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站起身,决定送佛送到西:“奴婢还有几句话,想说给五爷听。”
五阿哥温言道:“你说。”
“三爷五爷想必见惯了珍珠。但不知两位爷是否知道,珍珠原是珠贝的伤痛。”
三阿哥身体一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下去!”
“是。珠贝住在海的深处,用两瓣壳紧紧包裹着自己,与世无争。可海水带来沙砾,仍会使珠贝受伤,珠贝越是挣扎,沙砾就轧的越深,越痛。珠贝于是吐出珠液,一层层地将沙砾裹住,努力减轻这份痛苦。珠贝受的伤越重,形成的珍珠就越发炫目美丽。人们看见的只有晶莹的珍珠,没有人知道那本是珠贝的痛苦。”
五阿哥注视着她,默默无语。三阿哥惊问:“是谁告诉你这些话?”
“回三爷,是奴婢的父亲。他还说,珠贝因为伤害才美丽。如果没有经受过这种痛苦,珠贝的一生就会和普通的贝壳一样,默默无闻,什么也不会留下来。”
五阿哥大震:“你阿玛为什么会说这些?”
“因为,”楚言苦笑:“奴婢曾经受过伤害,一蹶不振。父亲说这番话,意在劝奴婢,伤害既已造成,不如勇敢地面对它。原谅他人,更重要的是原谅自己!”她的初恋换来的竟是背叛和伤害,是爸爸帮助她从新抬起头来。
“原谅自己!”五阿哥喃喃自语,又问:“你可结出了珍珠?”
“五爷,奴婢可不是珠贝呢!”楚言顽皮地眨眨眼,笑道:“不过,奴婢自觉比以前坚强了。这算不算一种珍珠呢?”
五阿哥望着这个浑身象是发着光的少女,嘴角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我明白了!多谢!”
目送三阿哥和五阿哥离开,楚言一回身,发现怀湘正盯着她,似有话要说。
“怀湘?有什么事儿吗?”
“你会说出那样的话,因为你不明白!你没有见过从前的五爷,所以才会那么说!”怀湘低声指控。
“以前的五爷是什么样的?”
“以前?记得我刚到摛藻堂时,和你现在一样大,五爷不过比我大了半年,常常来找书看。如今,大家都说九爷俊美,八爷温和儒雅,十三爷允文允武。可他们哪里比得上当初的五爷。五爷从来没有架子,他总是笑着,那么风趣,对所有人都那么和善。如果,五爷不是——”怀湘泪如雨下。
“怀湘,你喜欢五爷。”楚言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
“我?”怀湘苦笑摇头,倒不否认:“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官,那里佩说喜欢什么人。”
“你是堂堂摛藻堂首席掌书女官!”楚言指正说:“哪怕你是挑大粪的呢,爱喜欢谁就喜欢谁!谁管得着?”
怀湘盯了她半晌,笑了起来,带了点羡慕:“怨不得连皇上都喜欢你!”
楚言不想讨论这个问题,问道:“五爷是怎么会受伤?”
怀湘长叹一口气,回忆道:“那一年,皇上亲征准格尔,命五爷掌正黄旗军。这本是好事,是他建功立业的好机会。那时,五爷还年轻气盛,一日,他带了一小对人出营,可巧遇上了一队准格尔人,五爷派了个人回营报信,自己就带了剩下的人迎了上去。准格尔骑兵是极厉害的,人数又比他们多,要不是五爷身边的亲兵拼死相救,那一刀能削下他半个脑袋。幸而大军及时赶到,五爷虽然受了重伤,总算没有伤到要害。他身边的人只剩下七八个,四个亲兵都战死。死的人中间还有一个是他的侍读,陪着他一起长大的。那人的福晋原来快要临盆,听了丈夫的死信,早产,母子都没有保住。五爷伤好以后,听说这事儿,就,就再也没有笑过。”
怀湘哽咽,说不下去了,过了半天才叹出一口气:“五爷的伤虽好的差不多了,可他的心已经死了,就象个活死人。”
又是一个战争的故事!楚言大约知道,在康熙时期,清朝和准格尔之间打了十多年仗,死了许多的人,和准格尔之间可谓是血海深仇。可是,反过去说,准格尔人大概也被杀了不少。这种帐从来是各算各的,搁到一块儿,就理不清了。
怀湘应该是爱着五阿哥的吧,楚言这么想着,学着她爸爸对病人家属说话的口气:“不管怎么说,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你又何苦学那些个势利的俗人,每回见了,都要用你的愁眉苦脸去提醒他,他的容貌毁了,叫他总也忘不了那些事情。倒不如你高高兴兴的,也许能带着他也高兴起来,慢慢儿的就把那些事儿忘了。五爷还年轻,面前还有几十年的路,总不能就让他这么自暴自弃,在黑屋子里躲上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怀湘低头想了一阵子,抬头一笑,苦涩地说:“你说的不错!我终究还是个俗人,及不上你。只望你好好对待五爷,莫要辜负了他。他是个好人!”
呃?她的话怎么会被曲解成这样?倒好象托孤似的,什么意思?楚言仔细一琢磨,才发现事情不对头,忙叫住就要进屋的怀湘:“你弄错了,我是要你好好对待他。”你干吗绕到我头上来?
怀湘凄然一笑:“若不是今日见了面,五爷怕是早忘了有我这么个人。”也不等她再说什么,也不管屋里有多热,进了屋就把门合上了。
不过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就搞得好象她就该嫁给五爷似的。八爷还送她东西呢,十四爷还拉过她的手,跟十爷十三爷还说笑惯了,按这个理儿,她不是一个个都要嫁?嫁得过来么?她可没那种三妻六妾的瘾头,就凭她,哪里摆得平这些人?还不得被吵死。楚言甩甩头,抛开这些不着边际的龌龊念头,高声叫人打盆水来,让她洗手。
隔了一天,也不知怀湘是出于报复,还是别的什么心思,居然拿了两本佛经和一摞小楷纸来找她。说是太后找她们抄写经书,让楚言也帮着抄上两部。楚言愣愣地看着她放下东西,意识到她面临上任掌书女官以来,最大的危机!
在现代,有电脑打印机,只要输入排版,没手的人也能打出最美丽的文书。可在这里,就算她学富五车也没用,只要一提笔,她就得露馅。她有史以来,拿毛笔的次数,一只手绝对数得齐。
怎么办?
两只老虎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女强人,楚言意识到毛笔字是她逃不过的一个坎儿,立刻有了迎着困难往上冲的勇气,练呗!
楚言对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除非这个身体的主人原先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这个本领是身体学会的与灵魂无关,她的字不练上几个月,是没法给人看的。以前听爷爷说过“字无百日工”,奈何她基础太差,怎么也得两百日吧。这两本佛经可是近渴呢。楚言眼珠子转啊转啊,就转到冰玉头上了。曹寅乃一代风流才子,曹雪芹更是文学巨匠,冰玉夹在中间,几个字总该写得还可以吧!
次日,楚言早早跑到密贵人那里,把冰玉拉了出来。
冰玉一听说让她抄写佛经,小脑袋摇得象个拨浪鼓,撒腿就想跑。楚言死死拉住,许下一个个好处。
冰玉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摇头,口里还说着:“你自个儿留着吧!你是掌书女官,要你写佛经,正是你本分的事儿,干吗要塞给我?”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儿,当初怎么没人告诉她!楚言如今只能拉住冰玉这根救命稻草:“好妹妹,你好歹帮我写一点儿。我做个‘旱冰鞋’谢你,还不成?”
冰玉被“旱冰鞋”三个字吸引住了,忙问那是什么。
楚言一看有门儿,赶紧细细描述了一遍,诱惑道:“你可见过冬天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有人在冰面上自由滑行犹如蝴蝶飞舞般自在潇洒?”
“去年冬天,我们不是一起见过十三爷和十四爷溜冰么?”冰玉瞪着她:“你又忘了?”
“没,没忘!”楚言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可知道,这溜冰不但冬天,一年四季都是可以的。重要的就是这双鞋!”
“现下正是夏天,湖上没有冰,也不怕掉下去?”冰玉眨眨眼,疑惑道。
那就成滑水了,就你这点儿悟性!楚言心中对曹雪芹他姑姑大摇其头:“我说的是旱冰,在地上滑,一点儿不用力气,比人家飞毛腿跑的还快。”
“真有这回事?”冰玉动了心。
“当然!就是这旱冰鞋弄起来费点儿事儿。你帮我抄经书,我去给你弄出一双旱冰鞋来,怎么样?”楚言趁热打铁。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冰玉同意帮她抄写一部佛经,条件是楚言必须在她去塞外之前交出一双所谓的旱冰鞋。原来,今年随康熙巡幸塞外的名单下来了,密贵人和新封的和贵人是唯二随去的嫔妃。密贵人的两个儿子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也要去。这对于密贵人来说,可是莫大的荣耀,这两天密贵人心情大好,承诺也会带冰玉去。
“楚言,我们去和皇上或者密贵人说说,你也一起去,好不好?”冰玉习惯和楚言有福同享。
“我不去!”草原上紫外线强,风又大,不利于保养她美美的肌肤。
“你以前不是说过,很想去看看大漠的风光么?怎么又改主意了?”冰玉推着她,撒娇道:“楚言,一起去嘛!咱们不是说好的,一起去找策零,让他请客?”
这个策零又是什么人?楚言头大,越发坚定了不去的主意。塞外草原有什么新鲜的,她爬过鸣沙山,曾经开车走过美国西部的沙漠,也曾在人家的牧场做过客,听过云南少数民族的对歌。随皇帝大驾一起去塞外,除了能多见几个王公贵族,还能有什么热闹看?倒不如留在宫里,图个清闲自在!
“你快点抄经书,我等着用呢!我先找人给你做旱冰鞋去!”楚言拿着剩下一部佛经走了,寻摸着再到哪里去找人把剩下的一部也替她抄了。
楚言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走,不知怎么就撞到了十阿哥。经了上次西瓜事件,十阿哥每次看见她,脸上装的冷冰冰的,可总爱找她说话。楚言看他还不如一只纸老虎,也喜欢逗着他玩,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可拘束的。
十阿哥刚来得及打了一个招呼,楚言已经满脸带笑地把手中的佛经塞进他手中。不由分说,向他描绘了一下脚蹬旱冰鞋,在宫里的石板路上飞驰会是怎样一番不凡的体验,又许了一个旱冰鞋给他,让他找人把那佛经认真抄上一遍。
十阿哥糊里糊涂答应了下来。楚言大喜,果然没有什么事情难得住她,一件苦差,这么快就给摆平了,叮咛了一句:“快点儿,我急等着用呢!”
也不管十阿哥还在原地发呆,楚言哼着小曲跑开了,心中想着这是把一个麻烦转化为了另一个麻烦,下面的事儿就是怎么做出两个旱冰鞋来。想起前两天,十三阿哥帮她弄来的炭笔和拍纸本不错,这事儿还得去麻烦他。
可巧十四阿哥正在古华轩。见楚言一头闯了进来,两位阿哥都是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想到两位阿哥一直对她不错,是她坚定的后盾,这回可算有机会报答一二,楚言主动又许了两个旱冰鞋。做两个和做四个也没多大差别,批量生产可以降低平均成本。
楚言略略说明来意,指出要找到一个技术好脑子灵活的铁匠。十四阿哥一听说穿了这旱冰鞋真的能健步如飞,心中向往,在一边帮忙鼓捣。十三阿哥却是目瞪口呆,满脸为难。
楚言转念一想,他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阿哥,还没有自己的势力,在宫里找得到材料他还能办,这种要用到宫外人际关系的事儿,也难怪他为难。也不好意思取消答应他们的旱冰鞋,楚言陪笑道:“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
“要不,再过两天?过两天,四哥就回来了,我跟他说,让他想法子找人帮你做。”十三阿哥没帮上忙,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楚言大惊,那可是未来的雍正皇帝,他们兄弟里最可怕的一个。她在宫里弄这种小把戏 ,要被雍正知道了,还不拆了她的骨头。
楚言连声安慰十三阿哥不要再想这件事,又拍胸脯向十四阿哥保证他的旱冰鞋,等出了古华轩,发现脑门儿上已经起了汗珠子。这事儿闹的!她现在是骑虎难下了,谁来救她?脑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如今也只有靠他了!
进了御花园,随便抓住一个正在剪枝的太监,叫他给何七传话,说她在找八爷。
看来何七办事还挺尽心。吃过中饭,八爷就出现在摛藻堂外面。楚言正在浮碧亭里,用炭笔,按照她对旱冰鞋的理解,刚画好草图。
楚言正要行礼请安,被八阿哥止住:“省了罢!你私下里在十三弟十四弟跟前什么样,以后在我跟前就什么样。”
楚言本来讨厌这些虚礼,闻言也不客气,只笑了笑,说道:“八爷好!不好意思,大热天的,让八爷跑这一趟。”
八阿哥挑挑眉毛,笑道:“正要问你,急急忙忙找我有什么事儿?”
一边坐到楚言原先坐的椅上,正看见了面前那几张草图,又问:“这是什么?倒象是机械图。”
楚言笑道:“请八爷来正是为了这个。”一边指着草图,一边讲解了一下这个旱冰鞋是怎么回事,末了带了几分央求地说:“我答应了十爷十三爷十四爷和冰玉,要在皇上出发去塞外以前做出来。可我整天关在宫里,也不认识什么能工巧匠,只好请八爷帮帮忙!”
这几天,八阿哥总送东西来,倒是再没有附纸条。她一向在男女的事情上,不是太通透,念书时曾经有几次,有男孩子本来对她很好,突然又不理她了,她向人抱怨,反而被人耻笑她伤了人家的心。好在她颇有自知之明,以她的那一点城府,别想弄清皇宫里长大,心思深沉如海的八阿哥,管他真是爱慕还是别的居心,她只要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就好了。
八阿哥带了几分惊异地看着她画的拆解安装图:“这是你想出来的?”
“呃?不是!以前见过几个,猜猜大约是这么回事儿。”楚言有点心虚:“八爷可还看得明白?”她学过几年素描,可机械原理一窍不通,知道这个图纸定是不够专业的。
八阿哥收起图纸,对她温和地一笑:“我先拿回去,让他们看看。若有不明白的,回头再来问你。”
楚言心中欢喜,满面堆笑:“是。那几个轮子是一定要圆要一样大的,倒不如先做个模子,回头用铁水浇铸。”
见八爷有些打趣地望着她,忙谦虚道:“我是随口胡说,八爷别放在心上。八爷手下能工巧匠多着呢,难能听我胡说。”
八阿哥好笑地看着她,半天,忽然问:“那些东西,你可还喜欢?”
楚言又忙陪笑,点头如捣蒜一般:“喜欢!尤其那君山金针,难得的很,难为八爷费心了!”
“想不到,你倒还是个识货的。倒也不埋没了那样的好茶!”八阿哥似乎十分欢喜:“你用了什么水煮那个茶叶?”
“采了些花间的露水,还没有用过。八爷若不嫌弃,我请八爷喝茶!”她爸爸好茶,她的茶艺也还拿得出手。至于露水,也是货真价实,但不是她一滴一滴从花朵里收集来的。经历那个早晨的惨痛经验以后,她弄来好几张芭蕉叶,夜里在堆秀山和浮碧亭外面铺了。清晨去看,芭蕉叶上果然攒了一些露水,她把这些露水倒进一个小瓶,又扔进去一些根据她的记忆,没有毒的香香的花瓣和花蕊,制成速成百花露。
“我今儿还有些事儿,等帮你把事情办成了,再找你喝茶!” 八阿哥温润地一笑,又道:“我也要跟着去塞外。你,可想去?”
“不想!”楚言想也不用想地回答,觉得突兀,忙补充道:“我正学着当差呢!”让她抄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