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月摘下香铃额头上已经变得温热的毛巾,浸泡在冰水之中。
“茶家所搜寻的州牧是十三岁的少年跟十七岁的少女,以及受命担任副官的前任茶州州牧浪燕青大哥。另外彩七家自然有办法获得由陛下亲自任命的专属武官的情报,所以目标就是找寻这四人组。”
香铃杏眼瞠圆。。。难道。。。
“。。。我是秀丽小姐的替身。。。?”
影月难得表情严肃的颔首。
“只要跟燕青大哥在一起,就算身上没有玉佩跟官印,也具有相当程度的说服力,所以我们一起被抓是有目的的。秀丽姐身为红家直系千金的这个身份在这个场合也是相当有利的条件。一提到红家千金,一般人都会联想到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对不对?甚至在朝廷的时候也是,即使顶着红家姓氏,加上吏部尚书担任监护人。。。但是直到现在几乎所有人还是无法想像秀丽姐出身红家直系——这方面的话,香铃姐就——啊——要是说出来一定会惹秀丽姐生气——可能取得众人的信任,因为一看就知道是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
经过细心保养的白皙娇嫩的玉手、柔亮动人如同黑绢般的秀发、赢弱不堪一握的纤细娇躯,最重要的是谈吐举止的优雅以及自然流露的品性与教养。第一次见到香铃,就觉得是从故事当中走出来的公主一般。
思及此,影月脸上不禁微微酡红。
“。。。那个。。。我的意思并非指称秀丽姐不是出身好人家,而是香铃姐就算顶着‘红家直系千金’的头衔也不会有人怀疑,如此一来也不会有性命危险。不像我出身平民,除了州牧的身份以外毫无利用价值,但是我想茶家再如何一手遮天,也没有本钱与红家为敌。”
边回想起前一阵子发生在王宫之外的骚动,影月由衷如此表示。老实说,等级完全不同。红家完全压制了除却蓝家之外的五家势力。现在想起来,当初她的叔父们之所以制造出那么混乱的局面,或许是因为早已事先预料到眼前这个情况。让茶家得以见识与红家势力之间的落差,也等于是帮了前往茶州赴任的侄女一个大忙。
也因此,国王才会派遣秀丽前来茶州。茶家绝对不可能性杀害或者不择手段排除秀丽。无论秀丽做何想法,红家直系千金的头衔是一项十分有利的武器。
“基于这个理由,我们现在才能得到如此优渥的礼遇。多亏这次被抓——又能阻断对秀丽姐的追踪,让她顺利抵达金华。秀丽姐有这么好的叔父大人,即使只有一个人孤身前往,想必也不会遭遇什么危险,想想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呢——”
“。。。听起来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影月把拧干的毛巾轻轻贴在香铃额头。
“那我们也不用花半毛钱、舒舒服服的在保镖的护送之下前往金华吧,我想很快就会有人带领我们出发。”
“静兰大人跟燕青大人。。。?”
“不是,必须把他们两人视为最后的王牌,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来救助我们,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尽力而为,努力牵制对方行动,任何时候,都必须全力以赴。。。。啊啊、原来如此。”
影月的脑海掠过燕青之前规定的“功课”。
“。。。所以才说,不是满分啊。。。”
“?”
“没什么,他们两人也有事情要忙,保护我们并不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为了秀丽姐,我们一定要竭尽所能把他们骗得团团转。”
俄顷,香铃的眼中燃烧起充满斗志的火焰。
“好,为了秀丽小姐,我一定会好好表现!”
影月满脸微笑的补充一句:
“香铃姐,你刚刚笑了对不对?希望你笑口常开,我觉得香铃姐笑起来非常非常漂亮呢——”沉默片刻,香铃脸颊染上不同于发烧的红晕。
“。。。自以为是!”
倏地,传来微弱的叩门声。
对于被软禁的人还真是礼貌周到——影月心想着,边走去开门。
一看见站在门外的人影,影月与香铃忍不住瞠大双眸。
“。。。你们两个就是新任州牧?不就是小孩子吗?”
进门的是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年约三十,是个全身上下不见一丝纤细的彪形大汉,另一人相较起来个子稍矮,年龄约在四十左右,影月是以外表特征如此判断。不过那名男子精明能干、喜怒不形于色,宛若一把磨利的刀刃,从来没有人单凭外貌判断他已有四十岁的年纪。
自称茶草洵的男人一脸索然无趣的冷哼一声,另一人则瞥了瞥勉强撑起上半身的香铃一眼,随即意会的点头。
“。。。总之,那个姑娘的确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千金,这一点应该不会错,接下来,就不知是真是假了——”
矮小的男人视线停留在影月身上。
“——‘七经’之中,基于劝谏勇王治理天下之九项大法为何?”
影月虽然讶异的瞠大双眼,仍旧乖乖作答:
“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皇极·三德·稽疑·庶征·五福。”
“‘七经’何书?何项?何页?”
“‘书经’洪范项,第四十二页第三行到第四十三页第十二行为止。”
面对连行数都回答得出来的影月,男人表情稍有缓和。
“我明白了。。。那么姑娘,请背诵诗仙·茗茜子的成名之作。”
影月心头一惊——那是总共长达一百二十行的古诗巨作。一般教科书均是大致摘录其中比较脍炙人口的一部分,没有必要记住全部内容。加上不同于重视格式的近代诗,众人皆知在形式与押韵上均无规范、自由奔放的古诗是相当难以背诵的。
影月正想开口以生病为由塘塞了事,耳边却传来悦耳的声音。
是香铃。努力挤出因高烧而颤抖的声音,朗声背诵的诗句无论抑扬顿挫、一字一句完美无缺。香铃过去曾经是经过严格选拔脱颖而出的宫女——而且受过足以担任贵妃侍女的训练,不知此事的影月着实大吃一惊。
且不论开头,完整朗诵过包含无人熟知的部分的最前面十三行之际,矮小男人主动开口喊停。
“。。。呼嗯,发高烧还能有如此精彩的表现,应该可以视为本人无误,另外浪燕青也是本人对吧?草洵大人。”
“那张嬉皮笑脸的嘴脸跟语气,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
“接下来,就是您的祖父大人所要求的,玉佩跟官印。。。”
男人手扶住额头暗地思忖,只见草洵手指一弹。
“勒住这两个小鬼的脖子逼他们说出来不就得了?”
“不行——他们不知情的可能性比较高,假如不在最安全的金库浪燕青身上,也不可能在别人手中,不知情的人就算被掐住脖子也吐不出半个字,很可能浪燕青只对他们透露只字片语。例如前往金华——这一类的暗示。”
此时影月表情稍有变化,男人并未遗漏这一幕,噗哧一笑。
“。。。果然,不过这是可理解的,我们打从一开始也不认为你们会小心翼翼的随时带在身边,所以我们先下手为强,包围了金华,茶州第一商业都市。金华,运往州都的物品一律必须通过此地,无论质与量均是十分庞大,借此藏在大批行李当中逃过追兵的耳目是再适合不过的方式。假如还有其它途径,就是以商品的名义运送入城。”
“不愧是‘杀刃贼’的新任首领瞑祥!”
草洵坦然出声表示钦佩,男人——瞑祥无动于衷,继续说道:
“少了玉佩跟官印,你们两个只是平凡的小鬼头。不过也并非全然没有利用价值,针对燕青的话,当成人质多少还是有些意义吧,而且小丫头也另有用处。。。草洵大人,令弟朔洵大人呢?”
“还在金华。。。真是的,那个白痴!说什么城里有贼很危险他很害怕!有了‘杀刃贼’做靠山还在说什么梦话,那个没用的儒夫!”
“呼嗯,那么最好尽快将这两人带到金华吧。”
瞑祥望向香铃,咯咯发笑。
“小姐,你‘未来的兄长大人’会护送你平安抵达金华,敬请放心。”
香铃水汪汪的大眼睛狠狠瞅着瞑祥。
“。。。这话是什么意思?”
“茶本家有意让你嫁予这位草洵大人的二弟朔洵大人,成为其正室夫人,因此必定谨慎将你护送抵达目的地。”
太达唐突的话题让影月一时哑口无言。不过香铃目光严厉的瞪视男人。
“不可能。”
“说给我听我也无法负责,那草洵大人,我先行一步返回金华了,在浪燕青逃狱之前,您最好继续留在崔里,加上舟车劳顿对病人也是负担,一方面等小姐康复再说。”
“逃狱!?”
“那当然,对方可是浪燕青,事情不这么发展就不好玩了。”
瞑祥咯咯笑着走出房门。
崔里由于设有关隘,因此发展成为重要交通据点,城市发展想当繁荣。
而“她”就位在其中一家堪称最高级的客栈一处房间。
她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家具装璜与大得离谱的空间能够带来多少利益。更令她瞠目结舌的是这笔相当于新任官员一年薪俸的住宿费——可以让一般平民生活数年的金额——竟然有人可以如此大方阔绰每晚挥金如土的这个事实。
(。。。虽然、付钱的不是我。)
目前距离早膳还有一点时间。
“。。。啊、好冷——”
秀丽从水桶舀起水洗脸,以冰凉的水冷却发热的脸颊。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七天了啊。。。”
边以毛巾擦试脸庞,边从窗口代仰望天空。只见天空的颜色每天不断增添夏季的色彩,已经进入了闷热的气温足以让人比平时的生理钟更早清醒的季节。
秀丽回想起七天前的事情。
那天晚上——静兰一行人被捕役押走之后,秀丽离开砂恭城。
目的地是,只要规模较大的城市均会设置的机构:全国商业联合工会地区分会。
“前往金华——”
燕青曾经告诉她,无论发生任何状况,一定要前往那个城市。
他们很可能被带往崔里关隘,但秀丽却无计可施。她无法在这个州境边界什么事也不做,傻傻的等着他们。现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无论发生任何状况”——燕青如此说道,接着留下秀丽独自一人。
如此一来,就不得不做好必须单独前往金华的心理准备以及想办法做好万全的准备。
砂恭城到了夜晚仍然十分热闹,由于是从茶州前往紫州的最短快捷方式,因此两州之间众多旅行者与商人经常在此地稍事歇息。据说过了崔里关另一端,也是相同的繁华热闹。
走在人群之中,蓦地秀丽的内心不停颤抖。
“小姐,那边有好多很好吃的东西,可不可以去买?”
“好热闹的城市呢——啊、好棒哦!有旧书店呢~”
“小姐您累不累?要不要吃冰?”
“秀丽小姐,等我。。。康复以后,一定要摘来最大的笔头菜给您瞧瞧。。。!”
那是数个时辰之前的对话。现在却是大家都不在了。
秀丽紧啮朱唇,感觉一颗心被翻搅得一场胡涂。
(。。。我真没用!)
其实,秀丽一点也不喜欢孤独。
每当她回过头,总会有人对她伸出手。即便是在新人实习期间,每天工作都处在排山倒海而来的敌意之中也不例外——她感到十分幸福。
然而现在的秀丽绝对不能撒娇,不能依赖他人。
选择保护别人而非受到保护的秀丽,现在已经站在伸出援手的那一方。即使只有单独一人,没有玉佩跟官印,无人知晓她就是茶州州牧,秀丽再也不可能重新回复成那个备受呵护的少女。
她现在是一州之长。即使身边没有任何人的支持,她也不能逃避赋予自己的责任。
忽地,秀丽在毗邻的屋舍发现一家乐器店。见并排的乐器之中摆着一把二胡,便凑上前伸手拿取。
店老板连忙出迎招呼。
“哎呀呀姑娘您的眼光真好!这可是黑州出品,材质相当高级的二胡呐!”
“可以试拉看看吗?”
“欢——迎欢迎!”
阔别许久,秀丽终于再度摆正二胡,扯动弓弦。
最初似乎有些迟疑、动作略显生硬——然而愈是拉奏,音色愈显令人惊艳的精湛。逐渐提升的技巧甚至使得熙来攘往的人们忍不住停下脚步,听得如痴如醉。店老板呆愣的张大嘴巴,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格外顶尖的乐师。
拉奏完毕之际,面对鼓掌叫好的听众,反倒是秀丽吓了一跳。
“哎呀呀姑娘,你真是一位出色的二胡乐手,我真是惊为天人呐,能够让像您这么厉害的乐师入眼也算是这把二胡的运气吧,为了对您的技巧表示敬意,我就破例给您打个折扣!物超所值只要五两即可!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料秀丽随即把二胡奉还。
“我不买,只是借机排解心情而已,况且我手头不方便,接下来准备长途旅行,不能随便花钱。”
老板目光一亮。
“姑娘,您刚刚说您手头不方便,不过我看光是插在您发髻上的发簪,就可以变卖一笔不少的族费了不是吗?”
玎玎作响的发簪缀着如同珠帘一般的珠花。色彩缤纷的珠花精致小巧,搭配上秀丽朴素的衣着,乍看很容易误以为是廉价的玻璃制品,其实是由高级宝石工艺打造而成。只要摘下其中一项精致装饰加以变卖,足以估到一笔可观的数目。
(这老爷子还真精明。)
竟然有办法看出委托王都首屈一指的工匠大师所打造的这支发簪的价值,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商人。
“很抱歉,我压根儿没想过要变卖。”
当捕役将静兰一行人押走之际,连同行李也全部带走了,所以秀丽手上只有自己的随身行李、以及这支发簪而已。由于顾虑到接下来的旅途,所以不能随便浪费。虽说的确是把上好的二胡,但她一开始便无意购买,只要能够排遗郁闷的心情就够了。对于秀丽而言,拉奏二胡是可以让她集中精神的好方法。
(啊。。。)
秀丽的目光重新回到奉还的二胡身上,仔细端详之后,于是收回先前的话。
“——我可以出一两银子买。”
“一两银子!?姑娘您未免太狠了!”
“一两银子,一个子儿也让不了。”
“这、这样的货色只出一两银子简直是抢劫嘛!”
“你刚刚说要卖我五两银子,不过我看顶多只值三两银子,一开始看我年纪小就漫天要价,故意多喊二两,你做生意到现在想必也赚了不少,偶尔也该给些优惠吧。”
冷不防,另一处传来一阵轻笑。
显然是针对这边而来,因此秀丽转过头去,只见一名出身高贵的青年掩着嘴角窃笑。
(哇、美男子。。。)
青年清秀端整的五官,既便是接触过静兰、刘辉以及其他各种不同类型美男子的秀丽也不自觉看得入迷。
“抱歉,打扰二位谈话。”
青年走上前,交互望着备受争议的二胡与秀丽。
“——姑娘想要这把二胡对吧?若姑娘能够拉奏五首我指名的曲子,我就把这二胡买下来送给姑娘,亦即一首一两银子。不过倘若姑娘不知曲名或者途中拉错了音,就要扣除差额,如何?”
“。。。曲名是?”
“东湘记、鸳鸯传、彩宫秋、琵琶记、苍遥姬。”
青年利落的列举出曲名,秀丽随即拿起二胡。
“男子汉说话算话哦?如果我完整拉奏完毕就是五两银子。”
每首均是名曲,同时也是难度甚高的曲子。假如青年列举的是简单的曲子,想必秀丽会加以拒绝。不过这名青年态度认真,也乐得享受这个小游戏。既然是获取正当报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然,不过每首都是我所喜爱的曲子,一旦出错我会立刻察觉。”
“那就仔细听了。”
——于是秀丽顺利得到了这把二胡。
“真是太厉害了,曲子自然不在话下,最令人佩服的是最后的计价还价,以二两银子购买二胡,剩余三两就落入自己口袋。”
“是你说一曲一两银子的,我可以不会还你的,呃——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