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由,什么事慌慌张张?’映庭有些扭捏,发现自己的双手好不自在。
她想引起小由注意自己的双手,却又不晓得怎么摆放才能达到醒目的效果。
‘小姐,不好了!听说陶陶小姐的遗物不见了!’
‘遗物?!什么遗物?’蓦地,映庭忘了自己的目的,心神被她的话题吸引。
‘我也是从其他人那儿听来的,好像是夫人在陶陶小姐初生时候就替她买下
的一对玉镯子,听说是准备给她的及笄之礼……
少爷一回府听到这个消息,好不气愤,马上集合大家,一个个审训,似想揪
出手脚不干净的窃贼……‘
小由还滔滔不绝说个不停,映庭的脑中已一片空白,‘小由,你说什么?再
说一次!’
映庭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出乎寻常,眼底写满了焦慌失措,陡地,她惊
觉自己拉住小由的双手露出手腕,立刻缩了回来,并以衣袖遮掩。
‘小姐,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样苍白?’小由担心的问。
‘我没关系……’一阵晕眩攫住了映庭,身子摇晃了下,‘小由,你知道那
对玉镯子长啥样子吗?’扶着桌沿,她坐了下来。
‘我不懂古玉,不过阿丁说那是夫人辗转得来的宝贝,色泽青翠圆润,是玉
中的极品。’
‘小由,你说我该怎么办?’拉着她的手,映庭惊惧的喃喃自语,似在寻找
一个依靠。‘衮大哥真的很生气吗?’太巧了,巧合得令她不得不心虚害怕……
‘少爷当然生气了!大家都说陶陶小姐是少爷的宝贝,那对玉镯子多年来一
直放在红院的二楼,除了在夙府当差很久的佣仆外,外人根本不晓得那对镯子对
夙府的重要性!’小由不知道她的心慌,有问必答的说着。
闻言至此,过多的畏惧及不安教映庭崩溃地大喊:“小由,你要相信我,我
真的不知道……是别人拿给我的,他说这是衮大哥送我的礼物……我不知道,真
的不知道……‘动作太大,隐藏的手腕露出半截,一对玉镯子赫然戴在她的腕问!
‘小姐!’小丫鬟抽了口气,情况复杂得令她呆杵着,说不出话。
‘真的不是我……小由!’丫鬟的眼神教映庭狼狈的辩驳。事情一牵扯上陶
陶,她就无法宽心,‘我真的不知道!’
心里就是知道这对镯子即是遗失的那对,她焦急的用力想取下。
是谁在骗她?为什么要开这种可恶的玩笑,让她信以为真!
夙衮这阵子外出办事去了,离去之前,有个陌生的小厮,突然拿着这两只镯
子给她,说是夙衮买来送她的礼物……
她没有怀疑,甚至每天对着这份用心傻笑,以为自己感化了他,他愿意接受
她了……
她真的好天真,不是吗?一夕之间,他的态度怎会改变那么多?
更好笑的是,刚才,她竟妄想拿着这对讽刺的镯子向丫鬟炫耀她的快乐与幸
福
‘小姐,不要这样,你看,你的双手都红了!’发现她瞬时红肿脱皮的手部
肌肤,小由连忙抓住制止。
‘小由,你帮帮我的忙,快帮我卸下手镯!’映庭抽出双手,又开始死命脱
除,‘真的不是我偷的……我不是窃贼,我不能让衮大哥误会我,不能让他在我
这儿找到遗失的镯子!’
‘小姐,快停啊,你流血了!’
细致的肌肤禁不起再三的摩擦,开始沁出血丝,她仍不收敛力道与动作,伤
口扩大,血也流得更多了。
‘别急着现在取下,等会奴婢去端盆水来,应该会比较好拿下……’小由立
即拿了巾帕想为她止血,手却被反握,抬眼,她看到一双被急慌覆盖的眸子。
‘取不下来怎么办?’咸湿的眼泪滴在伤口上,她却浑然未觉刺痛感,‘小
由,还是你去厨房借把刀,把我的双手砍下吧,然后把镯子归回原位,别让衮大
哥知道……’
小由惊恐的后退,揪着衣襟讷讷的说,‘小姐,你吓坏小由了!’
‘我求你,别让衮大哥再讨厌我了……’
‘映庭小姐,你先在房里待着,奴婢马上去帮你请大夫,你不要乱来,我马
上回来!’
以为主子已神智不清,小丫鬟吓得跌撞冲出房间,在回廊转弯处鲁莽地撞上
正欲前去映庭房间的夙衮。
‘少爷,你来得正好!’夙衮任何斥责的话都被小由抢先了,‘你快去看看
小姐,小姐发瘟了,她的手一直流血,可是她却不在乎,好像一点也不痛,还要
奴稗去拿菜刀截断她的手腕……’
‘你在说什么?’夙衮深蹙眉心,她的一段话说得零零落落,他抓不到重点,
只是,一颗心却因此惶惶然。
气他不明白,小由用力跺脚,‘总之请少爷快去帮我看着小姐,我立刻去请
大夫!’
夙衮一进门,就见映庭背对门而坐,正低着头不知在忙些什么,长长的青丝
披散在身后,映着光线闪出柔滑的光泽。
悄声走到身后,看见教她忙碌得没有察觉他到来的主因,呼吸一窒,拳头不
自觉地握紧——
‘原来陶陶的镯子是你偷的!’
映庭诧然大惊,迅地回头,‘衮大哥……’反射性地想藏起手腕上的镯子,
迎上他眸子的同时,却也知道来不及了。
‘为什么?’他质问的瞪视她,声音像刀削出来一样,利锐而冷漠。
‘不是我,你听我解释——’仰首望着他,祈求的握住他的手臂,腕上的血
丝有些沾上了他的衣袖,印上点点椎心的鲜红。
心底已有认知,夙衮撇开她,刚毅的下巴傲然抬起,黑眸里炯炯焚炽着火光,
深邃的五官仿佛失去了温度,‘我和爹娘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连陶陶在我们
心中残留的印象也要抹除?’
不知不觉间,他将近月来她努力欲移除陶陶之死对他造成的阴影一事,一并
算了进来,当成一切皆是她的预谋。
甫一回府,听到下人喳呼报告镯子的遗失,不知怎地,他的心中竟没有预期
的焦急与愤怒,他只是想赶快看到映庭,一解相思之苦,然,为了平抚大家的焦
虑,只好先交代一些清查事项,因此拖延了些时间……
谁能想到,她竟以这样的方式欢迎他的归来,让他对她的信任彻底瓦解!
‘我没有……’努力替自己辩白,映庭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真的不是我,
我是被冤枉的,我把它脱下来还你,我没有将陶陶的东西据为已有的意思……’
眼泪不住奔流,她的脱除,是有些无意识的。
‘住手!你做什么?’注意她自戕的举措,夙衮出声喝止,并握住她的上手
臂,阻止她继续残虐的动作。
刚才见小由慌乱的模样,还以为是下人们惯有的大惊小怪,现在瞧见她手腕
上的血丝,他心中一凛——看见那伤忽地让他觉得十分的痛,痛在一个他不曾痛
过的地方。
‘让我把镯子取下,我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真的不是我……’
‘有做就有做,为什么不肯承认?这样的你只会让人更加讨厌!’
映庭顿了一下,嘴角在下一瞬间拧出心寒的笑花,霍地,她挣开他的钳制,
冲至房门旁,砰的一声,狠狠地撞向墙壁,鲜血自额头缓缓流出。
‘我也是人,我也会痛。’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含泪看着他。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梧桐影碎。
‘我再怎么不堪,都不会做出这等污蠛自己家教的低鄙事!’
‘你究竟在做什么?’胸臆掠过一阵抽搐,刺痛揪紧夙衮的五脏六腑,拳头
紧握得疼痛。
他急着走至她面前覆住她的伤口,‘我没要你这么证明!’她想以死明志吗?
这么决绝的行径,真是他误会她了?
她凝望他的神情,依然如此纯净晶莹,毫无任何污秽的感情,无嫉无恨、无
悲无怒,怔怔地、痴心地,本能性地牢牢凝睇在他身上。
‘该死!大夫来了没有?’夙衮对着房外嘶吼,吼声通彻至前院。
他在紧张吗?映庭瞅着他,分辨不出来。
也许这次真的伤得太深太深了,她竟然失去心痛的感觉,悲伤亦不再,只是
隐隐的,会突然察觉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渐渐剥离,无法跟着喜怒哀乐转换而跳
动。
不想再爱了,亲手斩断任何能重新萌发爱苗的机会……她不要再爱了!
第十章
夙衮走了一趟拱月楼,回府正坐下稍作歇息时,服侍映庭的丫鬟立刻慌急的
跑来告诉他,她不见了,带着简单的细软离开了!
‘映庭!’
她的卧房,没人;会客的厅堂,没人;雪花纷飞的庭园,没人;女眷的住处、
府里其他院落的每个角落,没有,都没有她的气息,她人不在那里。
夙衮急了,拉开喉咙不停喊着:“容善映庭,你在哪?马上给我出来!‘
犹不相信她离开自己的事实,他愤怒的叫喊,坐在结冰的池边等待,以为她
会像以前一样,畏惧他的怒气,柔怯的出来迎合。
可是,依然没有,回应他的是一个个慌忙走避的下人。
‘该死!’她居然这么对他!
他已经查清楚真相,打算还她清白了,她怎能这么离开?
那日她誓死如归的表情令他觉得事有蹊跷,于是静心将事情想了仔细。
红院的二楼是夙府下人的禁地,陶陶的玉镯就放在里面,除了他,几年来没
人获准上去,换句话说,若说东西遗失,也该只有他知晓,为什么在他尚未返回
之前,府内就已有遭窃的消息传开?
这么说来,就是有人违命上去,并且事先放出风声!
而那个放出消息的人嫌疑最大!
于是,他扩大调查,终于查到一名近来行踪诡异的长工,发现他与芊芊往来
密切,镇定目标,他立刻到拱月楼。
禁不住他的盘问,芊芊终于招出她歹毒的计画,原来她利用男人垂涎她身体
的贪欲,买通了夙府的长工与杭州身手一流的窃贼,以内神通外鬼的方式为她办
事,只因为她想报复映庭!
自长工口中,她明白了他与映庭目前的关系,知道陶陶对他的重要,竟善用
她的遗物,以他的名义请人代送,栽赃给什么也不知道的映庭……
他能猜到映庭收到镯子时的心情,肯定是雀跃、无法置信的,毫无心机的她
一定以为那是他示好的表示……可他却伤害了她!
她一定是对他死心了,因为从那天以后,每当见到他,她只是面无表情,不
言不语,让他看到心碎的真正模样。
望着湖心,他的心陡地动荡起来,倘若有一天,再也没有人叫唤他的名字,
他是不是会跟这池冰封的湖水一样孤寂?
过去的日子,他一直以为他能遗忘映庭,以为不去想起就不会有遗憾,直到
今天她的离去,他才发现他已经开始想念她,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她的娇弱
丰姿,心疼她因执着爱他而流下的泪水……
这件事让他正视了不少不愿承认的盲点,其实他早已渐渐淡忘陶陶之死带给
自己的心疚了,不愿承认,终是害怕再次失去……
然现在他却告诉自己,往者已矣,他只想在她身上找回真正的夙衮!
他想保护她,想将她搂在怀里细声道歉、好好安慰,陶陶死后,他首次如此
确定自己想要照顾一个人的心意!
爱一个人是付出,而被爱则是收获,他害怕付出,只想收获,很可恶,他知
道……但,她知不知道,爱人对他来说太过艰巨困难,可是被爱,却能长时间一
点一滴慢慢入侵他的心房,最后扎根,教他忘不了她……
他会找到她的,即便穷尽心力,他也会寻到她的。
因为他要道歉,要让她知道,早在她前来杭州找他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想起
她了!
一年后
这阵子,杭州城一直不得安宁,已有不少人听见城郊那处废屋传出的婴儿哭
声了,大家绘声绘影的传着,搞得人心惶惶,最后竟有人提议找道士来作法驱魂。
本该将这个讹言斥为无稽的夙衮,却主动提议由他先去探路,此举更是引起
了夙家老爷与夫人的关心,可夙衮仍不改初衷,执意前往。
有种预感,他要找的人儿就在那里!
无法原谅自己竟疏忽了那么久,最不可能的地方其实是最安全的藏匿之处,
已经举目无亲的映庭,可能就住在传言的鬼屋里头!
他还记得去年她曾自己一人进入废屋,那个屋子不若外观的破旧,她若有心
躲藏不让他寻到,大家视为忌讳的鬼屋,自是最好的地方。
意识到就要找到她了,这一晚,亢奋的夙衮,睁眼到天明。
快些,再过快一点,他一直这么想着。
原来等待是这么磨人肺腑,这么焦虑难捱,短短一晚,他便已无法忍受这种
摧心折肝的煎熬,他无法想象,一直等待着他的映庭,又是哪来的耐性等待他十
多个寒暑?
晨雾尚未自林间散去,金橙色的朝阳穿过树枝,斜斜地照进林里,浓雾烟锁
的景象,顿时成了一地金色流光,透明的闪闪发亮。
老旧的木门吱吱地响了几声,宁静的早晨,连绣鞋踏在泥地上的轻柔脚步声
都清晰可闻。
‘咳!咳……’杭州人民传言的鬼屋,此刻传出一声又一声的咳嗽。
‘你怎么又一早出门了?你要我说几次,你的身子骨吃不消你再三的折腾!
‘藜藜跟在进门的映庭身边飘来绕去,担忧不已。
‘我出去采菜了。’一年的相处,映庭已隐约可以看见藜藜的长相轮廓,再
也没有虚幻、不切实际的感觉了。
‘这事儿等李大娘过来再忙也不迟!’
‘我不想事事麻烦人家。’
‘怎么会是麻烦,我们可是条件交换,谁都没有损失!’藜藜可不认为自己
占了对方便宜。
‘藜藜,李大娘已经帮我太多太多了。’映庭感激的说。
一年前,她离开夙府后立刻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那时她慌乱得茫然无依,是
藜藜替她找到了照顾生活起居的人。
李大娘,两年前痛失爱子,她的儿子死于跋扈官家子弟的座骑之下,藜藜因
为听多了往来百姓的闲谈,掌握官家子弟犯罪的证据,帮她替儿子报了仇,唯一
的条件是她必须照料映庭的生活。
一年来,李大娘无怨尤的倾力帮忙,因藜藜完成了她替含冤惨死的儿子申冤
的希望。她不但帮忙接生、哺乳,还设法送食物过来,令人感动不已。
映庭猛地又剧咳起来。
藜藜忧心得眉头都纠皱,‘映庭,我看你还是回去找夙衮吧,你的病再不看
大夫是不行的。’
‘我不回去……’
‘你还逞强什么,你眶眶自己瘦成什么样子,难道你想象我一样当惨死的冤
魂吗?’
苍白的脸蛋,瘦小的身形,终年不见阳光的孱弱,仿佛太阳一升起,随时会
蒸发一样……她的身子柔弱得像是纸扎的。
映庭不答腔,坐在矮凳上,略略倾身专心地移动绣针,那是一幅清水莲花图,
她手巧心细,一针针刺得绵密,几缕秀彩摆荡在布面上,和丝线透出同样的光泽。
藜藜不放弃的继续游说着,意图扭正她已然偏差的认知,‘夙衮其实不是那
么无情的人,从往来的商旅百姓口中,可以知道他没有忘记你、一直在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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