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喜哥儿年纪小,却也有些心计,进府之前,本是个小扒儿,一次失手被人抓住后,才给卖进了城主府,被二公子一眼看中,带进了西院。头一个月,喜哥儿也吃了不少苦头,但他适应得极快,渐渐就学会了西院的生存之道,甚至把原来最得二公子宠幸的水哥儿,也给挤兑下去。失了宠的水哥儿,被打发到厨房去挑水。
喜哥儿正卯足了劲引诱二公子,这时见二公子突然停了下来,不由得对来报消息的小厮狠狠瞪了一眼,一转脸,嘟着小嘴缠到二公子身上道:“这时候您怎么分心了,小可怜是谁?”
“去,这时候别来烦我。”
二公子一脚踢开喜哥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大哥竟然把可怜虫收了房,气死他了,本来,以为大哥见到那个小可怜就会莫名生气,他才大大方方地把可怜虫给了大哥,每每想到大哥一见到是可怜虫就是沉下脸生气,二公子就打从心底里感到开心。
从小,二公子就看少城主不顺眼,不过比他早了几天出生,就抢走了本应属于他的地位,长得比他俊,本事比他强,而且还得到了父亲的全部疼爱,总而言之,就是无论从哪个方面比较,少城主样样比他强,这让二公子十分不服,可是又没有本事把少城主比下去,就只能变着法儿的寻着让少城主不开心。
可怜虫就是二公子故意送去的能让少城主不开心的玩具,少城主中毒事件,让二公子找到了机会,他窜啜城主让可怜虫为少城主解毒,因为他知道,以少城主的性格,一定会不开心很久,若是可怜虫侥幸没死,把可怜虫留在少城主,就好像在少城主的心里头插了根刺,时时都能让少城主不开心。
二公子为自己的绝妙主意而暗中得意了很久,可是这才半年,可怜虫居然让少城主收了房,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二公子回想起可怜虫畏畏缩缩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他哪个地方能吸引少城主的注意。
“气死我了……”特意送去坏少城主心情的小可怜,突然变成了少城主的开心果,二公子越想越气,一脚踏翻了椅子。
喜哥儿被二公子的暴怒吓得脸色微微发白,赶紧把椅子扶起来,二公子一屁股坐下,狭长的眼眸眯了起了,不知打起了什么主意。
就在二公子打着坏主意的时候,少城主正抱着可怜虫坐在院子里喝新酿的桂花酒。
春去秋来,种在院里的埂上草都枯萎了,可怜虫再也不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到草地上打几个滚,于是,少城主又让在沿着院墙,种了一圈野菊花,此时,正是野菊花开的季节,将红色的院墙嵌上了一条金边,风一吹,空气里又充满了野菊花的清香。
这几个月中,可怜虫被少城主养得白白胖胖,身上长了不少肉,只是他的个子才到少城主的胸口,被少城主一抱,仍然轻得跟没有份量一样。虽然说人是胖了,脸上也红润了,但是可怜虫的精神状态却仍然跟几个月前一样,有人的时候,他不言不语也不动,喂他饭,他就张口,脱他衣,他就伸手,安静并且顺从,宛如一只小猫仔。
对那些照顾他的小厮丫环,是这种情形,但对少城主,可怜虫的表现一如以往的害怕恐惧,每当他发现少城主靠近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蜷起身体微微发抖,只有到了晚上,少城主把他抱在怀里,躺在床上唱起那曲乡谣,才会让可怜虫暂时忘记害怕,一起跟着唱,往往唱到最后,两个人同时进入梦乡。
少城主如果想要看到可怜虫的自然反应,那就只有摒退所有下人,让可怜虫一个人独处。少城主用这种方法观察了可怜虫很久,一开始,可怜虫只喜欢趴在草地上,有时候闻闻埂上草的味道,有时候他会摘一段草叶下来,用笨拙的动作编织,失败了五、六次之后,竟然让他编出一只丑丑的小蚱蜢。
可怜虫非常喜欢这只小蚱蜢,他把它藏在了枕头下,结果,夜里被压坏了,第二天没人的时候,可怜虫又摘了一根草叶,编了一只更好的,这一次,他把小蚱蜢藏到了床下,可是到了第二天,可怜虫找不到小蚱蜢了,只好瘪着嘴又编了一只。可是奇怪事情发生了,不管可怜虫把小蚱蜢藏到哪里,到了第二天,都会不见了。
“难道小蚱蜢活了,自己跑了?”
可怜虫喃喃自语的时候,站在不远处连大气也不喘的少城主却几乎笑疼了肚子,他的手里,握着一大把小蚱蜢。
可怜虫可爱而单纯的反应,让少城主越来越喜欢他,城主府里什么都有,就是缺少像可怜虫这样的人。可是,除了晚上其他时候都不能接近可怜虫,让少城主烦恼了很久,直到中秋月圆那一夜,事情才突然有了变化。
中秋夜,也是团圆夜,按惯例,城主一家是要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就连跟城主反目的城主夫人,也从别院赶了回来。月夜下,点上香烛,拜过祖宗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然而,彼此之间都无话可说,这样的团圆饭,便是满桌的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少城主没坐多久,就退席了,在他看来,还不如跟可怜虫在一起自在快活。
少城主的离席,自然让城主很不高兴,而城主夫人更不高兴,阴阳怪气地丢下一句:“一点教养也没有,果然是贱货生贱种。”然后她拉起自己的亲生儿子,也退席了,只有城主,被气得脸色发青,拂袖而去。
中秋夜的团圆饭,不欢而散,年年如此。
少城主心里闷,回到东院,看到下人们也都聚在一起,拜过了月神,开起了酒宴,他顺手抄起一壶桂花酿,来到可怜虫的房间,把正坐在窗口发呆的可怜虫抱在怀里,喝起了闷酒。
“今天是中秋夜,人月两圆……可是我很不开心,我没有娘,她在的时候,我很讨厌她,可是等她不见了,我才知道……才知道……不能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如果那时候我懂事一点,就不会……”
少城主将额头顶在可怜虫的额上,喃喃地说了许多藏在心里的话,这些话藏在他心里多少年,却只对可怜虫才能说出来,卸下了冰冷的面具,少城主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
可怜虫敏感地察觉了少城主的情绪波动,不安地扭了扭身体。
“你想家吗?”少城主突然问。
可怜虫的身体停止了扭动,尽管没有说话,但是少城主已经知道他是想的。
“喝口酒吧,醉了,就不会想了。”
少城主灌了可怜虫一口酒,把可怜虫抱得更紧,早在少城主把院里种满埂上草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查访过可怜虫的父母,去年一场洪水,将可怜虫的家所在的那个村子淹没,可怜虫已经没有家了。
那一口桂花酿,意外地把从来没有喝过酒的可怜虫灌醉了,被少城主的一句话,勾起了可怜虫对父母亲人的思念,他抱着少城主哭了一夜。
这是可怜虫第一次主动抱住少城主。从那以后,少城主发现喝醉了的可怜虫,会变得非常容易接近,应该说,醉酒后的可怜虫,会主动接近他,有时候抱着他哭,有时候向他要东西吃,有时候还会向他撒娇。
这个发现把少城主乐坏了,有事没事就灌可怜虫酒,这才短短半个月,他几乎要灌出一个小酒鬼来。
这不,灌了一小碗桂花酿的可怜虫,已经醉了,巴掌大的脸蛋上飘起了酡红色的酒晕,那双因瞎而失去的神采的眼眸,也被酒气冲得一片迷朦,宛如隔着一层淡淡云气的夜空星子,朦胧中透出一点晶亮。
“酒……要喝……要喝……”
软软的身体不断地从少城主身上往下滑落,少城主只得时不时地拉他一把,可怜虫好像感觉到腰被少城主箍得太紧,不舒服,他转动着眼珠,想出一个不往下滑的方法,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洋洋地傻笑,两只手主动攀上了少城主的脖子,抱紧不松手,凑到少城主的耳边,呢喃着讨酒喝。
温温的气息透着一股桂花的清香,撩拨着少城主敏感的耳垂,渐渐有些口干舌燥,少城主顿时苦笑起来,把可怜虫的双手从脖子上拉下来,心里默念着:不行,他还太小,太小……
可怜虫得不到酒,小脸蛋一下子垮了下去,撇过头嘟着嘴开始生闷气。
“小东西,一喝酒胆子就变大了。”
少城主宠溺地捏捏可怜虫的面颊,顺手拿起放在旁边的酒碗,又喂了可怜虫一口。一口酒下肚,好像有股暖流在身体漫延开来,感觉舒服极了,可怜虫的脸上扬起一抹开心的笑容,可爱之外,竟也有几分……动人,看得少城主心里也跟着暖洋洋的。
又是一阵风吹过,野菊花的清香扑面而来。可怜虫嗅了嗅了鼻子,开始挣扎着要从少城主怀里下来。
“你要做什么?”少城主放松手臂,让可怜虫倚在自己的身上站起来。
醉酒的可怜虫脚下根本就站不稳,半倚半靠地赖在少城主的怀里,一只手却指着前面,道:“野花,黄黄的,泡水喝,对眼睛好……”一边说他一边又回手指着自己的眼睛。
少城主心里一痛,可怜虫的眼睛本来就很漂亮,睁开的时候,眼睛显得很圆,很亮,笑的时候,会变弯,像一轮弯月,可是自从眼睛瞎了之后,可怜虫的眼睛就没有神采,空洞而无光,只在喝醉了酒的时候,才会变得迷蒙而闪亮。
原本少城主对可怜虫眼睛瞎了的事情并不以为意,看不见就看不见,他会让人把可怜虫的衣食住行都照顾得好好的,这几个月来,他以为可怜虫已经习惯看不见的生活,现在才明白,原来可怜虫一直都是想看见的。
“要不是喝醉了酒,你也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吧……”少城主怜惜地抚过可怜虫的眼睛,“我们去摘野菊花,好不好?”
可怜虫眼睛顿时闪亮闪亮,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少城主把可怜虫带到墙角,让金哥儿在地上铺了一块布,让站不住脚的可怜虫坐在布上,少城主摘了一把野菊花,放到他的手上。
可怜虫捧着野菊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然后道:“要很多……要这么这么多……”他两只手抡在胸前,划了一个圆,表示要这么多的野菊花。
“好,就摘这么多……”少城主捏捏可怜虫的脸蛋,也笑了。
连华走进院子的时候,少城主和可怜虫,已经几乎把墙根处的一丛野菊花全部摘光,可怜虫坐着的那块布上,铺上了厚厚一层金黄色,可怜虫正玩到高兴处,伸手捧起一大把野菊花,往空中一洒,金黄色的花朵飘飘扬扬,落得少城主满头满身。
“小东西,你真淘气……”
少城主哈哈大笑,玩心大起,也捧起一把野菊花,从可怜虫头上洒下去,缤纷的花雨妆点了男孩儿,比起那个平时只会缩在角落里不言不语不动的可怜模样,现在的可怜虫越来越打动少城主的心,除去了会唱那曲乡谣的外在因素,少城主知道,他是真真正正喜欢上可怜虫,与任何人不相干,他喜欢的就是眼前这个会笑、会哭、会撒娇、会讨酒喝、讨不着还会生闷气的男孩儿。
连华站在院门口,望着跟可怜虫玩得不亦悦乎并且忘形的哈哈大笑的少城主,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眼前这个人,是少城主?不可能……不可能……他后退着,眼神渐渐狂乱起来,不……不……为什么会这样,少城主不可能真的喜欢上这个不起眼的娈童,绝对不可能,他知道的,少城主只是一时迷恋,他知道的,一定是这个娈童无耻地利用为少城主解毒的恩情,利用少城主对他的歉疚,勾引了少城主。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没有多久,可怜虫便因为酒劲涌上来,手里抓了一把花正要洒出去,身子突然一歪倒在野菊花里呼呼大睡,把少城主吓了一跳,连忙把可怜虫抱到怀里,只见他面色红润,呼吸平稳,睡得正香,少城主放下心来,忍不住一阵失笑,捏捏可怜虫的鼻尖。
“可恶的小东西,还学会吓人了……”
把可怜虫抱回房间,盖上被子,少城主叹了一口气,想到等小东西醒来,就又变回畏畏缩缩的呆傻样,少城主就感到头疼,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可怜虫不那么害怕他,能在他面前表露出真正的性情来。
新鲜的野菊花要晒干才能用,然而第二天少城主又忙起来,每天带着连华在城里东奔西走,也不知道为什么,城里几家商行突然闹着要涨价,把整个城里的物价都哄抬起来,几乎要引起民变,少城主忙着跟这几个商行协商,没有时间再陪可怜虫晒野菊花,只得吩咐金哥儿好好照看着。
少城主不在,自然就没有人灌可怜虫喝酒,他一个人待在屋里不动也不说话,金哥儿也不敢随便离开可怜虫,唯恐出了差错又挨罚,所以现在可怜虫独处的时间极少,尽管金哥儿看天气好,带到他到院子里晒晒太阳,那天摘下来的野菊花就铺在他身边,可怜虫也没有什么反应。
此时少城主正周旋在几个商行大贾之间,心里挂念着可怜虫,然而他却不知道,城里突然多出的这些事,竟然都是紧跟在身边的连华搞出来,故意要将他与可怜虫分开。
连华,从六岁起,就被城主派到少城主的身边,名为伴读,跟少城主同吃同住同读,谁都明白,将来少城主继承了城主的位置,连华就是少城主最亲密的心腹,而且,在少城主没有正式娶亲之前,连华,也是少城主的侍寝。
从懂事起,连华就把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少城主的身上,他知道自己长相清丽,整个城主府里,别说男人,就是女人也少有比得上他的。连华一直都相信,有一天他会真正得到少城主的全部信任以及宠爱,为此他努力地学习,努力地表现自己,就连城主也对他满意得不得了。
然而少城主却一直都表现得很冷漠,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冷漠,有时候,连华甚至无法在少城主身上感觉到半分人气。可是,连华就是爱上了这样冷漠无情的少城主,他认为,只有像少城主这样没有感情、理智冷静的人,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城主,才能使城中的人们过上平稳安定幸福的生活。连华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少城主。
当少城主决定将可怜虫收为侍寝时,连华没有反对,甚至连吃味也没有,因为他认为,这是少城主对救了自己一命的可怜虫的些许补偿,连华是同情可怜虫的,小小年纪,听说在西院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如今又瞎了眼,如果少城主不收留可怜虫,这个小孩儿只怕活不下去了。
然而,连华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他没当回事的、不起眼的小孩儿,在短短几个月里,让少城主的表情越来越丰富,只是在人前,少城主的冷漠一如往昔,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错看了少城主对可怜虫的怜惜,那不是出于对可怜虫小小年纪便眼瞎的歉疚,而是真正的喜欢。
原来,少城主也是一个会大笑、会兴奋、会皱眉、会叹气、会烦忧的人。
连华没有走进那个充满了欢乐的院子,他跌跌撞撞地走了,躲在一处假山里面,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他要失去少城主了,不,他已经失去少城主了,可是,他不认输,这次是他大意了,没有把可怜虫这个小孩儿放在眼里,从现在起,他要运用手中所有的力量,放手一搏。如果还是输了,他也认了,可是现在,他不甘心。
于是,城中开始大事小事不断,看上去都很严重,其实全在连华的掌握之中,伤不了根本,却能让少城主整天在城中奔波,顾不上去陪可怜虫,而连华,也能整天跟少城主在一起,协助他解决一件又一件事情,他要让少城主看到他的重要,让少城主知道,没有可怜虫可以,但不能没有他连华。
可是,谁也没有料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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