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精会神的听到这里,谢鸿影的眼睛眨了一下,有泪水无声划落。然而刚流下的泪水,立刻被脸上的血染成绯红,落在沈洵的衣袖上。
是的,是的……那才是柳原的脾气。那样骄傲、宁愿死了也不容许别人看低看轻他一丝半毫,为了成为强者不择一切手段——
所以,十年前他才会做那样的事、导致两人决裂如此罢?
所以,十年后,已经化为白骨的他、还是不肯放过她罢?
“我没拿走英雄剑——将剑留在他身边,一并埋了。”说到这里,沈洵微微苦笑,“看来,那个孩子是远远看到我走过去、一掌按在他兄长后心,就以为是我杀了他了。”
“小谢,我不告诉你这件事的缘故,是怕你受不住——这十年来你过得很辛苦,我不知道撑着你的东西是什么?”白衣人摇头,眼睛里有怜惜的光,轻轻叹了口气,一边继续麻利地给她包扎,“如果…如果你是在等他回来,那末,我如果和你说他已经死了,我怕你真的会撑不住——我不敢冒这个险。”
“谢谢。”
半张脸被严密的包裹在白布中,然而看着眼前这个俯身为她包着伤口的男子,看着他淡然沉静的眼神,谢鸿影轻轻挣扎着说了一句,然而才一动,满脸的血又是汹涌而出。
三、 欲寻孤鸿影
天已经快亮了,外面的雨还在下,打在檐下的落叶上,有沙沙的声音。
方玠披衣站在廊下,年轻的眼里有一种不相称的迷惘和苦痛。
雪莲在女子脸颊边蓦然绽放出的血花还在眼前飞舞,红颜剑一闪而没、削下了那样美丽绝世的半边脸——哥,我做到了答应你的事,谢姑娘的容颜从此不会再属于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你在天之灵,是否真的高兴了呢?
从小到大,直至你死前——哪一时哪一刻,你不在念着谢姑娘呢?你有多爱她啊……所以、你才那样地恨着她吧?本来,一切应该是令所有人羡慕的——你们是多么相配的一对,人中的龙凤,光芒照耀整个江湖。
如果没有那个沈洵,如今,你们应该过着君临武林、伉俪恩爱携手游剑江湖的日子吧?
可惜,如今一切都变了。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沈洵,如今我说不定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可能一生也不会有人将目光投注到这样并不出众的孩子身上——
出身于一个武学世家,和所有同辈一样自幼习剑。而十岁那年,学剑已经四年的孩子依旧没能超越他兄长七岁初学时的水准。
同父异母的兄长是如此的惊才绝艳,他的存在、仿佛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年幼的弟弟,任他用尽全力挣扎,始终走不出那一片影子。
“啧啧,这样怎么行呢?都十一岁了,连柳原八岁的时候都不如啊。”
“算了,反正也不是长子,方家有柳原已经是天赐之福了,不能指望太多的。”
“幼子嘛,也不用撑起家门,只要好好听话讨老人家开心就行了。”
十岁那年,他已经听多了这样的话。他是和家里所有人一样、仰望着那个神话般的兄长的——那个才十九岁、就夺得了英雄剑,为方家在江湖上赢得无上荣誉的哥哥。
虽然同是小辈,可连父母在看着这个大儿子时、眼光都是敬慕而畏惧的。
十九岁的方柳原仿佛就像一轮耀眼的红日、让万人抬头仰望,然而却不敢直视。或许因为少年得意,名动天下,他的性格也变得飞扬骄傲,连对长辈说话都是傲然的,更不用说对这个比自己小九岁的弟弟。
唯一在他身边而不被他的光芒所掩盖的,只有那个比他小一岁的素衣少女。那个叫做谢鸿影的姐姐,腰间佩的、是一把绯红色的无影长剑,明慧清丽,说话间神采飞扬,明艳不可方物——第一次大哥带着这个女孩子回家拜访父母的时,躲在门后、十岁的他看见了这个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女子。
“柳原,我渴了。”那一日两人仿佛刚从外面回来,进了大厅就听见谢姐姐有些娇嗔般的对大哥说。大哥那样骄傲的眉目里,也有宠溺的温柔,立刻说:“你坐一会儿,我去叫下人给你做酸梅汤。”
那个明月般皎洁的女子一个人坐在大厅里百无聊赖地等着,十岁的孩子躲在自己房间里偷看着她,最后终于端了一盏茶、鼓足勇气跑了出去:“谢姐姐,喝茶!”
十八岁的少女惊讶的抬起头来,看到这个装束华贵的孩子,知道不是什么仆婢,接过茶,笑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方玠!”他扬起头,看着谢鸿影,孩子的眼睛有近乎崇拜的光芒。
“哦,是柳原的弟弟啊……好可爱。”谢鸿影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孩子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有些不习惯的摇摇头,却没好意思甩开那只手。
“那么没用的弟弟,我可宁愿没有。”然而进来的人冷冷开口,说了一句,看到爱侣正在和自己的幼弟说话,方柳原眼里依然有排斥和不满的光,走过来顺手将桌上刚喝了一口的茶泼到窗外去,“影儿,我给你拿来了酸梅汤。”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明显感觉到手底下的孩子全身一震,少女吃了一惊,抬头对着情郎轻叱。
“本来就是——小玠资质太普通了,根本不是练剑的材料。”方柳原过来在一边坐下,将弟弟从谢鸿影身边拉开,探身出窗、折了一支木兰花枝交到孩子手上,“来,把我上个月教过你的回风舞柳第九式,练一遍给我看。”
本来还算机灵的孩子一到了哥哥面前,便变得木讷拘谨无比,此刻竟然拿着木兰枝,半晌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小脸涨的通红。
“影儿,你看看,我说的没错吧?”大哥摇头,看了看身侧的少女,皱眉,“小玠太笨了,教了多少次都学不会——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我已经会整套回风舞柳剑了。”
“不能用你的秤杆来量他呀……人人都像你这样,这武林还成啥样了?”看到面前孩子满脸通红、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谢鸿影怜爱地叹了口气,看了情郎一眼,语气里却是爱慕和娇嗔的。
不知为何,听到那句话时,一直强忍着眼泪的孩子陡然哇的哭了起来。
“哎呀,别哭,别哭!柳原,你真是的!”谢鸿影瞪了对方一眼,将孩子手中的木兰枝拿掉,拉过身边来:“小玠别听你哥胡说,啊?你才不笨,将来你会是最厉害的!喏,喏,不哭了,姐姐给你这个——”
哄着小孩子,少女从脖子里摘下一个挂件,放到方玠手里。
“给他?这可是定魂灵珠啊!”方柳原皱眉,然而碍着爱侣的面子,不好劈手夺回,“我们上次多费力才从碧城山万年寒泉里得来,怎么给一个小孩子?”
“他是你弟弟!你怎么对谁都这么斤斤计较?”少女也有些不悦起来,不掩藏自己的反感。哥哥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仿佛又有火药味在这一对少年情侣之间弥漫开来。
小谢…小谢姐姐。
天色慢慢亮了一些,站在廊下,虽然披着长衣,少年身子却忽然在清晨的寒气中微微颤抖起来。手指慢慢探出去,握住了颈中衣下挂着的那一粒至宝灵珠。
“少主,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耳边忽然有人禀报,打断了他这一刻难得的思忆,“昨日少主吩咐要监视的那一对男女回了西泠,属下已经派人在附近盯着了。还有,按计划今日要对黄山剑派动手,大家都在等着少主下令出发。”
“滚!”被打断了思绪,方玠莫名的暴怒起来,手一挥,一掌便将手下打得飞了出去。
“轻点,轻点——你想痛死我啊?”纱布被一点点揭下,谢鸿影咝咝地吸着冷气,口唇微微翕动,手指用力在花梨木的扶手上抓住一条深痕。
“好了。现在我给你上药。”半面血污狼藉的脸展现在眼前,沈洵叹了口气,打开药囊,拈了一粒深碧色的丹药出来,和了水用手指碾碎,“忍着点,可别乱动。”
“绿萼丹?”因为惊诧,面部表情大了一些,随即痛得蹙起了眉头,“原来还有一粒?怎么你留着三年都没用掉?……上次你伤重得快没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拿出来?”
“拜托,你少说点话行不?”沈洵也是微微蹙眉,无可奈何地摇头,好容易等她闭上了嘴,翻过手腕、用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左脸,将手上的药粉均匀地抹了一层上去——果然是灵异之极的药物,方才一沾到血肉翻卷的肌肤,血流就明显缓了下去。
谢鸿影坐在案边,闭上眼睛,咬着牙不说话。寂静中,只听“嚓”的一声轻响,花梨木的椅子扶手居然被她生生掰了下来。
“忍着点,就好了。”看着眼前女子平静克制的脸,沈洵眉宇间有沉郁的神色,手法轻柔迅速,几乎是将他的惊神指法发挥到了极处,“以后三个月内,最好给我板着脸——不然伤口又要破了。”
“沈洵。”忽然间,闭着眼的谢鸿影轻轻叫了一声。
“嗯?”沈洵心神凝聚,漫声应。手指在她血肉模糊的脸上一沾即走,生怕触痛她的伤口。
“方才我怀疑你,实在是不应该。”一直到现在才有开口表示歉意的机会,谢鸿影闭着眼,脸上的神情一丝不动,但是声音里却有深沉的叹息,“我乍听柳原的噩耗,那时侯真是糊涂了,差点信了方玠的话。”
“难怪你怀疑——我也不该瞒着死讯这么些年。”沈洵脸色不见怒意,手上丝毫不缓,淡淡道,“如果不是方玠找上来说穿,我还打算继续瞒着你呢。”
“知道你是为我好。”谢鸿影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风雨同舟的友人,叹气,“但是你不止瞒了我这件事吧?总觉得…虽然这么熟了,你心里有一件很大的事瞒着我,是不是?”
停留在她面颊上的手指微微一震,但是沈洵没有说话。
“你从哪里来?你的武功谁教你?苏眉怎么死的?你为什么坚持不肯做江湖盟盟主?”一口气,将多年来心里的疑问全部说出来,谢鸿影看着知交,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你如果不说,我就不问。你为人怎样、十年来我还有不知道的?真真不该一时鬼迷心窍相信旁人……”
顿了顿,看到气氛沉默,女子聪明的转开了话题:“不过,小玠那孩子,十年不见怎么变得这样?完全不像以前了。”
“很厉害……虽然没见他出手,但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剑气和杀气。”终于开口接话,将药物抹上女子的脸颊,沈洵的眼色冷肃起来,“接住他扔过来盒子的时候,感觉得出他的内力很邪——只怕是西域大光明宫那一路的。小谢,这个孩子,来头不小。”
“方家的人,怎么会和魔宫有关系?”谢鸿影脸色也是一变,随即感到脸部肌肉的痛楚,连忙收敛了表情,“柳原十年前败给我之后,方家为避仇杀、不是从江湖上消失了么?”
“别乱动。”感觉到手指下的肌肤猛然绷紧,沈洵连忙轻叱,“天知道——最后一次我见到方家两兄弟,也是在西域雪山了……只怕那时候他们就和大光明宫有了瓜葛。好了好了,小谢,你先别说话,等我给你包扎完了再说。”
“嗯。”谢鸿影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但是眉目间依旧忧心忡忡。
将最后的一丝药物抹在血肉翻涌的脸上,沈洵放下手,用丝巾擦了擦沾满了鲜血的手指,拿起了绷带,然而转头看了看谢鸿影的脸,男子眼里也有异样的光闪过。
“看什么?很可怕吧?还快不包起来。”看出了友人眼里的神色,谢鸿影眼里有微弱的笑意,“别担心,我也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人老珠黄的,也不大在乎这张脸。”
沈洵勉强笑了笑,只道:“等敷上的药稍微干了才能包。”
说话的时候,一阵风吹过,谢鸿影眉头蓦然皱了一下——一只飞虫迎面飞了过来,只是一转,便被血肉沾住。那样小小的碰撞,已经让她痛入骨髓。
“别动,我来。”看到女子的手下意识的往脸上摸去,沈洵连忙按住了她的手,“不能碰的,我帮你弄掉它。”
凑近谢鸿影的颊边,沈洵轻轻吹了一口气,将那只沾住的小虫吹走。
“哎呀,真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么?”温热的气息还没有从颊边散去,陡然间,就听到小筑门外有个声音冷冷的响起。
谢鸿影一惊,开眼看去,沈洵却是头也不回,苦笑:“又是那个丫头?”
天色已经亮了,然而细雨还是蒙蒙地下着,将湖面笼罩在雨气中。西泠桥边,孤山脚下,这一处冷僻的小筑门外,居然大清早就有人拜访。
那个不过双十年华的紫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外,抱着双臂斜眼看着室内一对亲密无间的人,年轻美丽的脸上有讥诮的神色。
“严姑娘,你又来了?”谢鸿影对着门外的少女微微点头,“进来坐。”
“不用了——谢前辈~~我这次来还是和上次一样、要向你挑战比剑的!”严灵儿长眉一扬,刻意加重了“前辈”这两个字,带着讥诮的语气,傲然道,“这次我回去又练了一年,想来也该是红颜剑易主的时候了!出来比比吧!”
“谢姑娘今天不能和你比剑。”从桌上拿起了纱布,沈洵看也不看门外的紫衣少女,只顾俯下身来给谢鸿影包扎伤口,“原来一直来找小谢麻烦的人就是你?——灵儿你别闹了。先回去,要比剑也改天来——没见人家受伤了么?”
看着全神贯注为眼前女子裹伤的沈洵,紫衣少女一跺脚,眼里有了怒意:“受伤?受伤很了不起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你们整夜孤男寡女在一起,算什么?伤风败俗!”
“我们算什么、还没轮要向你交代。”沈洵眼里陡然沉了下去,语气冷厉,却依然头也不回地给谢鸿影包扎着,轻轻将未干的药膏吹干,对开口欲语的谢鸿影轻声道:“别说话,小心伤口又破了——不用理这个小丫头。”
“小丫头?谁是小丫头!”显然是被老盟主和江湖人惯坏了,严灵儿说话之间毫不客气,“我都十八了!——当然,如果和谢‘前辈’比起来,是小了一点。”
沈洵眉头一皱,已经有不耐之意。谢鸿影对着他摇摇头,轻轻推开沈洵的肩膀,对门外的少女点头:“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严姑娘才是如今武林的才俊。”
乍一看见沈洵身后女子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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