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要和你联手阻止她……你是我兄弟,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灭魂剑下,那些僵尸嘶叫着退开,叶天征同时也逼开了几名僵尸,听得这句话,精神便是一震:“好!那么我们按照原先的计划来,如何?”
“原先的计划?”南宫陌嘴角忽然露出琢磨不透的笑意,一剑逼退周围的僵尸,提起了一口真气,将声音远远传送出去,“小叶子!小叶子!我们认输啦,不打了……我们打不过你,认输啦!”
“小叶子”三个字响起来时,短笛的声音嘎然而止。
那些僵尸忽然间失去了指令,个个木然呆在了原地,眼神呆滞地盯着地上盛开的曼珠沙华,嘴角流出唾液,然而没有主人的命令,即使美食近在咫尺也不敢乱动。忽然间,又仿佛接到了什么命令,个个向着肩舆方向移动回去,安安静静地沿着通往山庄的石径排成两列。
偌大的试剑山庄内外,忽然间安静的可怕。
“嘻,嘻嘻……”许久许久,一个银铃般的童声忽然响起在夜风里,伴随着拍手的声音,“臭南宫,怎么样?你们认输了么?还敢欺负我么?”
“认输了认输了……小叶子饶命。”南宫陌将剑提在手里,一扯叶天征的衣角转身并立,却扬声说话,远远传了出去,“要是再敢欺负小叶子,叫山上的老虎吃了我,蛇窟里的蛇咬死我,毒瘴毒死我!”
那样熟悉的赌咒,是多少年前他们三人之间说过无数遍的。
一边说着这样的话,南宫陌和叶天征仿佛心有灵犀般并肩提防着左右,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向着肩舆方向走去。南宫陌手心里都是冷汗,听着风里传回来的每一句话,不知道下一句那个女童会不会立刻就发出让所有僵尸扑上来的命令。
小小的手从空了的陶罐上放下,抚摸着身边的短笛,女童的脸在金色的帘子后闪烁不定,忽然间掩口咯咯笑了起来:“臭南宫,那么多年你死到哪里去啦?都不来看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一直被人欺负啊?”
那个细细的童声,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微微顿了顿,那样些微的停顿在南宫陌听来却仿佛是巨锤敲击,让他身子一颤,只觉胸口热血上涌,无穷无尽的疼惜、怜爱、自责和苦痛一下子将他湮没,脱口:“谁欺负你了?谁敢欺负小叶子?我绕不了他!”
“我哥哥欺负我!我爹欺负我!那些叔叔伯伯……山庄里所有的人都欺负我!”女童唇角吐出了这样的字句,手指微微发抖,忽然一抬,指着暗夜里那些变成僵尸的人,“他们统统的都欺负我了!臭南宫,你替我把他们都杀了!”
那样陡然涌现杀气的回答,让南宫陌和叶天征齐齐一惊,立刻提剑护身。
“小叶子别赌气了……你哥哥不是故意要欺负你的,他一直很疼你的啊,是不是?”惊讶于女童心里的煞气,然而南宫陌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还有你爹,山庄里那些叔叔伯伯,他们多疼你啊,怎么会欺负你?快别淘气了,我是来娶你回家的呢。”
“娶我……娶我回家?”女童猛然怔住,手指定定指着黑夜,喃喃自语,陡然间扬头大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声宛如夜枭般刺耳,划破寂静的长夜,惊得人一颤。
那些僵尸仿佛感觉到了主人内心猛然涌动的浓烈杀气,齐齐发出了可怖嘶叫。
“哈哈哈哈……好了,戏演完了!”女童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手指忽然一划,大群僵尸蓦然转身,团团围住了两人,女童拂了拂大红的百褶裙,在金壁辉煌的肩舆上施施然坐定,冷笑,“叶天征,南宫陌,你们只能走到那里为止了,别想再趁机靠近过来!怎么?要投降?好啊,玉箫那贱人的人头呢?”
在僵尸的簇拥下,红衣女童施施然摊开小手,脸上的微笑冷酷而恶毒。
那样的表情,让叶天征和南宫陌脸色瞬间惨白,两人闪电般地对视了一眼,叶天征眼里带着惨淡的苦笑,对着南宫陌微微摇头。如何?事到如今,还是被逼到了这一步吧?已经不是小叶子了……眼前这个嗜血的魔女早已经不是小叶子。
一切,还得按照他们早就商定好的、两败俱伤的计划来吧?
缓缓从背后解下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叶天征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然后开口:“玉箫的人头我已经带过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哦?好啊!”唇角浮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女童将手肘撑在扶手上,看着暗夜里背向而立的两名青年男子,似不经意地点了点头,“拿过来!”
那些僵尸仿佛接到了指令,忽然齐齐后退一步,沿着石径,让出一条通道来。
叶天征满是冷汗的手微微一紧,不知是惊是喜,暗自一拉南宫陌的衣襟示意他跟上,便捧着布包向那台肩舆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距离在一步步拉近,火把映照下,那个女童的脸都已清晰可见。
依然是保持着八年前的样貌,天真的,美丽的,娇憨的,长长的睫毛闪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期待的光,微微张开了双手宛如等待着哥哥给自己送上礼物的孩子。
那个瞬间叶天征只觉胸口撕心裂肺的疼,举步维艰,虽然极力压住了咳嗽的声音,可那无声的咳却依然带出了一口口的血,从唇角慢慢溢出那是天籁,那是天籁,那是天籁!那就是八年前被他遗落在火窟里的天籁……他曾那样爱若珍宝的妹妹。
眼前的一切仿佛模糊了,只有火把的光在跳跃,火光下沿路盛开的曼珠沙华犹如烈烈火焰八年后,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天籁,依然保持着离别时的最后模样,抬起大大的眼睛期盼地看着他,张开双手等着他抱,等着他带她离开这个绝境。
然而,他却将她遗落。
叶天征只觉手中的剑如同有千斤重。父亲去世已经多年,他成为试剑山庄庄主已经多年,大劫后的废墟上,他赤手空拳带着残余的下属重新建立起了试剑山庄,种种的权谋、争夺、背叛和被背叛山庄重新建立起来的时候,原先的叶天征就已经彻底死去了。
然而在此时、此刻、此地,在他提着剑一步一步接近那个微笑的女童的时候,那样剧烈的苦痛却提醒了他:原来,一切都是依然存在的……然而,时至今日,他必须要阻止她,必需要阻止她!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能让她将死亡传播到这里。
南宫陌斜眼看了一下挚友,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哀悯和焦急,忽然间,他一把拉住了叶天征,同时一剑削开了那个布包利剑过处,那个布包片片碎裂,里面只包了团棉絮。
灭魂剑剑光腾起的时候,周围僵尸忽然出手,拦住了两人,显然早有防备。
然而那样突然的举动,却让叶天征和女童同时怔住。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没有人头……我们骗你的,小叶子!”没有看身边叶天征苍白的脸色,南宫陌只是收起了剑,大声宣布,仿佛生怕对方听不见,“我们本来想骗你的,小叶子!不过我们知道你一定不会上当,也知道你一定不高兴我们骗你,就决定投降啦!”
“哦?”女童惊愕的神色到这时才有些缓解,唇角泛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看向那两个赴死的年轻人,忽然间唇角那个笑意弥漫开来了,“哈哈哈……南宫,你真有意思!不过也算是你们运气好,没有再上前一步,否则……”
女童微笑着,忽然间小手探入肩舆后面,随手轻轻一拎,就将一个白衣女子拎到了面前:“否则,在你们的剑出鞘之前、这里就会多出一个好大的盾牌哦!”
“玉箫!”在火光映出那个女子苍白的脸的瞬间,叶天征南宫陌同时脱口惊呼。
“嘻嘻嘻……怎么样?很惊讶她会跑到我这里来?”女童的小手轻轻抚摩着玉箫的侧颈,斜眼得意地看着两个人震惊的表情,缓缓翻出最雪亮的利剑,“如果我告诉你,这位玉箫姑娘、冒牌的叶二小姐,原来是我们拜月教的卧底,你们会不会更惊讶呢?”
“什么?”同时脱口惊呼依然是叶天征南宫陌,叶天征的脸色更是瞬间惨白,“胡说!”
“嘻嘻,我胡说干吗?你不想想,当年玉箫被我们收留的时候,谁知道她来历?你再想想,试剑山庄和我们拜月教僵持多年,互有胜负,为何八年前忽然被人长驱直入一夕击溃?”女童眼里残忍的笑意慢慢燃起,看着对方的脸色,将言语放到最冷最利,“昀息派了这个贱人去试剑山庄卧底,一去就是五年,她做得多好啊言语伶俐,行事谨慎,从老庄主到少庄主,谁不被她哄得团团转?嗯?”
苍白的小手伤痕累累,得意地拍击着玉箫没有血色的脸:“来,别在那里发呆,快给叶少庄主说说你的那些本事,说得越详细越好。说不定我一个高兴啊,就不杀你了”
“玉箫?”叶天征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喃喃,“这都是……都是真的?”
“是真的。”玉箫没有看他,转过了头去,低声,“我也不叫玉箫我是拜月教里的司花侍女,自小就入的教。”
那样淡然的回答仿佛一柄利剑,一直刺到面前白衣男子的心里去。叶天征闭了闭眼睛,仿佛硬生生忍下了涌到唇边的一口血,身子猛然一晃。南宫陌眼见不对,连忙腾出手扶住了好友,但叶天征摆了摆手,随即站直了身子。
“哎,怎么说得那么简略?我让你说详细点!”对方那样的神色仿佛在女童心里激起了奇异的反应,小手猛然扼住了玉箫的咽喉,冷笑,“你就给我好好说说,当时你是如何和拜月教里应外合、放火烧了试剑阁,引着昀息祭司攻入山庄的!”
“不要说……不要说了!”再也无法听下去,一直冷定的叶少庄主蓦然叫了起来。
女童微笑起来,却是不管不顾,手指轻轻抚着手中傀儡的咽喉,细声威胁:“说啊,嗯?说得好了,我饶你不死。”
“我……我说。”玉箫身子在微微颤抖,然而仿佛忽然下了什么决心,猛然抬头,直视着面前的人,“我要说的是那时候,少庄主的确是冲进火里要救二小姐的!他是为了救二小姐而不顾性命冲进来的,只是拉错了人!”
那样忽然响亮起来的话语,让所有人都一震,女童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扼紧了对方的咽喉,脸色微微一变,冷笑:“狡辩!”
“不是狡辩,不是狡辩!”玉箫的脸是惨白的,然而眼睛亮得如同鬼火燃烧,用尽了力气将声音挣出来,“那时候我刚按照祭司大人的命令,偷偷放火烧了试剑阁,却也被困在了火里。然后我看到了少庄主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着二小姐的名字。那时候烟火好大…熏得我快要死了,我不想死在那里!就在那个时候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少庄主的手,叫了一声哥哥……”
那样的叙述,让所有人都呆住。许久,叶天征看着她,喃喃:“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那时候我听到有人叫了我一声哥哥,我…我就拉着她回头拼命跑……”
“是我,是我叫的。”玉箫眼里忽然浮出了晶亮的光,“你拉着我跑的时候,我没有说话……我生怕一开口,你就听出来了。你就会把我留在火堆里,回去找二小姐……我害怕一个人被留在火里……而且那时候,我有多嫉妒二小姐啊。同样的年纪孩子,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凭什么!”
“贱人!”小手忽然掐紧了她的颈部,几乎将她血脉掐断,女童眼睛里蓦然爆发出了惊人的煞气。
“咳咳……”玉箫陡然无法说出话来,剧烈地咳嗽, “后来、后来奔出了火场,少庄主回头一看见我,脸色就变了,疯了一样回头往里冲过去,我怎么拉都拉不住……”
“玉箫……?”叶天征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朝夕相处的女子,脱口喃喃。
“咳咳,不、我不是……玉箫,我只不过是拜月教的一个卒子。”玉箫慢慢咳嗽着,惨淡地笑,“昀息祭司要我在叶家卧底,叶家破了之后,又让我想法子讨老庄主欢心、李代桃僵地当叶家二小姐,好、好嫁给南宫家……这样,我们拜月教在南宫世家也安插了眼线,以后,咳咳,以后对付中原鼎剑阁,也就容易多了。”
“……”这一次,连女童都沉默下去了,忽然微笑,“昀息那家伙,果然谋划的深远啊。”顿了顿,孩子脸上转而浮现出令人惊心的冷嘲:“不过,最后还不一样栽在我手上?”
小手一紧,扣住了玉箫的咽喉,将眼光转向叶天征,声音尖利起来:“你看,哥哥,我早就跟你说让你杀了这个贱人啊,你却不听我的……嘻嘻,现在,你说该把她怎么办呢?你说,她该不该死呢?”
叶天征似乎听得呆住了,怔怔看着面前拜月教的两名女子,久久没有回答。
最后宣判的时刻到来,然而玉箫惨白的脸上却反而浮出了轻松的笑意,不等叶天征出声,低下头忽然轻轻回答了一句:“当然是该死。”
话音未落,一道血箭从她嘴里激射而出。叶天征避让不及,袖袍上登时布满血点。
“啊?”察觉到手底下脖子的脉息陡然被震断,女童脸色一变,第一次止不住地脱口惊呼出来。原本她生怕玉箫不想让叶天征得知原委,半途自寻短见,所以严密看守然而不料一路上玉箫都那么安静,见了叶天征也不曾惊惶失措,她便以为对方是怕了死。然而不曾料到玉箫这般镇定地说着话、心里却早萌生了死意。
女童连忙伸手,想去拉住那个委顿下去的身形,然而她的手一移开,玉箫便转过了脸,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只是……二小姐啊,少庄主、少庄主当年……真的是……拼了命想去救你出来的啊……八年来,我…我一直好嫉妒你……因为少庄主他、他不曾片刻”
话语终于不曾说完、便游丝般断裂在夜风里。女童怔住,眼睁睁看着那个苍白的笑容如同花般绽放和枯萎,跌落地面,小手怔怔僵在半空。
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么?……这个贱人,原来早就不怕死了,之所以那样一路含垢忍辱撑到最后、不惜直面着所爱之人的轻蔑和仇恨,就是为了最后说这句话给她听么?
―――
-怨憎会·下-
“哈……哈哈哈哈!”女童呆滞的目光忽然转动,扬起头大声笑,一脚将那个死去的女子从肩舆上踢了下去,“谎话!谎话!都是谎话!”
“小叶子……小叶子。”看到女童原本软化的目光陡然凌厉,叶天征怔怔看着倒下的玉箫尸体没有回过神,南宫陌却是感觉到了危机的骤然迫近,立刻出声试图缓解她的杀气,“不是谎话!你知道天征从小多疼你你八岁那年不小心中了瘴毒,你哥哥为了救你、想都不想就把毒都引到了自己身上;你九岁的时候闹着说非要死亡谷里的那棵泽兰,你哥哥……”
“住口!”女童捂住了耳朵,忽然暴怒起来,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所有人都不要我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都去死!都去死吧!”
一声令下,周围的僵尸立刻汹涌扑上。
暗夜里,那些惨白的脸在眼前晃动,无数伤痕累累的浮肿手臂伸了过来,那些僵尸虽然神智已失、武功却是保留着,不畏伤痛的勇猛弥补了动作僵硬的弱点,密密麻麻将两位并肩奋战的年轻人包围在中间。夜色里,无数的幻蛊如同雨点飞了过来。
“小叶子!小叶子!”危急之下,南宫陌只来得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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