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他刚才转身离开时,是带着怒意的,现在却是完全冷静下来,脸上是一贯的冷漠,转身,走到街上,捡起被他丢弃的行李,跑到更远处叫出租车,整个过程头也没回一下。
我的视线焦灼在他身上,直到他上了车,离开。
其实,我是没准备说分手的吧,不过是想,然而一时没控制住就脱口而出,直到变成现在的局面。
我想钱律最后是对我无比失望的,因为他挑错了人,他挑得这个人太不自信,受不得委屈,受不得压力,太容易知难而退。
我忽然觉得今天的事情太这诡异,怎么让整件事往一个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了呢?
但也许,看似突然,其实是必然的吧。
我一上班,老板高坚就把我叫过去。
“你的伤好了?”他正在给鱼缸里的热带鱼喂食,看我进来,拍了拍手,道。
“好了。”我摸摸额头上的伤疤,心想叫我来不只是为了问我伤好了没有吧,你有这么好心吗。
“钱律昨天回来了,你知道吗?”果然他第二句就是正题。
我的手还放在额头上,来回的抚过那条疤,闷闷的“恩”了一声。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想着怎么回答,却听他又道:“那家伙回来就找我喝酒,什么话也不说,闷头一个劲的往嘴里灌,这种情况也只有在收到他爸爸最后一笔赔偿金,用来出国的时候。”
“什么赔偿金?”他分明在说钱律醉酒的事,我却不得要领的问他赔偿金的问题。
“你不知道这事啊?”高坚有些意外的看着我,“钱律的爸爸是出车祸去世的,本来有一笔不小的赔偿金,但人家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只在他爸去世的那一年给了赔偿金的一小部分,大头一直没给,他妈要了几次都没要到,直到钱律快大四的时候才要回来,那时他妈为了供他和他姐上学已经落了一身病,这笔钱要回来,她自己没享受一分,全用在了钱律出国这件事上,那时钱律拿了那笔钱对我说,他觉得这钱烫手得他想扔了它。”
不知怎地,我的心里微微的发痛,却又觉得有一丝无奈,我真的太不了解钱律,为什么这样的事在从别人口中得知?但是现在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吧。
我抓着头,想了想,才道:“他后来喝醉了?”
“你不是废话吗?”
“那他下次找你时,不要再让他喝醉了。”我说。
“娟娟?”高坚一副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我,停了一会儿,却也不说什么,而是道,“钱律最近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你多关心他一下,他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
“嗯,”我应着,转过身准备出门去,却又三百六十度的转回来面对高坚,“高总。”
高坚刚想坐下来,被我吓了一跳,道:“什么?”
“你也觉得我和钱律不配是吧?”
“啊?”高坚张大嘴。
“是我配不上他,你看你的女朋友,和你同一个学校毕业的,现在已经是大公司的部门组长,你们有一样的爱好,一样的品味,而我和钱律呢?八杆子打不到的两个人。”
高坚似乎考虑了下我的话,最后点点头:“是不怎么配,我一直以为钱律会找个更出色的,但怎么说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挑了你,觉得你合适,管外人怎么说呢?”他停了停,“不过钱律也算怪胎,大学里人缘差的很,太咄咄逼人,太冷漠,做每件事都是为了成功,而忽略了很多与成功无关的东西,比如友情和爱情,所以让人觉得高傲,难以相处,我是他不多的朋友之一,他也极少对我说心事,很多东西都是我自己问的,你做他女朋友也未必是赚到了,有时应该很郁闷吧?”
后面对钱律的剖析几乎说到我心里去了,只是我没到找到知己的感觉,原来,他本来就是那样,不知怎地,此时忽然想到钱律少得可怜的几次笑,那时候有种冰雪消融的感觉,他是真的觉得开心才笑了的吧,是我让他觉得快乐了吗?那他昨天应该是伤心的,不然像他这样自律的人不会跑去买醉,我伤了他吗?
下班的时候,方非来公司接我,是和他说好的,去看一处他比较满意的房子。
分手的事我没跟方非提,方非也对那天在小区门口巧遇钱律的事决口不提。
那房子靠近地铁,出了站不用走多久就到了。
我只觉得这条路有点熟,到小区门口看到小区的名字时才恍然大悟,那不是钱律住的小区?
“怎么了?”看我盯着小区门口那几个字发愣,方非问我。
“没什么,”我说,“我们进去看看房子吧。”现在如果直接说不好,不住了,一定不能说服方非,不如看了房子后再说不合适。
居然就在钱律所住那幢楼的前面一幢,还是同一个楼层,房东领我们一处处看,方非仔细的问着细节,同时问我好不好,我有些心不在焉,眼睛偶尔的自窗口望向钱律所住的那幢楼,他住的房子始终暗着,应该是加班还未回来。
“不喜欢那房子?”出来时,方非问我。
“还不错。”不得不说,方非很细心,也完全知道我的喜好,那房子确实很合适我。
“那要不要租下来?”
“我再想想。”我说。
方非将我送到家里,坐了一会儿才走,我看了下时间,说,算了吧,太晚了,你就住这儿。
他没有拒绝,我找了被子给他,他稍稍洗漱一下就在沙发里睡了。
有方非在应该是格外安心的,我却辗转反侧,高坚白天时对我说的有关钱律的一些事,不断的拼凑着,在我脑中重塑着另一个钱律,似乎与我以前对他的认知是不同的,但具体是怎么样又形容不清。
我翻个了身,看了下时间,已经半夜两点半了,我竟然为一个已经提了分手的人失眠到半夜。
下了床,准备到厨房里热杯牛奶再睡。
不敢开灯,怕吵醒方非,一路摸索的进了厨房,开冰箱时,感觉手上抓到什么东西,那东西在我手中挣扎了一下逃脱了。我吓了一跳,但没有惊叫出声,估计是蟑螂,只觉得恶心,正想开灯去洗手,然后厨房的灯却忽然的亮了。
“你干什么,怎么不开灯?”方非站在厨房门口。
我看他一眼,他脸上居然睡意全无,上次我爸住这儿时留下的深蓝色睡衣穿在他身上有些短却很宽大,看上去很滑稽。
“喝东西,怕吵到你。”我说。
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眼停在我的身上,我低头去看,该死!我没穿内衣,睡衣衣领只扣了几颗扣子,勉强将胸部遮住,以前一起住时我多少会注意,现在他已经搬走有一段时间了,就相当随意。
“看什么看,睡你的觉去。”我一把遮住胸口,转过身背对他,从冰箱里找我的牛奶。
身后没有声音,以为他已经走了,我拿出牛奶,准备倒在锅里热,人却猛地自身后被抱住,手臂箍住我的腰,胸膛贴在我的背上,一股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将我整个人罩住。
我僵住,感觉他的心跳的极快,身体越来越热,呼吸就在我的颈间,有一下没有一下的轻轻拂过。
“非非?”我挣了下,“快放开。”
他不放,反而抱得更紧,唇轻轻的吻我的脖子,本来轻柔的呼吸里带了几丝如哭泣般的嘶哑声,像丝绸裂开的声音,暗哑的:“娟娟,娟娟。”他叫我的名字,却像是无意识的,只是一声声的叫。
我被叫的心慌,拿牛奶的手轻轻的发着抖,换了别人我叫一脚踹过去了,可是,我的心啊,也飞快的跳起来,这样的不眠夜,这样的昏暗灯光下,一个温柔又强硬的怀抱,也许我本身也是脆弱,本身也是太过寂寞,一时之间,我脑中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中邪般的用空着的手握住了环在我腰间的手臂。
然后,一切如电光石火般。
我只记得牛奶泼在地上,一片的白,满脑子充斥着奶香与某人的体味,在这样的迷魂夜,磬入鼻端,直到心脾,方非有些不顾一切的吻住我,将我抵在冰箱上,手固定我的脸,肆意的吻,我无意识的张开嘴,迎向他的唇舌,无声的回应了他,而他似受了鼓舞,平常的温文不再,狂放的拥紧我,手进一步的伸进我的衣领。
也许真的是未经人事,这样的触碰毕竟太过强烈,就算我意乱情迷,此时却还是醒了,我在做什么?疯了吗?
我想也不想的一把将方非推开,他仍沉在激情中,被我一推,向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神情迷乱,因激情而变得妖孽的眼,带水的红唇,美的像个妖精一样,他有些惊慌而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娟娟?”他的声音也蛊惑到极点。
我捂住嘴,掩饰过于急促的呼吸,看着地上的牛奶道:“我去拿拖把,你快去睡觉。”
一切,都乱了套了。
冲动是魔鬼
方非仍旧在我未醒时离开,仍是记得替我准备了早餐摆在客厅的桌上,厨房里,我用来拖干净牛奶的拖把已经洗干净拧干了放回原处。
我看了那拖把一会儿,蹲下身,以后怎么见他?
班还是要上,我粗略的洗漱了一下,赶去上班。
整个上午一直很忙,到中午时才空下来喝口水,看小金发来的QQ内容。
小金:钱律升中国区总经理了,过段时间可能就要到香港那边的公司办公,娟娟,你跟他是不是吵架了,这几天他的脸好黑。
小金:你打算怎么办啊,如果他真去香港?分手还是跟着去?
小金:你怎么不回答我?
小金:说话!!!!
我看着那几个字发呆,要去香港了吗?
小金:娟娟,你在忙啊?”
屏幕抖了一下。
我只好回复:刚才在忙,现在才看到。
小金:他去香港了你怎么办?
我:……
小金:不许点点点。
我:我们分手了。
小金:啊?他踢了你????
我:是我踢了他。
小金:……
小金:为什么啊?
我:冲动是魔鬼。
小金:……
这回轮到小金不停的点点点,我看着屏幕上小金发来的各种表情,关了对话框。
整个下午我开始魂不守舍,有个声音问我:杨娟娟,就这样算了?另一个声音却说:提了分手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在堵些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直到下班时,有电话来找我,是上次看过房子的房东,问我要不要租下来,不然就租给别人了。
我原本打算是不租的,因为那里与钱律一个小区,现在听他这么问我,我想也不想的答道:“我想再看看,就今天晚上吧,我下了班过来。”
房东在那头抱怨着说麻烦,哪有租个房子看两次的?又不是买下来,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下了班就往外走,在等电梯时,高坚正好在旁边的抽烟区抽烟,边还打着电话。
“怎么就这个星期啊?这么快?……钱律,我们这几个朋友就你混得最好,……七点啊?就今天?好,那一定要来的,算是替你送行,唉,你才回来一年不到而已,又要走,真是……”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前面的电梯门上照出自己模糊的身影,很可笑吧,我为什么要再看次房子,不过是希望能在那个小区里“巧遇”钱律,现在这微乎其微的可能已经完全不可能,听到没有,钱律约了人吃饭,七点的饭局,回来必定很晚了,还哪可能有这样的巧遇。
电梯开门时,我有些狼狈的跨了进去,直到出了公司,才打电话给那个房东:对不起,我决定不租了。
少不了给那房东数落,我道着歉,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用力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杨娟娟,你发什么神经?
我不想回家,经过商业区的电影城时想到今天是周二,电影半价,也不管有没有好片,买了电影票。
这是我常做的事,总是在周二的时候,一个人跑去看电影,没有人陪伴,也不买任何零食,就一个人坐着认认真真的看完电影,然后随着人群,不看旁边人都是一对一对,进了地铁,独自回家。
以前从不觉得孤单,总是想着,总有一天会是两个人一起来看的,以前是无知就无畏,而现在,因为体会过爱情的滋味,所以整部电影看完竟是坐立难安。
出来时,不早了,也不听MP3里那些叽叽歪歪的音乐,看着地铁里的电视新闻,回家去。
就不要再自怜自艾了,这事怪谁呢?我对自己说,人家去香港就去呗,本来就不是同一类人,幸亏早几天分了,如果现在因为要去香港的问题分掉的话,局面反面尴尬,算了,算了,回去早点洗洗睡,明天还上班。
我一路安慰自己,走到小区时总算觉得心里开朗了点,到了所住的那幢楼下,看到有人正在按楼下的门铃,显然那户人家不在,门铃响了半天也没人应,那人似有些醉了,咳了几声,头靠在铁门上,又按了几下门铃。
这边的路灯好几盏都没亮,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但心里有些怕了,该不会是我隔壁的那位酒鬼大叔?
远远的看着他,我不敢往前去,而他又按了一次,并不再执着,转过身靠在门上,喘着气。
我终于看到他的脸,但并不真切,却肯定不是隔壁那位,这才有些放心,又往前走了一点,这才认出那人的脸。
心里“咯噔”一下。
竟是钱律。
心里是不信的,钱律怎么会喝醉,自律过份的人,刻板到不知脆弱为何物的人,怎么会喝醉?但那人确确实实是钱律。
他大概终于想到世上还有个叫手机的东西,久按门铃未果后,才拿出手机来,因为醉酒,手指有些不确定的按,好一会儿,我手机的《疯狂青蛙》响了。
他寻声抬起头,看到我,垂下手。
我僵了半晌,看他不说话,心想我还指望一个喝醉的人对我说什么话?便走上去,有些明知故问的说道:“你来找我?”
他看着我,点点头,然后指着旁边的门铃:“我按了半天,可是没人应。”
废话,我人还在外面呢,当然没人应,果然是醉了。
“我现在在了,你找我什么事?”
他不吭声,似乎在想我的问题,半天才道:“找你说说话。”
他说话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整个人似乎有些迟钝,已经长得很长的流海盖住额头,领带拉松了,整个人有些颓废,全不是以前精明的样子,却反而让他看上去亲切许多。
“说什么?现在就可以说了。”我尽量乎略他的神情,却在他快站不住时,伸手过去扶他。
他顺势扶住我,人想站直,却站不稳,我有些头大,心想,我就不要装模作样的在楼下跟他别扭了,跟一个喝醉的人闹什么矜持,便道:“你让开一些,让我开门,我扶你上楼去。”
扶一个酒鬼爬楼梯实在不是人做的事,好几次我都想把钱律一脚踢下去,看他东歪西倒的模样,觉得跟他平时的样子太不一样,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时候,钱律?
用最热的水泡了毛巾,忍着烫拧干了盖在钱律脸上,还好,他不像我爸喝醉后那样到处躲,乖乖的任我用热毛巾在他脸上盖了很久,我拿热水给他喝时,他只是不接,拿着杯子凑到他嘴边,他也听话的喝了好几口。
此时的钱律像个乖巧的孩子,沉默而安静,他的眼一直盯着我来回忙碌,却不说话,我忙完坐在他旁边时,他也只是安静的看着我,少了平时的冷漠。
一直像这样也不错啊,我忍不住将他盖在额上的流海拨到脑后,看到他饱满的额头,