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军人森然喝道:“格杀之!格杀之!格杀之!”
夜风呼呼吹过,只吹得众人心中一片冰凉,长乐虽然准了他们起来,众人却惧怕庞战的威慑,没人敢轻易起身。
庞战见威信已立,大声道:“起来吧!”说罢立到长乐身后,像只休憩的猎豹般,目光懒懒地盯着众人。
长乐见众人对自己虽然敬畏,但眼中难掩惊惧反感之色,想到自己终究是要闯荡江湖,对皇宫却是一点兴趣也欠奉,整了整衣袖,走上前去,道:“各位叔叔伯伯,各位英雄好汉,各位女侠。长乐久居山中,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虽然得皇上恩典,认祖归宗,但是自幼受父亲教诲,挟威欺人之事万万不可为之。既然各位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便清楚我父母出自欧阳世家,也算得江湖人士。长乐年纪小,不懂事,却也常听人说:‘江湖事江湖了。’是以长乐一日在江湖之中,便一日只是个仰仗各位前辈叔伯女侠看护,闯荡江湖的少年人。若是各位每次见到我这后辈却要跪拜行礼,长乐真会羞惭得很。望各位以后见我莫要多礼,大家就当我是个家中有些地位的后辈便是。长乐在此先给各位前辈行礼啦!”说罢深深一揖。
众人心中一震,都微微升起了异样的感觉,心想:“那少年将军如此张狂,却对公主服服帖帖,可见皇上对她很是看重。更何况她还有路行歌这样的绝代高手做师傅,云烟又是她的师母,加上与欧阳世家的渊源,万万得罪不得。她能谦逊至此,屈尊降贵,与我等结交,实属难得。”却又不免觉得眼前的女孩处事太过“老到”了些。
长乐见众人面色稍稍缓和,朗声说道:“庞将军听命。从今往后,我若是行走江湖,江湖中的英雄好汉可不必对我行跪拜之礼,大家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中没有长乐公主,只有普通人云长乐。你与众将士不可将此看作冒犯之举。”
庞战沉声道:“微臣明白了。”手一挥,众将士得命,训练有素地撤了下去。
众人这才信了她,霎时间对她好感倍增,加之军队已撤,便纷纷上前恭贺路行歌与云烟。
待众人散去,已是拂晓时分,长乐与凤飞飞、龙大少、欧阳贤几人分手,跟随路行歌与云烟一起往清风苑行去,风老先生也一并前往。路上西儿不知怎地,长乐几番逗弄,他却始终不理。到得后来,长乐连日奔波,身体疲倦,回到院中倒头便睡。睡醒之后,却听窗外“啪嗒”一声轻响,心道:“好你个西儿,终于开窍了!现在才来找我。”起身推开窗户,笑道:“云公子到底要气到几时?”忽地看清来人,长乐眉头一皱,说道:“原来是扶摇姑娘!”
魏扶摇美目瞥向旁边的院子,眼带笑意,细声细气地问道:“云姑娘跟公子吵架了么?”
长乐双眼一翻,似笑非笑道:“扶摇姑娘倒不如关心自己身上的毒解不解得了。”
魏扶摇横了她一眼道:“哎呀,人家随便问问。谁敢抢长乐公主的心上人哪?!”
长乐“啪”地一声关起窗户,一面换衣服,一面斥道:“什么心上人?不准胡说。你到底来做什么?不说我可就送客了。”
魏扶摇吃了个闭门羹,在外面恨得直咬牙,阴阴道:“你爹娘有信要给你。师傅差我来,随便将你答应给她默写的东西取回。你不愿见我便算了,我回去告诉师傅你毁约便是。”
长乐霍地一声拉开门道:“等等。我爹娘的信呢?”
魏扶摇得意地转身,定睛一瞧,顿时妒意横生。长乐一身淡青色罗裙,脚穿葱绿色的碎花绣鞋,眉黛如山,眼波盈盈,发髻未梳,却更显得弱质纤纤,惹人爱怜。长乐见她瞪着自己不说话,侧身打量她,不耐道:“魏姑娘,我爹娘的信呢?”
魏扶摇走上前去,仔细地看她的五官,长乐摸了摸脸,以为自己脸上很脏,皱眉道:“我才起,还没洗漱,你要我默书,得先等等我。”转身便走进屋里开始洗漱。
魏扶摇跟着走进屋中,坐在桌边看她洗漱,见她随随便便地抹了抹脸便急急走了过来,撇撇嘴道:“你怎么不梳头?”
长乐无可奈何道:“我不会。”
魏扶摇“咯咯”笑道:“哪有女孩子不会梳妆的?那你以前是谁给你梳的?”
长乐脸色一变,沉默不语。魏扶摇心思灵动,片刻间便想到给她梳头的一定是莲生,心中生出一股快意,说道:“是你娘亲吧?那真是好。我自小便是丫鬟给我梳头,现在我可比她梳得好了。”
长乐意兴阑珊,顺着她的话问道:“你的丫鬟现在几岁了?”魏扶摇笑道:“她前年十三了。”长乐算了算道:“那今年该十五了。那也算及笄了,你会让她嫁人么?”魏扶摇摇了摇头,诡异道:“她今年也是十三,怎么嫁人?”
长乐抬起头来,问道:“她前年十三,今年怎么还是十三?”魏扶摇古怪一笑,正欲答话,长乐猛地站起来道:“她前年就死了?”魏扶摇看她一眼,撅嘴道:“算你聪明。”接着又有些得意道:“前年我梳头就比她梳得好啦。”看着她的头发,忽然兴起道:“我帮你梳发好不好?”
“不好!”门口一人闪身而入。
魏扶摇眼睛一亮,盈盈一笑道:“公子,你来啦?”
长乐看过去,只见西儿双眸又黑又亮地看着自己,站起来道:“云公子不是还在生气么?”
西儿低头不语,缓缓抬起头来,面露清风般的微笑,踏着晨光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我帮你梳发,好不好?”也不管她答不答应,拉着她走向房中的梳妆台,按她坐下。
长乐耳边只听他道:“哎,你别动,头发太多,我抓不住。”头上有时被扯得痛了,有时又被他挠得有些痒,望着门外的阳光,不由得有些恍惚。
西儿见她难得地又乖又听自己的话,心中一荡,手中青丝却又调皮地不让他抓住,他有些心慌有些焦急,看向镜中的长乐,只见她怔怔地望着窗外,神游天外,吐了一口气,越加轻巧地对付起那头又柔又滑的乌发来。
魏扶摇见他不搭理自己,“噌”地站起来,“云长乐,你还要不要你爹娘的东西?”
长乐回过神来,说道:“我自然要的。你身上的毒解了没有?”
魏扶摇一愣,看着西儿幽幽道:“你下毒伤了我,师傅让我自己到这里来求解药。我偷偷跑去见你爹娘,帮你带了他们的信出来。”
长乐说道:“原来你是用我爹娘的信来换解药的。”手一摊,一粒朱红的药丸躺在手心,“这就是解药,你把我爹娘的信拿过来吧。”
魏扶摇从怀中拿出信来,却不给长乐,顺手递给了西儿,西儿点头接下,放在梳妆台前。长乐问道:“魏姑娘,我爹娘现在好么?”
魏扶摇吃了解药,胸中痛楚逐渐消散,却笑吟吟地看着西儿,闭口不言。镜中的西儿面露清风般的微笑,一双眼眸又柔又亮,端地少年英俊,清贵无双。长乐皱眉,将头发从西儿手中脱开,随意摆弄了几下,直直地垂在身后,散在耳边胸前。
西儿望着空空的双手,视线转向镜中的长乐,只见她眉头微皱,却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两人隔着镜子相望,那么近,那么远,他忽地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她,胸中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慌乱。
长乐走到书桌前,提笔便写,口中说道:“魏姑娘,我现在就把你师傅要的东西默写出来。但是我却不能单独给你带回去,我要在我师傅面前给你,免得到时候你师傅拿不到书稿,赖我没有默写。”
魏扶摇冷笑道:“随你。只是你若敢玩半点花招,我便请师傅好好招待你的爹娘。”转身走到西儿旁边,面上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长乐霍地将笔扔向魏扶摇,魏扶摇往西儿身边一闪,虽然没被打中,一身衣裙却被溅出的墨汁弄脏。长乐又拿起一只笔,沾了墨汁,低头一面写,一面道:“出去。”
魏扶摇大怒,足尖一顿,就要上前撒气,西儿皱眉盯着她的衣裙道:“你快回去吧。”
魏扶摇委屈地望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被染脏的衣裙,墨汁张牙舞爪地印在上面。西儿叹了口气,走到衣柜前,开打柜子一看,面上便是一套崭新的少女罗裙。西儿正欲拿出,却见衣角滚了淡淡的凤凰花样,心下觉得不妥,瞥见昨日自己给长乐批的外袍,便拿出来递给魏扶摇道:“有些脏了,不过比你这身衣服也好得多了。”想了想又道:“你将就穿着,也不用还了。”
魏扶摇又惊又喜,眼角瞥见长乐笔尖一停,接过外袍,对西儿笑道:“你说不还,我便不还。”在屋里仔仔细细地批了外袍,又在镜前照了一番,才慢悠悠地走出房门。
长乐端坐桌前,头也不抬地静静默写,西儿走过去,看了半响,赞道:“长乐,你的字写得真是不错。”长乐垂头不语,神色极是认真,西儿见她聚精会神,心知此时打扰她不妥,却又舍不得离开,便轻轻地走到旁边坐下,静静地瞧着她默书写字,心中淡淡的喜悦如涟漪般渐渐晕开。
正瞧得出神,只听长乐问道:“你盯着我做什么?”搁了笔,抬头目光笔直地看向他。
晨光从窗缝中泄入房间,铺了半个书桌,桌上的白纸反射出淡淡毫光,长乐的脸在这柔柔的光线的映衬下真如玉刻的一般。西儿略带腼腆道:“长乐,我觉得你美得很。”
长乐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看向他脚边溅了一地墨汁的毛笔,低声道:“我有些害怕。怕我变得不像自己了……”
西儿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道:“不怕的,我会一直陪着你。”长乐心中一暖,笑着望向他。温润清雅的笑容在西儿脸上慢慢荡开,他轻轻地呼出口气,像只温暖的小兽一样轻轻靠向长乐,双臂环住她又小又柔的身躯,轻轻拍抚她的背心,柔声道:“不怕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都对你好。”
长乐心中一软,双眸有些酸涩,嘴角却挂起了笑意,这几日压在心中的担忧、烦恼慢慢散去,船到桥头自然直,担心得再多,欧阳云夫妇也不可能轻易地就能回来。她扬起头道:“等我写好梅木夫人要的东西,再想办法见我父母一面,在这里就没什么牵挂了。”眨了眨眼道:“西儿要不要去跟魏姑娘道个别?”
西儿见她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娇嗔,神色揶揄,余光瞥见地上的毛笔,眸子一亮,嘴角慢慢地勾起,也不说话,就那么笑吟吟地盯着长乐看。
长乐见他得意,哼了一声,走到桌前,收拾了书稿,拉开门道:“魏姑娘,魏姑娘还在这里吗?”眼前人影一晃,魏扶摇立在一棵银杏下,盯着她手中的几页书稿道:“你写完了?”
长乐扬了扬手道:“写好了。请魏姑娘转告梅木夫人,我想亲自把书稿送到她手上,请夫人准我再见我父母一面。”
魏扶摇讥笑道:“你以为夫人会答应你么?”
长乐抽出两张书稿,折好递给她道:“你把这两张书稿送到梅木夫人那里。她看了之后自然会给我个答复。至于准或不准,不劳魏姑娘操心。”
魏扶摇接过书稿,正欲打开,却听长乐冷冷道:“这书稿你若是要看,也莫要在我面前打开。若是你师傅容你看得,你回去再看不迟。”
魏扶摇一懔,小心翼翼地把那两页书稿折好,说道:“看在你提醒我的份上,我便帮你带话给师傅。”美目望向西儿,说道:“多谢公子借我衣裳,我这就回去啦。”
西儿挥了挥手道:“你若要谢我,记得把长乐的话带到就行。”
魏扶摇一声冷哼,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闪身出了院子。
长乐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皱眉道:“师傅和云姑姑都在,她怎会来去得如此轻松?”
西儿指了指路行歌住的院子摇头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还未到院子,便听见院中很是喧哗,走进院中一看,只见贺礼堆得庭院中到处都是。路行歌正眼中冒火地盯着脸色发白的群英楼掌柜,云烟皱眉看着院中,语气不耐道:“说了我们不收,怎么还往里面搬?”
掌柜道:“两位大侠息怒。诸位英雄本想亲自拜见二位,当面道喜,小的听从吩咐,已经将他们挡了回去。若是连贺礼也退了,来拜会的英雄便连丁点脸面也不剩,非拆了我家群英楼不可。请二位看在小的尽力挡下来人的份上,别再为难小的了。”
长乐走上前去,东摸西看道:“他们也是一番好意,礼多人不怪,咱们收下便是。”
路行歌挥手让那掌柜退下,招手道:“过来,让我把把脉。”长乐上前,路行歌右手搭上她的手腕,眉心慢慢皱起,摇头道:“还是不见好。”
长乐心中也有些失望,却安慰道:“师傅,你与云姑姑成亲,以后西儿即是云姑姑的传人,也是你的传人。以他的资质,成为天下第一是迟早的事。”
路行歌闻言看向西儿,神色更是郁郁,目光转向长乐,长长地叹了口气,涩然一笑,“罢了罢了。”摇头走进屋中。
云烟上前说道:“长乐,你师傅从昨天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屋中苦思治疗你的法子,我从未见过他为旁人如此费心费力。”她指了指堆放在院中的贺礼,“这些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烦他,也怪不得今日他脾气不好。”摸了摸她的头道:“看你,娘亲不在,就连头也不好好梳了。”边说边从怀中拿出一把梳子,轻轻巧巧地为她梳了个乖巧灵秀的样式,上下打量一番,笑着道:“长乐穿回女装漂亮得很哪。”
长乐道:“我爹爹总是说我不像个女子,要是他能见到我这样,肯定高兴得很。”
云烟正要答话,忽然脸色一变,喝道:“来者何人?”
长乐闻言转身看去,只见一人轻飘飘地越墙而入,立在墙边温柔怜爱地望着她,长乐眼圈一红,尖声叫道:“爹爹!”狂喜地奔了过去。
欧阳云淡笑而立,等到长乐稍稍平息了心情,抚着她的头道:“今日倒真像个女儿家了。”看向云烟,微微颔首,“云姑娘,多谢!”
长乐抬头问道:“娘呢?爹爹是怎么逃出来的?”
欧阳云摇头道:“梅木夫人看了你让魏扶摇带回的几页手稿,便让我来见你最后一面。她怕我一去不回,你娘还留在那里。”
长乐跺脚道:“她倒是算准了爹爹的死穴。”
欧阳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十年之约已定,分离就在眼前,他也是心中郁郁,只得轻拍长乐的肩背以示安慰。他对云烟问道:“慕城事了,不知云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这时房门一开,只听路行歌说道:“我们打算先去风波钓叟洛水的欣然小筑成亲,然后沿洛水出海,长居云山竹海。”
欧阳云笑道:“路兄,我在路上听说了,恭喜二位!”
路行歌微微一笑,想了想,问道:“云兄,你与云夫人……?”
欧阳云说道:“梅木夫人待我们倒还客气有礼。”
路行歌点头道:“梅木夫人行事虽然乖张,却向来一言九鼎。她既然与我们定了十年之约,若无变故,想来不会为难你们。”
欧阳云淡然一笑,说道:“我想与长乐说几句话。”
长乐上前,心知这便是话别了。路行歌点了点头,对云烟道:“阿临,你进来,我也有话要对你讲。”
欧阳云进门坐下,打量屋中陈设,说道:“才离开这里不到两日,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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