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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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是个梦-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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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纪还未到,程真一人站着等车,只觉秋高气爽,空气清新,而她还年轻,又不愁生活,何苦钻牛角尖,气渐渐消了,看到经纪朝她招手,立刻上车。
  那洋妇满面笑容,〃早,董太太,你一身白衣白裤看上去真清脆。〃
  程真这才发觉她穿着白衬衫与白裤子,猛地想起已经过了劳工日,其实已经不应该穿白色了。
  洋妇咭咭笑:〃你看今日这种天气,真是烂屋都卖得出去。〃
  程真唯唯喏喏。
  〃记得昨日那两位太太吗?其中一位几乎就要下订洋,她们看了好几次,只不过嫌厨房窄。〃
  程真唔唔声应酬。
  〃那位孙太太想买来给父母同一个管家住。〃
  程真不予置评。
  〃老人家喜欢园子里现成的各种花卉,前园的紫藤与后园的茶花都比较特别。〃
  程真忽然想起来,〃可有茶蘼花?〃
  〃什么花?〃
  程真微笑,〃我自己会找。〃
  到了目的地,程真一眼就看到茶蘼架子在厨房墙外,她苦中作乐,吟道:〃开到茶蘼花事了。〃
  然后仔细查看暖气冷热水电线保安系统,程真认为满意,签下合同,依法进行买卖手续。
  经纪把一个红色的已售标笺贴在出售牌上,以示效率出众。
  程真刚想离去,忽然听见前门有争吵之声。
  她听见经纪说:〃孙太太,已经成交了,房子不再开放。〃
  又听见有男子低声劝道:〃到处都有空屋子,这一家也很普通,我们另外托经纪找好了,走吧。〃
  本来也无事,偏偏这时程真探头出去,被那一组人看到。
  有人炸起来,喝道:〃原来是你!〃
  程真气定神闲,〃是我,怎么样?〃她走出去。
  那位年轻的孙太太立刻拉住发恶的女眷,〃姐姐,我们走吧。〃
  可是年长那位不肯罢手,指着程真用国语说:〃我们看了五次,你凭什么施横手来抢,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你知道不?〃
  程真咧嘴笑,心想:你同我斗嘴?你会后悔,我正想同人吵架,我心情不好,欲找人出气。
  她笑笑说:〃我不是君子,我是屋主。〃
  那位太太一蹬足,〃毓川,你出来讲话呀。〃
  程真把目光移到孙毓川身上,不禁喝一声采,只见他把一身深色西服穿得熨贴无比,宛如玉树临风,他不卑不亢地欠欠身,〃这位小姐,我们或许可以谈谈。〃
  程真调皮地笑笑,〃我同你谈可以,你先把骂人的朋友请出去。〃
  没想到孙毓川居然为这个脸红,要隔一会儿才对女眷说:〃你们先上车。〃
  孙太太连忙拖着她姐姐离去。
  孙毓川这时看着程真说:〃我认得你,你是《光明日报》的记者程小姐。〃
  轮到程真一怔,没想到他会把她认出来,不过这也难不倒她,马上微微笑,〃做官的,眼光果然不同。〃
  孙毓川并不动气,〃我看过你那篇特写。〃
  程真侧侧头微笑,〃听说你马上换了手表。〃
  〃程小姐,你那支笔杆横扫千军。〃
  程真看着他,呵他看过《西厢记》,套用了崔莺莺称赞张君瑞的句子来揶揄她。
  这就很不容易了,一口美国音英语说得流利是应该的,可是国文底子高就难能可贵。
  程真笑一笑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孙毓川不知恁地解释道:〃内弟现派驻加拿大西岸办事处。〃
  程真笑,〃那真难得,一家笏满床。〃
  〃这间屋子——〃
  〃被我捷足先登了。〃
  〃可否承让?〃
  〃没商量。〃
  孙毓川吁出一口气,看着面前这机灵百出的人,一点儿办法也无。
  程真笑吟吟,〃同尊夫人说一句,人生总有挫折。〃
  孙毓川欠欠身,〃幸会。〃
  程真再接再励,〃好走,不送。〃
  没想到孙毓川忽然沉不住气,转过头来说:〃程小姐,君子讷于言。〃
  程真哪会放过他,她就是要他出口,于是马上给他接一句,〃是呀,巧言令色鲜矣仁。〃
  孙毓川只得不发一言离去。
  他的车子驶走好一会儿,程真还在发呆。
  洋妇经纪问:〃董太太,我们也该走了吧?〃
  程真叹口气,〃你打电话问孙太太要不要这房子,她不要,我才要。〃
  洋妇一时搞不清这干华人葫芦里卖什么药,瞠目问:〃董太太,你可是一定要?〃
  〃我非要不可,否则订洋作废,可是这样?〃
  〃是是是。〃
  〃放心好了。〃
  程真并没有即时返家,她到图书馆找资料,一坐就整个下午。
  真好,夫妻二人各有各兴趣,谁都不愁寂寞无聊。
  黄昏程真在路旁咖啡座吃冰淇淋,正觉享受,手提电话响,〃董太太,那位孙太太说多谢你关照,房子她不要了。〃
  程真连忙说:〃那我买,你告诉业主我们已经成交。〃
  〃是,谢谢董太太。〃
  冰淇淋慢慢融化。
  对家人那么纵容也真罕见,叫他出来交涉,他就出头说话。
  换了是倨傲的董昕,哪里肯为妇孺作传声筒。
  程真叹口气。
  她驾车回家,经过海滩路,顺便去看董昕的地盘,只见夕阳西下,金光万丈正打在中英并用的招牌上:董曾建筑公司。
  可是身为董太太的程真却不觉得与有荣焉。
  一个人总要能够兼顾家庭及生活情趣,一份工作就令他筋疲力尽,即还不算好汉,一副小船不可重载的样子,忙得惶惶然不可终日,令程真觉得可笑。
  事业一得意,先在家人面前作威风八面状……程真发觉她对董昕非常不满。
  她没想到董昕在家等她。
  他在收拾行李。
  程真不怒反喜,〃出门?〃能走开她就如释重负。
  〃快收拾几件衣服,我们到多伦多去吃饭。〃
  〃吃饭要到那么远?〃
  〃有得吃,撒哈拉也要去。〃
  〃你有没有想过做人有时毋须吃得那么好,吃得那么饱?〃
  〃你懂什么,就快打饥荒了。〃
  〃祝你顺风。〃
  〃喂,人家指明请董昕先生夫人,你一日在位,一日要尽责。〃
  〃这话里可有威胁成分?〃
  董昕当然知道程真脾气,〃我保证你可以见到总理,届时你可用记者专业眼光给他服饰打扮作出评分。〃
  〃唷,〃程真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她也乘机下台。
  〃你有没有带旗袍来?〃
  程真揶揄他,〃小凤仙装行吗?〃
  董昕也作出让步,只是说:〃到了多伦多先休息一晚,明早且到百货公司买一套。〃
  程真接过飞机票,见还有半小时,便写了张传真到光明日报要资料。
  自书房出来,见董昕坐在门口等她。
  程真说:〃我还得通知程功。〃
  〃我已经知会她。〃
  〃你好不周到。〃
  〃我知道你忙呀。〃
  程真忽然累得眼皮直往下坠。
  她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董昕,如此夫妻关系维持下去没有意思。〃
  谁知董昕居然赞同,〃是,我也知道。〃
  〃那不如分手吧。〃
  〃你有时间吗?那你去筹划此事好了,我实在没有空,快,计程车在楼下等。〃
  真是荒唐,因为分手太烦,所以仍属一对。
  程真在旅途中一声不响。
  那几个小时的航程长如一岁。
  到了旅馆已是深夜一时,她跑到柜台说:〃请给我一间单人房〃,取过锁匙,一径上楼去。
  倒在床上便睡。
  半夜醒来,拨电话给刘群。
  〃咦,〃刘群奇道,〃半夜四点半,你失眠?〃
  〃资料找到没有?〃
  〃已在恭候,孙毓川,已婚,一子一女,分别十二岁及八岁,妻袁小琤,钢琴家,是袁瓞楠幼女,袁某曾是驻法公使。〃
  〃谢谢你。〃
  〃生活还愉快吗?〃
  〃不致于失声痛哭。〃
  〃我要的资料呢?〃
  程真答:〃先向你报告一些数字:太平洋怡安公司在八八年以每方呎实用地八元价格与政府成交,可是当年同样实用地价值三十五元。〃
  〃这我知道,所以彼时引起许多非议。〃
  〃那二百0四亩地当时每亩价值六十三万七千元,可是两年后,即九0年,怡安转手将其中十亩出让给一新加坡发展商,每亩售价却为四百万厂
  刘群讶异,〃净赚六倍以上。〃
  〃现在不止啰!〃
  〃特写完成后立刻交给我。〃
  〃刘群。〃
  〃什么事吞吞吐吐尸
  〃其实我的特写也不净是无聊文字。〃
  刘群大笑,〃缘何忽然自卑?这真是难得现象。〃
  〃我也不是净挑剔别人手表与西装的人。〃
  〃喂,闲话少说,百川问候你。〃
  〃他可以起来没有?〃
  〃打着石膏,在家里勉强能够活动。〃
  〃刘群,〃程真忽然说,〃我回来复职可好?〃
  刘群沉默好一会儿。
  〃喂,说话呀,一分钟十块港元,这回子真的沉默如金。〃
  〃你要想清楚。〃
  〃我知道,一切都要我自己想个肠穿肚烂。〃
  〃再谈了。〃
  程真又拨回家去找母亲。
  母亲听到她声音忍不住嘲讽:〃你乘的是什么飞机,四日四夜才抵涉?不是说一到就打来嘛?〃
  程真陪笑,〃你也可以找我呀。〃
  〃电话线路不通,一直有人搭在传真机上。〃
  〃妈,我想回来。〃
  母亲也随即沉默。
  〃妈,我不会连累你的。〃程真挤出一丝笑。
  〃凡事你自己想清楚。〃同样的建议。
  〃妈妈,有空再联络。〃
  程真颓然倒床上。
  她在柜台问到董昕的房间号码,打到他房间去。
  董昕在梦中,惊醒了来接电话。
  〃董昕,我想回去。〃
  董昕如堕云里雾中:〃你是谁?〃
  〃我是你妻子程真。〃
  〃程真,饶了我,有话明天说。〃
  〃我想回家。〃
  〃你自己考虑清楚,想回去就回去好了,一个人总有权追求最适合他的生活方式。〃
  他挂断电话。
  再打过去,已经不通,他把听筒搁起来了,程真只得作罢。
  天亮了,程真一个人跑到市中心容街闲逛。
  醉汉倒在街角不醒人事,清道夫正忙碌清洗街道,小食店已开始营业。
  她逛了个多小时,回到酒店,再度和衣而睡,这次,轮到她接董昕的电话。
  〃下午两点了,起来妆身吧。〃
  程真答:〃谢谢你。〃
  她跑到酒店附属的美容院去享受蒸气浴,跟着洗了头,然后叫车子到市中心买晚服。
  程真对晚服的要求非常简单,可是越是这样越是难找。
  眼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她拎起一件黑色吊带裙子预备试了就买,可是试身房门搭一声开出来,程真呆住。
  迎面出来的女客正是孙太太袁小琤。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程真只得朝她颔首,孙太太却没有那么客气,她一别头,与程真擦身而过。
  程真耸耸肩进去试衣服。
  接着请售货员替她配手袋鞋袜,又找到条披肩,顺顺利利一起付帐,满载而归。
  化好妆,程真坐在房间里等董昕来接,像一个参加舞会的少女。
  董昕来了,打量过伙伴,认为她不失礼,表示赞赏。
  宴会在酒店二楼大厅举行,人山人海。
  董昕很快找到他的熟人与行家,四处打交道交换消息。
  程真倒也不闷,她喜欢冷眼观众生相。
  她先看到袁小琤。
  那袭粉红色旗袍捆着精致的宽边绣花,惹人注目。
  她来了,那么孙毓川当然也在这里。
  程真找到一个冷静的角落,喝一口香摈,心情好转,她不是没有感喟的,到了这种地步,她仍然认为生活质素不差,感情并非生活全部嘛,豁达过了份,有点儿似十三点。
  今晚起码有五百人吧,董昕不知如何弄到帖子,必须做他好伙伴,不能叫他失望。
  他在那边找她,她俏悄回到他身边,让他介绍她给众人认识,全世界记者都是最佳谈话对象,天南地北,都有充分资料拉扯一番,自中国是否应该举办奥运到环保最新走势,自俄国经济状况到堕胎合法化问题,均有独特见解。
  这个时候,连董昕都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离婚,离什么婚?
  程真聚精会神时十分年轻漂亮,眼睛睁得圆圆,讨人喜欢,每隔三五分钟便用非常诚恳与新奇的语气说:〃呵,真的吗?〃那一套必定是留学英国时同老英学来的。
  对方被她感动,便对董昕说:〃你与你迷人的太太必须到我们家来晚餐。〃
  稍后她听得董昕在另一边说:〃我不会普通话,程真,请过来一下。〃
  程真转过头去,看到了孙毓川。
  她朝他颔首。
  孙看上去真叫人舒服,全身没有一点棱角。
  袁小琤也过来了,一脸狐疑,翡翠耳坠两边荡秋千,手臂立刻圈住丈夫。
  程真笑笑;同董昕说:〃我去拿杯酒。〃
  不知恁地,她听到自己叹息。
  身后有人说:〃让我来。〃
  他把一只高杯子递给她,一点儿不错是香槟,他知道她在喝什么。
  程真张开嘴,想说句俏皮话,可是不想造次,又合拢嘴巴。
  可是孙毓川轻轻问:〃你又想如何揶揄我?〃
  程真不得不从实招来,〃我只不过想说:我们不能老这样见面,人家会起疑心。〃
  谁知孙毓川忽然涨红了面孔。
  程真十分后悔,他若回敬一两句风趣的话,旗鼓相当,无所谓,当是说笑,他动辄脸红,变成程真吃他豆腐,连她都尴尬。
  半晌她说:〃真巧,是不是?〃
  孙毓川抬起头,忽然说:〃当年我在美国波士顿读书,认识一位朋友,性格同你差不多。〃
  〃呵,〃程真忍不住问,〃我的脾气怎么样?〃
  这时董昕走过来,〃入席了。〃一边在她耳畔说,〃别喝太多,还要靠你呢!〃
  他们并没有与孙毓川坐一桌,官是官,商是商,民是民,径渭分明。
  隔两张桌子,她可以看到他宽挺的肩膀。
  程真带着微笑低下头,上一次这样悄悄打量一个男生,还只有十六岁,今晚是喝太多了。 
 


  
 
 
  
 

第三章 
 
  同桌有一对英国夫妇,在与程真谈论春季湖区的风光。
  程真听得自己说:〃对于当时十九岁的我来说,在云德米尔乘露露贝尔号是毕生难忘的经历,那受缓斯缓夫歌颂过的湖光山色,那漫山遍野的水仙花,济慈怎么说?噢美丽的水仙,我们哭泣因见你早逝,宛如旭日未曾经历中午……〃
  那位老太太握住程真的手,不住说:〃亲爱的,你一定要来我们家吃顿饭。〃
  上菜之前,先由总理祝酒,再由各达官贵人说几句话,程真至不爱吃宴会中西菜,没有动口。
  幸亏菜上得快,跳舞节目开始,程真说:〃我想早退。〃
  董昕看着她,〃可要我陪你回去?〃
  〃不用,你陪那些华人太太跳跳舞,交际交际。〃
  董昕忽然说:〃今晚多亏你。〃
  〃不客气。〃
  〃你自己当心。〃
  程真取过披肩手袋离去,她没有回房间,肚子饿,她打算到附近小食店去买炸鱼薯条,最好还有炸甜圈饼。
  皇天不负苦心人,转角就有小店。
  她叫了食物,坐在一角大嚼。
  吃着吃着程真觉得有人看着她,一抬头,忍不住〃哎唷〃一声笑出来,坐她斜对面的是孙毓川。
  她隔着桌子问:〃你吃什么?〃
  〃芝士热狗。〃
  〃最好有永和式油条粢饭。〃
  孙毓川微笑。
  程真摇头晃脑,〃你对民生有多少认识?〃
  孙毓川回敬:〃肯定不止烧饼油条。〃
  程真笑了,〃太太呢?〃
  〃在跳舞。〃
  〃你不应该跟着我。〃
  这次孙毓川不再示弱,〃我比你早到,你跟着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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