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话不算话。”
萧漴毅被她一噎,路行歌的徒儿不能说话不算话,堂堂大熙皇帝难道就能?
庞战见他面色微沉,心思一转,笑骂道:“小长乐啊小长乐,你年纪虽小,却终究是个女孩,怎可求皇上赐个男孩给你?你这丫头,行事当真有些惊世骇俗了!”萧漴毅点头,“哈哈”笑道:“正是。此事于你声誉大大有害,不可不可。”
长乐狠狠瞪向庞战,心中着急,他们说得处处在理,无可辩驳。
西儿看她一眼,忽然低声缓缓道:“那就请皇上将他赐给在下吧。”长乐眼中一亮,眉开眼笑道:“不错不错,长乐带他在身边确实大大不妥,西儿是男子,这可没什么要紧了吧。”
萧漴毅沉吟片刻,抬头看了两人一眼,长乐心中一紧,只见他闭上双目,嘴角轻轻一勾,用一种平静无波的口气说道:“也罢也罢,朕便依了你们。”却见他双目骤然睁开,眼中寒光闪烁,盯住假皇帝苍白无比的脸,一字一句道:“命留得,这张脸——却留、不、得。”
纵是长乐胆大如斯,也被他满脸煞气骇道,此人一句话便可让山河变色、乾坤斗转。她首次感到这个时代与自己曾经活着的年代是那样不同,皇权便是真理,人命真如草菅。
西儿冷静如常,皱眉喃喃道:“也不知这人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的。”
萧漴毅淡淡道:“朕只要毁了这张脸,对他本来是何模样倒是没什么兴趣。”说罢打了个手势,庞战领命,一脸肃杀地走向那少年。
长乐见情形不妙,正要说话,只见庞战身形一顿,殿外传来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相子寒殿外求见。”
萧漴毅一摆手,庞战退回他的身后,高声道:“相神医请进来说话。”
只见那相神医神态倨傲,一身浅灰长衫滚了淡淡云纹,整洁高雅,面容清隽,满头银发更添他道骨仙风之色。西儿心道:“这人还真像书里写的老神仙。”
只见他对萧漴毅行了个跪拜礼,不卑不亢道:“听闻皇上遇险,庞侍卫特请老夫山下待命。老夫已在山下等了三个多时辰……”
萧漴毅微微一笑道:“相神医辛苦了。”
庞战似是不知相子寒对他的不满,忙引了他来到皇帝身边,说道:“劳烦相神医为皇上诊治诊治。”
相子寒大袖一拂,看也不看庞战,面色淡然地走向萧漴毅,也不多礼,说了一声,“草民要把脉了。”也不等萧漴毅答话,便捏住他的右手,把起脉来。
长乐见他眼睛微眯,神色从容,带了医者的傲然,好似眼前坐着的不是当今天子,而是普通病患一般。只见他眼也不睁,放开萧漴毅右手,淡淡道:“左手。”萧漴毅也不多话,立即将左手伸出。
长乐看得啧啧称奇,心想:“这神医架子好大。”猛觉怀中少年轻轻动了动,低头只见他眉头紧皱,面露痛苦之色。四周极静,这神医架子忒大,虽未言明,却无人敢出声扰他把脉。
那少年似是极为痛苦,西儿正要再为他输入真气疗伤,他却疼得低低呻吟起来。
相子寒双目蓦地睁开,面露不豫之色。长乐心中叫遭,果然见他转过头来,瞟了一眼那少年,眼中露出不耐之色。长乐低头轻轻拍打少年的背脊,心道:“师傅啊师傅,你到哪里去了?若你在此,这神医怎能神气得起来?”
相子寒眉头微皱,又检查了萧漴毅双腿,打开玉匣医箱,拿出一瓶丹药说道:“皇上双腿被人打断,老夫医起来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半年内可保皇上行动如常人,一年后自可恢复到还未受伤之前的状态。”萧漴毅眼中一亮,相子寒瞥他一眼,淡淡道:“可惜皇上为了能够片刻行走如常,竟服用了幽池花提炼成的丹药,还用针灸点穴之法催起药性。”他冷冷道:“这般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骨头本已碎裂,却因丹药粘合撑起全身重量。幽池花本性极烈,
皇上双腿重创之后用之——“他顿了一顿,一掠胡须,慢慢道:“纵是老夫也没办法让你双腿复原了。”
萧漴毅紧紧闭起双目,掩住眼中失望与悲愤的神色,再次睁开眼来,黑目幽深,看不出丁点情绪,淡淡一笑道:“那相神医可为朕医治到何种程度?”
相子寒对他骤然外露的帝王威严所摄,想了想,沉声答道:“行动可如常人,可惜不能使力,练武更是不可能了。”
萧漴毅低头沉吟片刻,抬头微微一笑道:“足矣。”
相子寒看了他一眼,捻须说道:“若遇雨雪,奇痛难挡。”
萧漴毅眼中划过冷冽光芒,盯住他的双眼缓缓道:“相神医必有解决的办法,对不对?”他吐字极慢,长乐不自觉地握紧西儿的手,呼吸也跟着放慢了。
相子寒身体不由得有些僵硬,却片刻间恢复从容道:“老夫的华阳散可解皇上痛楚。”心道:“只是这华阳散炼制不易,自然不能给你当饭吃。”
萧漴毅点头道:“那就有劳相神医了。”忽然转头看向那假皇帝,对相子寒道:“还请神医看看此人。”
相子寒早就发现那少年拥有一张会让他丢掉性命的脸,本想装作不知,此时既然皇帝开口,只得上前把脉。
长乐见他眉头皱起,想他架子大得很,也不敢出声询问。
相子寒眉头皱得厉害,“咦”了一声,抬手往假皇帝脸上摸去,眼中一亮,好似看到珍稀事物一般,喃喃道:“我本以为失传了……谁知竟能再次看到……”
长乐见他喃喃自语,心中焦急,忍不住出声问道:“他怎样了?”相子寒毫不理睬,只是盯着那张脸怔怔出神。
萧漴毅示意,庞战上前问道:“相神医?神医,这人怎么样了?”
相子寒忽然站起身来,左右踱步,转身说道:“此人境遇神奇,老夫要取他面皮一用。”说完也不理目瞪口呆的众人,兀自打开药箱飞快地写起方子。
萧漴毅皱眉问道:“相神医说清楚些,这人到底怎么了?”
长乐急急问道:“你要怎么取他面皮?他可会有危险?”
相子寒被人打断,心中不悦,却又不敢对萧漴毅发作,转而对长乐不耐道:“老夫在此,他还死不了。”埋头边写边说道:“这人修炼了一门听闻早已失传的化骨功夫,若是修炼成功,便可易筋换骨随意变换形容。老夫早年看医书上记载,只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世间怎会有这样神奇的功夫!”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假皇帝道:“谁知今日竟让老夫见到真有人练这门功夫!”
长乐问道:“既然是易筋换骨,何来面皮?”悚然一惊道:“难道你要割下他的脸来?”
相子寒抓起药方,对庞战道:“请庞侍卫着人速速抓药来。”
长乐看向萧漴毅,脆生生说道:“皇上,您已将此人赐给西儿了。”相子寒动作一停,转身看了过来。
萧漴毅一笑,说道:“相神医医术高明,难道你不想请神医治好他吗?”
长乐看着相子寒,冷言冷语道:“医术高明,却不知是不是仁心仁术。”
相子寒哼笑一声。萧漴毅脸色一沉,道:“不要胡闹。”
长乐心中怒气渐生,正要发作,西儿看向相子寒,说道:“化骨之术既是用异术使容颜改变,这人又怎会有假面皮?”他将假皇帝的脸又检查了一番,对长乐道:“他的面皮是假的,相神医想要的是这张假面皮。”
相子寒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有些见识。”
长乐舒了一口气,见怀中少年痛得厉害,刚才误会了相子寒,心中歉意略生,便放低了姿态,恳求道:“请神医先救救他吧,他被人打了一掌,伤得很重。”
相子寒默然不语,长乐又道:“若是他死了,那一身神奇的功夫,可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相子寒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药瓶,喂了那少年一颗赤红的药丸,在他身上扎了几针,那少年神色渐渐平静,停止了呻吟。
相子寒为他把了把脉,说道:“此人若没有我的调理,三日内必亡。”
长乐心思一转:“你不肯救他,我师傅难道不能?”于是轻声恳求道:“请神医先稳住他的伤势。”
相子寒心中好生为难,他活了一大把年纪,阴谋诡计、权势斗争看得多了,此番萧漴毅吃了大亏,双腿已废,那些有份伤他的乱党,死的便也罢了,活着的怎会不被报复?
正在他犹豫不决,踌躇不定之际,萧漴毅不急不缓道:“相神医先稳住他的伤势吧,朕已将他赐给云公子,若是他死了,朕岂不是很没面子?”他又对西儿道:“只是此人跟你走后是死是活,朕可就管不了了。”
西儿没想到他真愿放了假皇帝,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道:“这是自然。”对他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谢皇上赏赐!”
长乐双眸一亮,向萧漴毅璀然一笑,连连道:“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萧漴毅叹息摇头,微笑不语。
相子寒捋了捋胡须,俯下身来,在假皇帝身上扎了几针,皱眉思索片刻,目光转向殿外,对西儿道:“请公子去看看庞侍卫为何迟迟不归。”西儿点头,正要起身,却见庞战手里捧了一个白玉面盆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盆中满是褐色药汁,气味似香却臭,甚是怪异。
相子寒接过玉盆放在身旁,双目炯炯有神,盯着假皇帝看了半响,突然问道:“药可煎好了?”庞战一怔,转身而出,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他已端了个青瓷小碗进来。长乐见那小碗虽是瓷做的,却薄得像透明的一般,半碗药汁衬着那青碧色的壁沿,从外边一看,墨绿墨绿的,也看不出本来的褐色。
庞战将装了药的小碗递给相子寒,微微颔首,目光却看向长乐。长乐见他嘴唇微张,心中一动,正要听他说话,却见他深深吐了口气,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转身走向萧漴毅,在他耳边轻轻说话。
长乐撇了撇嘴,心中纳闷,本想偷听他们说了什么,庞战却把声音压得太轻,教她听不真切。庞战说了几句,萧漴毅突然面露吃惊神色,蓦然看向长乐。长乐心中一跳,大感不妙,定是出了大事,而且还与她有关。
西儿眉头皱起,拉了拉她的手,对她安抚一笑,轻声道:“有姑姑和路叔叔,还有欧阳叔叔在,再大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忧。”心中加了一句:“何况还有我呢。”
长乐心中惴惴,对他勉强一笑,低头看了看假皇帝,对相子寒问道:“相神医还缺些什么?”
相子寒看了她一眼,道:“你不必催老夫,准备妥当之后,老夫自会开始救人。”他在医箱中捣弄片刻,又拿了些瓶瓶罐罐出来。看了众人一眼,凝神细想了一会儿,终于捻须笑道:“老夫这便让大家看看这少年的本来面目。”
相子寒又喂了那少年一粒先前用过的赤红药丸,待他全身放松,神色平静后,为他把脉片刻。众人既紧张又好奇地盯着两人。相子寒双目紧闭,神情肃然,似在用心感受那少年生命的脉动,过了片刻,脸上露出淡淡微笑,双目缓缓睁开,将青瓷小碗端起,喂他喝了半碗药汁。长乐虽然对相子寒没什么好感,却不得不佩服他医术高明,假皇帝竟是一滴不洒地喝下了半碗。
相子寒心痒难挠,伸手轻轻摸他的面皮,见半天没有起色,便拿出一小块白绢,从白玉盆中沾了些药汁轻轻到他的脸上、颈脖各处。假皇帝微微呻吟了一声,相子寒精神一振,抽出银针扎向他脸上穴道。只听假皇帝“啊”的一声痛呼,相子寒飞快地在他身上也扎了几针,长乐只觉怀中少年身体向上弹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耳边响起很轻很细小的“啪啪”声。
相子寒额间渗出薄汗,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假皇帝的面皮。西儿“咦”了一声,只见假皇帝的脸慢慢“凹”了下去,有的地方却又像是要“凸”出来,那模样太过诡异可怕。他心中急跳,猛地伸手盖住长乐双眼,“别看!”
长乐感觉眼皮微热,扯动嘴角道:“我不怕。”心脏怦怦乱跳,眼前尽是刚才看到的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如同怪物的那张脸。
相子寒呼吸急促,神色兴奋,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张极其可怖的脸,抽出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在脸颊与耳朵交汇的地方轻轻一挑,假面皮被慢慢剥离。
西儿与相子寒同时倒抽一口气。长乐问道:“怎么了?”
萧漴毅与庞战离得较远,听得抽气声,几乎与长乐同时问道:“怎么了?”
相子寒顺着骨节异动发出的“啪啪”声又快又准地在假皇帝身上猛扎银针,神色忧急。长乐向后轻轻一移,西儿一把环住她,从她脑后伸出手去,将她双目紧紧遮住,声音微颤道:“别看。”
长乐心中一颤,也不知是怀中少年抖了起来,还是自己的手抖了起来。耳边“啪啪”声犹如爆豆子般不绝,她靠在西儿怀中,听到他呼吸慢慢急促,忍不住说道:“你放手,我不怕,你让我看看他。”西儿不放,低头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不让她乱晃,坚持道:“待会儿再看不迟。”
相子寒骤然一停,双肩慢慢放低,长长叹息一声,声音有些悲苦不忍:“可怜……可怜。”
长乐大急,眼珠子乱动,恼道:“云西辞,你放不放手?”
“你别害怕。”西儿低声说道,轻轻放手。
长乐眼前一花,适应了忽然而来的光亮后,低头一看,“啊——”,猛地拉住西儿手臂,战抖地问:“他……他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相子寒双目失去了神采,神色沮丧,长乐大怒道:“相子寒,你到底是医他还是害他?为何他会身体佝偻,面容畸形,形如怪物?”她越说越气,想到这少年冷清的神色、淡漠的眸子,清冽的风采,现在却被相子寒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顿时又生气又懊悔。
相子寒低声一笑道:“不错不错,老夫是……”话未说完,竟呕出一口血来,咳了两声,“老夫……枉称神医……枉称神医……”
长乐一怔,见他神色悲苦,满腔苛责的话忽地说不出口来。
萧漴毅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相子寒颓然坐到石凳上,摇头道:“老夫自以为有十成把握让他恢复原貌,却没料到化谷神功霸道非常,一遇外力——”他叹了一声道:“一遇外力便自行散功……”
庞战“啊”了一声,“那他……”
相子寒点头道:“散功之后骨散容毁,筋断人亡。老夫适才大惊之下奋力抢救,却也只是让他捡回一条命来。”
长乐一听,呆呆坐在原地,怔怔流下泪来。西儿低垂了目光,将她揽住,低声安慰。长乐低头垂泪,心中满是懊悔自责,要不是自己轻易相信相子寒,这少年又怎会落到这番境地。眼泪越落越多,无声低落到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那少年一动,似被热泪烫到。长乐呼吸一紧,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期望他醒来,又怕他醒来。
那少年低低呻吟几声,慢慢睁开双眼。长乐见他眼神涣散,不由得低头仔细瞧他,却也不怕他的丑脸,脸上更无丁点厌恶之色,边落泪边轻轻说道:“你别怕,我一定想办法医好你。别怕……别怕……”那少年看着她,神色有些恍惚,开口说话,声音沙哑中竟有丝丝清冽,音调瞬间便有了一种奇异的悦耳美感,不再是扮作萧漴毅时的冷漠倨傲,“我还没死吗?”
长乐摇头道:“你活得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