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三房所生的锺重阳便是在一个契机中脱颖而出,成为继承者。“华康”第一代创始人锺埠,拥有五个妻妾,十个儿子,八个女儿。当然,女儿嫁出去就没了权力管娘家的事。而十个儿子则全数进入“华康”之中。同父异母的情况下,竞争如何能不惨烈?
锺重阳的年轻岁月全在争权夺势中度过,年届四十时,才娶进一名美丽温柔的女子充场面。他对女色并不着迷,可能父亲的烂情造成众多兄弟争产的事件令他厌恶,所以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的下一代有争财的事件;而他也不想生太多个,所以他选择在完美品质控制下生一、两个孩子。一个经营鬼才如他,再一个美丽而才气横溢的女人调配下,他锺重阳的儿子再不济也该是天之骄子,人间龙凤。
失算了!确实是失算了!他强势的基因竟没有在独生子体内发生效用。反而让他百分之百的像他那个没用的妻子,不管他二十六年来如何训练,悲惨的结果都一再回应他——锺重阳的独生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幸好他为人一向谨慎与具有远见,在二十年前收养了锺适。这个出身于远堂亲的孤儿,反而具有凌驾“华康”体系内所有人的才华,自他十八岁起就不容小觑。
锺适是个可用之材,如果他是自己的儿子,那他锺重阳足以放一百个心,欣见自己终身所奋斗的事业不会让旁观夺了去,早早放下事业,安享天年。但他仅有的儿子是个阿斗,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能力卓绝的年轻男子,都必须让锺重阳再三提防。
即使锺适本性不恶,甚至可以说表现得太好,性子也忠于有恩于他的人,但,养虎必终成大患。锺重阳太明白一个能力超强的人永不会甘困浅滩,为人作嫁。一朝异心突起,赔上的是整个他三十年来努力的心血。不能给予权,只能用其才;不让他在“华康”有坐大的机会,更不允许他去自立门户或为其他人所重用。
锺适太强,这是他的命——永远是他锺重阳的傀儡。
所以,一个孤儿,无权无势无背景。最好还是生来平凡便可,否则只有供人利用的命。
掌握住其正直的性格,施予举手之劳的恩情,接下来要搓圆搓扁还不简单?锺适是最明白的例子,只要小心防着他产生私心便可。
在锺重阳看来,他还有把握控制锺适十年,那时便得毫不留情的踢开他,否则自己的儿子地位将会不保。
冷冷的微笑泛在自满而阴骘的唇角。他是锺重阳,香港商界的霸王,傲视群伦三十年,没人敢经易与他交锋。
“总裁,锺特助上来了。”秘书的声音由内线电话中响起。
锺重阳收拾自己的心思。喝了一口参茶,才道:
“请他进来。”
不一会,锺适沉稳的步入总裁办公室,手上几份企划案正等着与大老板做最后讨论下定案。
“伯父。”
“来,坐下来,先把公事搁着,咱们聊聊。”锺重阳笑得温和。
锺适面孔一贯温文平静,心中暗自警戒。虽然他一向义无反顾的为“华康”卖命,但并不代表他从不晓得自己的存在令所有人防范不已,即使是重用他的锺老爷子亦不例外。锺重阳天性多疑,对人性只信八成,随时提防着剩余两成的变数。也之所以他能拥有今天的地位。
今天会有公事以外的“聊聊”,不可轻忽。
“锺适,你也三十岁了吧?近几年来怎么都没看到你去追求女孩子呢?老是为公事忙,连我看了都不忍心,相信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会挂心吧!”锺重阳直接切入主题。
锺适微笑以对。
“这几年来伯父的事业正式往日本版图迈进,为了打稳根基,轻忽不得。何况我还年轻,并不急。想当年伯父也是年届四十才娶妻,不应该认为小侄年纪已到才是。”
“哎,有好对象就该放手追才是。你也不会不知道锺迅那小子向来以你为指标,如果你不娶妻,我看那小子也乐得单身来忤逆我。”郁郁一叹,想到自己有那种不成材的儿子,不免又要怨到亡妻身上。这真是他锺重阳一生唯一的败笔。
锺适心头不禁沉了下来,冷静问着:
“伯父要替我介绍对象?”
“。”他点头,笑道:“你记得上回杨老的寿宴中见到的金小姐吧?她是美国“金福”
集团总裁的千金。近来我们有一件合作案要谈,金董就建议顺便安排你们相亲。金小姐对你可是一见锺情,对你而言,这是绝佳的好机会。你明白我不希望这桩合作计画告吹吧?”
“我明白。”
“当然,我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你一向孝顺。”锺重阳点上菸斗,笑得相当满意。
这件事情解决后,接下来当然是讨论公事的时间。
锺适向来值钱,他非常满意自己二十年前的决定没有错。他锺重阳永远没有犯错的时候,尤其在投资方面。
***
大学毕业已一年多,原本按计画应该再修完一个硕士学位才算学习完成,但为了让父母安心前往欧洲养老兼养病,方笙在大三时便已正式入主方氏企业,以特助身分处理种种事务,大四便已非正式的担任总经理职位,应付各大董事股东的野心或质询,并且将父母送往瑞士休养。
母亲身体一向不好,尤以呼吸器官为甚。最好移居到空气清新的地方才不会让她的气喘病发作。而方父在经历一次轻微中风之后,以他那种动不动就毛起来的性子,只有将他隔离在商界烦事之外,否则随时再来一次中风或心脏病发什么的,可就麻烦了。
方家的决策者早已是方笙,所以当方氏夫妇一致抗拒这个决定时,根本是抗议无效,两三下便被打包前往瑞士欣赏湖光山色,怡情养性。为了怕方氏夫妇一时不适应,方笙也让三朝元老的奶妈康婆婆一同去住一、两年,并且每年寒暑假叫方筝、方范去瑞士彩衣娱亲。而她自己因公事走不开,每星期一定打一次电话前去问安兼报告业务状况——当然是报喜不报忧。
在商界中,方笙并不被认为是女强人,但她总是可以如愿的得到她所争取的订单、合作的对象,她的定位是很模糊的。
太年轻、太纤细雅致,再加上浑身上下充满怜人的羸弱气质,穿着上更是以古典飘逸为主。
有那一个出门与人谈生意的女人是这种长相打扮的?往往与她谈生意的人心中充满这种问号时,手也不知不觉签下了合同,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但一年多来,方氏企业的营业额直线上升是不争的事实,也成功的使大部分不服气的董事们无话可说,只能在心中暗自气忿不平。
“为什么我要代理你的职位?”方筝很不平,非常不平的问着。好不容易今年的春假由青年节放到四月五号清明节,整整八、九天没让她去玩已经很过分了,居然还要她暂代大老板职位,有没有天理呀?
方笙拉上行李箱的拉练,转而整理起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无视于妹妹的张牙舞爪。
“我说过了,因为我要去香港参加商业座谈,顺便去深圳评估设厂的可行性。”
“你去就去,干嘛一定要我代理?公事等你回来再处理呀!”嗟!何况那捞什子的座谈会不去也罢!要不是太清楚大姊已三、四年没有放下公事去玩,这次她才不会放行。谁不知道大姊根本是仗着好听的名义想去香港玩而已。
方笙摇头道:
“张董事近来行迹诡祟,我要你看住他,别让他破坏我们的信誉。你知道日本那边订的零件半成品月中一定得交货,而张董还一直对我们没有买他自己公司的原料耿耿于怀。还有,他玩股票赔了不少,注意他与公司的财务来往情形,不许他有借支行为。”
方筝抬头看天花板,嫌恶道:
“我真服了那家伙!不知道该说他命中带煞还是天生倒楣。股市飙到八千五百点时才进场,结果不出二天,股市大跌直破八千大关,转眼间输了二千万左右,我要是他一定早早羞愧得去跳河了!开红盘没他的分,股市重挫时,他真的那几家公司永远首当直冲。由张董身上,我找到一条生财秘诀——挑他不看好的公司去买股票稳赚。当他进场时,咱们最好抽腿溜开。”一个月前她拿系学会的基金进场小玩了下,果真赚了十来万,用来办了一场豪华舞会。这么说来,张董造福了不少人。
“总之,麻烦你了。”方笙走过来,拍了拍小妹的肩膀。
方筝耸了耸肩。
“算了,反正你比较大,”何况自从上大学之后,她没课时都得去公司打工,被剥夺掉假日也只是小意思而已。“对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吗?”
“不是。“才俊商会”的人也去,就邀我一同去。九七大限快到了,饭店不好订,他们在那边有大房子可以住——”
不待方笙说完,方筝立即大叫:
“开什么玩笑!与十几个大色狼住在一个宅子里?我不答应!里头那票人尤以何必生那色鬼最差劲!你不许与他们住!这样好了,我高中学姊斐红叶她家在香港有别墅,我与她连络一下——”
“方筝。”她拉住要往外跑的妹妹。“我有地方可以去,不住别人的大宅子。”
“去那?如果另一个地方也住着男人,你不如不要去。”
“我会给自己找到地方的,相信我。”方笙翦水大眼睛狡慧黠的一闪一闪。更有着无比的期待。
“大姊头,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自保能力,但是如果老爸知道我没保护你,他会一枪打死我的!”
基本上,方笙决定要做的事,连玉皇大帝也阻止不了,抬出区区而渺小的方家挂名户长来吓阻,恐难收万分之一的成效。
“我在那边有朋友,你放心。”
别看方笙似乎温柔好商量,即使没有斩钉截铁的反驳或强调,方筝也知道不仅阻止无望,连想打听一下方笙的朋友是谁都不会有结果。
“好啦!不管你了!十天后不要回来哭诉失身就好了。啧!没事与那一票色狼同行,不知道在想什么!”
话完,方筝讪讪的走出去。
方笙望着上的房门良久,才看向床头柜上一本摊开的名流杂志。
翻开的那一页,标题正是:
“华康”锺公子与美国银行大王千金相见欢,迸裂出爱的火花,佳期可待。相信又是一场财与势的华丽结合。
标题右方的照片足足放大成整页的版面,约莫八开大。被唤为金童玉女的男女在舞池中被记者捕捉到画面,另一页更放了三张在不同埸台出游的照片。游艇上、餐厅里,以及锺家巨宅的门口,在在暗示好事将近的讯息。
春葱玉指轻轻划上相片中男子俊逸的面孔。四年了!这男子更形沉稳内敛已无须似当年那般刻意扮老成,以博取对手的敬畏忌惮。
也该是时候了,不是吗?
如果他已忘了她,她可得快快助他拾起记忆;因为她不准备与他就此错过。
这个男人,只能属于她。
温柔的眼眸水漾晶灿,凝视相片中她喜爱的男子——锺适。
***
从台湾飞抵香港启德机场,花不了许多时间,当然不足以称累。所以当天晚上主办单位即率先办了个酒宴为十来个“青年才俊”接风洗麈。
可不见得这票二世祖有什么了不得的丰功伟业,而是其背后代表的财力令人倍加殷勤。
何况这些年轻人总有一天会继承其家业,有了来往,生意才好做。
十四名参与者中,只有方笙是唯一的女性,而且美丽温柔的外貌不意外的招来众多觊觎,其中又以召集人何必生更是势在必得。
开玩笑!泵且不论方笙所代表的方氏企业,以及她是诸家大老眼中的佳媳能妇,有幸交往来旺夫益子又中看,大大有利之外,纯粹以男人的眼光来看,这种女人交来当妻子不仅风光体面,想必温柔似水、千娇百媚得让人骨头都化酥了。娶来当妻子根本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何况上流社会中容貌姣好的女子实在是少见,多的是妆扮出来的姿色;像方笙这种丽质天生,又得以继承大笔财富的女子并不多见。即使有,也不可能美得像方笙这般温雅似水,而不咄咄逼人。
因此早在力邀方笙同行时,何必生已打定主意要得到这个女子。所以才百般安排。依他看,方笙是传统出嫁从夫的保守女子,如果十天的日夜相处下来,也不能打动她芳心的话,那么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是一定的。反正他想娶她嘛!在婚前做任何事都没有关系了。
只要方笙的妹妹——那个人人退避三舍的暴力分子方筝不在方圆百里之内,一切都好办得多。他必须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否则回台湾后绝对等不到第二次良机。
将佳人载到酒会,极尽能事的殷勤;下车后,他挺起胸膛笑道:
“方小姐,如果你对广东话不太能理解的话,请容许在下跟随在一旁当个忠心的向导,放心,一切有我。”
方笙笑道:
“您真是太体贴了。”
这家伙显然不知道三年前方氏企业争取到一笔来自香港的大生意全靠方笙流利的广东话来搞定。不过方笙之所以讨人喜爱欢迎,就是来自她性格中从不使人下不了台的优点。即使他人再怎么可笑无知,她仍是微笑以对,绝不令人难堪——虽然心中可能早已偷笑到中内伤。
与谁一同参加酒会并不重要。她衷心期盼今晚的来客中,有锺适的大名。
四年了!平静的表相下,她的心期待又忐忑,期望四年的牵挂不独她一人,也许他也是对她印象深刻的。因为彼此没有太多时间相处,一个在台湾,一个在香港,完全失了地利;又因各自有繁重的公事,隔开了距离,想经营一份感情必须出奇制胜,而且千辛万苦难免。
但这都是无妨的,她有的是令锺适印象深刻的方法,只要她有足够的时间。
如果今夜遇不到他,恐怕她得小心了。一如小妹方筝所言,何家别墅狼嗥阵阵,住上一晚已是大有危险,更别说要住上九个夜晚了。
没有退路,她宁愿相信自己运气非凡。
虽然打一进入会埸。她没有见到锺适,但她依然乐观。心不在焉的左顾右盼,致使她与另一名冒失者撞成一堆!雪白的晚宴服更被染了一大片酒红色印渍。
“对不起!”两人同时以广东话道歉。
幸好这边是比较僻静的角落,不然她的样子可就“好看”了。
撞到她的男子将她扶到小阳台,他们才算看清了彼此。方笙看到的是瘦高挺拔的年轻男子,正扬着真诚而歉意的笑面对她,抽出他丝质手巾递到她面前——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前方,是我的错!”
她颔首,无来由的对他的相貌感到一丝丝面熟,努力在脑海中转了几圈,蓦然浮出了答案——他是锺迅!是锺适翻转于诡谲锺家中,唯一交好的男子,也是唯一真心对锺适好的人!
接过手巾,以及一小包面纸。她心不在焉的擦着酒渍,忍不住泛开一朵真诚的笑——因为他对锺适好。
“你赶着离开会埸吗?”她瞄了下侧门出口,想来他刚才的目标正是那儿。
锺迅浓厚的书卷气质令他的举手投足无比优雅而韵味独具;而他有一双无伪而明亮的眼,一如纯真赤子,绝对不是经商的料。他不掩对她外表的欣赏,明亮的眼些微闪着好奇。
“对!我要去阻止一件事,反正主办人知道我有来过就行了,对我父亲有个交待。我是锺迅,你是台湾的小姐吧?广东话说得很好听。”
“是,我叫方笙。久仰大名,锺迅。”她伸出青葱玉手,让受宠若惊的他握住。
“客套话吗?我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