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与魏佳宁。
魏佳宁在一家装饰品店前徘徊了一阵子,转过头唤他进去。
钱易然这才回过神,匆匆忙忙跟她进去。
零零散散的小挂件,满目琳琅。
卡通的,朴素的,华丽的发夹。
魏佳宁取下一只发夹,理了理蓬松的头发,将一绺卷发别好,看着镜中的自己。雪白皮肤,淡紫眼影。红樱般的唇,饱满丰润。镜中的女人绝美倾城,成功吸引了周围人的眼光。
钱易然的目光却停在那个发夹上。
银色的小鱼发夹。
他想起了一个小男孩。
五六岁的年纪,皮肤细腻柔嫩,就像刚划开的豆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柔软发黄的短发。坎肩小体恤上,一只米老鼠。稚嫩的声音在喊着,哥哥。
小学的自己正坐在桌旁写作业,见男孩来了,却笑得再也写不下去。
小男孩头上别了一只发夹。
粉红色的蝴蝶结,缠着薄薄的丝绸。
他仰起颇像女孩子的脸,指了指那个蝴蝶结,大眼睛眨巴眨巴。
“哥哥,好不好看?”
笑够了,坐直身子,一把扯下他头上的蝴蝶结,吹掉蝴蝶结上的头发,俨然说男孩子不准戴这种东西。虽说如此,那孩子真的很适合戴女孩子的玩意儿。
小男孩的嘴可以挂油瓶了。
“我找刘燕要了好久她才送的,你不喜欢算了,还给我!”
板着脸说,没收。
小嘴抖了抖,小男孩的脸皱成一团。
“还给我!”
再次板着脸说,男孩不准戴这种东西,明天我去替你还给刘燕。
小男孩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
小小的身影跑了出去。
“妈妈,哥哥抢我的东西,帮我要回来,呜呜~~~”
门外传来了父亲的吼声:“什么?钱文浩戴蝴蝶结?给我拿条子来!”
哭声愈发响亮。
苦笑,出去替他说情。
瘦瘦小小的身体一下扑倒在怀中,摸摸他的脑袋,一会就安静下来了。
“老公,你在发什么呆呢?”
魏佳宁的尖指甲在钱易然的手臂上轻掐。
钱易然晃晃脑袋,眼睛弯了起来。
“没什么,选好了吗?”
魏佳宁约莫一米七,穿着高跟鞋,脚尖踮起便吻上了钱易然的脸颊。颇美的一幅画,现代版的王子公主。钱易然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靠了些。
他小时候只到自己的腰,现在竟比魏佳宁穿着鞋还高。
魏佳宁甜蜜一笑,靠在他身上。
两人付了帐,众目睽睽下亲热地走出店门。
喧闹的街道,车辆飞驰而过。
钱易然茫然地看着从小长大的地方。
曾经爸爸牵着自己,妈妈牵着弟弟,一起在这里走过。经过玩具店的时候,想要玩具,他总不敢主动开口,只是一个劲在玩具周围徘徊,等哥哥看见了,替自己要。
钱易然忽然觉得空虚。
突然很想见他。
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四处搜索,渴求能寻觅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想见他站在人群中,穿着雪白的,松松的体恤,手中抱着一只篮球,对自己开朗地笑,喊一声哥哥。
高楼在地面上投落一道道黑影。
阳光耀眼。
钱易然用手臂遮住眼睛。
尽管知道在同一座城市,尽管知道彼此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下,却无法相见。
可是,依然想见他。
就像渴望阳光。
魏佳宁卷卷的发,美丽的眉眼像陶瓷娃娃。
彼此想着不同的事。
街边一群小混混蹲在地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手中叼着劣质烟,口中叫谩骂着脏话。不过多时,便懒懒散散地站起来,勾肩搭背从他们身边走过。
钱易然一直认为,他们是城市里最自以为是,也是最落魄可怜的人种。
他从来不正眼瞧他们。
一个男孩染着酒红色的发,口中含着根烟,耳上也别了一支。从钱易然身边走过时,他说了一句话:“我操,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嫖妓啊。”
钱易然的心骤然紧缩。
他迅速回头看着那个男孩的背影。
那个男孩穿着荧黄色的HIP…HOP装,未经受损的发质即便染了红色,也与其他人干枯的头发不同,灼灼发亮,像极了初春的木槿花。
男孩推搡着身边的人,扯了嗓子道:“傻逼!”
钱易然一时如骨鲠在喉,仿佛忘记了如何说话。
“KEN,你就只敢摸不敢做!要嫖就要这样!”
那个男孩掐掉手中的烟,随便扔在地上。双手插进裤兜,下身对着前面顶了两下。他身边的人纷纷起哄,他不屑一顾地取下耳朵上的烟,眯着眼睛点燃,叼在口中。
钱易然握紧了双拳。
魏佳宁狐疑地看着他。
男孩的左耳耳垂戴了三个耳钉,耳骨上两个耳环。另一个染了黄发的男孩捏住他的耳朵,扯了两下:“我说文浩啊,你他妈是同性恋?居然只打左耳。”
男孩怔了怔,推了他一把。
“傻逼,你才同性恋!叫老子奸男人,不如奸鸡!”
黄发男孩笑道:“你不是才奸过鸡么。”
男孩用下身顶了顶他的腿:“老子现在就奸你!”
黄发男孩推了他一把,调笑道:“奶奶个逼,你还真变GAY了啊,恶心不恶心啊,小心得艾滋!”说完一手搭上他肩,朝他脸上吐了个烟圈。
几个人打打闹闹过去了。
魏佳宁却愕然睁大眼:“我的天,小浩!”
钱易然连忙捂住她的嘴。
可是前面的人已经有反应,统统回过头。
黄发男孩说:“文浩,好像有人叫你呢。”
红发男孩回过头。
一张清爽俊俏的脸。只是,双目浑浊,已然一副流氓表情。目光在扫过钱易然的脸时,略微停了一瞬,只是一瞬。然后他回过头,用下巴指了指魏佳宁:“你女人?”
黄发男孩笑道:“说什么呢,人家叫你。”
钱文浩耸耸肩。
“老子乡下人,不认识上流社会的人,哈哈。”
魏佳宁挣脱钱易然,匆匆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双臂摇晃:“小浩,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谁教你做这么下流动作的?你跟我回去!”
钱文浩敏感地甩掉她的手!
一个板栗发色的男孩眯眼道:“你们发现没,这女的挺像魏佳宁的。”
“哟哟,文浩,你居然认识名人哪。”
“小姐,跟我们去喝一杯,赏脸吧?”
魏佳宁回头向钱易然求助。钱易然依旧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双手僵硬地垂在身旁,雪白衬衫在灼目阳光下,竟显得有些刺眼。
钱文浩站在原地,垂着头,很颓废。
没想到真的见到他了。
他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去,原来是个有主儿的,做什么来勾搭我们文浩?”黄发男孩看到了钱易然,啜了口唾沫。他们认识魏佳宁,却无人认识钱易然。
“喂,你们知不知道,男人最想上的女明星,魏佳宁排第一。”
“拜托,那是半年前的投票结果好不好?魏佳宁现在结了婚,谁还想操她?”
魏佳宁猛地抬头看着他们,鼻子红了。
钱文浩仍未说话。
就像过了一个世纪。
钱易然朝他们走来。
时间忽然走得很慢。
兄弟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很长。
钱易然停在钱文浩面前。
他的个子很高,周围的人,只有钱文浩能与他平视。他的眉宇间毫无怒气,男孩们却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钱易然穿的衬衫雪白。
白到令钱文浩觉得,自己很脏。
钱易然将魏佳宁拉到自己身后,冷冷道:“你们听好,魏佳宁是我妻子。我有权起诉你们人身攻击。”魏佳宁有些委屈地靠在他的背上,默默流泪。
男孩们虽有不信,却无人敢说话。
钱易然抬起手。
钱文浩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甚至作好被哥哥甩一耳光的准备。
可是钱易然没有。
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就连说话也很温柔:“小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和他们计较。下次叫他们说话注意点,佳宁毕竟是你嫂子。”
魏佳宁擦了擦眼角,站在钱易然的身边。
“别说了,这不怪小浩。”
钱易然微笑道:“小浩,你们慢慢玩。”
然后拉着魏佳宁离去。
转身的一瞬,钱易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钱文浩一直埋着头。
他甚至希望,哥哥能打他一耳光。
钱易然与魏佳宁并肩离开,依旧招来不少人的目光。
这只会使他显得更加卑微,更加渺小。
大名鼎鼎的钱康企业CEO兼总裁钱易然,是他的哥哥。一度风扉海峡两岸的红星魏佳宁,是他的嫂子。这是如何的殊荣,而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有这么厉害的亲人。
他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阳光很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疼。
刺得他直想流泪。
第14章
钱文浩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满屋子的人。
钱胜,陈思敏,魏佳宁,钱易然。四个人整齐坐在沙发上,气氛颇沉重。钱文浩想飞速退出门去把耳环取掉,但是已经来不及。
钱胜在后面喊道:“钱文浩,你进来。”
钱文浩磨磨蹭蹭地进去。
钱易然坐在沙发上,垂头不看任何人。
“你和那些小混混待在一起,是不是?”钱胜站起来,慢慢走到钱文浩的面前。他的目光停在了钱文浩的头发和耳朵上,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钱文浩看了一眼魏佳宁。
“是她说的,是不是?”
魏佳宁连忙站起来:“小浩,嫂子真的很担心你。”
钱文浩冷笑一下,指着钱易然说:“还有他,是不是?”
魏佳宁急道:“和你哥没有关系,都是我说的。”
钱文浩一脸讥讽。
钱胜严肃道:“立刻和你的那些猪狗朋友绝交,听到没有?”
“不可能。”
话音刚落,便被钱胜狠狠甩了一个嘴巴!
钱易然慌道:“爸,别打他!”
钱胜一脸恼怒:“不打?不打都不知道他要变成什么样子!你看看他的头发,耳朵上戴的什么东西!再看看他的衣服,这和那些流氓下三滥有什么区别?!”
钱文浩冷冷道:“没错,我就是流氓下三滥。”
陈思敏也急了:“小浩,你怎么这么……”
“你还敢说?!”
钱胜第二巴掌打过去
啪!
钱文浩用手臂挡住,怨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嫂子,还有哥哥。一个人一个表情,却都是在把他当怪物看。他们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俯视他。
他恨他们。
尤其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自以为是他嫂子的女人!
一股火气冲入他的胸口。
他重重拨开钱胜的手,拉开门冲出去。
“钱文浩,你给我滚回来!!!”钱胜在后面怒不可遏地大吼。
钱文浩什么也听不到。
他在他们面前,毫无尊严可言。尤其是那个男人。坐在墙角,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男人。不过不能怪钱易然,是他自己作践。
是他自己投怀送抱。
他只觉得恨。
他恨他们。
他恨魏佳宁。
他恨钱易然。
他放纵自己,他堕落,他和不良少年厮混,他知道自己在犯错。可是,他盲目地错下去。一直以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今天,他终于明白了。
只是想得到安慰。
只是想让钱易然看了以后,责备他,心痛他,可怜他。
可是钱易然没有。
钱易然毫不关心。
钱易然关心的,是他的朋友伤害了魏佳宁。
钱易然关心的,是躲在背后默默流泪的魏佳宁。
从头到尾,只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 *** ***
钱文浩几乎快忘记以往的自己了。
每次经过篮球场,看着那些穿着运动体恤,手抱篮球,头发黑亮的男生,他会颇鄙视地瞧他们一眼,与朋友说,那些都是傻逼,土包子。
每天周游在网络,女人,烟酒,大街小巷,成绩直线下滑,辅导员找他谈话许多次,他毫无反应。但是,依然不会有人问,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堕落吗?
大家都生活在自己的圈子中,无人会去管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人。
期末考试到了,成绩单上全A的他,挂了三科。其中有两科,是因为他在网吧包夜忘记参加。辅导员已经不再劝说,丢下一句话就走。
补考。
刘聪走到他身边,替他叹惋。
钱文浩冷笑。
补考?中国大学生的补考,不就是补钱么。别说挂三科,挂十科我都不怕。咱家什么都没有,有的是钱。老子就是不上课也没人敢挂我的科!
刘聪扁扁嘴,离开了。
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钱文浩一个人。
看着桌上的成绩单,鲜红的字,十分刺眼。
耸肩,故作无谓地吐一口唾沫。
停了许久,一脚踹上桌脚,桌子在原地晃荡了一下,轰然倒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钱文浩的身体一下缩了起来,眼眶倏然通红。
实际上,钱胜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他要听到自己儿子挂科了,不但不会给钱,只会把他呵斥一顿,赶出家门,等补考过了再放进来。这一点钱文浩很清楚。
所以他没有回家。
从拿到成绩单以后,就带了一笔钱,一直泡在外面,能躲多久就躲多久。
可是他没想到,第二天就被人找到了。
在网吧包了一个通宵,打游戏打得天昏地暗,在里面大声叫骂,吵的周围的人不耐烦地皱眉。终于疲惫了,准备出门买盒饭吃,再回来睡觉。
天灰蒙蒙的,黎明到来。
网吧门口,一辆白色宝马。
车中无人,车中的弹簧娃娃左右摇晃。
钱文浩下意识看了看车牌号,惊愕地后退一步,拔腿就跑。结果刚转身,就看到站在自己后面的男人,高挑英俊,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钱文浩呆了片刻,又想跑开。
钱易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回来。
“放手!放手!!”
钱文浩奋力挣扎。
街上寥寥行人都回过头看着他们。
钱易然依旧死扣住他的手,说话的声音不喜不怒:“我听说你挂科了,来替你补课的。”钱文浩忽然不动了,笑得很是讽刺:“你给我补课?哈哈。”
钱易然打开车门,把他拖进去。
钱文浩挣扎无用,泄气地瘫在座位上。
两个人刚坐进去,钱易然回头说:“要不要给你的朋友打个招呼?”
钱文浩怔了怔,摇头。
用得着打招呼?
没人会记得他。
钱易然开动汽车,漫不经心地说:“佳宁有孩子了。”
仅是这一句话,钱文浩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他每天上网吧,第一件事就是开财经网,搜索“钱易然”三个字,以及打开钱易然的BLOG,看他枯燥无味的工作报告。所以,这个消息他早就知道。
只是从钱易然口中说出,无法接受。
“哦。是么。”
“嗯。做了B超,是个男孩。年底就会出生。”钱易然的侧面极美,鼻梁高挺,睫毛黑密,英眉斜飞。只是说话的时候,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