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语莫心不在焉地用着早餐,视线不觉一直往餐桌对面飘去。
自从她煮消夜给他的那晚,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四天了,她却平静如常,像不曾发生过那件事似的。
她不是怀疑自己的身分吗?那晚她的情绪更像濒临崩溃,为什么这几天却一副定静如恒的模样?
看着季海蓝优闲从容地切着熏肉,一面品啜着黑咖啡,不时和恩彤交谈几句,甚至对一旁伺候用餐的美云说了几句笑话,逗得那个女孩双颊泛红,用餐的气氛在她自然的导引下显得和乐融融。
这恍若梦一般的情景,是他和她婚后一直期待的。但随着时光流逝,在他已经完全绝望之后,失去记忆的她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完成他的想望。
其实不只是她,这几天就连他也常常忍不住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跟从前那个真是同一位吗?或者,她真的不是季海蓝,只是另外一个有着相似面孔的女人。这个女人有属于她的双亲,有属于她的朋友,甚至有属于她的夫婿──一股强烈的妒意蓦地攫住柏语莫,他猛灌一口咖啡。
不,她怎么可能不是季海蓝?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她肯定是季海蓝,是他的妻子!
“语莫,”坐在他身旁的柏语柔忽然轻唤,“我们走了好不好?时间差不多了。”
他瞥向语柔,后者神色不定,双唇苍白。
“我们走吧。我受不了看她那副假惺惺的模样!”柏语柔软声求他,斜瞥向季悔蓝的眼眸有无法掩饰的厌恶。
自从那个魔女三年前离开后,负责照顾柏园和恩彤、恩白的人一直是她。如今这女人回来了,竟在短短数星期间便哄得柏园上上下下人人开心。下人们说她和从前大相径庭,变得容易相处,对她一日比一日更加敬崇。
从前他们有什么事情会来问她意见,现在全直接请示那女人,就连李管家也不再和她商量家务,宁可去和季海蓝争论。她想起前天在楼梯间听见两人大吵、针锋相对,最后还是季海蓝占了上风。她咬住下唇,经此一役,只会更加确定那女人身为柏园女主人的地位。
失去柏园事务的决定权还不打紧,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两个孩子也态度丕变。刚开始恩彤拒绝同那女人说话,现在居然人前人后喊她妈妈,有说有笑,还常常跳入她怀里撒娇。恩白也是,他从不让赵小姐以外的人抱的,昨晚她竟瞧见他乖乖地坐在季海蓝怀里看卡通。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恩彤和恩白都在短短数天内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还有语莫。
她重新将眸光定在身边的男人身上。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视线也离不开那女人了?就像两个孩子一样,他看她的眼神也大为转变,不再充满厌恶,相反地,还带着点欣赏与眷恋。
她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连语莫也被那魔女所迷。
当季海蓝一句笑话再度引起餐室众人大笑时,她蓦地站起身来,“恩彤!该走了,上学要迟到了。”
柏恩彤被她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叉子一落,在餐桌上击出清脆声响。
季海蓝既气柏语柔语气严酷,又心疼女儿因此吓着,“你没事吧?恩彤。”她柔声问。
“没事,妈妈。”柏恩彤回过柙,朝她甜甜一笑,“我要去上学了。”“嗯。”季海蓝看着她规规矩短地将座椅靠回餐桌,“要乖乖的哦,别再欺负那个黄同学了。”
“才不会呢。”她调皮地眨眨眼,神情爱娇,“妈妈才别忘了我昨天告诉你的事呢。”
“没问题。”季海蓝同样眨眨眼,比了个OK的手势。
“那我走了,再见。”她背起书包,蹦蹦跳跳地离开餐室。
季海蓝望着她娇小的背影,唇边漫不禁勾起一抹微笑;但这抹微笑却在瞥见柏语柔充满恨意的眼神时消逝了。她怔怔地看着语柔凌厉地瞥她一眼,接着亲热地挽起语莫的手臂。
“我们走了,海蓝。”柏语莫对她挥手道别。
“路上小心。”她愣愣应着,眸光无法离开柏语柔紧紧勾住他的手臂。
“可以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季海蓝对辛苦采购回来的美云与晓月说道,“谢谢你们。”
“太太要我们退下?”晓月像是不敢相信地瞪着妣,“难不成──”
“对。”她以一个微笑响应晓月的疑问,“我要亲自动手。”
“太太要亲自下厨?”
“可是……”哓月瞪着厨房桌上琳琅满目的蔬果肉块,“这么多东西,太太真打算自己一个人来?至少让张嫂来帮忙──”
“是的。”“我已经放张嫂一天假了。”季海蓝平静地微笑,“你们也是,今天中午开始休假。”
“放假?”这下连美云都加入惊讶的合唱了,“我们?”
“今天中午到明天下午三点是特别给你们的休假,李管家也赞成。”
“太太──”
“就当是我补偿从前对你们的失礼好了。你们就放开胸怀好好玩一玩吧。”
“可是太太,我们不该让你一个人──”
“太太说放假就放假,哪来那么多废话!”李管家冰冷的嗓音打断两个女孩,两人同时闭上嘴,旋过身。
“还不快走?”她喝令着。
“是。”女孩们乖乖应道,迅速举步离去。季海蓝摇摇头,轻轻叹息,“何必用那么凶的语气说话?李管家,你可以更温和一点的。”
“太太。”管家冰冷的视线转向她,“从前是你嫌我未建立良好的规矩,怎么今天反倒说我太严厉了?”
“我说过别提以前。”季海蓝静静一句,开始一一打开桌上的购物袋,“从前的我有许多观念都是错的。”
“现在你的观念也未必就对了。身为柏议员夫人,你没必要亲自下厨。”
“今日是语莫生日,我只是想为他尽一点心意。”
李管家眸中光芒一闪,“太太有这份心意是不错,不过真做得到吗?”
“你怀疑我的烹饪能力?”季海蓝扬起眼睫,黑色眼瞳中闪着笑意,“放心吧,虽然我失去记忆,但我发现这几年我似乎在美国学了很多。你不妨拭目以待吧。”
李管家微微一牵嘴角,似笑非笑,“那么我就拭目以待。”
季悔蓝看着她挺直的身影在厨房门口消失,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方才在管家面前说得自倍满满,其实内心对自己的厨艺可没那么有把握。
她低头面对散落在桌上的烹饪材料酱爆肉丝、鱼香茄子、葱姜焗鱼、酿荷花菇、炒芙蓉蟹、开阳白菜、菠萝苦瓜汤,这是她和恩彤商量后预定的菜单,每一道都是寻常的家常菜,却也都是语莫爱吃的。
这些菜色名目听来如此熟来,她彷佛都曾经尝试过,但她真的会做吗?
就因为是家常菜,若调理不出该有的味道,就会让人更加难以下咽,失败的话会让自己显得更可悲。
面对挑战吧!季海蓝。
她极力平稳自己的心跳,深深吸一口气。
又一次,柏语柔看着兄长怔怔地拿着话筒,陷入沉思。
难不成他又在想有关那女人的事?她蹙起柳眉,将一叠文件用力搁在他面前。他这才从沉思中惊醒,抬头望她。
“这是你要的资料。”
“已经准备好了吗?谢谢。”
“语莫,在想什么?”她单刀直入。
“没什么。”
“没什么?”她语调讥刺,“那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放下话筒?”
他一惊,急忙放下电话。“没事。是梅蓝打电话来。”
她就知道一定是那个女人!
“她想做什么?”
“只是提醒我今晚早一点回家。”“你答应了?”
“是。”
“语莫,你忘了吗?”柏语柔不觉提高声调,“今天是你生日,我们打算为你办一个庆生会的。”
“我说过不用了。”
“可是这是大家的心意”
“语柔,”他打断她,语气平静,“我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已经答应恩彤今天要早一点回家去,而且海蓝刚刚也打电话提醒我。”
“她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想重演三年前你生日那天的好戏?”
“语柔!”他皱眉,“别再提起那件事。”
“我可以不提,”柏语柔嗓音激越,眸中燃着熊熊火焰,“但我不信你忘得掉。”
他神色一沉,蓦地起身凝望窗外,默然不语。
“语莫,别回去吧,跟我们一起。”柏语柔温婉的语音在他身后响起,“我们已经包下一间餐厅,你这个主角不能不到。”
“我──”
柏语柔听出他心意已然动摇,也知道此时最聪明的方法是别再进逼,让他独自一人好好想想。
“你考虑一下吧。”她微微一笑,退出办公室,悄悄带上门。
一直到她出去许久,伯语莫仍像一尊雕像,凝在窗前动也不动。
七点多了,柏语莫仍末出现。
季海蓝无法掩饰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最近的十分钟内,她已经瞥了好几次手表。
相恩彤看出她的焦虑,“放心吧,妈妈。爸爸一定会赶回来的。”
“真的?”她勉强微笑,无法像女儿一样乐观。
“当然,爸爸答应过恩彤的。”
“是啊,他答应过的。”季海蓝的心情终于稍稍平复下来,她知道语莫一向疼恩彤,他不会对她失约的。她转向坐在儿童椅上的恩白,甜甜一笑,“恩白,再等一等,爸爸马上就回来了。”
柏恩白神色平静,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默默点头。
季海蓝耐不住心慌,再一次站起身,整理着餐桌上的摆饰。她调弄着玫瑰花的位置,调整餐巾餐具的角度。
“可以了,妈妈。”柏恩彤不禁为她的举动感到好笑,“你今晚已经第一百遍整理餐桌了。”
“恩彤!”她瞥向女儿,无奈地接受她的嘲弄。
柏恩彤甜甜一笑,正想再说些什么时,自庭园传来的骚动阻止了她。
“爸爸回来了。”她拋下一句,跳下餐桌奔了出去。
季海蓝全身僵硬,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爸爸,姑姑呢?她怎么没回来?”她听见柏恩彤软软地间。
“她今晚有事,不回来了。”
“是吗?好可惜。”那语音愈来愈近,不久,柏恩彤纤小的身子终于伴着柏语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餐室门口。
“爸爸,你看,”小女儿兴奋地指向布置精致的餐桌,“这每一道菜都是妈妈亲自为你做的喔。”
柏语莫像陷入极度的震惊,一双湛探黑眸瞪向她,“这些都是你做的?”
她屏住呼吸,点点头。
“为什么?”
“为了你的生日。”她微微一笑,“生日快乐。”
他瞪视她好一会儿,眸光从她身上转到餐桌上丰富的菜肴,以及一个插着蜡烛的鲜奶油蛋糕。蓦地,他神色一沉,射向她的眸光满含厌憎。
“你又打算开哪一种骯脏的玩笑?”
季海蓝呆住了,她设想过上百次他的反应,但没有一次会是这样……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吗?”他逼近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像要杀了她,“你三年前整我还不够,三年后还要再来一次?你以为我是哪种白痴,会再上一次当?”
“语莫……”她被他吓人的表情惊呆了,不觉一直往后退,“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
“误会?我误会什么?”他仍旧一步一步逼向她,眸中闪烁着愤怒,“你想说服我这一桌菜都是你做的?你以为我会轻易上当?季家的大小姐会亲自下厨为我庆贺生日?我柏语莫是什么玩意,值得你如此用心──”
“你误会了,语莫。”
他像没听见她的辩解,径自陷在某个黑暗的空间,“你想再次在我的生日时给我难堪?想都别想!说,这次又是什么?我该不会在两小时后发现两名舞男出现在柏园吧?”
“语莫,语莫……”她拚命摇头,捂住双唇极力克制想要放声尖叫的冲动。柏语莫阴郁的神情吓坏了她。但柏恩白已先她一步叫了出来。
听见恩白断续的叫声,两人都是一怔,同时将视线调向他。
他双手捂住耳朵,低着头,一声接一声低低哀叫着,语音破碎不连贯,像陷入极度的恐惧。
听见他的叫声,柏语莫突然恢复神智,迷蒙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明。
他望着全身发抖的恩白,再瞥向一旁呆若木鸡的恩彤,用力甩头,“对不起。”他低低拋下一句,蓦地转身,消失在餐厅门口。
季海蓝暂时无暇理会他,紧紧拥住柏恩白,一声声温柔地唤着,“恩白,没事了,别担心,没事了。”她柔声诱哄着,又把一旁怔立的恩彤纳入怀里,“别担心,没事的。”她拚命安慰着两个受惊的孩子,自己的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涌上眼眶。
好不容易,两个孩子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季海蓝方得空上二楼,来到柏语莫的书房。
房内未开一盏灯,他一个人静坐在暗暗的书房,低垂着头。
她探吸一口气,扭亮了灯。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出现。抬起头来,深奥难解的黑眸凝望她好一阵子。“对不起。”他终于开口,语音沙哑,“我方才失态了。”
她摇摇头,既为他无助茫然的模样心痛,又不解他今晚的举动。
“孩子们还好吧?”
“没事。”她摇摇头,“我请李管家暂时照顾他们。”
“我很抱歉。”他再次低声道,这一次却没有看她。
季海蓝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向他,微微冰凉的手按住他双肩,“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全身一震,因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全身僵凝,一言不发。
“语莫,”他没有拒绝她双手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在他面前蹲下身,默默凝睇他,“告诉我好吗?我从前究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让你至今耿耿于怀?”
“你真想知道?”他语音瘖哑。
她点头。
他犹豫数秒,终于开始诉说,思绪飞回三年前。
那一晚,他也是在海蓝的嘱咐下,特地推开与客户的应酬回柏园去。在座车一转进柏园大门时,他立即为眼前的热闹景象惊呆了。
园内灯火适明,处处张灯结彩,正屋前广大的空地上甚至摆了一张五公尺长的长方形餐桌,桌上铺着白色刺绣桌巾,其上尽是美食。餐桌正中央还有一个三层的大蛋糕,以及细致的天鹅冰雕。
他怔怔地下车,怔怔地看着穿著制服的侍者在庭园穿梭来去,服务满园的贵客。
按着,一个接一个宾客举杯朝他祝贺生日快乐,海蓝动用季家的人脉请来数十位上流杜会的人士,每一位都对他绽露着迷人微笑,呢喃着一些祝福的客套话。
“这是我特地为你办的生日派对哦。”柏园的女主人在他耳边吹气,覆上灰蓝色眼影的双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为什么?”他不敢相信。
“我们是恩爱夫妻,不是吗?”她举手轻挑发丝,妩媚地眨眨眼,全身尽是风情。“生日快乐。愿你政治前途光明。”她轻轻举起手中的香槟,碰了碰他的。
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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