中,他即刻请皇上收回代管御林军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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