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不由得转为僵硬。这名曾经是千夜的男子轻笑起来。
“没有办法,琳家的小孩众多,最出名的只有身为大商人的一家之主而已。由于他是个做事认真牢靠的大好人,只要有了琳家正式的介绍信,论谁也不会怀疑。琳家虽然没有千夜这个儿子,不过几乎无人知晓这件事。反正被拆穿了也无妨,所以我就随意拼凑出一名字,但事实上我还蛮满意的。因为千夜跟我的名字意思是一样的。千之夜——我是在朔日的夜晚出生,不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我吗?对了香铃,我们约好了,我以雇主的身份,在抵达金华之后希望你亲口告诉我你的本名。”
秀丽以挑战的目光瞪视眼前的男子。
“如果我说了,你也会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哎呀,不然我先说好了,既然是你未婚夫的名字,不好好记住可就伤脑筋了呢。”
——听到在耳边细语的名字,秀丽闭上双眼。这一瞬间,曾经一同旅行的那个放荡少爷已经消失无踪。站在眼前的是手段凶残的智能犯罪者。
“。。。我比较喜欢琳千夜少爷。”
“我好伤心,你讨厌朔洵吗?我可是很喜欢你呢,快告诉我吧,已经约好了。”
在催促之下,秀丽咬着唇瓣,不知为何感觉开口十分沉重。
听见以断续的声音好不容易说出口的名字,朔洵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
“啊啊、你果然不适合香铃这个名字,红秀丽听起来好太多了。美丽动人又英气勃勃,非常符合你的感觉,你自己不这么认为吗?”
“我不喜欢一个派遣盗贼偷袭一个无辜家族的人成为我的夫君。”
朔洵开心的笑出声来,并未加以否认。
“这一次,祖父大人总算第一次帮了我一个忙。多亏他命令我娶你为妻,我才会特地去见你。否则我对身为‘红家直系长千金’又是‘茶州州牧’的女人是完全提不起兴趣来的。”
“你——打从砂恭见面之初就是有计划的行动——”
仿佛喉咙深处整个堵住,可以明白声音不停颤抖。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勇气——了解真相。与这个人共度的一个月时间犹如砂砾般不停坍塌——事实为何如此不堪。秀丽紧握在胸前合十的双手。
“没错,派遣捕役前往捉拿燕青一行人的也是我。那个人一定会留下你一人,我一直在观察一名从小到大一直生长在笼里的姑娘家被单独遗留下来之后究竟会做何打算,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在我的意料之外。”
当秀丽完全不哭也不闹,以稳健的步伐走出客栈,他只觉得不可置信。而且可以在如此短短时间振作精神,顷刻之间便想出可说是唯一一个保证安全无虞的做法。同时在接获秀丽正在路上的店家与店老板针对二胡的价钱讨价还价之际,他头一次希望亲自前往见她一面。
“为了一把只不过值五两银子的二胡居然可以喊到一两银子,果然是个市井不民。”
“。。。什、什么叫‘只不过’——?你知道五两银子可以买多少米吗!”
“不过,你拥有任何人也模仿不来的特质。”
朔洵以半看热闹的心态提出条件。完整演奏五首高难度的乐曲——而她的确表现得完美无缺。
“想必你不会知道,我一向很难找到能入我眼的事物。”
秀丽的出现,成功挑动了朔洵的心弦。无论是二胡——还是她。
“你让我不再感到无聊,所以,我决定不杀你——没错,我原本是准备杀了你的。”
朔洵动作轻柔的抚触秀丽僵硬的脸颊。
这个人是谁?可以满不在乎的把杀人挂在嘴边——同时面带笑容的这个男人是谁?
“你正做一场非常危险的赌注,红秀丽。一旦在做出选择之际稍有不慎,恐怕现在不会活着抵达金华吧。你能够安然度过我所设下的陷阱,让我感到十分欣慰。多亏如此,乔装成商队的戏码没有白费功夫。于是我打算放过状元以及真正的香铃一条生路当做回敬你的礼物。。。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住手。”
温柔的微笑,不知不觉转变成妖冶的神情。
“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当我找到心目中的特别之人,我便不再优柔寡断。”
朔洵修长的手指拨开贴在秀丽脸颊的发丝,梳至耳后——顺势抚摸秀丽纤细的颈项。秀丽打了个寒颤,感觉气氛愈来愈不对劲。
“看来,你已经成为我心目中的‘特别之人’了,单凭一个月下来让我百听不厌的二胡,对我而言已经是价值不凡。此外你还说过,要为‘一群心爱的人’沏茶,这让我觉得非常不是滋味,因为人总是希望喜欢的对象只属于自己对吧?”
颈子被钳住,秀丽根本无法动弹。朔洵以一贯的动作搂近秀丽。不似外表的纤瘦,力道出奇的强大。
“真有趣,我最喜欢有趣的事物。到目前为止我从来不曾要求过什么,不过在遇见你之后,却是一点一滴的增加,所以我必须除掉我的兄长,现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晋升到长子的顺位了吧?”
顺手拔下杏眼圆瞠的秀丽发上的花簪。以指尖梳理流泻而一的长发,享受着其中的触感。
“在红本家眼中,你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为了正面应付红家的怒气,至少我必须成为茶家宗主。以你的个性,即使我霸王硬上弓,你也不可能乖乖嫁给我吧。。。还是说,有这个可能?”
视野突然摇晃,不知怎么回事,秀丽一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被压在身旁的长椅。虽然对方并未用力,却连挣扎也办不到。“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会很温柔的。”听到这句低喃,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秀丽的确很喜欢一同旅行的少爷。这一个月来,除了名字以外,他并未多做伪装欺骗秀丽。只是如同研磨得光滑无暇的水晶一般,因为光线折射角度的不同而呈现缤纷的色彩。无论是开心聆听二胡的他,或者是笑着谈论杀人话题的他。
根本不可能识破,因为每个都是他的真面目。只是现在的他让秀丽完全认不出来。
“当做在把玩。。。心爱的玩具吗?很抱歉,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可能成为你的玩物。”
秀丽的回答让朔洵不知为何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现在什么也不会做。原本企图采取强硬的手段逼迫你留在我身边,但这么做很可能以后就听不到你拉奏的二胡了。况且不知怎么搞的,我希望你能沏甘露茶给我喝,所以我不会勉强你。”
说着要沏茶给一群心爱的人,少女的脸庞漾出“与众不同”的笑容。
朔洵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那群人产生不快的情感。
——这名少女,并非只属于自己一人。
对于这个一直陪伴在身旁,每晚为了自己拉奏二胡,说起话来总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少女而言,自己连稍稍分杯羹、让她泡一杯甘露茶的价值也没有。
二十九年来第一次发掘到的“特别”的少女,心中正想着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这一点让朔洵感到十分不悦。于是他决定毁掉她心爱的一切事物。既然自己心中只有她一人,那她心中也必须只有自己一人,否则就太不公平了。
“如果我好好待你,你会泡甘露茶给我喝吗?如果我温柔对你,你会留在我身边吗?我从来没有讨好过别人,所以不太明白应该怎么做。”
这番话不带一丝恳求的色彩,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气息的喃喃细语只是一个单纯的问号。
“或是说,我每晚在你耳边呢喃我爱你比较好呢?”
秀丽脑海回想起数个月前的事情。
“绝对不要忘记——孤永远爱你。”
温柔的话语。他说会永远等我。
相同的句子为什么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感受。
“你——并不爱我,根本不是这样。”
“说的也是,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句话向来与我无缘,不过,曾经说过害怕去爱人的你对这句话又了解多少?”
“——”
看来虽然嘴上说不清楚,但朔洵十分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正因为了解,才出言嘲讽表示否定的秀丽。
“我只是难得欣赏一个人,希望对方留在自己身边,专门泡茶给我喝,专门拉奏二胡给我听,任何妨碍我的事物全部消灭殆尽。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其实,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为一个人做些什么,至于这种感情叫做什么名字,我并不在乎。”
这番话充满了无以伦比的自信,秀丽完全无言以对。
她不了解这种如同狂风一般的思绪,她只知道温柔的感情。假如没有站稳脚步,恐怕就会像落叶一样遭到吞噬。
秀丽努力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您、您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啊?”
“就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只是,跟你在一起感觉得自在,我喜欢那种气氛。”
朔洵笑容可掬。
“——你能不能专属于我?我也会专属于你,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我会为了你而活,所以希望你为了我拉奏二胡、泡茶给我喝。”
动人的甜蜜话语不带一句谎言,然而他的观念与正常人截然不同。
“。。。那,如果我要把我关进牢里您会照做吗?”
“当然,我会很乐意把你关进以你为名的牢笼并把你套上枷锁,你也可以锁住我,前提是你必须只取悦我一人。”
“等到哪一天,你感到厌烦了就会逃狱吗?”
朔洵但笑不语。当他逃狱之际,想必会把红秀丽这座牢笼粉碎殆尽,而且连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因为他已经不感兴趣了。
“对你而言,他人的性命与人生是供你消遣的玩具吗?”
“没错,我对自己的性命与人生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只好把目标转向他人。”
不过。。。朔洵伸出自己的左手抓住秀丽的右手。
“人这种玩具玩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坏掉。。。你知道吗?生命,只是生命而已。一旦一消失就会变得毫无价值可言。这方面你很坚强,无论遭到如何的破坏,想必也不会自行了结生命,所以我可以放心的跟你玩。”
从秀丽的角度完全无法捉摸他的想法。泛起仿佛面对全世界唯一的爱人之际的微笑,宛若对待易碎物品一般的温柔碰触,口中却说出背道而驰的话语。
“不要闹了!我现在没空跟你玩。”
此时,秀丽的耳际捕捉到微弱的声响。朔洵轻笑起来。
“啊啊,你等的人好像来了。”
“。。。你早已知情才一直跟我周旋到现在?”
“我不是说过吗?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不过你现在还不属于我,所以到此为止。这是对你之前每晚为我拉奏二胡的一点小小谢礼。”
朔洵轻轻拨开秀丽的鬃发同时按住,头部被钳住,并微微往上抬,即使明白对方想做什么,秀丽也无法避开。
一群人的脚步声不断接近。看准了房门开启的时机,朔洵吻了秀丽。
秀丽记得这种温柔又强势、企图掠夺一切的深吻。不、具有比“他”更为强烈的意志,足以轻易封锁秀丽的抵抗。
朔洵连正眼瞧也不瞧的轻松打掉笔直朝头部飞来的匕首。接着终于结束这个吻,一见到伫立在门扉的燕青——以及掷出匕首的静兰,忍不住勾起嘴角。
“应该如何称呼你才好呢?‘小旋风’,或者是殿——”
另一把匕首破空而来。仅以一张纸的差距险险闪过,朔洵愉悦的笑道:
“你的脾气变得真暴躁,呵呵、经过十四年的时间你还是那么有趣,看在这位小姐似乎完全不知情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不说出你的另一个名字好了。”
燕青抓挠着头发。
“咯哇——朔洵真的是你!你这个心术不正的家伙!”
“根据心爱的小姐的说法,我这个人似乎很没出息,所以也不会不正到哪儿去。啊啊还有一件事!”
朔洵的视线从怀中的秀丽移到静兰脸上。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就趁现在告诉你吧,‘小旋风’,十四年前,把倒在雪地的你送往晁盖身边的正是我,因为我认为你能做到那番表现想必具备了足够的素质,我很亲切对吧?”
静兰全身毛骨悚然。原来,把他扔进那个形同地狱的地方的正是这个人。
感受到昔日的搭档身上散发出的瞋怒与憎恨宛若冉冉上升的烟雾一般,不妙!燕青的本能发出警告。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情绪失控、无法克制——
“静——”
“‘茈武官’!”
几乎与燕青同一时刻出声制止,秀丽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本官允准你完成前来此地的任务!事后本官会沏甘露茶给你喝!!”
不可思议的,静兰的眼神迅速恢复理性。俐落的拔出腰际的佩剑,摆开阵势以达威吓之效。
“茶朔洵,奉陛下御赐‘干将’宝剑以及陛下圣旨之名,将你以‘杀刃贼’教唆者之罪名加以逮捕,我会把你送进州府的地牢,给我等着瞧!”
燕青的表情因放松而缓和下来,自己也紧握棍棒、窃窃私语道:
“静兰,语尾太激动了点哦——注意修养、修养!”
“我是受了对方的影响,那家伙比你更恶劣。”
“拜托,不要拿我跟他比行不行!”
朔洵宠溺的抚摸秀丽的脸颊,接着拉开两人距离,正面定睛瞅着静兰,脸上泛起无法捉摸的笑意。
“很遗憾,这是莫须有的罪名。”
无辜的语气让燕青反应激动。
“什么!你这家伙!指使‘杀刃贼’灭了琳家。派出捕役捉拿我们,抓住影月等人企图杀害他们,残杀胞兄占领金华又软禁太守,实施大规模盘查,只为搜出玉佩跟官印却导致商人们蒙受莫大损害。。。”
语尾倏地转弱,燕青的表情渐渐转为惊愕,朔洵望着他,笑咪咪的点头。
“怎样?我什么也没做对吧?一切都是祖父、‘杀刃贼’跟大哥的所作所为,我只是把一名希望前往金华的少女平安无事——而且是毫发无伤的护送到目的地。真正对官印和玉佩有兴趣的是祖父大人不是我,我能够理解瞑祥热心到甚至把包子一个一个剥开,但我承认我并未告诉他再怎么搜查也没有用。”
“混帐。。。”
燕青气得拉高嗓门。
“朔洵你这臭小子!鸳洵老爷子不知道为你操了多少心!菊公馆的名声都被你败光了!!”
先王御赐茶太保之“花”乃为菊花。这座府邸并非琳家的所有物,而是茶鸳洵昔日的别院。
“。。。大伯公大人啊,唯独他成天叨絮个不停,我实在很不喜欢。”
朔洵叹了一口气。
“破坏我的玩兴,让我心情跌到了谷底。反正他平时很少回到茶州,况且我也报了一箭之仇。”
“难道——”
一个少年的声音突地传来。秀丽转头望去,是一名与自己大致同龄的年轻人。
“难道——伯父大人跟婶母大人——杀害春姬双亲的人。。。”
“克洵,是你带领他们前来这里吗?”
朔洵的眉间微微拧起,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的直瞅着幺弟。
“是仲障祖父大人下达的命令,一族的人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吗?”
“朔洵二哥!”
“我也不是很喜欢你,你跟鸳洵大伯公大人长得最神似,看了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视线从双眸圆瞠的幺弟扫过燕青等人。
“好了,我差不多该启程了。”
朔洵正面望向秀丽,接着逸出十分温柔的微笑。
“来吧,前来州都琥琏,我等你。”
红秀丽,他低喃道。
“不要忘了,我永远——爱着你,即使你不相信。”
“绝对不要忘记。——孤永远爱你。”
“下次见面之际,希望你直呼我真正的名字,我想听你可爱的声音呼唤我的名。”
“从今以后直呼我的名字。”
秀丽这时才发觉这两人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但是,不一样,绝对不一样。
“所以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会等着你的。”
青年以优雅的动作招手,秀丽回瞪一眼。
“我不会去的!”
“会的,你一定会来找我,只要这支花簪还在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